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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来,她忽然后悔当初没有听师父的话,没有一心一意呆在千仞山上心无旁骛地练她的霓裳羽衣,念她的佛经。   “容儿,你不要做傻事……”   锦袍男子似乎没了底气,声音抖得厉害。他清楚得知道,她是个倔强、刚烈、固执的女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白衣少女轻轻往后退了一步,脚下的枯叶窸窣地碎裂,那么清晰。   锦袍男子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卡在喉间的惊呼终于还是咽了下去,他知道,他越是担心,她越要去做,所以,他不得不逼自己噤口。   夜,一时安静得可怕。   半晌,白衣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骤然响起,那笑声异常清脆,却夹着一丝自嘲,一丝幽怨,一丝恨意。   “原来,从始至终,你都没有爱过我。难道,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把我囚在临安这么久,就是为了那劳什子幽魂镜和结魄珠?”   幽幽的恨意在空中荡开,白衣女子唇角漾起一抹嘲讽:“告诉你吧赵无思,我从小在千仞山长大,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幽魂镜和结魄珠!我们千仞山,没有这种东西——绝对没有2.第2章楔子(2)   心被悔恨凌迟着,一点一点地疼,一下一下地疼,疼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为什么非要等到一场情劫之后才能明白,这么多年来,师父说的话,全是对的!   这世间的人,不足为信,这红尘的情爱,不足挂心。是的,只有师父和师叔才是真心牵挂她的喜乐,才是真心在乎她的悲欢,如兄如父。   “容儿,你听我解释……”赵无思颤颤的嗓音方一响起,便被端木容哀戚的厉喝打断——   “哼!你还想解释?那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今,你还想解释?!难道,你想说,是我听错了,那些话,你根本就不曾说过?!”   “确实是我亲口所说……”锦袍男子无措的解释听起来那么慌张,“可是、可是那些话都是假的!那不是我的真心……”   含着冷冷嘲讽的笑声再次在悬崖边上响起,天边的明月被一片乌云挡住,天地暗了下来。   端木容的心冷到了极点:“不是你的真心?我怎么会不懂,听墙角虽不是件光彩的事,然而听到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呢!”   “容儿……”   锦袍男子的声音益发无力,夹杂着一丝哀伤,如水的目光定定地盯着白衣女子绝美的容颜,右手紧紧勒住缰绳,不敢冒然前进半步。   乌云过去,一轮明月重现天边,如霜的清辉洒满天地,微风吹过竹林,竹梢轻摇,婀娜飘渺。   白衣女子轻轻闭上眼,绝美的容颜上浮出一抹凄绝的笑,小小的身子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锦袍男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你、你不要乱来,我答应你,放你离开临安,你可以回千仞山去……”   “来不及了!”   白衣少女凄然打断他的话,嘴角的浅笑在月色下那么美,那么美。   “我怎么……还有脸回去见我师父?”   当初,是她一厢情愿地以为赵无思是真心喜欢她,是她不辞而别随他下山,是她执意要走一遭红尘,终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然而,后悔还来得及吗?   她自觉,此生,她是再也无颜回千仞山去见师父了!   于是,她紧紧闭上双眼,又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也许,这是最后一步,下一刻,她的身躯就会凌空飞起……   想起死,她的心不由地抖了一下,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她知道自己还有所眷念,这世间,还有让她牵挂的人。她本能地停下脚步,是的,她还要再回一趟千仞山,要再见一见她的师父和师叔。   于是,她颤颤地轻吁一口气,然而,尚未睁开眼睛再看一眼这如水的月光,一枚毒针不知从何处飞来,击中她的左肩……   一丝细微的疼痛传来,白衣少女闷哼一声,黑暗瞬间袭来,铺天盖地。   柔软的身躯直直倒下,急速坠下万丈悬崖,白色的衣袂铺展如蝶翼,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呼呼的风声从耳畔吹过,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如一只翩跹的蝶,轻盈自在。   那枚毒针,真是致命……   赵无思,你果然无3.第3章苏醒   我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长得让人思绪模糊,记忆破碎。   梦里,我似乎躺在无垠的雪地上,四周寂静,身下的雪积得很厚很厚,而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没有疼痛,也无法动弹。我静静地躺着,听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碎裂的声音,铮铮然如玉碎。   这样的梦如时光一般悠长,温柔,轻缓,然而,无垠的雪地和无边的孤寂让我害怕,一颗心仿佛悬挂在高空中,一上一下。   “有心跳了!师兄,容儿有心跳了!”   惊喜交加的声音从无垠的雪地边缘传来,字字入耳,那么熟悉。   幽幽地睁开眼,满目流光,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的脸庞,含着笑意的眸中溢满了惊喜:“容儿,你醒啦?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我犹愣愣的,不知道师叔脸上莫名其妙的喜悦从何而来,嚅嗫着开口:“师叔……”   “你还记得我?”师叔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不是容儿吗?端木容啊!”真是奇怪,不知道师叔今天发哪门子的疯?   “他呢?他是谁?”我师叔端木恕伸手指了指站在他身侧的白衣男子,满脸期待地问,“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师父……”   看到师父,我本能地有一丝胆怯,小心翼翼地拿眼瞟了他一眼。   他的眉眼那么好看,容颜清俊,身材颀长,常年都是一袭白衣,仿佛鬼魅一般在我的脑中飘来飘去,时不时还要闯入我的梦里把我吓醒……   好吧,坦白说,我不得不承认师父长得一点都不狰狞,反而比我那整天自诩天下第一帅哥的师叔俊多了,然而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师父,我都会远远地躲开。   师父素来冷淡,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无悲无喜,无笑无泪,就是那双清冷的眸子,勾人心魄,却太过凌厉了些。   师父对我亦是冷淡,很少和颜悦色,却也不曾动手责罚过我,然而不知为何,每次对上他的眼眸,我就忍不住心生畏惧。   我怯怯地拿眼角瞟了师父一眼,毕恭毕敬地唤他:“师父……”   “你终于醒了。”师父似乎松了一口气,虽然不动声色,语气却柔软得让人有片刻的恍惚,“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   我一脸茫然,愣愣地看着他。   呃,细细一看,师父还真是很帅,睫毛那么长,鼻子那么挺,嘴唇饱满,果然是个俊美的青年……   “你从悬崖上摔了下来,昏迷了整整三年,这三年来,我和你师父衣不蔽体地照顾你……”师叔牵袂作拭泪状,眼中蓄了泪水。   “是衣不解带!”师父拧着眉纠正他。   “管他衣什么!反正、反正我和你师父真是担心死了……”说到这里,师叔竟真的滴下泪来,“谢天谢地,如今,你终于醒了……”   看到师叔脸上真诚的担忧,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忽然心生愧疚,努力挣扎着撑起身子,倚在软枕上低声道歉:“对不起,让师父担心了……”   三年……   我竟然昏迷了这么久?难怪醒来后觉得连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这么陌生!   只是……我为何会从悬崖上摔下来?   师叔说,我是为了采玄灵草给师父治病才爬到悬崖上的,谁知从石壁里钻出一条蛇,我受了惊吓,失手从悬崖上摔了下来,粉身碎骨。   呃……不过师叔是怎么知道我遇到是蛇,而不是蜈蚣?   我听得将信将疑,然而,接下来的故事更加离奇,让我一下子忘记片刻之前的疑惑。师父说,注意,是师父说,而不是师叔胡诌的,所以我不得不信4.第4章肉.身   师父说,我从悬崖上摔下来,粉身碎骨,容颜破碎。   师父去求了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尊,师尊感念我对师父的一片孝心,于是去乾元山金光洞求太乙真人用莲花和莲叶为我做了一副肉身。我当然听说过太乙真人用莲花和莲叶为哪吒做肉身的事,只是不知道师尊是如何找到太乙真人的?   我十五岁那年,师尊离开千仞山,说是要去三清山玉虚峰修道,如此看来,师尊估计已经修成半仙了,否则怎么有能耐和太乙真人攀上关系,还能求得太乙真人为我做肉身?   一想到我这副身躯也是用五莲池的莲花和莲叶做的,我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仙气,难怪刚才我会觉得这身体这么陌生,一点都不像是自己的。   那么,容颜呢?我破碎的容颜……   我心中一惊,立马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跑到妆台边揽镜自照,望着铜镜中的女子,我吓了一大跳——哇靠,这女人是谁?怎么、怎么这么漂亮?!   漂亮的眉眼,小巧的鼻子,红润饱满的唇,还有那吹弹可破的皮肤,细腻得像初生的婴儿一般。眉角轻扬,莞尔浅笑,真是倾国倾城,连我都差点被迷晕……   镜中的女子和我神似,然而那副和我肖似的容颜却不知比我漂亮多少倍!虽然我从小在千仞山长大,不知道山外的绝世美女长啥样,然而师叔一直夸我是绝世美女,“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的,我也就飘飘然自以为是美女了。   可是,铜镜中那张绝世的容颜,真的是比我还美啊,美得让人心醉……   呵呵,这真的是我吗?呵呵……   我忍不住傻笑,抬手轻抚额角,手指滑过柔软的脸颊,那么真实的触感。呵呵,真的是我……呵呵……   “怎么样?你变漂亮了是吧?”师叔笑嘻嘻地凑我到跟前,“太乙真人不知道你的长相,于是就照着师兄给你画的画像做了脸,真亏了师兄把你画得这么漂亮,要是我画的——”   想起师叔的画技,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谢天谢地……   “若是你画的,做出来的一定是个猪头!”我没好气地白了师叔一眼,“小女子感谢端木恕大哥手下留情。”   “没大没小。”听到我肆无忌惮地和师叔笑闹,师父淡淡地瞟了我们一眼,我立马乖乖地噤了口,再也不敢吱声。   师叔颇觉无趣,撇撇嘴道:“你看你,又来了!明明长着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俊脸,偏偏要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难怪容儿会怕你!”   师父似乎恼羞成怒,冷冷瞟了师叔一眼,低头定定望着我,轻声道:“容儿,你怕我吗?”   “不、不怕。”我怯怯地望了师父一眼,颤颤地回答。   嗯,师父清冷的眸子,还真是凌厉……   “看吧,你又在吓容儿了!”师叔赶紧跳到我身前护着我,那模样与护犊心切的老母鸡一般无二,“容儿刚刚醒来,你可别把她吓坏了。”   师父眉峰一拢,淡淡扫了师叔一眼,紧抿着唇转身离去。   我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师叔也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不怕不怕,师叔罩着你。”   那神情和语气,仿佛我还是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而他是那个处处护着我,由得我任性胡闹的师5.第5章身世   我师叔端木恕只比我大六岁,也就是说,我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师叔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俊秀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今生有缘,或者用师叔的话说是他上辈子欠我的,所以这辈子才会遇上我这个祸害。   从小到大我就喜欢跟在师叔后面给他添麻烦,四处闯祸,撒野撒泼,记忆中我似乎什么坏事都做过,比如把师尊的鞋子扔进茅厕,给隔壁苏老儿画胡须,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师父的白衣上涂墨水之类的。   往往我做了坏事后,师叔都会主动承认,担下一切责罚,心甘情愿替我背黑锅。于是多年以后,我长成了温婉贤淑娇俏可人的美少女,而师叔从一名翩翩美少年沦落成千仞山一带臭名昭著的泼皮破落户。   从小到大,师叔就护着我,师尊也很疼我,我唯一害怕的人就是师父。无论平时我如何笑闹,只要师父出现在我眼前,凌厉的眼神往我脸上淡淡一扫,我立马就噤若寒蝉,比兔子还要乖巧。   师父从来都不曾对我凶,即使十四岁那年我不小心摔碎了他最心爱的一方砚台,他也没有责骂过我半句。然而我却很怕他,怕他凌厉的眸子,怕他眸子深处那股深不见底的冷意。   说实话,师父长得很好看,好看得让身为女子的我揽镜自照之余,都要自惭形秽一番。如果他会笑,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扬,凉薄的唇边逸出一抹微笑,那么他会更好看。   可惜,我从来没有见师父笑过。   相较之下,我似乎更喜欢整天嬉皮笑脸和蔼可亲的师叔,对师父则是敬而远之。然而当年是师父从越国把我救回来,带我到千仞山上,养我长大,育我成人,所以在他面前我不敢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敬畏,怕伤了他的心。   八岁之前的记忆早已在我脑中模糊,只依稀记得一场冲天大火在暗夜里燃烧,耳畔传来凄厉的哭喊,一个华服的艳丽少妇把我塞到乳母手中,乳母抱着我从罅隙里逃离了火海。   我似乎在那个乳母家中生活过一段时间,乳母待我不错,可是她那常年酗酒的丈夫经常对我拳打脚踢。后来乳母病重,一天夜里,月明星稀,乳母强撑起身把我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将我带到繁华的街市口。   我还记得乳母临走前含泪的叮嘱,她说世道险恶,女孩子在这险恶人间更难生存下去,往后我要独自存活,一定不能让人知道我是女孩子。于是,直到我被师父带到千仞山后半年多,师叔才惊慌失措地跑去告诉师父和师尊说我是个女孩子……   我已记不清自己在繁华街市里漂泊乞讨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关于那红尘浮世的最后记忆是我的衣衫褴褛和师父的一袭白衣。   烟花三月,弱柳袅娜,空气中浮着淡淡的花香。   我被一群小叫花子围殴,他们小小的拳头虽然稚嫩,打在我同样稚嫩的身上却一下下生疼。我紧抓着手中干巴巴的馒头不肯松手,他们眼见得夺食无望,落在我身上的拳头更狠6.第6章千仞山   “住手!”一声厉喝从头顶传来,那群小叫花子竟真的住了手。   我蹲坐在地上,从人缝里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他凌厉的眸子盛满了怒意,那群小叫花子在他凌厉的目光下一哄而散。   我仍然紧紧抓着手中的馒头,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我怯怯地抬头盯着那好看的白衣少年。他乌黑如瀑的秀发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泽,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眼中的凌厉淡去了许多。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我身前,朝我伸出右手,他白皙的手干净漂亮,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我低头看着他一尘不染的白色鞋子,那鞋子那么干净,让我突然自惭形秽。我不敢把自己脏兮兮的手递到他眼前,于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起来!”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不容辩驳。我竟忘了要自惭形秽,听话地站起身来,低眉垂眼,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样。   白衣少年拿凌厉的眼神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到我还算干净的脸庞时,似乎颇为满意:“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父母是谁?”   听到我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时,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用如春风般和煦的嗓音柔声问我:“你愿意跟着我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和精致的五官,再看一眼他飘逸的白色衣裳。我想,我若跟了他,是不是就可以穿上干净的衣裳,也会变得像他那么漂亮俊逸?   我不迭地点头:“愿意,我愿意!”   于是,那个十六岁的白衣少年把我带上了千仞山,成了我的师父。他只大我八岁,却固执地要当我的师父。   他牵着我的手来到师尊面前,求师尊收留我,让我留在千仞山。师尊认真打量了我一番,并未拒绝他的请求,答应他让我留在千仞山,并收我为徒。   然而,当年才十六岁的端木勋却固执地要当我的师父,要亲自教导我。师尊默默看了他半晌,终于首肯,于是,我无缘成为他的“师弟”,终成了他的徒弟。   师尊和蔼地问我名姓和籍贯,我只依稀记得自己姓华,是叫“华娴贞”,或者是同音、近音的其他名字?我也不知道!   于是,师父替我取了名字,端木荣。   端木,是我们千仞山百丈岩的“共姓”,据说百丈岩的祖师爷是孔门弟子端木赐的后裔,祖师爷在千仞山创立百丈岩之后,立下了规矩,凡是百丈岩的弟子都要姓端木,这道理就和很多当了和尚的佛门弟子都要冠个“释”姓一样。   那时候,师父还不知道我是女孩子,于是为我取名端木荣。   半年后,他们知道了我是女孩子,震惊之余,他们闭门讨论了三天三夜,终于决定打破祖师爷立下的不收女弟子的规矩,让我留在百丈岩。   然后,师父为我改了名字,端木容。   师父说,我原本姓华,既如此,便取一个“荣”字,如今既是女子,便换了这个“容”字吧。   荣华,容华,三千盛世,倾尽容华。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容华”二字不仅有盛世繁华的寓意,也指美丽的容颜。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7.第7章尹若   三个月后,我渐渐大好,行动自如。   老实说,太乙真人用莲花和莲叶为我做的这副身躯,简直比我自己的身躯还要灵活,鲜嫩,着实令我欢喜。然而,许是过往的记忆有一部分是潜藏在肉。体里的,失去了自己的身躯后,我也丧失了一些记忆。   比如说,我不记得十七岁那年发生的许多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也不记得除了我之外,百丈岩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人?   那个叫尹若的女人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第一次出现在我房里时,我着实吓了一大跳。要知道,当年师尊他们决定让我留在百丈岩已是破天荒,因此这些年来,除了我之外,百丈岩不曾出现过其他女子的身影。   当年,师尊决定去玉虚峰修道,把百丈岩交由师父打理,可见这真不是个明智之举。这才两三年的时间,我只不过是昏昏沉沉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却发现百丈岩竟多了一个自由出入的女人,而且还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   说实话,我的心情着实好不到哪里去。   尹若长得很标致,身如弱柳,眉黛春山,秋水剪瞳,顾盼之间眼波流转,时时含着一股柔情,一副我见犹怜的可人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喜欢。   当然,除了我之外。   每每看到尹若拿那双秋水浮波的眼眸盈盈望着师父时,我就忍不住浑身浮起鸡皮疙瘩。   看得出来,尹若很喜欢我师父,而师父虽然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淡然模样,以礼待之,温文尔雅,丝毫看不出喜恶,却似乎并不讨厌她。   至少,师父看着尹若时,眼神是柔和的,偶尔还会眼角含笑,露出一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这、这和师父盯着我时的凌厉眼神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当然,这只是我不喜欢尹若的原因之一,而原因之二是尹若剥夺了我的存在感,取代了我在百丈岩的重要位置。   原本百丈岩只有我一个女人,因此许多事都需要仰赖我,比如洗衣、做饭,给师尊缝衣服,替师叔补补破鞋子破袜子,帮师父洗他的白衣裳之类的,虽然我粗手粗脚做得也不尽如人意,可、可如今连这些事都被尹若抢了去……   看着尹若把师父的白衣裳洗得干干净净,白色的衣裳晾在阳光下,随风轻扬,如白蝶一般翻飞,轻盈好看。傍晚的时候,尹若收了衣服,认认真真地折叠好,然后高高兴兴地送到师父房里去,我真是恨得牙痒痒。   原本师父就不大待见我,对我严厉而冷淡,我唯一可以讨好师父的方式就是呆在他身边给他磨磨墨,沏沏茶,洗洗衣服之类的,而尹若的出现却硬生生断了我讨好师父的路,呜呼哀哉!   然而更令我生气的是,师叔明知道我不喜欢尹若,却一直在我耳边聒噪,一个劲儿为尹若说好话——   师叔说,虽然太乙真人为我做了一具肉身,但我的魂魄仍游移于天地之间。师尊把我们百丈岩的圣物结魄珠给了师父,让师父将结魄珠置于我心口,待结魄珠集齐我的散魄时,我自会醒8.第8章霓裳羽衣   然而,谁也不知道结魄珠需要花多长的时间集齐我的魄,也没有人敢保证我一定会醒过来,因为千百年来,结魄珠的神奇功效没有人尝试过,我是第一个试验品。   传闻神医百里间那里有株还魂草,这还魂草即便没有传闻中起死回生那般神奇,但好歹是株圣草,助结魄珠发挥功效、缩短集结魂魄的时间总是可以的,于是,师父只身一人去了莫干山。   半个月后,师父从莫干山回来,带回了传闻中的还魂草,身后还跟着个娇滴滴的美少女——那美少女就是百里间的得意门生,尹若。   师叔说他也不知道为何师父会不顾教规,把一个女子带回百丈岩,不过这些年来,看他们两人之间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师父也没做出什么有辱师门的事来,师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向师尊告状。   况且,我昏迷的这三年,尹若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譬如帮我擦洗身子、更换衣裳之类的,亏得有尹若在,否则这些男人不便动手的事该由谁来做?   师叔说,因此我不能讨厌尹若,反倒应该感激她。我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尹若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以怨报德呢?于是我对尹若的态度和善了些,可终归还是无法释怀。   ——尤其是看到师父对着她笑得春风和煦的时候!   不过亏了有尹若在,我再也不需像个小丫鬟一样伺候着师父和师叔了,反倒乐得自在。每天早上和师叔一起去后山散散步,然后看师叔练练剑,傍晚的时候再和师叔去后山散散步,看师叔练练剑,晚上就不出门了,坐在院子里看师叔练练剑。   这三年来,许是因为没有我在旁边捣乱,师叔得以心无旁骛地练剑,还养成了“一日三剑”的好习惯,师叔的剑法着实进步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是达到了出神入化、无人能敌的地步,让我看得目瞪口呆。   反倒是我,昏迷了三年,师父教过的许多东西都忘了,如今要重新学起,真是倍觉生疏。再加上这身躯已非自己原本的身躯,用起来多少有些不习惯,于是练习霓裳羽衣的时候只觉力不从心,进步也不大。   霓裳羽衣是我们百丈岩的绝学之一,使用的武器是柔软的白绫,平时缚在腰间,可作腰带,遇敌则随手抽出,挥舞起来宛如戏台上的水袖飘飞,又如霓裳羽衣。   顾名思义,这门功夫尤其适合女孩子来练,这也是当年师尊他们得知我是女孩子后决定留下我的原因之一——让我好好练霓裳羽衣,让百丈岩的这门绝学后继有人。   霓裳羽衣分为八层,功力越深,能够操纵的白绫便越长,杀伤力也就越大。我练了多年,也就练到霓裳羽衣的第三层而已,用的是九尺长的绫。   我有一条一直珍藏的九尺绫,是我十六岁那年,师父送我的。   据说这条九尺绫是用天蚕丝织成的,在阳光下泛着翠绿色光泽,光滑柔软,却极具韧性,刀枪不入。获此至宝,我自是无比珍爱,练功时根本就舍不得拿出来用,倒是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拿出来摸一摸,看一看,爱不释9.第9章禁地   离百丈岩不远有一片清脆的竹林,竹影扶疏,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宛若呢喃低语,袅娜婆娑,真是绝美。   千仞山上,我最喜欢的去处就是那片竹林。   记得跌下悬崖之前,我每天傍晚都会去那里练霓裳羽衣,柔软的白绫在竹林间挥舞,一株株竹子被我当作木桩,白绫缚住翠绿的竹枝,我稍微用力,那纤瘦的竹子便“噼啪”断裂。   刚醒过来那段时间,我的主要任务是好好休息,因此无需练功,只需早睡早起吃好喝好就够了,可惜这种自由自在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师父就叮嘱我要赶紧温故知新,不得已,我只得乖乖拿了白绫出门去。   我拿着白绫,习惯性往竹林而去,然而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   竹林,我最爱的那片竹林,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摧毁,惨不忍睹。   所有的竹子都被拦腰斩断,不见上半截的袅娜身姿,只有根须仍紧紧扎于大地。竹子的断面有新有旧,却都被削得像剑端一样尖锐,直指苍穹,仿佛这些密密麻麻的竹剑是从地上长出来的,诡异而冷漠。   这么大一片竹林,没有一株竹子幸免于难!   我看得心惊胆战,不知道是何人所为?这人莫不是和这竹林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为何要破坏如此美好的存在?   正怔愣间,一个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悄无声息。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师父俊美的脸上波澜不惊,只一对浓黑的俊眉微微拧了起来,凌厉的眼神从我脸上扫过,并不回答我的话。   “我记得以前……”   “以前怎样?”师父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眸中似有深意,定定地望着我。   看到师父这副神色,我忽然胆怯起来,嚅嗫道:“以前、以前我最喜欢来这里练功的……这里、这里又漂亮又安静……”   “以后,不许你踏进这里半步!”师父冷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间飘散开,听起来有一丝恍惚,却不失严厉。   “为、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师父凌厉的目光下追问“为什么”。   “这里是我教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擅闯入内。”师父冷冷的目光凝在远处一株断竹上。   “禁地?我怎么不知道?”我惊讶不已。   “哦,那时候你还没醒,所以不知道。”   这么说,这片竹林是在我昏迷的时候被列为本教禁地的?   我甚是疑惑,不知道为何我最爱的竹林会被毁成这般模样,而且,还以如此诡异的形象被列为本教禁地,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师父,难道……难道你们在练什么神、神功吗?”   会不会是什么旁门左道的邪功?我心中隐隐替师父担忧。   师父并不回答,只是一如既往拿凌厉的眼神扫了我一眼:“走吧!”   “哦——”我不敢再噤声,乖乖跟在他身后离开这“禁地”。   师父的背影那么好看,颀长的身姿,如瀑的黑发披散在白色的衣裳上,发梢用黑色发带轻轻扎起来,俊逸潇洒,风度翩翩。   八岁那年,在繁华的街市上第一次看到师父的时候,他也是一袭白衣,像三月煦阳一般照进我的世界,温暖我的人生。   我一直觉得我师父穿白色衣裳很好看,刚开始还猜想他一定也意识到自己身穿白衣时的非凡魅力,所以才常年白10.第10章竹林   到千仞山后,我才渐渐明白原来师父喜欢穿白衣是因为他有洁癖,而白色衣裳最不耐脏,一眼就能看到污渍,能够及时换洗,所以师父喜欢白衣。   这些年来,为师父洗衣服成了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事。   每次,我都必须把他的白色衣裳一寸一寸细细搓洗,洗得如初雪一般莹白,没有一点点污渍。而且,师父还有一个坏习惯,若是衣服洗得不干净,他也不会开口指责我,或者呵斥着叫我把衣服拿去再洗一遍,而是再也不穿那件衣服。   于是,这些年来,我除了要帮师父洗衣服外,还得用心留意他的穿着,若发现哪件衣服他很久没穿了,我就要自觉反省一下,然后乖乖把那件衣服拿出来再洗一遍。   如今,看师父的衣服洁白如新,走起路来也益发意气风发了,想来尹若姑娘洗的衣服师父穿着很满意?   不知为何,我心里有小小的失落感。   哎,想想人家尹若姑娘就是能干,连衣服都洗得比我干净。如今,她包揽了我以往的活儿,我乐得自在,不是该高兴的吗?   呜呜,可是我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在发什么呆?还不快点?”师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忍不住出声催促。   “哦——”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追上他。   “以后,不许你踏进竹林半步!”师父又似有深意地定定望着我,虽是命令,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嗯……知道了……”我乖乖地点头,不让去就不去嘛,反正我又不是没地方练功,只是可惜了那片苍翠欲滴的婆娑竹林了……   “怎么?你舍不得那片竹林?”   可能是我低低弱弱的回答让师父误以为我不甚情愿,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怪异,许是生气的前兆?   我赶紧拼命摇着头,笑得一脸谄媚:“没有没有——只是习惯去那里练功而已,不去也罢,不去也罢!”   师父这才满意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于是,我大气都不敢出地跟在师父身后回到百丈岩,一路无言。   踏进百丈岩的大门,我正寻思着该如何找个借口溜掉,否则一直呆在师父身边我会窒息而死。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尹若便袅袅娜娜地迎了上来,笑意盈盈:“勋……哥哥,你可回来了。”   勋哥哥?叫得还真够亲热!   一直以来,师尊都叫师父“勋儿”,我则称呼他“师父”,而师叔心情好时就尊他一声“师兄”,若是心情不好,便咋咋呼呼地喊他“端木勋”。   勋哥哥……   说实话,我真没听过这么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称呼!   我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师父眼角的余光淡淡扫过来,我赶紧放下手,站得端端正正:“呃,师父……那容儿就先去练功了。”   啊啊啊……我真是个识趣懂事的好徒儿呀!也没人教,我怎么就懂得这时候该闪人,不能去打扰师父和尹若姑娘的二人世界?   “你先别走,去书房等我。”师父的目光并没有从尹若身上移开。   师父的话有如平地一声惊雷,惊得我外焦里嫩——天啊,我、我不会是做了什么事惹师父生气了吧?   迅速自我检视一番,自从醒过来后,除了对尹若不冷不热之外,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难不成,难不成师父觉得我对这未来的师娘不够尊重,因此决定好好训斥我一顿?   我怀揣着一颗无比忐忑的心往师父的书房走去11.第11章书房   三年没有踏进过师父的书房,这里依然是个清静之地,窗明几净,不染纤尘。   书房角落立一屏风,屏风上画着几杆翠竹,或朦胧婆娑,或月下竹影,或随风摇曳,饶有情致。   没想到,师父也是喜欢竹的!   我不觉又想起方才见到的那片竹林,只剩光秃秃的竹竿直指苍穹,如利剑般冰冷,惨不忍睹。心中莫名难受起来,觉得有什么东西抓挠着我的心,痒痒的,说不出的感受。   许久,师父才来书房。   看得出,他换了身衣裳。   方才回来的时候,我一路跟在他身后,看到他的裤脚站了些泥点,果然有洁癖的人眼睛也是雪亮的,连那么点污渍都不放过,我真心觉得佩服。   我正盯着师父的衣服发呆,尹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她将手中的瓷碗轻轻搁在我身前的桌上:“方才为勋哥哥熬了些莲子银耳汤,容姑娘也喝一碗吧?”   哦?这是尹若特意为“勋哥哥”熬的?   我微微不悦地别过脸去,不想看到她温柔的浅笑。师父却伸手将那碗莲子银耳汤往我面前微微一推:“你喝一点吧!”   师父的语气似有不悦,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觉得对一个可能成为自己师娘的人如此无礼并非明智之举,于是赶紧回头对尹若甜甜一笑:“谢谢尹若姐姐。”   呃,尹若姐姐……   说完我自己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若儿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和容儿说。”师父对静立一旁的尹若说。   若儿……   我瞬间被口中的一颗莲子噎住,又怕在人前失态,于是心急之下死命将那莲子吞进肚子里,结果就是我的脸涨得通红,差点没背过气去。   “唔……”我忍不住一声痛苦的呻吟。   “怎么了?”师父和尹若同时问道。   “没、没……这莲子汤真是太、太好吃了……”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唔,唔,真的太好吃了!”   尹若俏丽的脸庞上爬满了笑容:“容姑娘喜欢吃,那就好,那就好。”   尹若离开了书房,师父看着我低头猛喝碗中的莲子银耳汤。   我有些微窘迫,因此不敢抬头对上师父的眼神,不知道他此时是喜是怒,许久,他幽幽的语气从耳边传来:“慢点喝,没人会和你抢。”   “嗯……”我微微抬起头来,却意外看到他的眼神没有一丝凌厉,倒是充满了怜爱。   这真的是,太出乎意料了……   于是,我抬着头愣愣地看着师父,师父也定定地看着我,许久,他的唇边溢出一抹极淡的浅笑,微微抬起手来,慢慢朝我眼前伸过来。   师父莫不是、莫不是要打我?   我吓得微微一缩了缩身子,师父的手却毫无偏差地落在我的鬓角,然后拈着一枚枯叶在我眼前一晃:“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粗心。”   想来是我意会错了,曲解了师父的一片好心,我自觉羞愧,一张脸热腾腾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红透了?   “你很怕我?”师父将那枯叶揉在指尖轻轻一捻,碎成粉末。   “不、不怕……”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在发12.第12章展颜   “声音都抖成这样了,还不怕?”师父不悦地拧起浓黑的俊眉。   “这不是怕,是、是敬畏!”我犹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心中的畏惧。   师父却忽然展眉,唇角微微一动,露出一抹绝美的笑容。   温暖的灯光下,他的微笑,那么好看,简直是倾国倾城,天理难容!   我迷失在他的微笑里,瞬间石化,然后、然后神不知鬼不觉脱口而出:“师父,你笑起来真好看!”   话一出口即刻就后悔,真是没大没小啊没大没小,怎么可以对师父这么放肆呢?   “是吗?”出乎意料的是,师父似乎很开心,“这么看来,那我以后要多笑了!”   我又惊讶不已了一次——   果然,不只是女人,男人也喜欢听赞誉之言的吧?而且,像我师父这种飘逸如仙,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也喜欢听赞誉之言。   许是师父的微笑让我放松了许多,竟忘了心中的畏惧,又一次脱口而出:“师父,你喜欢尹若姐姐吗?”   “啊?”师父微微惊讶地张了张口,随即敛去了眼中的笑意,正襟危坐道,“小孩子不懂,不要问这些。”   “我已经二十了,不是小孩子……”我低低地辩驳道。   原来,在师父眼中,我还只是个小孩子……   这么一想,心中竟有些难受。   “你曾经死过一次,如今,你对自己还能活着作何感想?”师父似乎没有听到我低声的辩驳,忽然言归正传起来。   想来,他说有话要和我说,是要听我发表人生感悟的?或者,是想给我一个机会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   好好回想一下,自我醒来,还真的没有好好感谢过师父呢!不如趁此机会说一番的感天动地的肺腑之言?于是,我情真意切地望着师父,感激涕零道——   “多谢师父的救命之恩,当年若非师父救了容儿,容儿早已是路边冻死骨了,如今师父又救了容儿一次,容儿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师父……师父您就是容儿的再生父母,容儿此生……”   “废话少说!”师父却微拧着眉,轻轻扬起右手示意我住口,“你就说一说,能够活在这个世上,你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当然是欢喜啦!”我第一次如此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师父的问题。   这、这也算是问题吗?有谁不喜欢活着而喜欢死的吗?   听了我的答案,师父似乎颇为满意,眉眼舒展开来,顺带着对我也和颜悦色了起来:“那你答应师父,以后无论遇到如何艰险的事,都要好好活着!”   “我答应!”我点头道。   “你发誓。”   “我发誓,以后无论遇到如何艰险的事,都会好好活着!”我郑重其事地举手明誓。   师父终于彻底展颜,唇边溢出一抹灿烂的笑,旋即起身走到那翠竹屏风后,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   师父将这精致的檀木盒子轻轻放在桌上,长臂一伸,将盒子推到我身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精致的檀木盒子瞧:“这檀木盒子可真漂亮!”   我着实喜欢!   师父含笑道:“你打开看看13.第13章幽魂镜   难不成,这盒子里还装着更漂亮的玩意儿?   我高兴地接过檀木盒子,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番,这才好奇地打开盒盖,却忍不住大失所望。   这么漂亮的盒子,里面却装着一把破旧的圆形铜镜!   这铜镜只有我的手掌一般大小,除了手柄上镶了金丝,雕着精美的花鸟图纹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我脸上是掩不住的失望:“我觉得,还是这盒子更漂亮!”我很想把它拿来放师叔送我的那颗夜明珠。   “你不喜欢?”师父略歪着头问我,眉毛微微拧了起来。   难道,师父是要将这把破铜镜送给我?如此说来,这盒子是不是也会一起送给我?   “喜欢!喜欢!”我忙不迭地点头,左手紧紧地抓着檀木盒子。   “这不是普通的镜子!”师父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似乎是在强调这镜子的难得。   “我知道,师父送给容儿的东西,怎么会是普通的呢?”我巧笑倩兮,“只要是师父送的东西,在容儿眼中都是最最贵重的。容儿一定会好好珍藏!”   “它叫幽魂镜!是我们百丈岩的圣物!”师父再次强调。   幽魂镜?为何这名字听来有点耳熟?   圣物?为何师父会忽然将我们百丈岩的圣物传给我?   难不成,他……   难不成,他要和尹若姑娘成亲,从此双宿双飞退隐江湖,再也不回百丈岩了?!   “我不要!”我顺手将盒子推到他跟前,心中隐隐担忧起来。   “为什么?”师父不解。   “我、我不喜欢。”我搪塞。   “不喜欢也得收下,只有它才能让你的生命延续下去!”   师父神色凝重起来,见我不解,便和颜解释道:“我虽替你向太乙真人求了肉身,可惜你已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那、那我又怎能活生生坐在这里?难不成,我竟是具行尸走肉不成?   我心口一惊,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手脚也忽觉冰凉。   许是我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师父看到我脸色有异,不禁住了口。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握住我搁在桌面上的手,我的心又一抖,一颗心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师父莞尔,似是在安慰我:“你放心……太乙真人已为你招来了天、地、命三魂,你师尊也把结魄珠置于你心口,三年来,结魄珠已聚结了你的天冲魄、灵慧魄两个天魄和精魄、英魄两个地魄,所以,你才能醒过来。”   听师父如此一说,我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心仍然跳得厉害。   “然而,你的气魄、力魄和中枢魄三个人魄,结魄珠却无能为力,若三年内不聚结你的三个人魄,恐怕到时候你……”   师父极细微地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看到师父叹气,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师父见到我忽又紧张,握着我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许是因过度惊恐,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不过没事——”师父继续安慰我,又似在安慰自己,“有了幽魂镜和结魄珠,你就不会有事!”   “有了结魄珠和幽魂镜……就可以救我?”我终于从师父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一手抓过那幽魂镜,打量着这平凡无奇的铜镜之余,我眼眸微转,偷偷看了一眼师父方才抓着我手的手。   师父的手……可真漂亮!   “还需要摄魄术……”师父淡淡说道,“有了这三样东西,就可以聚结你的气魄、力魄和中枢魄。”   “摄魄术?”为何我未曾听14.第14章摄魄术   “为了救你,师父教了我这门秘术,如今,我会教于你。”师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的茶几上为自己沏了杯茶,我也跟着站起身来,将那未喝完的莲子汤悄悄倒在那硕大的荷花缸中。   ——我着实不喜欢喝尹若做的这莲子银耳汤!   我努力不让师父发觉我这般糟蹋食粮,可师父似乎还是听到了莲子汤倒进水中时的细微声响,转过头时,我正好手持空碗,未来得及将那碗放到桌上。   我脑袋转得倒还算快,赶紧将那空碗放到嘴边,舔了舔碗口,笑道:“这莲子汤太好喝了,用来解渴甚好,甚好……”   师父喝了一口茶,淡淡扫了一眼桌上那碗尹若为他“精心熬制”的莲子汤:“若还不解渴,那一碗你也喝了吧。”   “不用!”我果断拒绝师父的一番好意,然后努力堆起笑容,“我已经喝得很饱了……够解渴了,够解渴了。”   我赶紧将手中的空碗放下,端起桌上那碗莲子汤毕恭毕敬地呈到师父跟前:“放了这么久都该凉了,师父您还是趁热喝吧,可别辜负了尹若姐姐的一番好意!”   偷偷抬起头来,我似乎看到师父的唇边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定睛一看,他却又是一副肃然的模样,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难道,七魄不全的人还容易犯眼疾?   我忍不住低下头偷偷挤眉弄眼一番,好让视线及时恢复,师父却悠悠踱到圆桌边放下手中的茶杯,这才一手接过我手中的莲子汤:“天快黑了,你且去练一会儿霓裳羽衣,明日开始我会教你摄魄术……记得好好练功,将来行走江湖时才能保护好自己。”   “容儿遵命!”我仍低着头,毕恭毕敬道,“那容儿就先告退了。”   出了书房,我才疑惑师父方才说的话:行走江湖?师父不是说从明儿起要教我摄魄术的吗?怎么我还要去行走江湖了?   不过听到“江湖”二字时,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雀跃。自八岁那年上了千仞山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会是怎样的世界?而江湖,又会是如何排山倒海波涛汹涌的江湖?   我迈着轻快的步子朝自己的院落走去,经过小花园时,忽然看到师叔鬼鬼祟祟地躲在一丛七里香后。我起了玩心,便悄然走到他身后,伸手重重拍他的肩:“师叔!”   师叔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来捂住我的嘴,用力将我拽到地上,我屈膝一跪,身形也被茂密的七里香隐住了。   师叔一脸严肃地看着我,附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安静点,不许你出声……”   我睁着大眼睛重重地点头,表示我会乖乖听话不出声,同时也表示我被师叔如此用力地捂着,即将要窒息,无比痛苦。   师叔这才松开我,然后紧张兮兮地扒开七里香树丛往外看,我倒是好奇他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于是也学着他的模样微微扒开七里香往外看。   我努力瞧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瞧见,难免有些失望,正想开口问师叔,头上忽然传来女子柔柔弱弱的嗓音——   “你们在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师叔似乎也被吓到了,脸上有些微的窘迫,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呵呵,我们、我们在挖蚯蚓,挖蚯蚓——”   “你方才明明是扒开七里香花丛看什么…15.第15章偷窥   我话尚未说完,再一次被师叔用力捂住了嘴,只听得师叔慌慌张张地说:“我没看什么,没看什么,容儿乱说——我们先走了,尹姑娘你继续忙哈——”   师叔二话不说就强拖着我离开,直到走出小花园许久,他才松手。我憋得难受,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一边疑惑地看着师叔,不知他为何要撒谎。   师叔的脸色微红,看起来似乎有一点忸怩。   忸怩……   我没看错吧?!这可是我师叔?   “师叔你、你方才是不是在做什么坏事?”我猜测道。   师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急得直跳脚,不迭地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我什么事都没做!”   我起了疑心,细细一想,我进小花园之前,小花园里只有尹若和师叔两人,难不成……   “难不成,师叔是在偷看尹若姑娘?!”我惊讶不已。   “没有……”师叔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否认得有点底气不足,“我、我为何要看她……”   “哈哈——”我忍不住抚掌大笑,“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尹若姑娘这么漂亮,师叔喜欢她是再正常不过的……”   “谁说我喜欢她!”师叔忽然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如猪肝一般,“我怎么会喜欢她?她喜欢的人是师兄……”   尹若喜欢的人,是我师父。   原来,师叔也看出来了!   也对,我才醒过来三个月就看出来了,师叔和他们朝夕相处了三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么,师父自己肯定也察觉得到吧?   我心中忽然有一丝难受,为师叔感到难受,然而转念一想,觉得我不该难受,这种时候,我不是更要为师叔打气?   于是,聪明伶俐如我,能说会道如我,体贴入微如我,赶紧鼓励师叔——   “尹若姑娘可有亲口对你说过?否则,你怎么就断定了她喜欢的人是师父?师叔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嘛,在我看来,你不知道比我师父好多少呢!女人嘛,都是喜欢像师叔这样幽默阳光的男人,像师父那种冷冷冰冰的榆木疙瘩谁会喜欢呢?”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心中还着实有一丝忐忑,然而一想到若能撮合师叔和尹若姑娘,那真是一桩天大的美事,那一丝忐忑也烟消云散了。   听我这么一说,师叔不再如先前一般脸红如血,也不再矢口否认,却有点害羞地凑过来,低声问我:“真的?我真的……不比师兄差?”   我重重地点头,继续源源不断地给他灌输自信:“那是当然,师叔你一点都不比我师父差!你比我师父好多了,好多了……所以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嘛……呵呵,勇往直前,把尹若姑娘追到手……”   “谁说我要追她了!”师叔忽然又忸怩起来,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心,红着脸否认道。   “那你可是要把尹若姑娘让给我师父?”我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万分惋惜地唉声叹气,“真可惜了……哎,尹若姑娘这么好,只有师叔你配得上她,哎……看来要便宜了我师父了,哎哎哎……”   我摇头晃脑地佯装离去,师叔立马跟了上来:“你真的觉得我配得上尹若姑娘?”   我刹住脚步,一转身就看到师叔无比殷切的眼神,于是,我无比坚定地点点头:“那是当然!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配得上尹若姑娘的人,只有我师叔端木恕!”   师叔立马眉开眼笑,心情大好:“就是就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16.第16章反常   不知为何,自从知道师叔喜欢尹若姑娘后,我便觉得心情大好,神清气爽,想起尹若姑娘时也不觉得她很讨厌了。   也对,尹若姑娘是我师叔喜欢的人,我怎么可以对她无礼?而且就像师叔说的,这些年来,多亏了尹若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否则,我如今说不定还昏迷着呢。   于是我连夜深刻反省了一番,终于决定痛改前非,往后要做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好女孩,见到尹若姑娘时要正式感谢她一下。   然而,第二天见到尹若时,我着实对她喜欢不起来——   第二天,我跟着师父去后山学摄魄术。   据说,这摄魄术乃一门极玄妙的秘术,修炼时需要绝对的清静,不能有一丝的嘈杂和叨扰,因此师父才要特意带我去后山寻一方安静的地方修炼。   第一天的课程是背招魂咒,这可真是件苦差事!   许是因为昏迷了太久,我的记忆力大不如前,心力交瘁地背了一整天,才勉强将招魂咒背下来,纵是如此,师父也没有责备我半句。   从前若是我学得这么慢,师父凌厉的眼神定早已不知将我剐了多少遍了。因此,我战战兢兢地等着师父责骂,谁知师父却异常温和,一整天都没有半句责备的言语。   这、这么和颜悦色的师父,真是更、更让人害怕啊!   回来时已是日暮时分,倦鸟归林,夕阳美好,温暖的阳光从婆娑的林间洒落,一地破碎,仿若碎金。   我踩着点点阳光,静静地跟在师父身后。不知为何,师父走得很慢很慢,时而驻足聆听林间的鸟鸣,时而仰头从树叶间望一望即将落山的夕阳。   天似乎很快就会暗下来了,我不禁有点担心山里的野兽随时都有可能出没。无意间瞥到天边一弯银白色的月亮,似一枚银币紧紧贴在夜空中,我忽然安心了许多。   看着师父飘逸的背影,我不觉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谁知,师父却忽然转身,停下脚步望着我。我一个踉跄,差点便直直撞进他的怀中,幸好及时刹住了脚步。   “对、对不起……”我慌忙道歉,“天快黑了,我、我有点害怕。”   师父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看得我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许久,师父却幽幽地问我一句:“以前,我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   “啊——”我有点讶异,不知道师父为何突然这么问,慌忙答道,“师父对容儿严厉,都是、都是为容儿好!”   “这么说,为师真的对你太严厉了?”师父微拧着眉低喃着。   “啊——不——”我连忙摆手,“师父对容儿一点也不严厉,不严厉——”   许是我的言语并无法掩饰心中的慌张,师父还是看出了我的言不由衷,一对俊眉拧得更紧了,紧紧地盯着我,低声道:“往后,我会对你好点……”   “……”   我愣住了,不知道师父今日为何这么反常,或者说,自从我醒来后,师父就一直这么反常。不知为何,自从知道师叔喜欢尹若姑娘后,我便觉得心情大好,神清气爽,想起尹若姑娘时也不觉得她很讨厌了。   也对,尹若姑娘是我师叔喜欢的人,我怎么可以对她无礼?而且就像师叔说的,这些年来,多亏了尹若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否则,我如今说不定还昏迷着呢。   于是我连夜深刻反省了一番,终于决定痛改前非,往后要做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好女孩,见到尹若姑娘时要正式感谢她一下。   然而,第二天见到尹若时,我着实对她喜欢不起来——   第二天,我跟着师父去后山学摄魄术。   据说,这摄魄术乃一门极玄妙的秘术,修炼时需要绝对的清静,不能有一丝的嘈杂和叨扰,因此师父才要特意带我去后山寻一方安静的地方修炼。   第一天的课程是背招魂咒,这可真是件苦差事!   许是因为昏迷了太久,我的记忆力大不如前,心力交瘁地背了一整天,才勉强将招魂咒背下来,纵是如此,师父也没有责备我半句。   从前若是我学得这么慢,师父凌厉的眼神定早已不知将我剐了多少遍了。因此,我战战兢兢地等着师父责骂,谁知师父却异常温和,一整天都没有半句责备的言语。   这、这么和颜悦色的师父,真是更、更让人害怕啊!   回来时已是日暮时分,倦鸟归林,夕阳美好,温暖的阳光从婆娑的林间洒落,一地破碎,仿若碎金。   我踩着点点阳光,静静地跟在师父身后。不知为何,师父走得很慢很慢,时而驻足聆听林间的鸟鸣,时而仰头从树叶间望一望即将落山的夕阳。   天似乎很快就会暗下来了,我不禁有点担心山里的野兽随时都有可能出没。无意间瞥到天边一弯银白色的月亮,似一枚银币紧紧贴在夜空中,我忽然安心了许多。   看着师父飘逸的背影,我不觉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谁知,师父却忽然转身,停下脚步望着我。我一个踉跄,差点便直直撞进他的怀中,幸好及时刹住了脚步。   “对、对不起……”我慌忙道歉,“天快黑了,我、我有点害怕。”   师父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看得我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许久,师父却幽幽地问我一句:“以前,我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   “啊——”我有点讶异,不知道师父为何突然这么问,慌忙答道,“师父对容儿严厉,都是、都是为容儿好!”   “这么说,为师真的对你太严厉了?”师父微拧着眉低喃着。   “啊——不——”我连忙摆手,“师父对容儿一点也不严厉,不严厉——”   许是我的言语并无法掩饰心中的慌张,师父还是看出了我的言不由衷,一对俊眉拧得更紧了,紧紧地盯着我,低声道:“往后,我会对你好点……”   “……”   我愣住了,不知道师父今日为何这么反常,或者说,自从我醒来后,师父就一直这么反17.第17章凌厉   以往的师父在我心中是遥不可及的完美之人,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上神,是凌厉而威严的长辈,我喜欢他的冷峻和凌厉,却又害怕他的冷峻和凌厉,避之唯恐不及。   而自从我醒来后,发觉师父已不再是从前的师父,他会对着我笑得温和,会和颜悦色地和我说话,眼中的凌厉也褪去了许多,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温柔……   这、这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师父。   原来,我师父也有这么温和的一面。也许,是因为尹若姑娘的到来,让师父渐渐懂得了该如何和一个女孩子相处?是尹若姑娘教会了他该如何温和地笑,该如何敛去眼中的凌厉?那么,他是不是也曾对尹若姑娘笑得这般温柔?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心情沉重起来,脚步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回到百丈岩时,余晖落尽,月色清凉如水。如水的月光下,我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山门前翘首以盼的女子。   一见到师父,那女子便欢欣地迎了上来:“勋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言语中有一丝急切。   “发生什么事了?”师父自然也听出了尹若言语中的急切,柔声问道。   尹若似有若无地瞟了我一眼,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师父,低声道:“刚收到了飞鸽传信……山下似乎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我颇为好奇,竖起耳朵正想细细凝听,谁知师父却默默地接过信笺,吩咐我晚上要好好背那招魂咒,便带着尹若姑娘到书房里去“密谋”。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师父和尹若神神秘秘地往书房而去,边走还边接头接耳。一想到尹若和师父之间共享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心中就颇不是滋味。   是的,这是嫉妒。   我和师父朝夕相处了十几年,他似父兄一般教育我,呵护我,然而,我们之间十几年的交情却比不上尹若和师父之间三年的交情。她叫他“勋哥哥”,他待她那般亲切,而我只能叫他“师父”,毕恭毕敬地叫他“师父”。   这辈子,他都是我的师父!   书房的灯亮了起来,我站在明亮的月光下,看着他们的身影映在窗上,交头接耳,耳鬓厮磨。   月色皎洁,山风清凉,我却闷得很,闷得很。   吃晚饭时,看得出师父的心情似乎有点沉重,尹若也只是埋头不语,气氛异常地沉闷。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晚饭后,师叔在院子里练剑,我心不在焉地坐在旁边看着。   月色皎洁,师叔的身姿起起落落,翩飞如矫捷的鸿,跳跃如蜻蜓点水,铮亮的剑身在月色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晃着我的眼睛,明明灭灭。   许久,师叔终于停下来休息,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的石墩上擦汗,微微喘着粗气。   “师叔……”我低声问他,“师父和尹若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你……怎么这么问?”师叔似乎有些讶异,“你都知道了些什么?”以往的师父在我心中是遥不可及的完美之人,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上神,是凌厉而威严的长辈,我喜欢他的冷峻和凌厉,却又害怕他的冷峻和凌厉,避之唯恐不及。   而自从我醒来后,发觉师父已不再是从前的师父,他会对着我笑得温和,会和颜悦色地和我说话,眼中的凌厉也褪去了许多,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温柔……   这、这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师父。   原来,我师父也有这么温和的一面。也许,是因为尹若姑娘的到来,让师父渐渐懂得了该如何和一个女孩子相处?是尹若姑娘教会了他该如何温和地笑,该如何敛去眼中的凌厉?那么,他是不是也曾对尹若姑娘笑得这般温柔?   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心情沉重起来,脚步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回到百丈岩时,余晖落尽,月色清凉如水。如水的月光下,我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山门前翘首以盼的女子。   一见到师父,那女子便欢欣地迎了上来:“勋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言语中有一丝急切。   “发生什么事了?”师父自然也听出了尹若言语中的急切,柔声问道。   尹若似有若无地瞟了我一眼,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师父,低声道:“刚收到了飞鸽传信……山下似乎出事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我颇为好奇,竖起耳朵正想细细凝听,谁知师父却默默地接过信笺,吩咐我晚上要好好背那招魂咒,便带着尹若姑娘到书房里去“密谋”。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师父和尹若神神秘秘地往书房而去,边走还边接头接耳。一想到尹若和师父之间共享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心中就颇不是滋味。   是的,这是嫉妒。   我和师父朝夕相处了十几年,他似父兄一般教育我,呵护我,然而,我们之间十几年的交情却比不上尹若和师父之间三年的交情。她叫他“勋哥哥”,他待她那般亲切,而我只能叫他“师父”,毕恭毕敬地叫他“师父”。   这辈子,他都是我的师父!   书房的灯亮了起来,我站在明亮的月光下,看着他们的身影映在窗上,交头接耳,耳鬓厮磨。   月色皎洁,山风清凉,我却闷得很,闷得很。   吃晚饭时,看得出师父的心情似乎有点沉重,尹若也只是埋头不语,气氛异常地沉闷。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晚饭后,师叔在院子里练剑,我心不在焉地坐在旁边看着。   月色皎洁,师叔的身姿起起落落,翩飞如矫捷的鸿,跳跃如蜻蜓点水,铮亮的剑身在月色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晃着我的眼睛,明明灭灭。   许久,师叔终于停下来休息,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的石墩上擦汗,微微喘着粗气。   “师叔……”我低声问他,“师父和尹若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你……怎么这么问?”师叔似乎有些讶异,“你都知道了些什么18.第18章木香花   如此说来,师父和尹若姑娘之间,果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么,师叔你都知道了吗?”我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师叔抬手拭去额上的汗,摇摇头说道,“师兄没有和我说过,只是我隐约察觉出,师兄和尹若姑娘似乎都是赵国人……”   师父,是赵国人?   从前,我只知道师父和我一样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九岁那年被师尊收养,来到了百丈岩。师父说,他记不得自己的身世,也记不得自己是哪里人。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意提起?   如今,师父终于渐渐查知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赵国人了,若真如此,那么,我该替师父感到高兴吧?   几天后,师父带着尹若姑娘离开了百丈岩。   这么多年来,师父很少离开百丈岩,若非有什么急事,他是不会离开这里的。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父要这般匆忙地离开,也不知道为何许多事师叔和我都不能知道,而尹若姑娘却能知道,更不知道为何师父独独带着尹若姑娘离开。   也许,他们要一起去浪迹天涯,看日升月落,赏春花秋月,做一对人见人羡的神仙眷侣?   他们离开那天,我和师叔将他们送到了山脚下,路旁枝叶繁茂,风和日丽。初夏,正是春花落尽的时节,路旁的木香花却正值花期,开得热烈,白色的花朵一簇簇莹白如雪,漫山遍野。   师父叮嘱我要好好练习摄魄术,说这摄魄术关系着我的生死,因此容不得我偷懒,我乖乖点头。   末了,师父还不放心,又叮嘱我不能去那片废弃的竹林,更不能独自一人夜间出门,我嘴上虽答一定会谨遵师父的教诲,心里却不以为然。毕竟,我已非八岁稚童,师父的担心实属多余。   临走之前,尹若姑娘定定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她才悄悄将我拉到一旁,柔声叮嘱我:“勋哥哥是真心关心你,你一定要乖乖听话,不要让勋哥哥担心。”   我口中的“师父”,在尹若姑娘口中却变成了“勋哥哥”,听来着实别扭,然而尹若却叫得这般顺口,真够让人无语的!   我没好气地回她:“你可真啰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尹若无奈地轻声叹了口气,婉言道:“如今,你七魄不全,身体还弱着,很容易被邪气入侵,记住了千万不可夜间出门。”   “嗯。”   料想尹若一定是在危言耸听,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末了,尹若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将那瓷瓶塞到我手中:“这是安神药,若是夜间睡得不安稳,可以吃一颗。”   “哦,谢谢。”   既然尹若是神医百里间的得意门生,那么她给我的药应该是个好东西吧?于是我便将那瓷瓶揣入怀中,好生收着。   那边,师父和师叔似乎也说完了话,于是,尹若和师父便相携离开,颠簸的马车渐渐消失于天际。   天空一碧如洗,一只山鹰低低地掠过,微风吹来,路旁的木香花飘来一阵清香。如此说来,师父和尹若姑娘之间,果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么,师叔你都知道了吗?”我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师叔抬手拭去额上的汗,摇摇头说道,“师兄没有和我说过,只是我隐约察觉出,师兄和尹若姑娘似乎都是赵国人……”   师父,是赵国人?   从前,我只知道师父和我一样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九岁那年被师尊收养,来到了百丈岩。师父说,他记不得自己的身世,也记不得自己是哪里人。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不愿意提起?   如今,师父终于渐渐查知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赵国人了,若真如此,那么,我该替师父感到高兴吧?   几天后,师父带着尹若姑娘离开了百丈岩。   这么多年来,师父很少离开百丈岩,若非有什么急事,他是不会离开这里的。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父要这般匆忙地离开,也不知道为何许多事师叔和我都不能知道,而尹若姑娘却能知道,更不知道为何师父独独带着尹若姑娘离开。   也许,他们要一起去浪迹天涯,看日升月落,赏春花秋月,做一对人见人羡的神仙眷侣?   他们离开那天,我和师叔将他们送到了山脚下,路旁枝叶繁茂,风和日丽。初夏,正是春花落尽的时节,路旁的木香花却正值花期,开得热烈,白色的花朵一簇簇莹白如雪,漫山遍野。   师父叮嘱我要好好练习摄魄术,说这摄魄术关系着我的生死,因此容不得我偷懒,我乖乖点头。   末了,师父还不放心,又叮嘱我不能去那片废弃的竹林,更不能独自一人夜间出门,我嘴上虽答一定会谨遵师父的教诲,心里却不以为然。毕竟,我已非八岁稚童,师父的担心实属多余。   临走之前,尹若姑娘定定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她才悄悄将我拉到一旁,柔声叮嘱我:“勋哥哥是真心关心你,你一定要乖乖听话,不要让勋哥哥担心。”   我口中的“师父”,在尹若姑娘口中却变成了“勋哥哥”,听来着实别扭,然而尹若却叫得这般顺口,真够让人无语的!   我没好气地回她:“你可真啰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尹若无奈地轻声叹了口气,婉言道:“如今,你七魄不全,身体还弱着,很容易被邪气入侵,记住了千万不可夜间出门。”   “嗯。”   料想尹若一定是在危言耸听,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末了,尹若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将那瓷瓶塞到我手中:“这是安神药,若是夜间睡得不安稳,可以吃一颗。”   “哦,谢谢。”   既然尹若是神医百里间的得意门生,那么她给我的药应该是个好东西吧?于是我便将那瓷瓶揣入怀中,好生收着。   那边,师父和师叔似乎也说完了话,于是,尹若和师父便相携离开,颠簸的马车渐渐消失于天际。   天空一碧如洗,一只山鹰低低地掠过,微风吹来,路旁的木香花飘来一阵清19.第19章在梅边   天边一轮寒月,清冷的月光洒向人间,月色皑皑如白雪,笼罩着寂静的山谷。   山谷里,一汪温泉在月色下冒着蒸腾的热气,温泉边是一片初绽的寒梅。梅林被温泉袅娜的热气氤氲得飘渺如同仙境一般,隐隐约约,若隐若现。许是因为温泉边较为暖和,靠近温泉的那一圈寒梅仍是光秃秃的枝桠,未见半点花苞。   光秃秃的寒梅下,面容姣好的紫衣女子用锐利的眼神将周遭迅速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紫衣女子似乎放下心来,方将手中的短剑搁在一方干净的石头上,然后慢慢褪去身上的衣裳。   一袭紫衣褪尽,女子曼妙的身躯渐渐呈现于月色下,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泽,彷如披了一层白纱。   寒风吹来,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往温泉边走去,举足踏入温泉中,让温暖的泉水包裹住自己冰冷的身躯。   夜色深沉,这位于荒郊野岭的山谷不会有人来,她安心地倚在池边,将头搁在一方黑石上。仰头望着天空中那轮银白色的月,渐渐的,她的眸中有晶莹的月光,闪闪烁烁。   一股鲜血渐渐弥漫开来,染红了她身边的池水。   然而,她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夜空,嘴角渐渐浮出一抹淡淡的笑,许久,她终于俯身看着身边的殷红血水,如红梅初绽。   如果生死由得自己选择,那么,她希望此刻就能死去,死在这寂寂山谷里,死在这梅花林边,死在这美好的月色下。   然而,她不能死!   强忍着肩上的疼痛,女子终于慢慢撑起身子,举足上岸。右脚刚迈上岸边温热的石头,梅树边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名年轻的男子兀然出现在眼前。   女子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捂住光溜溜的臂膀,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衣裳,又望了一眼那年轻的男子,女子猛然转身,纵身跃入那温泉池中。   “噗通”一声,洁白如雪的浪花四处飞溅,淋得年轻男子满头满脸,玄色的衣裳湿。了一片。   “你、你是谁?!”女子的身子已然隐于泉水之下,虽故作镇定地望着年轻男子,眼眸深处却闪着一丝惊慌和戒备。   “洛城,孟暄。”年轻男子眉眼不惊地望着池中的女子,微微俯身,温文尔雅,面容如常。   “你……你……你……”和男子的从容不迫比起来,池中的女子着实窘迫了些,清丽的两颊爬满了红晕,“你”了半天终于“你”出一句恶狠狠的威胁来——   “你转过身去,小心我剜了你的双眼!”   男子却没被她恶声恶气的威胁吓到,却迈开步子,玄色的身子一步一步朝温泉靠近。   “你……你要干什么……”女子的声音益发惊慌,隐隐透着哭腔,“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年轻男子并无言语,径直走到她的衣物前,俯身拿了那紫色的衣服来到温泉边,将衣服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赶紧穿上吧,天寒露重,小心着凉。”天边一轮寒月,清冷的月光洒向人间,月色皑皑如白雪,笼罩着寂静的山谷。   山谷里,一汪温泉在月色下冒着蒸腾的热气,温泉边是一片初绽的寒梅。梅林被温泉袅娜的热气氤氲得飘渺如同仙境一般,隐隐约约,若隐若现。许是因为温泉边较为暖和,靠近温泉的那一圈寒梅仍是光秃秃的枝桠,未见半点花苞。   光秃秃的寒梅下,面容姣好的紫衣女子用锐利的眼神将周遭迅速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紫衣女子似乎放下心来,方将手中的短剑搁在一方干净的石头上,然后慢慢褪去身上的衣裳。   一袭紫衣褪尽,女子曼妙的身躯渐渐呈现于月色下,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泽,彷如披了一层白纱。   寒风吹来,女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往温泉边走去,举足踏入温泉中,让温暖的泉水包裹住自己冰冷的身躯。   夜色深沉,这位于荒郊野岭的山谷不会有人来,她安心地倚在池边,将头搁在一方黑石上。仰头望着天空中那轮银白色的月,渐渐的,她的眸中有晶莹的月光,闪闪烁烁。   一股鲜血渐渐弥漫开来,染红了她身边的池水。   然而,她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夜空,嘴角渐渐浮出一抹淡淡的笑,许久,她终于俯身看着身边的殷红血水,如红梅初绽。   如果生死由得自己选择,那么,她希望此刻就能死去,死在这寂寂山谷里,死在这梅花林边,死在这美好的月色下。   然而,她不能死!   强忍着肩上的疼痛,女子终于慢慢撑起身子,举足上岸。右脚刚迈上岸边温热的石头,梅树边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名年轻的男子兀然出现在眼前。   女子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捂住光溜溜的臂膀,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衣裳,又望了一眼那年轻的男子,女子猛然转身,纵身跃入那温泉池中。   “噗通”一声,洁白如雪的浪花四处飞溅,淋得年轻男子满头满脸,玄色的衣裳湿。了一片。   “你、你是谁?!”女子的身子已然隐于泉水之下,虽故作镇定地望着年轻男子,眼眸深处却闪着一丝惊慌和戒备。   “洛城,孟暄。”年轻男子眉眼不惊地望着池中的女子,微微俯身,温文尔雅,面容如常。   “你……你……你……”和男子的从容不迫比起来,池中的女子着实窘迫了些,清丽的两颊爬满了红晕,“你”了半天终于“你”出一句恶狠狠的威胁来——   “你转过身去,小心我剜了你的双眼!”   男子却没被她恶声恶气的威胁吓到,却迈开步子,玄色的身子一步一步朝温泉靠近。   “你……你要干什么……”女子的声音益发惊慌,隐隐透着哭腔,“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年轻男子并无言语,径直走到她的衣物前,俯身拿了那紫色的衣服来到温泉边,将衣服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赶紧穿上吧,天寒露重,小心着凉20.第20章萍水逢   看着男子转身走远,黑色的背影一动不动,女子才小心翼翼地上岸,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裳,然后拾起自己的短剑,冷然道:“好了,你且转过身来。”   转过身来时,只觉眼前亮光一闪,一把冰冷的短剑已搁在他的喉间。男子忍不住在心中暗叹自己的疏忽大意,真是小看这个看似柔弱的清丽女子了。   他清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惊慌,嘴角却浮着一抹淡淡的自嘲,看来像是微笑。   “你笑什么?!”紫衣女子极为不悦,手中的短剑重重抵着他的脖颈,剑刃冰凉。   “在下并非在笑,只是想说姑娘误会了。”男子定定地盯着紫衣女子的脸,月光照着她美丽的容颜,清亮的眸中也闪着一丝月光。   这女子,真美。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他无畏的眸子让她有一丝恼怒,有一丝羞愤,然而更多的,却是心慌,似乎快要窒息……   “在下发誓,什么都没看到!”男子忽然举起右手,对月盟誓,“方才乌云挡了月色,丛林掩映,在下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真的?”女子虽然仍有一丝不信,却似乎放心了许多。   “姑娘若是不信,尽管剜了在下的双眼。”   他的双眼……   他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她,没有丝毫的掩饰,真挚而诚恳,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这么漂亮的双眼若真剜去了,那她会遭天谴的吧?   于是,她就这样信了他,利落地收回了手中的短剑,冷冷地瞟了孟暄一眼,然后转身离去,袅娜的身影隐进梅林里。   看着那抹紫色的云霞飘然离去,他不知自己为何竟有一丝不舍,忍不住大声喊道:“在下洛城孟暄,敢问姑娘芳名?”   “萍水相逢,何须多此一问。”梅林里传来一阵泠泠的回音,清脆如石上清泉。   萍水相逢,何须多此一问?   也对,也许此生就这一次相逢,他又何必庸人自扰,多此一问?   男子哑然,而后唇角漾出一抹浅笑,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才将眼睛从梅林移开,举头望着天上那轮如玉的圆月,眉眼含笑。   以上,是我昨天晚上做的梦。   那梦境清晰得犹如一本画册,历历在目,一点也不像是梦,倒像是谁的记忆。然而,梦中的紫衣女子是谁?那个叫做孟暄的年轻男子又是谁?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么一场和自己毫无干系的梦,不知道那梦境为何会这般清晰,更不知道这梦境为何会如此美丽,让人魂牵梦萦。   马不停蹄地做了一夜的梦,第二天,我的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只是不像往常一般神采奕奕,一整天昏昏沉沉,无精打采。   师叔以为是师父离开后我有意偷懒,所以才会在练习结魄术时不停地打瞌睡,于是狠狠地将我训斥了一番,无奈我并不怕他,聚精会神地打了一个下午的瞌睡,气得师叔直叹“朽木不可雕也”,然而却奈何我不得。   吃过晚饭,我困得紧,索性就不陪师叔练剑,早早熄了灯爬到床上去补眠。看着男子转身走远,黑色的背影一动不动,女子才小心翼翼地上岸,手忙脚乱地穿好衣裳,然后拾起自己的短剑,冷然道:“好了,你且转过身来。”   转过身来时,只觉眼前亮光一闪,一把冰冷的短剑已搁在他的喉间。男子忍不住在心中暗叹自己的疏忽大意,真是小看这个看似柔弱的清丽女子了。   他清隽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惊慌,嘴角却浮着一抹淡淡的自嘲,看来像是微笑。   “你笑什么?!”紫衣女子极为不悦,手中的短剑重重抵着他的脖颈,剑刃冰凉。   “在下并非在笑,只是想说姑娘误会了。”男子定定地盯着紫衣女子的脸,月光照着她美丽的容颜,清亮的眸中也闪着一丝月光。   这女子,真美。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他无畏的眸子让她有一丝恼怒,有一丝羞愤,然而更多的,却是心慌,似乎快要窒息……   “在下发誓,什么都没看到!”男子忽然举起右手,对月盟誓,“方才乌云挡了月色,丛林掩映,在下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真的?”女子虽然仍有一丝不信,却似乎放心了许多。   “姑娘若是不信,尽管剜了在下的双眼。”   他的双眼……   他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她,没有丝毫的掩饰,真挚而诚恳,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这么漂亮的双眼若真剜去了,那她会遭天谴的吧?   于是,她就这样信了他,利落地收回了手中的短剑,冷冷地瞟了孟暄一眼,然后转身离去,袅娜的身影隐进梅林里。   看着那抹紫色的云霞飘然离去,他不知自己为何竟有一丝不舍,忍不住大声喊道:“在下洛城孟暄,敢问姑娘芳名?”   “萍水相逢,何须多此一问。”梅林里传来一阵泠泠的回音,清脆如石上清泉。   萍水相逢,何须多此一问?   也对,也许此生就这一次相逢,他又何必庸人自扰,多此一问?   男子哑然,而后唇角漾出一抹浅笑,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才将眼睛从梅林移开,举头望着天上那轮如玉的圆月,眉眼含笑。   以上,是我昨天晚上做的梦。   那梦境清晰得犹如一本画册,历历在目,一点也不像是梦,倒像是谁的记忆。然而,梦中的紫衣女子是谁?那个叫做孟暄的年轻男子又是谁?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么一场和自己毫无干系的梦,不知道那梦境为何会这般清晰,更不知道这梦境为何会如此美丽,让人魂牵梦萦。   马不停蹄地做了一夜的梦,第二天,我的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只是不像往常一般神采奕奕,一整天昏昏沉沉,无精打采。   师叔以为是师父离开后我有意偷懒,所以才会在练习结魄术时不停地打瞌睡,于是狠狠地将我训斥了一番,无奈我并不怕他,聚精会神地打了一个下午的瞌睡,气得师叔直叹“朽木不可雕也”,然而却奈何我不得。   吃过晚饭,我困得紧,索性就不陪师叔练剑,早早熄了灯爬到床上去补21.第21章孟暄   下雪的冬天,幸好还有阳光,明媚得让人错以为是春季。   道路两旁堆了厚厚的积雪,一个衣不蔽体的老乞丐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身前破旧的木碗里空无一物。一袭紫衣的女子从那乞丐身前走过,终究于心不忍,于是又折了回来。   女子伸手从兜里掏出一锭碎银,俯身放进破旧的木碗里,对那老乞丐淡淡道:“天气这么冷,去买件棉袄穿吧。”   乞丐赶紧跪在地上向紫衣女子磕头,口齿不清地道着谢,感激涕零。   附近的乞丐见此情形,便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围在紫衣女子身边,伸出冻得红肿的手争先恐后地向她讨要。紫衣女子始料不及,有些微的怔愣。   随后,她掏出怀中的钱袋,岂料钱袋里的钱所剩无几,细细掂量了一下,她终于还是往每只手中递上一文铜钱。   乞丐们心满意足地散去,紫衣女子的钱袋也空了,她将最后一锭碎银紧紧攥在手中,脸上漾出一抹极淡的微笑,而后迈着轻快的步子朝路旁的酒楼走去。   酒楼上,一个穿着玄色锦衣的男子早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紫衣女子走上茶楼,漂亮的眸子微微扫了一扫四周,然后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问小二来点了菜,这才望着窗外茫茫天地,嘴角依然含着微笑。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映得她的脸颊白皙透亮,乌黑的发丝披散在紫色的衣裳上,泛着淡淡的光泽,那么好看。   孟暄浅浅地酌了一口手中的清酒,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微笑,想起几日前,月色下,温泉边,紫衣女子清浅的声音:“萍水相逢,何须多此一问。”   谁能料到,几天后他们竟又在此重逢,那么,如今可不再是“萍水相逢”了吧?   玄衣男子唤来了店里的伙计,低声吩咐了一番,半晌后,几盘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摆到了紫衣女子的桌上。   “我并未曾点过这些菜,许是你送错了吧?”紫衣女子好心好意地提醒那伙计,伙计却粲然一笑,扬手指道:“没错,是那位公子吩咐送来的。”   顺着伙计的手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的男子正看着她,扬眉浅笑,她一时并未认出他来,心下疑惑,斜眼将那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身着锦衣,容颜卓然,举止非凡,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子弟。   难道,近来的纨绔子弟都兴以这种方式和年轻姑娘搭讪的?   她心中不悦,秀眉微蹙,将那几盘菜往桌边推去,有意提高声音冷然道:“不好意思,嗟来之食岂敢随便食用?这些菜从哪儿来,还请送回哪儿去!”   那伙计一时不知所措,甚是为难地杵在原地。   玄衣男子淡然一笑,搁下手中的酒杯,起身飘然走到紫衣女子桌边,拱手作揖道:“在下洛城孟暄,敢问姑娘芳名?”   紫衣女子只觉这话甚是耳熟,怔怔地望了男子半晌,而后脸红耳赤起来,眼中有些微的恼怒,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孟暄看了一眼紫衣女子身前摆着的那一盘青菜,笑得春风和煦:“在下并无恶意,只是看到姑娘方才将手中的银两尽数给了那些乞丐,怕姑娘不能吃上一顿饱饭,因此聊表敬意。”下雪的冬天,幸好还有阳光,明媚得让人错以为是春季。   道路两旁堆了厚厚的积雪,一个衣不蔽体的老乞丐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身前破旧的木碗里空无一物。一袭紫衣的女子从那乞丐身前走过,终究于心不忍,于是又折了回来。   女子伸手从兜里掏出一锭碎银,俯身放进破旧的木碗里,对那老乞丐淡淡道:“天气这么冷,去买件棉袄穿吧。”   乞丐赶紧跪在地上向紫衣女子磕头,口齿不清地道着谢,感激涕零。   附近的乞丐见此情形,便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围在紫衣女子身边,伸出冻得红肿的手争先恐后地向她讨要。紫衣女子始料不及,有些微的怔愣。   随后,她掏出怀中的钱袋,岂料钱袋里的钱所剩无几,细细掂量了一下,她终于还是往每只手中递上一文铜钱。   乞丐们心满意足地散去,紫衣女子的钱袋也空了,她将最后一锭碎银紧紧攥在手中,脸上漾出一抹极淡的微笑,而后迈着轻快的步子朝路旁的酒楼走去。   酒楼上,一个穿着玄色锦衣的男子早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紫衣女子走上茶楼,漂亮的眸子微微扫了一扫四周,然后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问小二来点了菜,这才望着窗外茫茫天地,嘴角依然含着微笑。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映得她的脸颊白皙透亮,乌黑的发丝披散在紫色的衣裳上,泛着淡淡的光泽,那么好看。   孟暄浅浅地酌了一口手中的清酒,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微笑,想起几日前,月色下,温泉边,紫衣女子清浅的声音:“萍水相逢,何须多此一问。”   谁能料到,几天后他们竟又在此重逢,那么,如今可不再是“萍水相逢”了吧?   玄衣男子唤来了店里的伙计,低声吩咐了一番,半晌后,几盘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摆到了紫衣女子的桌上。   “我并未曾点过这些菜,许是你送错了吧?”紫衣女子好心好意地提醒那伙计,伙计却粲然一笑,扬手指道:“没错,是那位公子吩咐送来的。”   顺着伙计的手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的男子正看着她,扬眉浅笑,她一时并未认出他来,心下疑惑,斜眼将那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身着锦衣,容颜卓然,举止非凡,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子弟。   难道,近来的纨绔子弟都兴以这种方式和年轻姑娘搭讪的?   她心中不悦,秀眉微蹙,将那几盘菜往桌边推去,有意提高声音冷然道:“不好意思,嗟来之食岂敢随便食用?这些菜从哪儿来,还请送回哪儿去!”   那伙计一时不知所措,甚是为难地杵在原地。   玄衣男子淡然一笑,搁下手中的酒杯,起身飘然走到紫衣女子桌边,拱手作揖道:“在下洛城孟暄,敢问姑娘芳名?”   紫衣女子只觉这话甚是耳熟,怔怔地望了男子半晌,而后脸红耳赤起来,眼中有些微的恼怒,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孟暄看了一眼紫衣女子身前摆着的那一盘青菜,笑得春风和煦:“在下并无恶意,只是看到姑娘方才将手中的银两尽数给了那些乞丐,怕姑娘不能吃上一顿饱饭,因此聊表敬意22.第22章若紫   紫衣女子脸上的红云渐渐褪去,眼中的怒意也淡了几分,却仍然拒绝孟暄的一番好意:“对不起,本姑娘常年吃素,这些大鱼大肉着实无福消受。”   从小,她就被告知“无功不受禄”、“遇人防三分”,因此,她岂能随随便便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恩惠?   孟暄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温言笑道:“那么,在下可否在这里坐下?”   紫衣女子默然不语,他只当她应允了,于是便从容入座,吩咐伙计道:“去,给我上一瓶好酒。”   紫衣女子并未正眼瞧他,自顾自低头吃饭,只当他不存在。   “在下洛城孟暄,敢问姑娘芳名?”   “……”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上姑娘,想来真是缘分。”   “……”   “姑娘的剑法着实厉害,那天晚上在下真是大开眼界。”他修长的手中轻叩着桌面,言语温和。   紫衣女子终于抬起头来,愠怒地白了孟暄一眼,孟暄眼角含笑,继续柔声道:“不知姑娘师出何门?可否收在下为徒,让在下习得一招半式?”   “……”   “咦——怎么没有看到姑娘的短剑?”他这才突然发觉她手边空无一物,连个小包裹也无,看起来不像是长途跋涉之人。   “住嘴!”紫衣女子终于受不住孟暄的喋喋不休,低声呵斥他。   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低声问道:“只要姑娘告知芳名,在下便会住嘴。”   她定定地看着他含着笑意的眸子,那眸中似乎并无恶意。然而,想起自己多年来所受的训练,她心中仍有片刻的踌躇。   他笑得更深了,盈盈的眸子真挚诚恳地望着她,似乎正一心一意地等着她的回答。她竟忘了心中的防备,不觉脱口而出——   “若紫,许若紫。”   ……   许若紫,这名字可真好听。   然而,醒来后我努力回想了半天,还是记不起自己是否认识一个叫“若紫”的人。   是的,昨夜,我又做了和若紫有关的梦了,这梦竟像戏台上的戏剧一般,一幕一幕地上演,一夜一夜地上演,着实让我困扰不已。   早饭时,我特意问了师叔,在我丧失的记忆力是否出现过一个叫若紫的漂亮姑娘,然而师叔却皱着眉摇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告诉我,没有,绝对没有。   于是,我困惑了。   为什么,我会一直做这和自己毫无干系的梦?这莫名其妙的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想到这梦境也许会连续不断地纠缠着我,我就觉得心力交瘁。这两日来,我夜里马不停蹄地忙着做梦,白日里就打不起精神来专心修炼摄魄术了。若是师父回来,发现我竟没有好好练摄魄术,会不会生我的气?会不会责罚我?   我真是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   忽然想起尹若离去前塞给我的那个瓷瓶,她好像说过里面装的是安神药,若是夜里睡得不安稳,可以吃一颗。这么说,我找到了这梦境的解药?我心中欢喜,决定今天晚上就寝前就吃一颗这安神药。   然而,那安神药我倒是吃下了,那缠人的梦境却终夜不断,纷至沓来——紫衣女子脸上的红云渐渐褪去,眼中的怒意也淡了几分,却仍然拒绝孟暄的一番好意:“对不起,本姑娘常年吃素,这些大鱼大肉着实无福消受。”   从小,她就被告知“无功不受禄”、“遇人防三分”,因此,她岂能随随便便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恩惠?   孟暄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温言笑道:“那么,在下可否在这里坐下?”   紫衣女子默然不语,他只当她应允了,于是便从容入座,吩咐伙计道:“去,给我上一瓶好酒。”   紫衣女子并未正眼瞧他,自顾自低头吃饭,只当他不存在。   “在下洛城孟暄,敢问姑娘芳名?”   “……”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上姑娘,想来真是缘分。”   “……”   “姑娘的剑法着实厉害,那天晚上在下真是大开眼界。”他修长的手中轻叩着桌面,言语温和。   紫衣女子终于抬起头来,愠怒地白了孟暄一眼,孟暄眼角含笑,继续柔声道:“不知姑娘师出何门?可否收在下为徒,让在下习得一招半式?”   “……”   “咦——怎么没有看到姑娘的短剑?”他这才突然发觉她手边空无一物,连个小包裹也无,看起来不像是长途跋涉之人。   “住嘴!”紫衣女子终于受不住孟暄的喋喋不休,低声呵斥他。   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低声问道:“只要姑娘告知芳名,在下便会住嘴。”   她定定地看着他含着笑意的眸子,那眸中似乎并无恶意。然而,想起自己多年来所受的训练,她心中仍有片刻的踌躇。   他笑得更深了,盈盈的眸子真挚诚恳地望着她,似乎正一心一意地等着她的回答。她竟忘了心中的防备,不觉脱口而出——   “若紫,许若紫。”   ……   许若紫,这名字可真好听。   然而,醒来后我努力回想了半天,还是记不起自己是否认识一个叫“若紫”的人。   是的,昨夜,我又做了和若紫有关的梦了,这梦竟像戏台上的戏剧一般,一幕一幕地上演,一夜一夜地上演,着实让我困扰不已。   早饭时,我特意问了师叔,在我丧失的记忆力是否出现过一个叫若紫的漂亮姑娘,然而师叔却皱着眉摇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告诉我,没有,绝对没有。   于是,我困惑了。   为什么,我会一直做这和自己毫无干系的梦?这莫名其妙的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想到这梦境也许会连续不断地纠缠着我,我就觉得心力交瘁。这两日来,我夜里马不停蹄地忙着做梦,白日里就打不起精神来专心修炼摄魄术了。若是师父回来,发现我竟没有好好练摄魄术,会不会生我的气?会不会责罚我?   我真是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   忽然想起尹若离去前塞给我的那个瓷瓶,她好像说过里面装的是安神药,若是夜里睡得不安稳,可以吃一颗。这么说,我找到了这梦境的解药?我心中欢喜,决定今天晚上就寝前就吃一颗这安神药。   然而,那安神药我倒是吃下了,那缠人的梦境却终夜不断,纷至沓来23.第23章洛城雨   孟暄一路跟着若紫,一直跟到了陈国的都城,洛城。   原本,他好不容易才得以辞去诸多政事,出得洛城四处游玩,因此怎能这么早就回去?谁知,因了这叫若紫的女子,他竟早早地打道回府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讶异,不知何以会对这紫衣深沉、容颜清丽的女子这般好奇,要知道,他的府里多的是绝色佳丽,娇艳舞姬!   一路上,她待他不冷不热,心里总存着七八分防备,举手投足之间也小心谨慎,似乎他是那好色的登徒子一般,幸好,她并没有赶他走,也没有对他拔剑相向。   因为她的冷淡,他无从得知她来洛城的目的,进了洛城后,他依依不舍地同她道别,并盛情邀请她去他的府邸坐坐,“通衢路上,济王府邸,很好找的”,他说。   她依然一脸淡然,拿清丽的眸子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朱唇轻启:“你是济王?”陈国的王族姓孟,眼前的男子也姓孟,难道,他竟是陈国的济王?   “正是。”他笑得明媚,心中有一丝期许,等着看她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或者讶异,然而,她却面不改色,从容地点头,拱手道别。   直到那抹紫色从视线里消失,孟暄才转身朝自己的府邸走去,心中虽有一丝淡淡的不舍,却不得不无奈地自嘲一番——   若是以往,他的一颦一笑就足以让多少女人芳心暗许,如今,为了这紫衣女子他做得这般周到,而她竟不为所动,那么,就是真的对他无意了!   也对,他和她只是萍水相逢,今生既然无缘,又何须忧思多虑,耿耿挂怀?   第二日,他竟真的释然,如往常一般和他四弟在书房里下棋,窗外细雨潺潺,雨打芭蕉,声声入耳,听得他心中一阵惆怅,久久忘了落下手中的白子。   “王兄此次归来,竟日心事重重,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四王爷倒是好奇起来。   他却哀哀一笑,朗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丢了个顶重要的东西。”   “哦?什么东西?”   “魂魄,失魂落魄。”他朗声一笑,眉眼舒展开来,“不过无甚大碍,如今已经魂归原位了。”   话音刚落,老管家却来报说门外有个紫衣姑娘求见,他心中一抖,拿在手中的茶杯险些摔在地上:“你说,谁?谁求见?!”   “若紫,许若紫。”老管家沉声应道。   “快!快请她进来!”   他脸上的急切和欣喜那般分明,四王爷坐在一旁看得了然,不禁莞尔。   她一身淡紫色的衣裳被雨淋得湿透,变成了黯淡无光的深紫色,脸上的明媚也退了去,添了一丝淡淡的悲戚。尚未来得及开口相询,她已跪在他身前,垂首哀求道:“求王爷借若紫一些银两,若紫改日定会如数奉还。”   他将她扶了起来,将她眼中的凄切看得清晰,心中泛起一丝疼惜,婉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才和泪道来——   她原是越国人,家中经营着一家小镖局,虽说生意惨淡,但尚足以营生。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从小衣食无忧,只是不时要陪父亲走镖,因此练得一手好剑法。孟暄一路跟着若紫,一直跟到了陈国的都城,洛城。   原本,他好不容易才得以辞去诸多政事,出得洛城四处游玩,因此怎能这么早就回去?谁知,因了这叫若紫的女子,他竟早早地打道回府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讶异,不知何以会对这紫衣深沉、容颜清丽的女子这般好奇,要知道,他的府里多的是绝色佳丽,娇艳舞姬!   一路上,她待他不冷不热,心里总存着七八分防备,举手投足之间也小心谨慎,似乎他是那好色的登徒子一般,幸好,她并没有赶他走,也没有对他拔剑相向。   因为她的冷淡,他无从得知她来洛城的目的,进了洛城后,他依依不舍地同她道别,并盛情邀请她去他的府邸坐坐,“通衢路上,济王府邸,很好找的”,他说。   她依然一脸淡然,拿清丽的眸子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朱唇轻启:“你是济王?”陈国的王族姓孟,眼前的男子也姓孟,难道,他竟是陈国的济王?   “正是。”他笑得明媚,心中有一丝期许,等着看她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或者讶异,然而,她却面不改色,从容地点头,拱手道别。   直到那抹紫色从视线里消失,孟暄才转身朝自己的府邸走去,心中虽有一丝淡淡的不舍,却不得不无奈地自嘲一番——   若是以往,他的一颦一笑就足以让多少女人芳心暗许,如今,为了这紫衣女子他做得这般周到,而她竟不为所动,那么,就是真的对他无意了!   也对,他和她只是萍水相逢,今生既然无缘,又何须忧思多虑,耿耿挂怀?   第二日,他竟真的释然,如往常一般和他四弟在书房里下棋,窗外细雨潺潺,雨打芭蕉,声声入耳,听得他心中一阵惆怅,久久忘了落下手中的白子。   “王兄此次归来,竟日心事重重,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四王爷倒是好奇起来。   他却哀哀一笑,朗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丢了个顶重要的东西。”   “哦?什么东西?”   “魂魄,失魂落魄。”他朗声一笑,眉眼舒展开来,“不过无甚大碍,如今已经魂归原位了。”   话音刚落,老管家却来报说门外有个紫衣姑娘求见,他心中一抖,拿在手中的茶杯险些摔在地上:“你说,谁?谁求见?!”   “若紫,许若紫。”老管家沉声应道。   “快!快请她进来!”   他脸上的急切和欣喜那般分明,四王爷坐在一旁看得了然,不禁莞尔。   她一身淡紫色的衣裳被雨淋得湿透,变成了黯淡无光的深紫色,脸上的明媚也退了去,添了一丝淡淡的悲戚。尚未来得及开口相询,她已跪在他身前,垂首哀求道:“求王爷借若紫一些银两,若紫改日定会如数奉还。”   他将她扶了起来,将她眼中的凄切看得清晰,心中泛起一丝疼惜,婉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才和泪道来——   她原是越国人,家中经营着一家小镖局,虽说生意惨淡,但尚足以营生。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从小衣食无忧,只是不时要陪父亲走镖,因此练得一手好剑24.第24章孤女   不久前,她父亲在走镖时不幸遭盗劫袭击,身首异处,她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于是千里迢迢来洛城投奔她的堂叔,谁知堂叔早在年初就已染病身亡,如今,她堂婶带着个七岁小儿,孤儿寡母俩尚且吃不饱,又如何能收留她?   “因此,若紫斗胆来求王爷借些银两,以接济婶婶一家,也好让若紫先安顿下来。”她低着头,声音中透出一丝疲惫。   “我凭什么信你?”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你一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拿什么来还我?”   她抬起头来看着她,眼中泛起一丝恼怒,一张俏脸涨得白里透红:“我、我、我可以去找个镖局做镖师!”   他的眼神淡淡地从她脸上扫过,右手紧捏着杯盖,闷声不响地浮着杯中的茶,半晌才抿了一口,将茶杯放下,转头嘱咐老管家道:“福伯,去拿些银两来。”   沉甸甸的银子递到她手中时,她有一丝惊慌:“这、这……不需要这么多的……”   他莞尔一笑,俊逸的容颜因着那抹微笑而意气风发起来:“钱财于我乃身外之物,对许姑娘来说却是溺海中的浮木,姑娘何须客气,尽管拿去用,何足挂齿。”   她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却仍倔强地举手盟誓说:“若紫一定会将银子如数奉还!”   雨下得更大了,窗外的芭蕉被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冲刷得摇摇晃晃,雨声不再淅沥。虽说已经立春,风却还是冷的,一阵冷风吹来,她一身湿衣,忍不住微微发抖。   他踱到窗边,伸手关了窗户,然后吩咐仆人引她去换身干衣裳。她换了一袭浅粉色的衣裳出来,盈盈立在他面前,俏脸微红,美得如一朵刚出水的芙蓉,他不觉失神。   四王爷这旁观者虽一直静静地喝茶,却将孟暄眼中的惊艳和欢喜看得真切。看他胶着的眼神片刻不移地黏在她身上,四王爷忍不住打趣起他来:“如此看来,二哥好不容易归位的魂,这会儿又丢了!”   “四弟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可以走了。”他狡黠地看着四王爷,下起逐客令。   四王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现、现在?”   “嗯!”他肃然点头。   “雨还这么大……”   “嗯?”他一对浓黑的俊眉微微上扬。   “方才是谁嚷着无聊,硬是叫我来陪他下棋的?如今美人当前,倒嫌我碍事了。”四王爷低声嘀咕道。   “嗯哼!”孟暄一声轻咳,挺直了腰板。   “好吧,我这就走……”四王爷欲哭无泪,只得识趣地起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用无比哀怨的眼神将孟暄望上两眼。   若紫微垂着脸,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那笑,不像是娇羞的笑,倒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若有似无。   梦里,连孟暄都没有看到若紫那意味深长的笑,然而我这做梦的人却看得清晰。她的笑,深深烙在我的心里,让我的心微微发烫,丝丝惆怅。   梦做到这里,我竟有点期待起故事的后续来,白日里益发嗜睡,索性就赖在床上做这场绮丽的白日梦,睡得深沉,任师叔如何叫唤,我都醒不过来。不久前,她父亲在走镖时不幸遭盗劫袭击,身首异处,她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于是千里迢迢来洛城投奔她的堂叔,谁知堂叔早在年初就已染病身亡,如今,她堂婶带着个七岁小儿,孤儿寡母俩尚且吃不饱,又如何能收留她?   “因此,若紫斗胆来求王爷借些银两,以接济婶婶一家,也好让若紫先安顿下来。”她低着头,声音中透出一丝疲惫。   “我凭什么信你?”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你一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拿什么来还我?”   她抬起头来看着她,眼中泛起一丝恼怒,一张俏脸涨得白里透红:“我、我、我可以去找个镖局做镖师!”   他的眼神淡淡地从她脸上扫过,右手紧捏着杯盖,闷声不响地浮着杯中的茶,半晌才抿了一口,将茶杯放下,转头嘱咐老管家道:“福伯,去拿些银两来。”   沉甸甸的银子递到她手中时,她有一丝惊慌:“这、这……不需要这么多的……”   他莞尔一笑,俊逸的容颜因着那抹微笑而意气风发起来:“钱财于我乃身外之物,对许姑娘来说却是溺海中的浮木,姑娘何须客气,尽管拿去用,何足挂齿。”   她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却仍倔强地举手盟誓说:“若紫一定会将银子如数奉还!”   雨下得更大了,窗外的芭蕉被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冲刷得摇摇晃晃,雨声不再淅沥。虽说已经立春,风却还是冷的,一阵冷风吹来,她一身湿衣,忍不住微微发抖。   他踱到窗边,伸手关了窗户,然后吩咐仆人引她去换身干衣裳。她换了一袭浅粉色的衣裳出来,盈盈立在他面前,俏脸微红,美得如一朵刚出水的芙蓉,他不觉失神。   四王爷这旁观者虽一直静静地喝茶,却将孟暄眼中的惊艳和欢喜看得真切。看他胶着的眼神片刻不移地黏在她身上,四王爷忍不住打趣起他来:“如此看来,二哥好不容易归位的魂,这会儿又丢了!”   “四弟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可以走了。”他狡黠地看着四王爷,下起逐客令。   四王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现、现在?”   “嗯!”他肃然点头。   “雨还这么大……”   “嗯?”他一对浓黑的俊眉微微上扬。   “方才是谁嚷着无聊,硬是叫我来陪他下棋的?如今美人当前,倒嫌我碍事了。”四王爷低声嘀咕道。   “嗯哼!”孟暄一声轻咳,挺直了腰板。   “好吧,我这就走……”四王爷欲哭无泪,只得识趣地起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用无比哀怨的眼神将孟暄望上两眼。   若紫微垂着脸,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那笑,不像是娇羞的笑,倒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若有似无。   梦里,连孟暄都没有看到若紫那意味深长的笑,然而我这做梦的人却看得清晰。她的笑,深深烙在我的心里,让我的心微微发烫,丝丝惆怅。   梦做到这里,我竟有点期待起故事的后续来,白日里益发嗜睡,索性就赖在床上做这场绮丽的白日梦,睡得深沉,任师叔如何叫唤,我都醒不过25.第25章豆蔻   柴门矮墙,墙里一树桃花开得热烈,灼灼其华。他长身玉立,悄无声息地立在矮墙边往院子里望。   桃树下,一袭紫衣翻飞如蝶,身姿轻盈,一把短剑在她手中时而凌厉时而柔缓,衣袂飘飞,仿若在跳一段绝世的舞。   他看得动容,如痴如醉。   “谁?谁在外边?”她察觉出藏在暗处的窥视,心中警觉起来,剑影一闪,紫色的身姿已迅速窜到矮墙边。   然而,锋利的短剑还未近他的身,便被他伸手一挡,手中的扇子重重敲上她手腕上的列缺穴,短剑应声落地,阳光折射出的一丝冷光闪过他的脸庞。   她愕然抬起头来,却见到他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眼眸如水:“如今,我有了防备,你可没那么容易近我的身了!”   “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出声,好让若紫出去相迎。”见到是他,她一张俏脸骤然绽放开来,娇艳得如身旁那株桃树。   他朗声笑道:“若是出了声,可还能看到一段如此精彩绝伦的剑舞?”   “班门弄斧,让王爷见笑了!”她笑意盈盈地将他迎进院子,殷勤相待。   这么灿烂的笑,和她之前的冷淡和漠然,真是天壤之别,然而,他喜欢这样的她,明媚得彷如春天。   若紫的堂婶在桃树下那张干净的小木桌摆上了一壶清茶和一小碟蜜饯,想必,这些都是他们一家平时省下来的吃食。若紫的堂婶是个衣着朴实,大方亲切的女人,许是因为干多了重活,他看到她一双粗糙的手上布满了老茧。   堂婶识趣地带着她七岁的小儿子离开,说是要去集市上买点针线,其实是怕打扰了他们,她这个过来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孟暄脸上的柔情和眷念?   “若紫姑娘可找到了合适的镖局?”他抿了一口清茶,笑问道。   她微微一愣,随即自嘲笑道:“找是找了,可惜,人家都不想要女孩子……”言语中有一丝落寞,然而,她随即仰起头来,一双眸子盈盈地望着他,“王爷放心,那些钱,若紫是一定会还的!”   “姑娘误会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复又低下头,脸上现出一丝羞赧:“不知王爷今日来,所为何事?”   “只是想来看看若紫姑娘过得好不好。”他说的都是大实话,自从那个细雨迷蒙的傍晚,她辞他而去后,他便开始魂牵梦萦,眼前总是浮现出她紫色的身影和俏丽的脸庞。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挂念她,许是终日面对府中那些千娇百媚,柔柔弱弱的美女,乍然遇到眼前这个镇定、顽强、淡然的女子时,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明月下,温泉边,梅林里,她的短剑搁在他脖颈上的那一刻,他竟没有丝毫的畏惧,只看到了她盈盈的翦水秋眸,一直看进了他的内心深处。   她正值豆蔻年华,怎会不懂他的一番情意?   她的脸红透了,深埋着头,一颗心跳得厉害,久久不知该如何言语。她自知自己生来便是个卑贱之人,甚至,她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个工具罢了……   这样卑微的自己,怎能对他动情?纵使他这般美好,美好得如春风旭日,她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忘记自己此行的任务!   一想到任务,她的心中闪过一丝疼痛,却极力逼自己笑得娇艳明媚:“王爷这么关心若紫,若紫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王爷的一番好意。”柴门矮墙,墙里一树桃花开得热烈,灼灼其华。他长身玉立,悄无声息地立在矮墙边往院子里望。   桃树下,一袭紫衣翻飞如蝶,身姿轻盈,一把短剑在她手中时而凌厉时而柔缓,衣袂飘飞,仿若在跳一段绝世的舞。   他看得动容,如痴如醉。   “谁?谁在外边?”她察觉出藏在暗处的窥视,心中警觉起来,剑影一闪,紫色的身姿已迅速窜到矮墙边。   然而,锋利的短剑还未近他的身,便被他伸手一挡,手中的扇子重重敲上她手腕上的列缺穴,短剑应声落地,阳光折射出的一丝冷光闪过他的脸庞。   她愕然抬起头来,却见到他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眼眸如水:“如今,我有了防备,你可没那么容易近我的身了!”   “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出声,好让若紫出去相迎。”见到是他,她一张俏脸骤然绽放开来,娇艳得如身旁那株桃树。   他朗声笑道:“若是出了声,可还能看到一段如此精彩绝伦的剑舞?”   “班门弄斧,让王爷见笑了!”她笑意盈盈地将他迎进院子,殷勤相待。   这么灿烂的笑,和她之前的冷淡和漠然,真是天壤之别,然而,他喜欢这样的她,明媚得彷如春天。   若紫的堂婶在桃树下那张干净的小木桌摆上了一壶清茶和一小碟蜜饯,想必,这些都是他们一家平时省下来的吃食。若紫的堂婶是个衣着朴实,大方亲切的女人,许是因为干多了重活,他看到她一双粗糙的手上布满了老茧。   堂婶识趣地带着她七岁的小儿子离开,说是要去集市上买点针线,其实是怕打扰了他们,她这个过来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孟暄脸上的柔情和眷念?   “若紫姑娘可找到了合适的镖局?”他抿了一口清茶,笑问道。   她微微一愣,随即自嘲笑道:“找是找了,可惜,人家都不想要女孩子……”言语中有一丝落寞,然而,她随即仰起头来,一双眸子盈盈地望着他,“王爷放心,那些钱,若紫是一定会还的!”   “姑娘误会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复又低下头,脸上现出一丝羞赧:“不知王爷今日来,所为何事?”   “只是想来看看若紫姑娘过得好不好。”他说的都是大实话,自从那个细雨迷蒙的傍晚,她辞他而去后,他便开始魂牵梦萦,眼前总是浮现出她紫色的身影和俏丽的脸庞。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挂念她,许是终日面对府中那些千娇百媚,柔柔弱弱的美女,乍然遇到眼前这个镇定、顽强、淡然的女子时,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明月下,温泉边,梅林里,她的短剑搁在他脖颈上的那一刻,他竟没有丝毫的畏惧,只看到了她盈盈的翦水秋眸,一直看进了他的内心深处。   她正值豆蔻年华,怎会不懂他的一番情意?   她的脸红透了,深埋着头,一颗心跳得厉害,久久不知该如何言语。她自知自己生来便是个卑贱之人,甚至,她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个工具罢了……   这样卑微的自己,怎能对他动情?纵使他这般美好,美好得如春风旭日,她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忘记自己此行的任务!   一想到任务,她的心中闪过一丝疼痛,却极力逼自己笑得娇艳明媚:“王爷这么关心若紫,若紫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王爷的一番好意26.第26章桃夭   “姑娘无需挂怀。”他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望着身侧那株桃树,忽然轻声吟道,“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在下想要的,只不过是一枝桃花……”   她识字不多,不明白他吟的诗是什么意思,却听懂了他想要一枝桃花,于是急忙站起身来:“王爷若喜欢这桃花,若紫这便去为王爷剪几枝。”   “且慢!”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这桃花这么漂亮,我怎么忍心让它离开枝头,萎靡零落?”   她怔怔地望着他,又望了望绚烂的桃花,这才依言在椅子上侧身而坐。   孟暄笑意盈盈地拿起手边的扇子,“唰”地一声打开来,只见白色的扇面上一副浅朱色的桃花吐艳图,如绽眼前,美轮美奂。   “你看,这一株桃花,如今不是已被我捧在手中了吗?”他将扇子往她身前伸去,让她好好地看。   她看得欢喜,忍不住赞道:“这桃花,画得可真好!”   “并非在下画得好,而是这桃花本就长得好。”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并未察觉,依然欢喜地看那桃花扇面。   他又“啪”地一声将那折扇收了起来,在手掌中轻敲了两下,满面春风道:“今日来此,是有一事相询。”   “哦?什么事?”她仍然努力笑得灿烂。   “如今,济王府尚缺个女侍卫,主要职责是保护府中女眷安全,不知姑娘是否有意?若姑娘不嫌弃,不妨到济王府中当差。”   他这是,在邀她进府吗?!   心中一阵狂喜,然而,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悲伤。一切似乎正如她所愿顺利发展,她又可以更靠近他一步了,然而,为何她却感到莫名的哀伤,直想转身而逃,放过他,也放过她自己。   “真、真的?!”她强抑心中的哀伤,努力作出一副惊喜的模样,盈盈的眸子望着他,“王爷不嫌弃我是个女的?”   “不是说了吗?我们缺的就是女侍卫!”他也跟着高兴起来,觉得她盈盈的眸子着实好看,比他府中所有的女人都要好看!   梦境暂停。   我不知道若紫是不是真的进了孟暄的济王府,想来应该是进了吧?这次的梦境里,我不仅看到若紫明媚的笑容,竟然也感知到她心中真实的喜悦了。   然而,那喜悦背后,似乎掩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我感觉到阳光正暖暖地照在我的眼睑上,知道现在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努力想睁开眼来,然而眼皮却似黏住了一般。身上像是正压着千斤重的巨石,全身乏力,手脚动弹不得。   想必是忍无可忍了,师叔竟不顾体统地冲进我房里硬是要把我叫醒。他轻拍着我的脸颊,轻轻地揪我的头发,甚至在我耳畔大声叫唤,我想开口应他,却身不由己。   我想,我估计是灵魂出窍,快要死了。   师叔急得手足无措,然而他没练过摄魄术,也不知道我这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于是赶紧飞鸽传书给师父送了一封信。   虽然从不曾睁开眼,然而我的意识却还算清醒,还懂得害怕自己会死去,也焦急地等待着师父的归来。   半梦半醒之间,那绮丽的梦却不曾停歇,继续一幕一幕地上演。“姑娘无需挂怀。”他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望着身侧那株桃树,忽然轻声吟道,“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在下想要的,只不过是一枝桃花……”   她识字不多,不明白他吟的诗是什么意思,却听懂了他想要一枝桃花,于是急忙站起身来:“王爷若喜欢这桃花,若紫这便去为王爷剪几枝。”   “且慢!”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这桃花这么漂亮,我怎么忍心让它离开枝头,萎靡零落?”   她怔怔地望着他,又望了望绚烂的桃花,这才依言在椅子上侧身而坐。   孟暄笑意盈盈地拿起手边的扇子,“唰”地一声打开来,只见白色的扇面上一副浅朱色的桃花吐艳图,如绽眼前,美轮美奂。   “你看,这一株桃花,如今不是已被我捧在手中了吗?”他将扇子往她身前伸去,让她好好地看。   她看得欢喜,忍不住赞道:“这桃花,画得可真好!”   “并非在下画得好,而是这桃花本就长得好。”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并未察觉,依然欢喜地看那桃花扇面。   他又“啪”地一声将那折扇收了起来,在手掌中轻敲了两下,满面春风道:“今日来此,是有一事相询。”   “哦?什么事?”她仍然努力笑得灿烂。   “如今,济王府尚缺个女侍卫,主要职责是保护府中女眷安全,不知姑娘是否有意?若姑娘不嫌弃,不妨到济王府中当差。”   他这是,在邀她进府吗?!   心中一阵狂喜,然而,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悲伤。一切似乎正如她所愿顺利发展,她又可以更靠近他一步了,然而,为何她却感到莫名的哀伤,直想转身而逃,放过他,也放过她自己。   “真、真的?!”她强抑心中的哀伤,努力作出一副惊喜的模样,盈盈的眸子望着他,“王爷不嫌弃我是个女的?”   “不是说了吗?我们缺的就是女侍卫!”他也跟着高兴起来,觉得她盈盈的眸子着实好看,比他府中所有的女人都要好看!   梦境暂停。   我不知道若紫是不是真的进了孟暄的济王府,想来应该是进了吧?这次的梦境里,我不仅看到若紫明媚的笑容,竟然也感知到她心中真实的喜悦了。   然而,那喜悦背后,似乎掩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我感觉到阳光正暖暖地照在我的眼睑上,知道现在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努力想睁开眼来,然而眼皮却似黏住了一般。身上像是正压着千斤重的巨石,全身乏力,手脚动弹不得。   想必是忍无可忍了,师叔竟不顾体统地冲进我房里硬是要把我叫醒。他轻拍着我的脸颊,轻轻地揪我的头发,甚至在我耳畔大声叫唤,我想开口应他,却身不由己。   我想,我估计是灵魂出窍,快要死了。   师叔急得手足无措,然而他没练过摄魄术,也不知道我这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于是赶紧飞鸽传书给师父送了一封信。   虽然从不曾睁开眼,然而我的意识却还算清醒,还懂得害怕自己会死去,也焦急地等待着师父的归来。   半梦半醒之间,那绮丽的梦却不曾停歇,继续一幕一幕地上27.第27章紫葳   若紫果真进了孟暄的济王府,然而,不是当差,而是当他的女人。   梦中辗转,我不知道这次的梦境是何年何月,是若紫进济王府几个月后,抑或几年后?只知道是孟春时节,冰雪已消,百花初放。   她亭亭的身姿立在朱漆雕栏后,一身淡紫色的绸缎衣裳,将袅娜的身段衬托得盈盈一握,只是脸色苍白,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春风和煦,草长莺飞,墙垣上那片橘黄色的凌霄花开得异常热烈,如火如荼,仿佛一场熊熊燃烧的情火,而她,是一只奋不顾身扑火的青蛾。   她玉色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她这样由衷地笑过了,于是敛了脚步,悄悄立在一丛蒲葵后,看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那墙凌霄花下。   “这些花儿开得真美!”她忍不住伸手拈起一簇花,细看花中长长的花蕊,脸上的笑容一直浮着,不曾褪去。   “玉儿,这是什么花?”她转头问身边随侍的俏丫鬟。   “回紫夫人,这是凌霄花,又叫紫葳花。”   她眉头微蹙,微微不悦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夫人!”   “奴婢该死。”玉儿低眉垂首,声音弱得彷如蚊蚋。   “罢了……”她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摆摆手吩咐玉儿道,“你去沏壶茶吧,我有点口渴了。”   玉儿应声而去,她面墙而立,呆呆地看那片翠绿橘红的凌霄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风轻轻吹起她淡紫色的衣袂,轻盈如蝶,依然那么美。   “紫葳……”她呢喃低语,心中若有所思,“你的名字里也有个‘紫’字,可是,你为什么不是紫色的?”   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想洗去这一身沉重的紫色,为自己取一个美丽的名字;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想黄橙黄绿蓝靛紫,让青春散发出靓丽的光彩;如果可以选择,她想全心全意爱身边这个玉一般美好的男子,一生不离,一世不弃。   可惜,她身不由己……   床榻缠绵之余,他曾问她为何如此钟情紫色的衣裳,她说,因为小时候每天都要练剑,雨天泥泞,晴天汗渍,紫色的衣裳最是耐脏。   其实,从记事时起,她的名字就叫若紫,她们师姐妹四个,一人一身颜色,若紫,若蓝,若白,若红。   那个常年黑纱蒙面,她们从来都不曾见过她真面目的“师父”,只允许她们穿各自命定的颜色,于是,经年累月下来,顺从和不自由竟也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真是可怕!   那么,他的陪伴也会成为一种习惯吗?她发觉自己益发喜欢他淡淡的体香,迷恋他温柔的微笑,贪看他如玉的容颜。这样下去,她还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吗?   她还记得临走前,黑纱后的师父脸庞模糊,她敦敦告诫自己:“若紫,这是你的第一次任务,务必要顺利完成,早日归来。”   早日归来……   如果她不耽溺于情爱,干脆利落地动手,那如今,她应该早已回师父跟前去复命了吧?她已经在红尘中耽搁得太久了,久得让她隐隐不安起来。什么时候,她才能逼自己狠下心来,全身而退?   “紫……夫人,茶泡好了。”玉儿走到她身后轻声禀报,她这才从沉重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转身朝亭子走去。   “你知道本王要来,早早就吩咐人备上好茶了?”他从蒲葵的阴影里走出来,朗声笑着走向凉亭。   “若紫见过王爷。”她慌忙起身问安。若紫果真进了孟暄的济王府,然而,不是当差,而是当他的女人。   梦中辗转,我不知道这次的梦境是何年何月,是若紫进济王府几个月后,抑或几年后?只知道是孟春时节,冰雪已消,百花初放。   她亭亭的身姿立在朱漆雕栏后,一身淡紫色的绸缎衣裳,将袅娜的身段衬托得盈盈一握,只是脸色苍白,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春风和煦,草长莺飞,墙垣上那片橘黄色的凌霄花开得异常热烈,如火如荼,仿佛一场熊熊燃烧的情火,而她,是一只奋不顾身扑火的青蛾。   她玉色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她这样由衷地笑过了,于是敛了脚步,悄悄立在一丛蒲葵后,看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那墙凌霄花下。   “这些花儿开得真美!”她忍不住伸手拈起一簇花,细看花中长长的花蕊,脸上的笑容一直浮着,不曾褪去。   “玉儿,这是什么花?”她转头问身边随侍的俏丫鬟。   “回紫夫人,这是凌霄花,又叫紫葳花。”   她眉头微蹙,微微不悦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夫人!”   “奴婢该死。”玉儿低眉垂首,声音弱得彷如蚊蚋。   “罢了……”她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摆摆手吩咐玉儿道,“你去沏壶茶吧,我有点口渴了。”   玉儿应声而去,她面墙而立,呆呆地看那片翠绿橘红的凌霄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风轻轻吹起她淡紫色的衣袂,轻盈如蝶,依然那么美。   “紫葳……”她呢喃低语,心中若有所思,“你的名字里也有个‘紫’字,可是,你为什么不是紫色的?”   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想洗去这一身沉重的紫色,为自己取一个美丽的名字;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想黄橙黄绿蓝靛紫,让青春散发出靓丽的光彩;如果可以选择,她想全心全意爱身边这个玉一般美好的男子,一生不离,一世不弃。   可惜,她身不由己……   床榻缠绵之余,他曾问她为何如此钟情紫色的衣裳,她说,因为小时候每天都要练剑,雨天泥泞,晴天汗渍,紫色的衣裳最是耐脏。   其实,从记事时起,她的名字就叫若紫,她们师姐妹四个,一人一身颜色,若紫,若蓝,若白,若红。   那个常年黑纱蒙面,她们从来都不曾见过她真面目的“师父”,只允许她们穿各自命定的颜色,于是,经年累月下来,顺从和不自由竟也成了一种习惯。   习惯,真是可怕!   那么,他的陪伴也会成为一种习惯吗?她发觉自己益发喜欢他淡淡的体香,迷恋他温柔的微笑,贪看他如玉的容颜。这样下去,她还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吗?   她还记得临走前,黑纱后的师父脸庞模糊,她敦敦告诫自己:“若紫,这是你的第一次任务,务必要顺利完成,早日归来。”   早日归来……   如果她不耽溺于情爱,干脆利落地动手,那如今,她应该早已回师父跟前去复命了吧?她已经在红尘中耽搁得太久了,久得让她隐隐不安起来。什么时候,她才能逼自己狠下心来,全身而退?   “紫……夫人,茶泡好了。”玉儿走到她身后轻声禀报,她这才从沉重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转身朝亭子走去。   “你知道本王要来,早早就吩咐人备上好茶了?”他从蒲葵的阴影里走出来,朗声笑着走向凉亭。   “若紫见过王爷。”她慌忙起身问28.第28章玲珑剑   他拾阶而上,迈进亭中,温柔地扶起她,低头盯着她苍白的脸庞看了半晌,眉头微蹙,隐隐不安:“怎么你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王爷不是说此次出门最迟都要半个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的眼中是满满的惊喜,让他看得欢喜。   “想你了。”他温柔地抚过她的脸庞,将她拥进怀中,深深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皇兄交代的事情一办完,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为了见你。”   她心中一凛,将头靠在他胸前,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静静地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直欲落泪。   半晌,他才松开她,从腰间解下一个漂亮的织锦袋子,微笑着递到她跟前:“你的礼物。”   她接过那袋子,放在手中掂了掂,心中有一丝疑惑:“这么重的礼物,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他盯着她的眼睛,等着看她惊喜的神色。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惊喜,却看到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是的,是忧伤,他没有看错。   “你,不喜欢?”他心中难免失落。   她笑得勉强,淡淡道:“不,我很喜欢。”   “它叫玲珑剑,是淮南铸剑大师铸造的,削铁如泥,是把上好的剑呢!”他有点急切地解释起这把短剑的珍贵之处来,只想看她真心实意的笑容。   “谢谢王爷。”她淡淡莞尔。   “自从进了王府,我好像再不曾看你舞过剑,要不趁着今日天气晴好,又有名剑在手,你就为本王舞一段吧?”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在桃花下舞剑时的情景,想起她握着剑时眼中的干练和凌厉,只是自从进了王府后,她就再也不曾碰过剑。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日渐消瘦,终日郁郁寡欢?   她闻言怔忡,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没有答话,也没有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剑。   他说“舞剑”,而不是“练剑”,想必在他看来,她的剑术美若舞蹈,是艺术般的存在。然而对她来说,她手中的剑却是谋生的手段,是取人性命的利器,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许久,她才颤颤地抬起手来,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然而,剑未出鞘,她的脸色已苍白如纸,双手无力地垂下,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慌忙蹲下身去欲捡起那玲珑剑,嫩藕般洁白的手臂却被他堪堪握住:“我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异常,一股巨大的悲伤和着惊慌席卷而至,眼泪不知不觉汹涌而出,沾湿了长长的睫毛,盈盈欲坠。   “怎么了?”他讶异地看着她眼中的泪水,担忧地问道。   她终于忍不住扑在他怀中低声抽泣,哭得他益发担忧,一颗心揪得紧紧的:“怎么了?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有了身孕了……”她破碎的言语从他怀中传来,“以后、以后怕是再也不能为王爷舞剑了……”   “真的吗?你有孕了?”他惊喜异常,黑白分明的眸子盈盈地望着她,脸上写满了欢喜。   她轻轻地点头,眼泪却又流了下来:“以后、以后若紫再也不要拿剑了。”   “好,都随你。”他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嘴角微微上扬,一抹微笑悄然绽放,俊秀的眉眼舒展开来。他拾阶而上,迈进亭中,温柔地扶起她,低头盯着她苍白的脸庞看了半晌,眉头微蹙,隐隐不安:“怎么你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王爷不是说此次出门最迟都要半个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的眼中是满满的惊喜,让他看得欢喜。   “想你了。”他温柔地抚过她的脸庞,将她拥进怀中,深深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皇兄交代的事情一办完,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为了见你。”   她心中一凛,将头靠在他胸前,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静静地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直欲落泪。   半晌,他才松开她,从腰间解下一个漂亮的织锦袋子,微笑着递到她跟前:“你的礼物。”   她接过那袋子,放在手中掂了掂,心中有一丝疑惑:“这么重的礼物,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他盯着她的眼睛,等着看她惊喜的神色。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惊喜,却看到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是的,是忧伤,他没有看错。   “你,不喜欢?”他心中难免失落。   她笑得勉强,淡淡道:“不,我很喜欢。”   “它叫玲珑剑,是淮南铸剑大师铸造的,削铁如泥,是把上好的剑呢!”他有点急切地解释起这把短剑的珍贵之处来,只想看她真心实意的笑容。   “谢谢王爷。”她淡淡莞尔。   “自从进了王府,我好像再不曾看你舞过剑,要不趁着今日天气晴好,又有名剑在手,你就为本王舞一段吧?”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在桃花下舞剑时的情景,想起她握着剑时眼中的干练和凌厉,只是自从进了王府后,她就再也不曾碰过剑。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日渐消瘦,终日郁郁寡欢?   她闻言怔忡,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没有答话,也没有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剑。   他说“舞剑”,而不是“练剑”,想必在他看来,她的剑术美若舞蹈,是艺术般的存在。然而对她来说,她手中的剑却是谋生的手段,是取人性命的利器,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许久,她才颤颤地抬起手来,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然而,剑未出鞘,她的脸色已苍白如纸,双手无力地垂下,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慌忙蹲下身去欲捡起那玲珑剑,嫩藕般洁白的手臂却被他堪堪握住:“我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异常,一股巨大的悲伤和着惊慌席卷而至,眼泪不知不觉汹涌而出,沾湿了长长的睫毛,盈盈欲坠。   “怎么了?”他讶异地看着她眼中的泪水,担忧地问道。   她终于忍不住扑在他怀中低声抽泣,哭得他益发担忧,一颗心揪得紧紧的:“怎么了?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有了身孕了……”她破碎的言语从他怀中传来,“以后、以后怕是再也不能为王爷舞剑了……”   “真的吗?你有孕了?”他惊喜异常,黑白分明的眸子盈盈地望着她,脸上写满了欢喜。   她轻轻地点头,眼泪却又流了下来:“以后、以后若紫再也不要拿剑了。”   “好,都随你。”他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嘴角微微上扬,一抹微笑悄然绽放,俊秀的眉眼舒展开29.第29章风荷   济王府里美女如云,孟暄又素来文雅风流,虽没有遣散众姬妾独宠若紫一人,却待她甚厚,宠爱有加,胜于他人。如今,若紫又怀了身孕,他自然更为珍视,惹得府中女子分外眼红。   随着肚子日渐隆起,她却一日比一日消沉,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足不出户,偶尔出来院子里散步,也是落落寡欢,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春去夏来,花园里的荷花池一派绿意,荷叶田田,淡粉色的花苞如一柄擎起的蜡烛,随风轻摇。早开的一两朵荷花清丽娇艳,亭亭立于碧绿的荷叶丛中,甚是漂亮。   这样美好的景致,岂能辜负?于是,他带她来赏荷。   偌大的花园竟寻不到一丝人影,原来,他早已下令关闭所有的边门,只留一个正门出入,并下了命令不许他人进来打扰。想来,是考虑到她喜欢清静,也怕府中的女子借机也来“赏荷”,于是才有此一策。   她怏怏地倚在美人靠上,容颜清瘦,浅黄色的轻柔绸衣将她的脸庞映得益发惨白,嘴唇也失了血色。   自从怀孕后,她就再也没有穿过紫色的衣裳,只说看到紫色就觉得头疼心慌,再也不想看到这压抑的颜色。于是,他特意请了洛城最好的裁缝师父,为她制了一橱柜的新衣,五颜六色,如春天里百花绽放,看得人眼花缭乱。   虽然,他喜欢她穿紫色衣裳时的那份淡然和凝练,然而他不得不承认,那些颜色亮丽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一样好看!   她趴在朱漆的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朵半开未开的荷花发呆,他坐在桌边静静地翻一卷微微泛黄的书,互不相扰。   许久,他才放下手中的书,柔声唤她道:“日影渐斜了,一会儿太阳就会照到你身上,过来这边坐着。”   她这才回过神来,走到他身边坐下。   “这银耳莲子汤已经放凉了,你喝一点。”他将桌上的瓷碗往她面前推了推,柔声道。   “嗯。”她闷声应道,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乖乖地拿起细瓷调羹喝着汤。   因出来得匆忙,她只松散地挽了个发髻,一缕长发松松地垂到额前,微风一吹,几乎要碰到瓷碗。   伸手撩开她垂在额前的细丝,他忍不住轻声叹气:“哎——你看你,自从有了身孕后也懒得打扮了,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如今你这般素面素衣,可是因为再也不喜欢我了?”   她的嘴角轻扬,忍不住露出一抹淡笑:“王爷怎么会这么想呢?这世间,除了王爷,若紫还能喜欢谁呢?”   他笑得和煦,轻揉着她乌黑如瀑的长发,一脸宠溺:“本王还是喜欢看你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笑容在她脸上绽放,长久来的阴霾似乎一扫而光,他心中欢喜起来,吩咐身边随侍的仆役道:“去把客人请进来。”   “客人?”她放下手中的细瓷调羹,疑惑道:“王爷有客人吗?”   他但笑不语,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半晌才笑道:“是你的客人!”   “我的客人?”   在这洛城里,她举目无亲,从何而来的“客人”?她心中忽然忐忑起来,脸上却没有一丝的不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疑惑地望着他。济王府里美女如云,孟暄又素来文雅风流,虽没有遣散众姬妾独宠若紫一人,却待她甚厚,宠爱有加,胜于他人。如今,若紫又怀了身孕,他自然更为珍视,惹得府中女子分外眼红。   随着肚子日渐隆起,她却一日比一日消沉,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足不出户,偶尔出来院子里散步,也是落落寡欢,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春去夏来,花园里的荷花池一派绿意,荷叶田田,淡粉色的花苞如一柄擎起的蜡烛,随风轻摇。早开的一两朵荷花清丽娇艳,亭亭立于碧绿的荷叶丛中,甚是漂亮。   这样美好的景致,岂能辜负?于是,他带她来赏荷。   偌大的花园竟寻不到一丝人影,原来,他早已下令关闭所有的边门,只留一个正门出入,并下了命令不许他人进来打扰。想来,是考虑到她喜欢清静,也怕府中的女子借机也来“赏荷”,于是才有此一策。   她怏怏地倚在美人靠上,容颜清瘦,浅黄色的轻柔绸衣将她的脸庞映得益发惨白,嘴唇也失了血色。   自从怀孕后,她就再也没有穿过紫色的衣裳,只说看到紫色就觉得头疼心慌,再也不想看到这压抑的颜色。于是,他特意请了洛城最好的裁缝师父,为她制了一橱柜的新衣,五颜六色,如春天里百花绽放,看得人眼花缭乱。   虽然,他喜欢她穿紫色衣裳时的那份淡然和凝练,然而他不得不承认,那些颜色亮丽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一样好看!   她趴在朱漆的栏杆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朵半开未开的荷花发呆,他坐在桌边静静地翻一卷微微泛黄的书,互不相扰。   许久,他才放下手中的书,柔声唤她道:“日影渐斜了,一会儿太阳就会照到你身上,过来这边坐着。”   她这才回过神来,走到他身边坐下。   “这银耳莲子汤已经放凉了,你喝一点。”他将桌上的瓷碗往她面前推了推,柔声道。   “嗯。”她闷声应道,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乖乖地拿起细瓷调羹喝着汤。   因出来得匆忙,她只松散地挽了个发髻,一缕长发松松地垂到额前,微风一吹,几乎要碰到瓷碗。   伸手撩开她垂在额前的细丝,他忍不住轻声叹气:“哎——你看你,自从有了身孕后也懒得打扮了,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如今你这般素面素衣,可是因为再也不喜欢我了?”   她的嘴角轻扬,忍不住露出一抹淡笑:“王爷怎么会这么想呢?这世间,除了王爷,若紫还能喜欢谁呢?”   他笑得和煦,轻揉着她乌黑如瀑的长发,一脸宠溺:“本王还是喜欢看你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笑容在她脸上绽放,长久来的阴霾似乎一扫而光,他心中欢喜起来,吩咐身边随侍的仆役道:“去把客人请进来。”   “客人?”她放下手中的细瓷调羹,疑惑道:“王爷有客人吗?”   他但笑不语,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半晌才笑道:“是你的客人!”   “我的客人?”   在这洛城里,她举目无亲,从何而来的“客人”?她心中忽然忐忑起来,脸上却没有一丝的不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疑惑地望着30.第30章来客   一个中年妇女在仆人的带领下从翠竹掩映的石径上走来,垂首低眉,徐徐来到凉亭前,俯身请安。听到那中年妇女的声音,若紫心中的不安又加深了几分。   “堂、堂婶?”她的脸上没有多大的惊喜,却似乎透着一丝惊疑。   “这段时间来,你正日悒郁寡欢,本王着实担心,想着让你婶婶过来陪你说话解闷儿,毕竟,她是你在洛城唯一的亲人。”他握过她的手,柔声笑道。   “谢王爷。”她淡淡地回道,“王爷真是善解人意。”   听了她的感激之言,他似乎颇为受用,眉开眼笑起来,和颜悦色地招呼她堂婶入座,堂婶受宠若惊,自是不敢入座,依然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民妇还寻思着要来和紫夫人辞别呢,谁料到王爷倒先遣人来请了,民妇感谢王爷的一片盛情。”   “辞别?”若紫突然抬起头来,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中年妇女,“婶、婶婶你要离开洛城?”   “是的。”那中年妇女忽然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若紫,“民妇要回商城。”   她故意停下话来,重重地看了若紫一眼,幽幽叹一口气,然后才哀声道:“商城的家中还有寡母和一个年幼的弟弟,民妇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他们,因此想回商城看看他们,也好照料照料。”   堂婶把“照料照料”四个字说得很重很重,若紫听了心中一紧,望着堂婶的眼中竟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紫夫人可有什么事要民妇帮忙办?”她偏着头,殷切地望着若紫,眼眸深处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意。   “没、没有。”若紫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婶婶若是见到他们,请代若紫问个安,就说、就说若紫也很挂念他们……”   她的语气渐渐弱了下来,情绪颇为激动,孟暄料想她也许是触景生情,思念起家乡来了,连忙握着她的手好言相慰:“不要太过思念,待你生产后,本王就陪你回一趟家乡,好吗?”   “多谢王爷,可是若紫父母俱已亡殁,家中又无其他亲人,回去也是徒增感伤,不回也罢!”她抖着唇颤颤地答道,神色比先前更暗淡了许多,让他看着担忧。   “民妇知道夫人从小喜欢吃柿饼,特意带了些自家做的柿饼来,希望夫人笑纳。”说完便将方才随手搁在美人靠上的木制食盒拿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递给若紫。   若紫赶紧双手接过:“有劳婶婶费心。”   “夫人不必客气。”堂婶复又抬头看着若紫,眼中似乎有一丝抱怨:“只要夫人还记得民妇,偶尔和民妇通个音讯,民妇就知足了!民妇,永远都不会忘记夫人的好……”   日影渐斜,阳光照进凉亭里,匍匐在他们脚下,日光将凉亭打得比方才更加明亮起来。   若紫的脸色益发苍白起来,光洁的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她终于支撑不住似的倚在孟暄肩上,嚅嗫着道:“王爷,我头有点晕,想、想回房休息休息……”   “怎么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御医来替你把把脉?”孟暄这才看到她额上的冷汗,手忙脚乱地伸手探她额上的温度。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极力挤出微笑来安慰他:“不碍事的,只是想回去睡个觉罢了。”   “那好,咱这就回房去。”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来,然后吩咐随侍的丫鬟扶她回去。   他心中担忧,只想赶紧跟她回去,于是匆匆忙忙打发了若紫的堂婶,末了还赏赐了一大堆名贵物品,让她带回家乡去。   看着若紫瘦削的身形和微微踉跄的脚步,堂婶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担忧,然而,那担忧背后却透着一点神秘。   是的,我想我没有看错,那中年妇女的脸上有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一个中年妇女在仆人的带领下从翠竹掩映的石径上走来,垂首低眉,徐徐来到凉亭前,俯身请安。听到那中年妇女的声音,若紫心中的不安又加深了几分。   “堂、堂婶?”她的脸上没有多大的惊喜,却似乎透着一丝惊疑。   “这段时间来,你正日悒郁寡欢,本王着实担心,想着让你婶婶过来陪你说话解闷儿,毕竟,她是你在洛城唯一的亲人。”他握过她的手,柔声笑道。   “谢王爷。”她淡淡地回道,“王爷真是善解人意。”   听了她的感激之言,他似乎颇为受用,眉开眼笑起来,和颜悦色地招呼她堂婶入座,堂婶受宠若惊,自是不敢入座,依然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民妇还寻思着要来和紫夫人辞别呢,谁料到王爷倒先遣人来请了,民妇感谢王爷的一片盛情。”   “辞别?”若紫突然抬起头来,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中年妇女,“婶、婶婶你要离开洛城?”   “是的。”那中年妇女忽然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若紫,“民妇要回商城。”   她故意停下话来,重重地看了若紫一眼,幽幽叹一口气,然后才哀声道:“商城的家中还有寡母和一个年幼的弟弟,民妇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他们,因此想回商城看看他们,也好照料照料。”   堂婶把“照料照料”四个字说得很重很重,若紫听了心中一紧,望着堂婶的眼中竟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紫夫人可有什么事要民妇帮忙办?”她偏着头,殷切地望着若紫,眼眸深处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意。   “没、没有。”若紫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婶婶若是见到他们,请代若紫问个安,就说、就说若紫也很挂念他们……”   她的语气渐渐弱了下来,情绪颇为激动,孟暄料想她也许是触景生情,思念起家乡来了,连忙握着她的手好言相慰:“不要太过思念,待你生产后,本王就陪你回一趟家乡,好吗?”   “多谢王爷,可是若紫父母俱已亡殁,家中又无其他亲人,回去也是徒增感伤,不回也罢!”她抖着唇颤颤地答道,神色比先前更暗淡了许多,让他看着担忧。   “民妇知道夫人从小喜欢吃柿饼,特意带了些自家做的柿饼来,希望夫人笑纳。”说完便将方才随手搁在美人靠上的木制食盒拿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递给若紫。   若紫赶紧双手接过:“有劳婶婶费心。”   “夫人不必客气。”堂婶复又抬头看着若紫,眼中似乎有一丝抱怨:“只要夫人还记得民妇,偶尔和民妇通个音讯,民妇就知足了!民妇,永远都不会忘记夫人的好……”   日影渐斜,阳光照进凉亭里,匍匐在他们脚下,日光将凉亭打得比方才更加明亮起来。   若紫的脸色益发苍白起来,光洁的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她终于支撑不住似的倚在孟暄肩上,嚅嗫着道:“王爷,我头有点晕,想、想回房休息休息……”   “怎么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御医来替你把把脉?”孟暄这才看到她额上的冷汗,手忙脚乱地伸手探她额上的温度。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极力挤出微笑来安慰他:“不碍事的,只是想回去睡个觉罢了。”   “那好,咱这就回房去。”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来,然后吩咐随侍的丫鬟扶她回去。   他心中担忧,只想赶紧跟她回去,于是匆匆忙忙打发了若紫的堂婶,末了还赏赐了一大堆名贵物品,让她带回家乡去。   看着若紫瘦削的身形和微微踉跄的脚步,堂婶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担忧,然而,那担忧背后却透着一点神秘。   是的,我想我没有看错,那中年妇女的脸上有一丝神秘莫测的微31.第31章喝药   我耽溺于美丽的梦境中不肯醒来,仿佛迷上了舞台上跌宕起伏的戏剧一般,一心想知道故事的发展,想知道若紫和孟暄的爱情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知道这梦做得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然而,我却爱上了这有趣的梦境,无论师叔如何唤我,我都不愿醒来。   直到师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仅存的一点意识也跟着欢喜起来,努力想睁开眼睛来看一眼师父,久未谋面,他可会清瘦许多?   然而,无论多么努力,我都睁不开双眼,绵绵的意识像流沙一般散开,在凝固的时间里流淌。我心中难受,急得直要哭出来,然而,如今我连哭都不可能了!   “师兄,容儿不会死吧?”师叔言语中的急切我听得清楚。   “不要紧。”师父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淡淡说道,“她刚开始练摄魄术,功力尚浅,发生这样的事情在所难免,先让她喝碗药,等会儿她就会醒过来了。”   一听到要喝药,我就觉得口中溢满了苦涩的药味,心中一百个不愿意,真想一股脑儿从床上爬起来,可惜全身绵软无力,无法动弹,只能乖乖当案板上的鱼肉,听天由命任人摆布了。   半晌,师父熬好了药,浓浓的药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师父半扶起我,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我听得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   药碗凑到我的唇边,我心中抗拒,本能地想闭着嘴,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使不上力,自然也就张不开口,因此,这药我是不用喝了!   心中正自暗喜,师父凌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哦。”师叔应道。   于是,于是师叔残暴地撬开了我的嘴……   我被师父和师叔合谋残害,灌下了一大碗又浓又苦的汤药,终于经受不住,轻声呛出声来。   “醒了醒了……”师叔幸灾乐祸地喊道,“这药果然有效!”   师父将我扶坐起来,点了我背后的风门穴和魂门穴,复又让我躺回床上:“再过半晌她就会醒了。”   也不知这半晌是多久,一会儿,我果然幽幽睁开眼睛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明亮的油灯,师叔正坐在油灯前打瞌睡。   “师叔……”我轻声唤他,他的头猛地一顿,差点没撞到桌面上。   “啊——你醒啦——”师叔高兴地奔到床前看了看我,又猛然一个转身,奔到门外一声大吼,“师兄——容儿醒啦——”   寂寂的夜里忽然传来一声鬼哭狼嚎,我的小心肝差点就四崩五裂,窗外树上的那窝喜鹊似乎也吓得不轻,“扑棱棱”地飞走了。   “你——吓死人了。”我忍不住皱眉抱怨道。   “你才吓死人了——”师叔拿了把圆凳叉腿坐在我面前,一脸不爽地瞪着我,“任我怎么叫你都不醒,要不是还有呼吸和脉搏,我还真以为你死了呢!”   我心虚起来,低声道:“对、对不起……”   “可有哪里不舒服?”师父走进房来,依然一袭透亮的白衣,容颜俊秀,没有我想象中的清瘦,似乎倒丰腴了许32.第32章释梦   想来,和尹若姑娘一起去浪迹天涯确实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因此师父也跟着“心宽体胖”了起来?   “师父……”我赶紧掀开被子欲下床来给师父行礼,师父却伸手扶住我:“不必来这些虚礼了,你身子还没大好,就这样躺着吧。”   我只得听话地缩回床上,乖乖地在高高的软枕上倚着。   师父不再如以往那般处处避嫌,竟在我床沿坐了下来,一张脸被床头的烛火照得明亮,眉眼清晰,容颜俊逸。   “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于是,我将这些日子来陷入的梦境细细说了一遍,师叔听得如痴如醉,似乎在听说书一般,师父却眉头微皱,脸色渐渐深沉。   “也不知这梦境为何会那般真切,竟连喜怒哀乐都可以让我感知到……”我幽幽叹道。   “那不是梦,是某个人的记忆。”师父的话虽是淡淡道来,却无异于投进湖里的巨石,“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效果惊人。   “记、记忆?”我瞪大眼睛惊疑地望着师父,“我、我怎么不记得这些事?莫非,那是被我遗忘的记忆?”   “不!”师父摇了摇头,“那不是你的记忆,而是别人的记忆。”   我更加疑惑了:“既然不是我的记忆,那又为何会在我的梦境里出现?”   师父却一点都不像是个师者,没有耐心地为我“传到授业解惑也”,却定定地盯着我看,看得我私下揣度自己是不是性命垂危出现了幻觉,一颗心扑腾着直要跳出来。   “你的幽魂镜呢?”半晌,师父才开口问着不着边际的话。   “在、在梳妆台上。”我伸手指了指梳妆台。   师父起身走到梳妆台边,将我随意搁在梳妆台上的那把破铜镜拿了过来,然后递给我。   “谢谢师父。”我接过镜子仔仔细细照了一番,这才发觉自己披头散发,俨然一个邋里邋遢的懒女人,真是形象不佳啊形象不佳。   我倍觉尴尬,脸上不知不觉红得发烫,连忙伸手理顺一头乱发,低声嚅嗫道:“不好意思,这么邋遢,让师父见笑了。”   “你先闭上眼睛,用心念一遍招魂咒……”师父淡淡地吩咐我,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我的邋遢是件大事,想来,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之处。   我脸颊滚烫滚烫的,不过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用心念了招魂咒。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又依言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师父为何让我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却蓦然看到铜镜里出现一个女子熟悉的脸庞——不过,却不是我的脸庞!   我差点没吓晕过去,脸色惨白如窗外的月光,抖着手指着那镜子,颤颤地道:“若、若紫,她就是若紫,怎么会是若紫……”   师叔看我吓成这般模样,也好奇地凑过来想一探究竟,看到幽魂镜里那张清丽却苍白的脸庞时,脸色骤变,无比骇异地问道:“师兄,这、这是怎么回事33.第33章散魄   是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幽魂镜里照出的不是我绝世的容颜,而是若紫毫无血色的脸?   各位看官,且听听我师父是怎么说的——   “天地之间游离着数以万计的游魂散魄,容儿刚修炼摄魄术,功力尚浅,无法甄别出自己的魄,因此难免误将他人的魂魄摄入体内,因此你们方才所见,乃是若紫姑娘的魄。”   师父顿了顿,定定地看着我,我仍惊魂未定,脸色想必是益发苍白了。一想到自己体内竟附着若紫姑娘的魄,我只觉手脚冰凉,额头冒着细密的冷汗。   师叔亦是讶异,说起话来都结结巴巴的:“这、这么说,容儿梦到的都、都是若紫姑娘的记忆?”   师父依然从容,轻轻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递给我,然后继续说道:“若紫姑娘的魄在容儿体内汲取了精气,得到生灵的浸润和休养,于是渐渐潜入容儿的意识里,因此容儿才会一直做梦。”   “那、那容儿该怎么办?”师叔心中焦急,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一张俊脸皱成了面团。   我正拿着师父递过来的帕子擦汗,看到师叔这般为我劳心,感激得泣涕零如雨,忙拿了那帕子拭了拭眼角。   “如今,当务之急是将若紫姑娘的魄从容儿体内驱逐出去,否则,那魄将渐渐占据容儿的意识……”师父顿了顿,不无担忧地望着我,“到时候,你的魄就会被若紫姑娘的魄靥住,再也醒不过来。”   “那……那我是不是会、会死?”我揪着被子紧紧地捂住胸口,心中又惊又慌,只怕自己会死——已经死过了一次,如今,我贪恋这美好的人间,贪恋这灿如春花的年轻生命,贪恋师父和师叔的关爱,我、我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   师父的脸色暗了下来,脸上挤出一丝淡淡的笑,似是在安慰我,又似在安慰自己:“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只要把若紫姑娘的魄从你体内驱出去就可以了……”   “那你还不赶紧驱?!”师叔大叫一声,显然心急如焚,“快!快点动手啊!”   师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如水的月色,缄默不语,一袭白衣被月色映照得莹莹如初雪。见此情状,师叔气急败坏起来:“端木勋!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在那里装深沉?!”   见师父神色暗淡,似有难言之隐,我心中益发不安起来,揪着被子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莫不是,若紫姑娘的魄无法驱逐?那么,我是不是只能等死了……   “我也无能为力……”果然,窗边传来师父低沉的嗓音,散在断断续续的夜风中,我却听得真切。   心“咯噔”一声掉进了千年冰窟,手脚瞬间冰冷,我差点没晕过去!   “呜呜……”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呜呜呜……”   师父和师叔都惊呆了,师叔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师父怔了片刻,忍不住摇头:“我还没说完呢!谁说你会死了?!”   我止住了泪水,睁着水汪汪的眸子盈盈地望着师父,抽抽噎噎道:“这、这么说,我、我不用、不用死吗?”   可能师父觉得拿死亡来唬我是件有趣的事,嘴角竟漾出一抹笑意来,我看了心中不快,低声嘟囔道:“怎么可以这样吓人呢……”   师父伸手拿起被面上的丝帕递了给我:“把眼泪擦了,哭成这样,真心难看34.第34章面具   我接过手帕放在鼻端,“噗”地一声揩了满腔的鼻涕,师叔一脸嫌恶地将我望着,师父怔了怔,骇异无比:“这、这可是我的方帕……”   我当然知道这是师父的方帕,可方才明明是他自己递过来的,如今竟是要找我讨回去不成?真是有够小气的!   我善解人意地将那方帕递给师父:“哦,还给你……”   师父:“……”   翌日,我们和师父一起下山,却在山脚下的十字路口分道扬镳,师父往左,我们往右。   没想到师父是个重情重色的小男人,一心只挂念着尹若姑娘,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于是竟不顾我这个徒弟的死活了。离别的时候,师父连句动情之言都没有,只让师叔务必要陪我去陈国的洛城。   这么多年来,我终于又可以下山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因此我很快就忘记了被师父无视的小小不快,满心欢喜地倚在车边看那云雾缭绕的迷蒙群山,听那清脆轰鸣的山涧流水。   从小在百丈岩长大,千仞山四季迷人,景色瑰丽,比眼前这些景色美上好几十倍,然而,此时我胸中充溢着满满的自由,因此看山乐山,看水乐水,神清气爽、如有神助、飘飘欲仙、振翅欲飞……   我将头探出窗外,好奇地看着眼前这陌生又亲切的一切,兴奋不已,高兴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直想放声长啸。   师叔似乎是见不得我这般高兴,特意好心好意地提醒我:“女孩子这样抛头露面恐不大好,别忘了你师父的叮嘱,还是赶紧把面具戴上吧。”   “嗤”地一声,仿佛一盆冷水泼在炙热通红的铁鼎上,我热情顿消,不悦地白了师叔一眼,只得乖乖从包袱里掏出那人皮面具,却压根儿不想戴上,便放在手中恹恹地把玩着。   我自然还记得昨天晚上,师父将这人皮面具拿给我时那番语重心长的“教诲”,师父说:“世间险恶,不知有多少人觊觎我们百丈岩的结魄珠和幽魂镜,因此你们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爽快地点头,向师父拍胸脯保证道:“这还不容易!只要我们不说,就没人知道啦。”是啊,这么多年来,我们百丈岩与世隔绝,况且我从来都不曾离开过百丈岩,外面的人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模样?   师父却摇了摇头,一对浓黑的俊眉拧了起来:“若是以往你那副尊容,我倒还放心,可如今太乙真人给你做的这张脸这、这么漂亮,足以倾城,因此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我的脸估计皱成了苦瓜,“可是、可是这面具又不太透气,戴起来多难受啊……”   师父凌厉的眼神淡淡扫来,我的声音渐渐低如蚊蚋,几不可闻。师父又一声轻咳,我只得硬生生吞下口中的嘀咕,赶紧堆起笑脸来信誓旦旦道:“这面具这么漂亮,容儿一定记得戴,一定记得戴!”   师父满意地笑了笑,从桌上拿起面具递给我:“你戴一戴试试。”   我“欢天喜地”地接过那不甚透气的面具,认认真真地戴好后往镜中一照——   呀!俨然一个器宇轩昂、气质非凡、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公子!   于是,我开始了身不由己的女扮男装生涯,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35.第35章洛城   此行,我和师叔的目的地是陈国的洛城。   师父说,他细细探过我体内的魂魄,发现若紫姑娘的执念太重,根深蒂固,因此凭他的能力亦无法将她的魄从我体内驱出去。   如今,唯一的办法是找出若紫姑娘的死因,完成她的遗愿,让她安心瞑目,如此,才能消除她对这人世的怨恨和执念,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   原本,我还好奇若紫和孟暄的爱情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谁知还没细看这场情事的经过,却一不小心翻到故事的结局。而故事的结局是若紫含恨而终,这叫我情何以堪?   记得临行前,师父曾叮嘱我若是犯困要尽量忍着不睡,只怕我睡多了会被若紫姑娘的梦境靥住,渐渐地,我的意识会被她的魄吞噬,到时候就再也醒不过来。   这些日子来我谨遵师命,白日里努力忍着不打瞌睡,晚上也是服了师父给的药丸后才去睡觉,竟真的得以安寝,一路无梦。然而,抵达洛城的前一天夜里,我又做梦了。   有句话叫“近乡情更怯”,想必若紫姑娘的魄亦是如此?她在这天地之间飘浮游荡了如此之久,如今竟又得以回洛城,她难免思绪万千,那些回忆破狱而出,闯入我的梦境——   深秋时分,落叶缤纷,万物萧瑟,只有窗外那几竿翠竹仍油油地绿着,在秋风中摇曳婆娑,寒蛩凄切,月影幢幢。   厢房里飘着淡淡的药草香,一盏残灯摇摇晃晃地亮着,明明灭灭。若紫穿着一袭白色的亵衣斜倚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可怕,身子也单薄瘦弱得可怕。   乍一看,我着实吓了一跳,不知道今日何日,今夕何夕,若紫又为何会落到这样的田地?看她的样子,难道已是死之将至之时?   一行泪水从她眼中悄然滑落,低低的啜泣声在屋内响起,她的头深深埋在臂弯中,削瘦的肩膀微微起伏。   那个叫玉儿的俏丫鬟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个细瓷白碗,碗里盛着半碗汤药,黑色的药汁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着。   “紫夫人,您该吃药了。”玉儿毕恭毕敬地立在床边,声音低低怯怯的。   若紫似乎没有听到玉儿的声音,仍然埋首哭泣,许久许久。   不知什么时候孟暄竟悄然而至,他静静立在门外,一袭浅蓝色的锦袍衬得他英姿飒爽,精致的五官依然好看,只是眉头微皱,眼中凝着深深的担忧。   “怎么了?”他踱到她身边,伸手抚上她如瀑的秀发。   若紫这才抬起头来,苍白的小脸上泪水涟涟,往日晶莹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翳,毫无生气。   孟暄示意玉儿将手中的白瓷药碗搁在床头的矮几上,然后吩咐她去外面候着。玉儿依言退下,离去之前还不忘多点两盏灯,然后细心地将门带上。   “王爷……”若紫哽咽着,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若紫对不起您……”   他心疼地搂过她,轻柔地捏着她削瘦的肩膀安慰道:“不要伤心,也不要再这般自责了,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养好身子,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36.第36章藏红花   听他提起孩子,她伏在他胸前哭得更凶了:“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若紫对不起您,也对不起孩子……”   看她哭得这般伤心,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悔意,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中的泪水尽数流进心底。   那天,荷花池畔,竹凉亭里,是他亲手将那掺了藏红花的莲子银耳汤推到她面前,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去……   如果可以,他也想寻一个万全之策来保他们母子平安,他也想将她救出那无涯的苦海,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他派去的人尚无音讯,他想找的人还没找到。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情意,也知道她对自己的情意;他知道她内心的煎熬,知道她正为情所困,为两难的抉择而痛苦不堪。看着她日渐消瘦,他心如刀割,只怕长此以往,有一天她真的会香消玉殒……   好吧,既然她无法作出抉择,那么,就让他来帮她作出抉择!于是,他选择了她,而放弃了孩子。他想,来日方长,孩子还会再有的,然而他却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他料到她会伤心,却没料到她竟会这般伤心,想必,她真的很在乎这个孩子,很在乎这段步步艰辛的爱情。   原本他想,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渐渐忘记丧子之痛,谁知她的悲伤竟与日俱增,再加上沉重的思想负担,她一日比一日憔悴,如今竟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自然知道她埋在内心深处的痛苦,也知道她痛苦的根源,却只能佯装不知,在她面前强作欢颜,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安慰她。   这些日子来,他也过得小心翼翼,只怕她知道他对她的身份已有所察觉。因为,根据他们杀手一行的规矩,她无法完成任务也就罢了,如今竟又被识破,那她是该拔剑自刎的呵!   他知道她心中所向往的是真善美,是平凡夫妇、寻常饮水的温暖,是执子之手、白首不离的爱情。他只想悄悄为她解开束缚她的枷锁,还她一片澄澈的天空,给她一世安稳。   “不哭了——”他强忍着疼痛,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微笑道,“起来吧,我们出去走走。”   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竹影,心中有一丝疑惑:“现在?天都黑了……”   “天黑了又怎样?月色正好,我们去散步。”他起身拿过她搭在屏风上的外套为她披上,“走吧——”   他牵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迈出高高的门槛,一眼就看到天边那轮圆月,月色如水。走廊上一地月光,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踩碎这薄薄的如霜月华。   院子里的菊花在月色下看得清晰,一团团菊花傲然开放,就像陶渊明种在东篱下的菊花,可惜她没有陶渊明那般“悠然见南山”的心境!   她以为他只是想带她来这小院子里走走,谁知他却牵着她的手往院门外走去。她的脚步迟疑起来,心中有一丝忐忑:“您——要带若紫去哪里?”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淡淡一笑,故作神秘地伏在她耳畔低声道:“去寻找我们的回忆37.第37章梅园   若紫心中虽然忐忑,却乖乖地任孟暄牵着往外走。迈出院门的那一刹那,她突然不再犹疑,却莫名地心安起来,是的,纵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愿意这样任他牵着,一直走下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一朵笑容在她唇边悄然绽放,她忽然觉得释然,一直以来,她竟傻傻地因为爱上他而悔恨内疚,而痛苦焦灼。如今想来,因为有他的疼爱,她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不是吗?   也不知转过多少条回廊,穿过多少个小院,孟暄才在一个小园子门口停下脚步。她怔怔地看着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笑着微微仰起头,将目光停在园门上悬挂的木制牌匾上,梅园,两个俊逸的字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她虽然识字不多,却还看得懂门匾上那两个大字,于是微微偏着头问他:“梅园?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济王府里还藏着这样一处园子?”   他但笑不语,牵着她的手迈进园子里,只见园子里植着一片枝叶零落的梅林,梅树下青石铺就的小径一路蜿蜒到梅林深处。   她心中有一丝欢喜,觉得眼前这景色似曾相识,煞是好看。   他牵着她的手沿着青石小径一直走下去,身边的梅树虽然萧瑟了些,却别有一番风味。转过一个弯,再转过一个弯,一汪温泉乍然出现在眼前,在月色下冒着腾腾的雾气。   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骤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梅林,这样的温泉。   “怎么样?喜欢吗?”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惊喜,不觉也跟着欢喜起来,嘴角微微上扬。一直以来,他处心积虑地哄着她,只想博她一笑,如今终于看到她脸上的欢喜了,他怎能不笑?   一颗心温暖得仿佛刚在那温泉里泡过一般,她感动得热泪盈眶,忙不迭地点头:“喜欢!喜欢!没想到王爷竟……”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着晶亮的眸子盈盈地望着他,早已忘记了丧子之痛,忘记了一个时辰前的哀伤。有一个男人这般爱着她,宠着她,她还有什么可悲可哀之事?   “这温泉是府里原本就有的,我只是将这附近稍微整理了一下,改造成梅林而已。这些梅树都是我让人从当初那个山谷里移植过来的——”他伸手划了一个圈,将目之所及的梅树都圈了进去,脸上有一丝得意,“怎么样?这是不是比植一些小树苗强多了?”   她哑然失笑,忍不住点头称道:“是,是强多了,难得王爷这般用心!”   他抬头望了望天边的圆月,幽幽道:“如今还是初秋,等冬天来时,满园的梅花都盛开,就和我们初见时的情形一模一样了。”   看到他脸上浓浓的爱意,她的眼眶温热,由衷道:“谢谢王爷。”   “往后,这梅园就是你的了!”他心情大好,朗声道,“本王已经传令下去,除了本王和你,谁都不许踏进这梅园半步。这里是我们的回忆之境,容不得他人闯入38.第38章感动   单是修建这梅园就足以看出他对她的用心,如今,他竟然说要把这梅园赐予她独有!若紫的感动真是罄竹难书,不知道该如何用笔墨描摹了。   “谢谢王爷,您待若紫真好。”她哽咽道。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此生能够遇到这个叫孟暄的男子,能够和他相知、相爱,她死亦瞑目了……   看着她的脸上的笑容,他的眼角眉梢都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轻抚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俯身攫住她娇嫩的樱唇。深重绵长的一个吻,吻得她呼吸急促,脸颊微红。   看着她云霞染过的脸颊,他忽然起了兴致,俯身在她耳畔低低柔柔道:“想不想和本王一起下去泡泡温泉?”   她的脸更红了,头深深得埋在他的臂弯里,娇嗔道:“夜凉露重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又一次被他温热的唇舌封堵……   这样旖旎的梦境着实让人着迷,我正睡得兴致盎然,却在这紧要关头被师叔给吼醒了。我揉着额角满心不悦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正想抱怨两句,却看到师叔一脸的担忧,想来他是怕我被梦境靥住,怕我醒不过来。   我倒是干脆利落地从床上爬起来,师叔仍然不放心,追问道:“你没事吧?看你睡得比前些日子晚了些,我还担心你又做梦了呢。”   做梦……嗯,我确实又做梦了……   想起梦里若紫和孟暄的热吻,我不禁觉得两颊发烫,脸上有一丝尴尬。师叔看出了我的异样,又焦急起来:“不会吧?你真的又做梦了?是不是你师父给的药没效果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呃……”师叔的深切关怀自然让我不胜感激,可是却也太小题大做了些,我讪讪道,“没事、没事,是个好梦。”   梦里,若紫终于决心要放下重重顾虑,奋不顾身地爱一场,孟暄也终于博得美人一笑,两心相知,两情相悦,如此说来,这算得上是个好梦吧?   若真如此,那么孟暄和若紫是不是该“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携手白头,相爱到老?可是,若紫又为何会香消玉殒,阴魂不散地游离在这天地之间?   我的心仿佛被巨石碾压过一般,沉重而疼痛。我很想知道若紫为什么会死,又是怎么死的?如此说来,我们得赶紧去洛城探清若紫的死因,以解我心中的郁结。   我草草洗漱了一下便下楼去用早点,刚走下楼梯就看到师叔坐在靠窗的位置,挥着手大声唤我道:“华公子,华公子,这里——”   座上有好几个客人转过头来看着我,我脸上有一丝尴尬,觉得颇不自在。毕竟我还未适应这一身风度翩翩的男装,也还没习惯被人唤作“华公子”。   当初,师父只记得要我女扮男装,却忘了吩咐我改名换姓。我想端木容这名字太过女儿气了些,而且总不能让师叔老是“容儿容儿”地唤着男儿身的我,于是我就替自己取了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华显贞。   我记得自己原本姓华,好像是叫什么“华娴贞”,因此才决定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也算是让那个早已在世间消失,早已被我遗弃的“华娴贞”再活一39.第39章青.楼   用过早点,我和师叔便急忙赶路,若不出意外,傍晚时分我们就可以抵达洛城。然而不知为何,我的心中竟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为若紫感到难过。   日落时分,晚霞映红了半个天空,夕阳暖照下的洛城在繁华之余有一股惬意的慵懒,看起来应该是个闲适安逸的都城,千里繁华,万代江山。   我们在城东寻了一处普通的客栈住下,用过晚饭后,我和师叔便迫不及待地去寻找若紫堂婶的家,想从那妇人那里探询一些和若紫有关的消息。   梦中的情景依稀可记,我循着模糊的记忆寻去,穿过几条青石小巷,走过几处荒废的旧屋,终于寻到了梦里曾见过的那个干净庭院。   我站在低矮的墙垣外,一眼就看到院子里那株枝繁叶茂的桃树,桃树上正结着半大不大的青桃子。桃树下,一只白色的猫儿静静地打着盹儿,一派宁和而静谧的日暮美景。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家?我站在墙外试探着喊了两声:“请问有人在家吗?有没有人在家呀——”   “谁呀?”屋里传来一个妇人沙哑而略显疲倦的声音。许是若紫的堂婶?我心中一阵窃喜,真是寻来全不费功夫呀!   谁知,走到院子里来的却是一个苍老的妇人,两鬓霜雪,皱纹堆叠,不似我梦中见过的那个中年妇人。我愕了片刻,才狐疑地问道:“请问、请问、请问您认识若紫姑娘吗?”   老妇人一脸茫然,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   莫不是我找错地方了?可是,这矮墙、这桃树、这庭院,和我梦中所见的场景却是一模一样的呀!   “呃……请问,多年前这里是不是住过一个中年妇女?她还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我有点急切地解释道,“对了,她、她还有一个侄女,是济王府里的紫夫人!”   “你是说张嫂?”那老妇人终于恍然悟起,然后絮絮叨叨说开了。原来,当年若紫的堂婶是找老妇人租的房子,而如今早已不知去向!   原以为故人易寻,谁知寻到的只是一丝旧影。探不到任何和若紫有关的消息,我和师叔难免失望,只得怏怏地离开那座桃花小院。   拐出安静的陋巷后,见到的却是另一番热闹的场景。如今是太平盛世,无需实行宵禁,而洛城又是陈国的都城,因此夜市喧闹,异常繁华。   我自小在僻静的山里长大,许久未见过这般繁华的世面,因此一扫方才寻人不遇的失望,高兴地在各式各样的小摊边穿梭,兴奋不已。看得出来,师叔也很兴奋,见到什么稀奇玩意儿都要摸一摸瞧一瞧,还买了好几样小东西。   经过一家灯火辉煌的精致小楼前,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门口殷勤地招呼客人。被师父带上千仞山之前,我是个漂泊无依的小乞丐,在繁华的街头流浪过许久,因此自然知道这便是男人们最爱的“青。楼”。   一个艳妆的女子嗲声嗲气地朝我招呼:“这位公子,进来玩玩吧,我们这里有好多漂亮姑娘哦。”   我先是脸一红,随即意识到自己如今是男儿打扮,而且还是个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俊美公子,难怪那些姑娘要这般殷勤地招呼我!原本,我还真不喜欢戴这人皮面具,没想到女扮男装竟还有这样的好40.第40章济王   我笑嘻嘻地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盯着师叔看,师叔先是一愣,随即地尴尬地直摆手道:“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我倒是挺想……”我自然不能浪费当个“男人”的好处,于是向师叔提议道,“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吧?”   “……”师叔一惊,手中的陶制小玩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幸好师父给我们的银子充分足够,于是我便拖着师叔财大气粗、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青。楼。反正我是女人,又不怕被女孩子们摸,进去喝点小酒听听小曲儿总是可以的吧?   进了青。楼,只见一楼的厅里聚了许多人,似乎正在表演什么好节目,煞是热闹。我好奇地扯着师叔的袖子钻进人群,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去,差点没把师父给我的这张俊脸给挤掉。   但见大厅中央搭着一个宽大的高台,台上张灯结彩,铺着红地毯,垂着红色幔帐,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姑娘端坐在台上,那姑娘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的稚气尚未脱去,一张小脸被雕琢得红艳艳的,煞是好看,头上的饰物、身上的衣物都是精挑细选的,将她衬得端庄艳丽,只是那艳丽里透出一股青涩来。   这么美丽的女子,连我都看了都要心动,何况是男人?悄悄看了一眼站在我身旁的师叔,他果然也是一副心旌摇荡的模样。   我便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要不要帮你叫价?”   “你疯了……”师叔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反正现在的叫价还这么低,一会儿肯定会被人超过的,不如咱也吼两嗓子过过瘾?”我忽然玩心大起,跃跃欲试。   “八百两——”站在台边的老。鸨扯着嗓子喊道,“张大人出价八百两。”   “八百零一两——”我也有模有样地学人家举起右手来叫价。   “呃——八百零一两——”那老。鸨讶异地看着我,讪讪笑道,“这位公子是?”   “端木——”我刚想报上大名,忽然想起师父说过不能暴露身份,“端木——端木——端木马!”我急中生智,赶紧及时为自己想出一个威风凛凛响当当的好名字。   瞧我这脑袋,真是好使!我不禁佩服起自己的应变能力,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师叔,却见师叔一脸的冷汗,左手紧紧地拽着我的胳膊。   “端木马公子出价八百零一两——”老。鸨扯着嗓子喊道。   “九百两——”楼上有人喊道。   “九百零一两——”我真心觉得有趣,赶紧又加价了。   “九百五十两——”   “九百五十一两——”我不甘示弱地继续喊。   台上的老。鸨极度不悦地瞟了我好几眼,估计以为我是来捣乱的吧。   “三千两——”楼上有人朗声喊道。   “……”我终于乖乖地噤了口。   听到这样的价格,那老。鸨脸上立马堆起灿烂的笑容,抬头望着楼上,笑得花枝乱颤,嗓音也提高了好几个八度:“三千两——济王爷出价三千两——”   济、济王爷?   楼上那个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的初夜而一掷三千金的男人是、是济王,孟暄41.第41章去年花   济王,孟暄。   不知为何,我心中忽然一阵难受,仿佛要窒息一般,眼前晃过和孟暄有关的记忆碎片,他和若紫,那些美好的时光,那些柔软的爱情……   于是,我竟不由自主地离开噪杂的人群,一步一步走楼上去,仿佛被若紫的魄控制住了一般,愣愣地朝着孟暄走去。   孟暄的雅座前垂着一层薄薄的纱帐,看起来不甚真切,我伸手拂开那纱帐径直走上前去,定定地看着他。   他正喝着茶,见我这兀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抬起头来讶异地望着我。   站在他身边的年轻家仆赶紧走过来,欲将我拉出去:“这位公子——请问您找谁?”   我没有回答他,又走近了一步,定定地站在孟暄面前,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和俊朗的脸,心中的哀戚和幽怨异常强烈起来,竟不知不觉脱口而出,幽幽念道: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啪”地一声脆响,孟暄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支离破碎,温热的茶水溅湿了我的衣裳。   “你——”他睁大了眼睛,惊恐而讶异地望着我,“你、你是谁——”   “我——”   我脑中一个激灵,忽然清醒过来,自己都被自己给吓到了,定定地看着孟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天啊!方才、方才我都说了些什么呀?那、那声音听起来还像是我的声音吗?   孟暄忽然站起身来,往前一步迈到我面前,一把攫住我的手臂,那么用力,捏得我生疼。   冰冷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眼眸深处是深不可测的防备,他低低咆哮道:“说!你到底是谁?!”   一阵锥心的疼痛从手腕上传来,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人一把拉住:“贞贞,我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师叔的声音,仿佛溺水之时抓到救命的浮木,我赶紧回过头去哀哀戚戚地望着师叔,向他求救。孟暄也转过头去,冷冷的眸子不悦地盯着师叔。   师叔赶紧堆起谄媚的笑容来,一双俊眸深情款款地盯着我,可怜兮兮道:“贞贞——都是我不好,我错了,我不该跑到这种地方来,可是、可是你也知道我喜欢的是男人嘛,怎么可能会爱上这些庸脂俗粉呢?”   贞、贞贞?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没吐出来。却见师叔对着我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一脸无辜的模样,我强忍住反胃,假装极度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贞贞,我知道我错了,可是你也不能为了气我就跑来向人家献殷勤嘛!”师叔哀哀欲绝地看了我一眼,又气呼呼地看了一眼孟暄,“这个什么、什么济王爷是有钱,可人家喜欢的是女人嘛!是不是呀,王爷?”   那一声“王爷”叫得极尽温柔妩媚,我的鸡皮疙瘩又雨后春笋般冒了一层层。   “对!对!对!”孟暄不迭地点头,像扔烫手的山芋一般将我的手甩开,连连退了好几步,“在下不是断袖42.第42章旖旎   我赶紧装出失望怅然的模样,像方才一般定定地望着孟暄,幽幽道:“王爷、王爷真的没有龙阳之好?”   “没有,绝对没有!”孟暄义正言辞地回答。   “可是,我听说……”   “那绝对是谣言!”孟暄继续斩钉截铁澄清。   “这下,你信了吧?”师叔一脸委屈地望着我,“所以说,你只能爱我,不能移情他人……贞贞,你要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我孺子可教,入戏很快。   ……   一场戏还未演完,孟暄早已落荒而逃,不知去向,真是可惜了我和师叔炉火纯青的演技。   虽是虚惊一场,然而我却高兴不起来,心中怅怅然若有所失,憋闷得难受。出了青。楼,我再也提不起兴致来逛夜市了,于是便拉了师叔回到客栈去。   这天晚上,我没有吃师父给我的药,不是忘记吃,而是我忽然想做梦了,想做和若紫有关的那个梦,想知道若紫是不是因为孟暄的风流多情心碎而死?   毕竟,会为了一夜欢愉而去青。楼一掷千金的男人,对女人的宠爱,对爱情的态度,着实令人怀疑!   于是,如我所愿,旖旎的爱情在我的梦境中一幕一幕展开——   寒冬腊月,白雪皑皑。   梅园里的梅花开得热烈而清寂,粉红浅白,如霞如雪。冬日暖暖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将梅坞映得亮堂堂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香。   这样美好的午后,适合赏梅。   梅坞里,若紫和孟暄临窗而立,一枝梅花斜斜地伸到窗边,浅粉色的梅花开在她眼前,她伸手轻轻掸去梅枝上的细雪,然后俯身嗅了嗅那淡淡的梅香。   “我竟不知道,原来梅花竟能这么美。”她抬起头来,眼中神采奕奕,“原本,我更喜欢池边的垂柳,碧绿碧绿的,像春天一般让人欢喜。”   他望着她澄澈的眸子,浅浅笑道:“梅花傲雪凌霜,冰清玉洁,历来是文人诗者的最爱,以梅花入诗者不知好几呢。”   “那,王爷可不可以教我几句?”她殷殷地望着他,满脸的期待。   自从决心再也不去碰那冰冷的短剑后,她忽然舞文弄墨起来,每日都像模像样地临帖练字,还不时读些诗词传奇。   她自小习武,习字不多,每每看他读书作画,吟咏诗词,她都会自惭形秽——是的,他那般博学多才,她如何配得上他?因此,她暗暗下定决心要多学些字,如此才能读得懂他看的书,读得懂他的世界。   看到她这般好学,他自然不忍拒绝,于是踱到桌前,提笔写下了一首短短的五言绝句:“那好,本王今日就先教你一首短诗,你可记好了。”   她站在他身边,偏着头认真地看着清逸隽永的字迹在他笔下徐徐绽开,牢牢地记住了那首短诗——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师父说,出现在我梦里的是若紫的回忆。那么,藏着如此美好回忆的若紫不是该幸福的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盛世清欢,岁月安好。原来,若紫和孟暄也有过一段美好而绚烂的时光!   然而,最后的最后,若紫为何会香消玉43.第43章侧妃   天空飘着细雪,梅园里暗香浮动,静谧得仿佛世外桃源。   一袭黄衣的女子静静立在窗前,轻盈的雪花飘落在她的发上、脸上、睫毛上,而她却浑然不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紧紧攥着手中的信笺,若紫的心情渐渐沉闷起来,极目望去,远处的群山浓淡相宜,似一副绝好的水墨画,而她却无心去赏。   这些日子来,她沉溺于情爱中不可自拔,终日欢喜,却忘了陋巷草庐里的寡母和幼弟;为了爱情,她自可以奋不顾身,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她的母亲和弟弟该怎么办?   十二岁那年,为了换来家人的三餐温饱,她选择了当一名杀手,心甘情愿跟着师父上山,开始接受严酷的训练。这么多年来,她师父每个月都按时往她家中送去银两,从未食言。   虽是她的努力才换来一家人的饱暖,然而她仍然对师父心存感激,将她视为救命的恩人,直到第一次接到任务后出发前,师父冷冷地告诉她:“你娘和你弟弟,主上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那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只是“主上”手下众多杀手中的一员,而她的母亲和弟弟,早已成了“主上”手中的筹码,从今往后,她家人的性命都和她息息相关!   其实,桃花小院里的“堂婶”并非堂婶,而是组织安插在洛城里的接头人。她也是来到洛城后,才从“堂婶”口中得知她要杀的人是孟暄,是那个一路上跟着她的俊美男人,那个温润如玉的济王。   她含泪摊开手中的信笺,又细细翻看了一遍,这才点亮案头的烛火,将那信笺烧成灰烬。那是她师妹若蓝千方百计给她捎来的信,如今却化为一缕轻烟,在空气中渐渐散去。   她和若蓝自小要好,临走前,她曾嘱咐若蓝帮忙照顾她的母亲和弟弟,因此若蓝下山去办事时,常会偷偷溜去她家,陪她母亲说说话。然而,此次来信,若蓝却说却遍寻不着她的母亲和弟弟,她家中亦是一片狼藉。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荷花池畔,“堂婶”前来辞别时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她说,她要回商城去“探望”母亲和弟弟……   她的心揪了起来,晶莹的泪珠在眼中打转,忽然恨起自己的身不由己,恨起自己的自私任性,如果母亲和弟弟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么,她该怎么办?   “若紫——”门外传来孟暄的叫声,她赶紧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笑得一脸明媚。   “王爷——”她柔声应道,看着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梅坞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他朗声笑道,径直走到她身边,将她柔软的手握在手中。   “看王爷这般欢喜,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她将头轻靠在他肩上,柔声问道。   他盯着她绝色的容颜看了半晌,嘴角忍不住上扬,眼中溢满了笑意:“确实有什么好事——”   虽然迫不及待地想将这好事告诉她,然而心中难免担忧,毕竟如今才踏出最艰难的一步,一切未成定局,若是说了,只怕会惹她担心。   “哦?是什么好事?”想起家人,她心如刀割,却强打起精神“兴致勃勃”地问他。   “我和皇兄说了,要让你当我的侧妃。”他伸手捏了捏她冰冷的耳垂,笑得益发灿烂了,“皇兄允了!”   “真、真的?”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眼中有三分丝惊喜,七分丝激动。   侧妃……她要当他的侧妃了……然而44.第44章赴死   她的心忽然痛了一下,眼中盈满了泪水,睫毛轻动,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滑落,滴在他的手上,他讶异地抬头:“怎么了?怎么哭了?”   “人家、人家这是高兴……”她破涕为笑,“不是有个成语叫喜极而泣嘛。”   “傻丫头……”他无奈地拥她入怀,嘴角浮出一丝笑容,“如今竟还懂得用成语了,真是有进步呢!看来,本王得好好奖赏你一番。”   “那,可否赏若紫一辈子的爱?”她抬起头来望着他,俏皮地乞求道。   “准了!”他食指点了点她的眉间,大方地允了。   是夜,一只洁白的鸽子扑棱棱地落在若紫的窗外,她心中一凛,慌忙披衣而起。推门走到院子里,踏着碎雪寻到那只鸽子,将信筒里卷成细条的信纸紧紧攥在手中。   灯下展读,若紫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嘴唇亦毫无血色。在梦中,在微弱的灯光下,我清楚得看到她额上细密的冷汗,看到她眼眸中的惊恐,看到她的眼泪滴在洁白的信纸上。   信上说,她的母亲和弟弟已被主上派人接到“安全的地方”,日出之前,她要么亲手杀死孟暄,要么自行了断,否则,她的母亲和弟弟将会被弃尸荒野。   自行了断……弃尸荒野……   她定定地看着那被泪水晕开的字迹,视线一片模样,心中一阵惊恐——果然,她的寡母和幼弟真的是被主上掳走的!如今,他们终于拿她家人的性命来要挟她了。   之前,她师父只是频频来信催促她尽快动手,说她若成功完成任务便可过往不究,原谅她对孟暄的动情。她却心存侥幸,贪看他温暖的笑容,贪恋他温柔的宠爱,只想着哪怕能多陪他一天也是幸福的!   如今,主上终于彻底被她的背叛和犹豫激怒了,否则,怎会到如今才拿她的家人来威胁她?怎会这般强横地逼着她在生与死之间作出抉择?   亲手杀死孟暄,还是自行了断?   对她来说,这怎会是个两难的抉择?她那么爱他,那么爱他,是断然不会亲手杀死孟暄的!那么,她只能选择自行了断了。虽然她知道,就算她死了,主上定然还会派其他人来刺杀孟暄,可是如果她不死,那她的家人就会死于非命,天亮之前……   寒月西斜,清凉如水,若紫穿上久未穿过的紫衣,独自一人去了梅园。温泉边,梅树下,石径上,她徘徊了许久许久,衣裳单薄,手脚冰冷,脸色苍白。   月色那般美好,温泉冒着丝丝热气,梅花开得冷冷清清,枝头的积雪还未化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梅香,这场景,和她同孟暄初次相见的那夜那般相似。   一只寒鸦站在梅坞顶上低低地叫了一声便扑打着翅膀飞走了,她仰头看着那寒鸦,凉薄的唇边溢出一抹凄冷的笑,一步一步走进梅坞。   三尺白绫放飞到房梁上,一袭紫衣的女子将自己挂了上去……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正怀着孟暄的孩子,而孟暄正在皇宫里和他皇兄讨论边境的战事,也不知道他最心爱的女人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离他而45.第45章招魄   原来,若紫是自缢身亡的!   从梦境中惊醒时,我发现自己的鬓发早已被泪水濡湿,心中的悲伤益发浓烈起来,想起月色下那抹紫色的身影,我终于忍不住抱着被子嚎啕大哭。   天色微亮,窗外的鸟儿叫得清脆。   也不知师叔是被鸟儿吵醒的还是被我的哭声吵醒的,一大早就站在我门外,将门拍得噼啪直响:“容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我披上衣服跳下床,赤着脚走到门边开门,看到师叔站在门口,一脸的担忧:“怎么了?怎么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我将师叔让进房里,然后将昨夜梦中所见的那场死亡细细地和师叔说了,师叔听得一脸哀戚。   “这么说,若紫是自杀的……”师叔若有所思地说道,“既然当初是她心甘情愿选择自杀,那为何又会有这般强烈的执念,以至于阴魂不散?”   这、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呀!   我忽然想起梦中,若紫临死之前心中仍念念不忘的人,除了孟暄,还有她的母亲和弟弟!   “莫不是,她担心家人?”我猜测道。   师叔先是装模作样摆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然后才欣然颔首道:“言之有理!我也是这么认为!”   “……”   我撇撇嘴懒得理他,径直去床头摸出我的幽魂镜,然后闭目养神,对着镜子念出招魂咒。然而,招魂咒才念到一半,手中的幽魂镜却被师叔一把夺了去。   我睁开眼睛望着师叔,师叔皱眉道:“你想通过幽魂镜招出若紫的魄?”   我点头道:“是呀!要不我如何知道她心中的憾事是什么?”   师叔俊眉倒竖,不可思议地望着:“你疯了!别忘了你的摄魄术才练到第三层,以你的修为,若轻易招出若紫的魄,只怕会招架不住吐血身亡!”   吐血身亡……   我心中有一丝惊恐:“不、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其实,通过幽魂镜和摄魄术可以让若紫的魄现于幽魂镜中,甚至于还能与她进行交流,从而问出她生前发生的种种事情。然而这么做却会耗费极大的功力和精力,若非道行非常深厚之人,只怕会体力不支,气绝身亡,正因如此,当初我们才要这般大费周章来洛城寻找若紫的死因,解开她的执念。   只是,我如今只是想见一见若紫,问她一句话而已。真的只问一句话,应该不会很严重吧?   “到底会不会那么严重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临行前师兄百般叮嘱我不能让你招出若紫的魄!”师叔立场坚定斗志强,“反正,我绝对不允许你那么做!”   “我、我只想问若紫是不是放心不下家人……”师叔拿师父来压我,我的声音自然弱了许多,“如果知道了她心中的执念,接下来我们就好办了。”   师叔似乎被我说得有点动摇,然而脸上的神色依然担忧:“真的就问一句?”   “嗯,真的就问一句!”我点头承诺。   师叔这才犹犹豫豫地将手中的幽魂镜递给我,拧着眉道:“那我就在旁边看着,若是有什么异常,我就帮你一把。”   我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幽魂镜放在面前,闭上眼集中念力念了一遍招魂咒,然后才缓缓地睁开眼来。只见46.第46章遗愿   小小的镜中映出若紫如月色般惨白的脸,她睁着一双迷离凄濛的大眼睛,幽幽地望着我,凉薄的嘴唇毫无血色。   我定定地看着她不失绝色的容颜,心中一凛,有一丝难过,差点没掉下泪来。师叔见我愣愣的,焦急地在一旁催促我,我这才收拾起悲伤的心情,用念力低喃道:“若紫姑娘,你心中所挂念的,可是你娘亲和你弟弟?”   她迷离的眼中竟渐渐地聚了泪水,薄唇微翕:“正是,拜托你照顾我娘和我弟弟……”   果然如此!   我不忍看她悲戚的容颜和哀伤的泪水,索性闭上眼睛念了咒语,再次睁开眼,镜中的若紫已经消失。我似乎并无异样,只是觉得四肢无力,明明刚刚才睡醒,却又觉得昏昏欲睡。   我走到床沿边坐下,师叔一脸担忧地凑过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放心吧,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好像又犯困了,想睡觉。”   “哦,那你好好休息。”师叔赶紧为我把被子铺好。   我一头倒在枕上闭眼欲眠,师叔却又在旁边聒噪:“怎么样?若紫是怎么说的?”   方才师叔一直站在我身边,虽可以看到幽魂镜中若紫的魄,然而我是通过念力同若紫对话的,师叔听不到我们说些什么。   “是担心家人……”我异常乏困,闷声闷气地回答他,话还没说完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已是午后,阳光从窗户里斜斜地照进来,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我睁开眼就看到师叔坐在桌子边,手中握着一卷书,不住地点头——打瞌睡!   这一觉睡得真沉,也没有做什么梦,睡起来只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我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这才小心翼翼地下床来,蹑手蹑脚走到师叔身边,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哦!”   “啊——”师叔猛然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手中的书被扔得老远。许是站起来时磕碰到了膝盖,他竟捂着膝盖哀哀嚎叫,看样子似乎撞得挺疼。   我心中一惊,赶紧道歉:“对、对不起……我只是想吓你,没想到……”   “哈哈!”师叔放下膝盖,直起身大笑起来,“没想到反倒被我骗了,哈哈哈……”   原来,这招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不悦地白了师叔一眼,气呼呼地在圆凳上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完。   “渴了?”师叔拿起茶壶,温柔地替我斟了满满一杯茶,和颜悦色道,“那就多喝一杯。”   我心中有些微的感动,为了表示我的感动,我赶紧捧起那茶杯来,又咕噜咕噜地将满满一大杯茶喝完。   见我将杯中的茶喝得一滴不剩,师叔似乎颇为满意,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望着我和蔼地说道:“呀,忘了告诉你了,这茶杯,方才是我用过的。”   “……”   片刻的安静过后,我“咕咚”一声从凳子上跌了下47.第47章济王府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若紫心中的执念果然是亲情,是家中的寡母和幼弟。当初,她既已选择放过孟暄而自缢身亡,那么之于爱情,她应该是无憾了吧?   而亲人是她生命中最甜蜜的负担,最久远的牵挂。即使当初她是为了救母亲和弟弟而不得不死,然而死后她仍记挂着他们的安危,以至于魂魄不去,徘徊人间。   如今,我和师叔该做的事是找到若紫的家人,然后好好安顿他们,如此才能告慰若紫的魂魄,让她心甘情愿离开我的身体,心甘情愿地堕入轮回。   这些日子来,我和师叔走遍了洛城的大小茶楼,花了不少银子喝茶、听故事和打探消息,然而,关于济王府里紫夫人的生平,知道的人着实不多,顶多就是赞一声她的风华绝代、叹一叹她的红颜薄命,着实很难打听到更多的消息,更何况是若紫的亲人?   若紫的魄在我体内一点一点地吸去我的精气,随着时日的增长,她的魄会渐渐强大起来,到时候只怕我的魂魄会被她的魄靥住,而我将昏迷不醒,甚至于死亡。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师叔渐渐焦急起来,然而,我们请去打探消息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天傍晚,我和师叔正在吃晚饭,客栈里忽然来了一大群官兵。我以为是例行公事来搜查客栈,谁知那些官兵却将我和师叔团团围住。   我吓了一跳,心想近来我们的银子不大够用,昨天晚上师叔和我开玩笑说要不就去“劫富济贫”一下,难不成,他真的奋不顾身地去当了梁上君子?!   我和师叔虽然都有武功,然而单凭我们两人之力还真对付不了这么多的官兵,再说师叔发誓说他没做过什么违法违纲的坏事,天地可鉴!于是,我们便问心无愧地跟着那些官兵走了。   然而,那些官兵并没有把我们带到衙门,而是带着(或者说是押着)我们去了另一处地方,济王府。   济王府。   我站在济王府门前,抬头看到那三个鎏金大字,忽然想起梦中所见,孟暄盛情邀请若紫去他的府邸坐坐,“通衢路上,济王府邸,很好找的”。   没想到,要见我们的人竟然是济王孟暄!   那些官兵在王府门口就地站成了两排,只有为首的两个官兵“带着”我们进入王府,将我们领到大厅。   这大厅和我梦中见到的并无不同,依然堂皇而气派,只是时隔多年,似乎少了一点当年的情致和惬意。   孟暄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上慢悠悠地喝着手中的茶,似乎正努力要酝酿出威严的气势来,许久都不肯看我们一眼,一张脸冷得仿佛冰窟里冰过一般。   “额哼!”许久,孟暄终于颇有气势地咳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搁在桌上,然后拿正眼瞧我们了——   “怎、怎么是你们?!”他讶异地望着我们,显然还记得当日我们在青。楼里那一面之缘。   “在下华显贞,见过济王爷——”我挥一挥衣袖,笑意盈盈地给孟暄作揖请安,举止真够优雅,动作真够潇洒。   “呃……”孟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颇为不自在地看着我,忸怩道,“平身吧。”   “不知王爷今日请我们来……所为何事?”我笑得灿烂,故意用无比殷切的目光望着孟暄,管他什么尊卑贵48.第48章最堪恨   “贞贞……”师叔站在一边,委委屈屈地轻声唤我。我强忍住大笑的冲动,冷冷淡淡地瞟了师叔一眼,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贞贞。”师叔又委委屈屈地唤了我一声,然后往我身边迈进了一步,我又退了一步,师叔又进了一步,我又退,师叔又进……   “你们闹够了没!”孟暄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不悦地喝道,“本王可没心情看你们打情骂俏。”   “呀!”我的小心肝被吓得一抖一抖的,回头幽幽地看着孟暄道,“王爷干吗突然这么凶?吓死人家了……”   “少在我面前耍花招,我不吃这一套!”孟暄冷冷一喝,脸色阴沉起来,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我和师叔平时就爱演,如今正演得全神贯注、全心投入,被孟暄这么一喝,我们不得不乖乖地立正站好。毕竟,这是济王府,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不知王爷把我们请来,所为何事?”师叔收起了方才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规规矩矩作揖问道。   孟暄凌厉的眼神从我和师叔脸上扫过,阴沉沉道:“说说吧!你们为什么打听紫夫人的事?!”   难怪我们请去打探消息的人迟迟没有出现,敢情是跑到济王府里告状来了?不过,这倒有点遂了我的意,原本,我还在寻思该如何到济王府里来求见济王爷呢。   “为了完成若紫姑娘的遗愿!”我坦然地直视孟暄的眼睛,眼中没有一丝畏惧。   “若、若紫……”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哀戚,喃喃地自言自语,“若紫,若紫,本王好久没这样叫她了……”   我心中一凛,体内属于若紫的哀恸忽然都涌了上来,眼睛一阵酸涩,直欲落下泪来。   “若紫的遗愿……是什么?”孟暄掩去了脸上的哀戚,冷着脸问我。   于是,我将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告诉了孟暄,而梦中所见的事情,我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些。   然而,他仍然心存疑惑,面无表情地听我把故事说完,清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你说,若紫的魄在你体内,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说,若紫托你照顾她的家人,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杀人灭口?”   孟暄的怀疑不无道理,既然他早已知道若紫的真面目,那么,他也应该知道若紫的家人面临着什么样的危机。这么一想,恍然明白他为何要这般兴师动众地把我们“请”来,想来他是担心我们居心叵测,会对若紫的家人不利。   孟暄那么爱若紫,若真的认定了我们是要谋害若紫家人的杀手,会不会将我们碎尸万段?看着他眼中的凌厉和阴沉,我忽然有一丝担忧,只怕我和师叔会身首异处、抛尸荒野。   于是,我从怀中掏出幽魂镜,师叔知道我想干什么,定定地看着我,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我回他一笑,安慰他道:“放心吧,没事的!”   于是,我闭上眼睛念了招魂咒,幽魂镜中渐渐浮现出若紫苍白的脸庞,一头秀发铺垂下来,眼中有一丝淡淡的喜悦。   也许,得以再次见到孟暄,她心中欢喜?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我幽幽地望着孟暄,眼中一阵温热的湿意,低声念出那首五言绝句,那声音已然不是我的声音。   孟暄脸色苍白,吃惊地将我望着,许久这才从那高座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我身边,低头看着镜中那个白衣素颜的绝色女子。   一行泪水从他眼中滑落,跌落在地面上,跌得破碎49.第49章诀别时   “若紫,若紫……”孟暄定定望着镜中的女子,伸出修长的手轻抚着镜面,仿佛抚过她憔悴的容颜。   镜中的若紫亦无限深情地望着孟暄,眼中积蓄的泪水一颗一颗滑落,薄唇轻启:“王爷,近来可安好?”   她的声音却是从我口中发出,我心中讶异,孟暄亦讶异地望着我,然而那声音确是若紫的声音无疑,因此,孟暄终于相信若紫的魄如今正附在我体内。   我只知道若紫和孟暄无法对话,却不知道她还能控制我的言语,也许这会耗去我许多精力,我本该狠心地念驱魂咒,好让若紫从幽魂镜中消失。然而,想起他们凄婉的爱情,心中哀恸,终于还是决定让他们完成那来不及完成的诀别。   “若紫……”孟暄哀哀盯着镜中的女子,泪如雨下,“你为何不肯瞑目?可是还有什么牵挂?”   “当初,是若紫自己选择了背叛,心甘情愿为爱而死,只是、只是若紫放心不下家人……”镜中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希望王爷代若紫好好照顾母亲和弟弟。”   “会的!本王会照顾好他们的!”孟暄重重地点头,手指轻轻划过她脸颊上的泪水,“即使你不说,本王也会好好照顾他们。”   “谢谢王爷……”若紫凄然而笑,“如此,若紫就放心了。”   若紫心中释然,我竟也跟着释然起来,仿佛一直压在胸口的巨石骤然被移开,只觉浑身轻松,心情舒畅。   幽魂镜中,若紫的面容渐渐淡去,直至消失。奇怪,我并没有念驱魂咒呀……   “若紫!若紫!”孟暄忽然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幽魂镜,将幽魂镜紧紧捂在胸口,疯了一般连声低唤。我只觉得眼皮很重,脑中一片空白,直直晕倒在地……   没想到我竟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睁开眼就看到自己躺在一张舒服的楠木床上,软褥锦被,暗香幽幽,白色的帐子上绣着一株浅粉色的寒梅,开得那般热烈。   我细细环顾了四周,发现这是济王府里,若紫曾经的闺房。   看到我醒过来,师叔和孟暄都很高兴,孟暄一把握住我的手殷切道:“若紫,你终于醒了!”   我脸上一阵发烫,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在下华显贞,不是若紫。”   “不好意思……”孟暄讪讪地退了一步,脸上是掩不住的失落,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   “王爷的心情在下明白,只是,若紫姑娘已经离开了。”我喟然叹道,“若紫姑娘已将亲人托付给王爷,如今执念已去,心中再无牵挂,已经离开这人间了。”   “离开……”孟暄若有所失,“这么说,本王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我轻轻地点头。   “通过你那面镜子也见不到她了吗?!”他仍不死心地追问。   “是的!”我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念想,“若紫姑娘已经离开我的身体了,因此,这幽魂镜照不出她来。”   孟暄的脸上失去了光彩,一双眸子哀哀地将我望着,许久才淡淡一笑,凄然道:“离开了也好,离开了也好…50.第50章埋香地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如今我既已醒来,是时候离开济王府了。   想起我与若紫这一番不寻常的缘分,心中着实有些难过,于是临别前去问孟暄若紫的埋香之地,想在离开洛城前去拜祭她一下,也算是一场无言的别离。   听了我的话,孟暄望了我半晌,眼中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泪水,许久才淡淡说了句:“请随我来。”   于是,我们便跟着他去了梅园,那个埋藏着他和若紫的爱情的地方。   正是初夏时节,满园的梅树郁郁葱葱,梅树上结了一颗颗小小的青果子,虽然不及花开时的绚烂景致,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孟暄领着我们走在青石小径上,拐进梅林深处,在一方青草冢前停下了脚步:“这里,就是若紫的栖身之所。”   我倍觉意外,没想到孟暄竟会将若紫埋在梅园里。要知道,他们这些王侯贵族可是最注重风水地理,最忌讳住宅附近有生魂冤鬼的!   “爱妻许若紫之墓”。   几个清隽的大字出自孟暄之手,用朱砂描得清晰而艳丽,芳冢上芳草萋萋,落叶片片。我想,能埋身于这片美如翠幛的梅林,能有孟暄日日相伴,若紫该是幸福的吧?   我对着若紫的坟郑重地拜了三拜,凝着那方干净的青石墓碑看了半晌,终于决定离开。转身,灿烂的夕阳扑面而来,晃得我的眼睛有一丝酸涩,直欲落泪。   暮然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定定地站在一株梅树后,好奇而警觉地盯着我看。我愕然,只觉得那少年眉宇间有几分似曾见过的感觉,我问孟暄道:“他——是谁?”   “峥儿,过来——”孟暄也看到了那少年,和蔼地对他招手。少年怯怯地走到我们面前,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王爷。   “他是许峥,若紫的弟弟,如今,若紫的娘亲和弟弟就住在梅坞里。”孟暄和悦地望了少年一眼,转身告诉我道:   “当初,王兄答应了让若紫当我的侧妃,我心中欢喜,暗中派人去将若紫的娘亲和弟弟接来,只等着给若紫一个惊喜,谁知道她、她却……”   若紫的家人不是被她师父掳走,而是被孟暄接来的?!   我惊讶不已,心中一阵阵难过,眼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颤颤道:“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孟暄的眼中泛起泪水,强抑住破碎的哽咽,低声道:“我、我应该早点告诉她的,只是那时候一切都在行动,尚未安顿好,我怕她多心……再说,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她、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   原来,如此。   夕阳照在孟暄的脸上,他眼中的泪水闪烁着一丝落日的余晖。我的心情非常非常地难受,仿佛被谁紧紧钳住了喉咙,悲伤得快要窒息,却哭不出声来。   若紫的死,到底是她师父蓄意为之的一场阴谋,抑或是命运的无情捉弄?!   我颤抖着唇,想告诉孟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然而望着他脸上悲伤欲绝的泪水,我终究还是没有开口51.第51章华阳   船在运河上往来穿梭,两岸夹柳翠绿,碧如丝绦。运河边上的小街镇繁华热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远远传来,空气中飘着一阵淡淡的酒香,真是人人自醉呀!   我一袭玄色的衣裳,手中一柄折扇,往船边一站,临风而立,衣袂飘飘,真是潇洒非凡啊潇洒非凡,引得船中无数女子暗暗侧目。哎,只可惜和真正的男人们比起来矮了一点点,否则真是完美了。   这船是条双层的大船,船上尽是华服锦衣的富二代和贵二代,我亦是下狠心花了大价钱才上得船来的,因此怎能浪费了这大好机会。一路上,我便常常静立船边看远山近水,极目远眺,心情舒畅,也好陶冶一下贞操,哦不,是情操。   伸手暗暗往怀中自摸了一把,指尖传来金属的质感,嗯,银子还在!我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欣赏沿途的风景。要知道,如今我可是身怀巨款,不敢不时刻警惕啊!   当日,从济王府出来后,师叔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第二天便嚷嚷着要回千仞山。我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山中久居的苦楚,真心舍不得离开这热闹繁华的红尘,因此便和师叔提议不如“顺道”去越国一趟,也好缅怀一下我逝去的童年,谁知师叔却死活不肯,还拿我师父来吓唬我。   于是、于是我只得、只得卷款潜逃了……   原本我们已囊中羞涩,幸亏师父后来又给我们寄来了银票,好大一笔银子啊!今儿早上,我可是特有良心地去柜台结算了我们这几日的住宿费,特有良心地给师叔留了十两银子,还特有良心地给他写了封信,然后才悄然离开。   唉,也不知道师叔如今是不是气得捶胸顿足,叫得呼天抢地?   陈国和越国是邻国,原本就离得不远,这几日天气晴好,顺风顺水,于是船行几日便到了越国都城,华阳城。   上岸时恰是正午时分,初夏的阳光虽已有些微灼人,然而幸亏有徐徐清风,令人心情明媚。我小心翼翼地揣着怀中巨款,寻了河畔一处不起眼的茶楼吃饭,茶楼里有人正在说书,我便闲闲地听着——   十三年前,元宵佳节,越国前丞相华凭的女儿去城郊的庙会上赏灯,回来的路上遇到不识好歹的登徒子,险遭调。戏。正在这紧要关头,一个身骑白马的翩翩美少年从天而降,那少年三拳两脚便将那群登徒子打得落荒而逃。   少年放心不下华小姐的安危,将华小姐一路护送到丞相府。华丞相对女儿的救命恩人感激不尽,便留那少年在府中住了几日。谁知,那少年却和华小姐暗生情愫,互相爱慕。   华丞相得知后雷霆大怒,将少年赶了出去,少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华丞相亦不为所动。华小姐终日以泪洗面,相思成病,华丞相却着手为华小姐物色乘龙快婿。   不久,齐国请求和越国联姻,齐王想为自己的同胞弟弟,也就是齐国的庐陵王娶越国女子为妻。于是,越王便下旨将艳名动京城的华小姐封为静公主,和亲齐国。   华小姐的一颗芳心早已属意于那少年,因此抗旨拒不和亲,终于执剑自刎。越王龙颜大怒,斥责华小姐只顾一己之儿女私情,却不顾家国大义,华丞相教女无方,一家三十九口满门问罪,秋后抄52.第52章往事   然而,尚未等到秋后,一场熊熊烈火将华府吞噬,冲天的火焰燃烧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分,富丽堂皇的丞相府成了一片灰烬,华丞相及两个夫人、六个子女均葬身火海。   此后,夜深人静时,经常有人听到华府的废墟上传来阵阵哭声,那哭声凄凄惨惨戚戚,仿佛那些不死的冤魂正诉说着生前的种种不幸,让听者毛骨悚然。又闻说有人曾在入夜时分看到华府的废墟上有白色的身影飘荡游移,徘徊不去……   渐渐的,日落之后再也没有人敢从华府的废墟边经过,多年之后,那一带竟成了杂草丛生的凄清之地。后来,越王把废墟所在之地赐给一个御前侍卫,那御前侍卫想在那块地上建一处别院,结果,那些修建别院的工匠离奇失踪,而那御前侍卫也忽然卧病不起。直到御前侍卫下令停止修建别院,他的病才神奇地不治而愈。   此后,那块地便一直空着,藤蔓满地,树木森森,白日里寂寂无声,夜里枭鸟哀鸣。据说这两日半夜时分,有一醉汉从那边经过,不但听到女鬼低低的哭泣声,还看到一个白色鬼影,结果吓得酒都醒了……   原本凄婉的爱情故事却被那说书的老头儿讲成了凄惨的恐怖故事,我听得心中不舒服起来,草草扒了几口饭便出了那茶楼去找客栈安歇。   寻了一处安静的客栈安顿下来,我的心却没有安顿下来,总是要想起方才那说书人口中的故事。   华府,一场大火,葬身火海。   这一切,和我印象中的某些场景那般相似!   那时年少,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记得自己是越国人,姓华,记得我父亲似乎当着个颇大的官。难道,我会是华丞相的女儿?而那个拔剑自刎的华小姐是我的长姐?   十几年后,从说书人口中听到疑似自己身世的故事,心中真是百感交集,辛酸、难过、哀伤、愤恨。说实话,我之所以不顾师叔的劝阻,冒着被师父责罚的危险私自跑来越国,确实是想探听自己的身世,然而,却不想听到这般悲惨的身世!   千里迢迢寻来,我怎会愿意听到亲人尽数逝世,而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的身世?怎会愿意看一片满目疮痍的故地,对着那废墟暗自饮泪?   是的,这世上姓华的人如此之多,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我不会是华丞相的女儿,不会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不会背负着这般凄惨的身世。   心中烦闷,不如出去散散心!   走在繁华的街市上,从那街角、小巷和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依稀还能看到自己当年沦为小乞丐时的场景。是的,这是我七岁之前生活过的地方,是我辗转流浪的街巷,埋藏着我整整一个童年。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多久,直到日暮时分,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华阳城,一派繁华而祥和,我才闷闷地走回客栈,心情依然没有一丝好53.第53章庶女   春风拂面,春阳和煦,春草如丝,春花似锦。   这花园着实有点大,大得望不到边,我在花园里逛了许久,却始终寻不到出口。心中有一丝焦急,只怕错过了午饭时间会被师父骂,急得欲哭之时,忽然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在花丛中扑蝴蝶,手脚伶俐,活泼娇俏。   我高兴地走上去拉住那小女娃的手,温言问道:“小姑娘,你能告诉我这花园的出口在哪里吗?”   那小女孩歪着脑袋,一双紫葡萄般的眸子盈盈地将我望着,脆声道:“出口?这里没有出口呀!”   “没有出口?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讶异道。   “是你带我进来的!”小女孩盯着我的眼睛极认真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心中益发焦急起来,对那小女孩好言好语:“好妹妹,你就不要唬我了,赶紧告诉我这花园的出口吧?”   “我并没有唬你,真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小女娇声说道,“不信你看!”话音刚落,她忽然长大,变成了我的模样,盈盈立在我面前:“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你?”   我心中一惊,猛然醒了过来,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汗,一颗心跳得异常之快。   原来,这是一场梦!   伸手拭去额上细密的冷汗,转头看了看天色,正是午夜时分,月光将窗户照得朦胧淡亮,我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只见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透亮得彷如月明珠。   自从若紫的魄从我体内离去后,我夜夜安睡,再也不曾做过梦。不知道今夜为何又做梦了,是不知不觉又摄入了某个心存执念的游魂散魄,还是夜深忽梦少年事?   难道,那个小女孩真的就是幼时的我?   我站在窗边定定地望着月亮发呆,努力想回忆一些往事,然而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心情益发沉闷,睡意全无,于是找出尹若送给我的安神药,吃了一颗,复又爬到床上去睡觉。   许久才入眠,然而那梦境却依然清晰——   不知为何,我忽然变成方才那个自称是我的小女孩,在花园里哭得伤心,任身边的丫头和仆妇如何好言哄劝都是不听。   “妹妹怎么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逆着光的俏丽脸庞,那脸庞那般漂亮,有着一股淡淡的成熟气息,却又未完全脱去稚气。   我知道,她是我十五岁的长姐,华娴静。   “大小姐来得正好,三小姐正哭着要去找您呢!奴婢寻思着这时候您应该正在午眠,不敢带三小姐过去打扰,可是任奴婢如何相劝,三小姐就是不听……”那丫鬟倒是伶牙俐齿,在我长姐面前抱怨着我的不是,顺道邀功。   梦里,我虽是五六岁小童的模样,可心里却清楚得很。   “妹妹找我干吗呢?”长姐蹲下身子来,亲热地拉起我肉嘟嘟的小手婉言问道。   “贞儿要找姐姐学画画。”我嫩声嫩气地说道,我记得长姐的画画得极好,尤其是画起柳树来,真个是栩栩如真,漂亮得彷如蒙蒙绿烟笼罩着人间,漂亮极54.第54章长姐   “难得贞儿这么小就这般好学,爹知道了肯定很欢喜呢!”长姐亲切地牵着我的手,“走吧,咱们一起去画画。”   我紧紧地牵着长姐如嫩藕般白皙的手,心中高兴极了。   要知道,长姐是爹的掌上明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芳名远播。全华阳城的人都知道华丞相有个才艺双全的漂亮女儿,爹颇觉脸上有光,因此对她尤为疼爱。   我想,我也要成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儿,给爹增光,让爹高兴,这样,爹就会很疼我了。   长姐牵着我走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两边花团锦簇,鸟鸣啁啾,我觉得自己就像走在仙境里一般。   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妇女在丫鬟们的簇拥下朝我们走来,长姐赶紧松开我的手,身子往走廊边让了让,垂首低眉。待那妇人走到我们跟前时,她毕恭毕敬地喊道:“娘——”   我抬头看着那妇人眼中淡淡的不悦,也赶紧怯生生地喊她:“大娘——”   她漂亮的丹凤眼从我脸上冷冷扫过,眼神凌厉地盯着长姐:“你不乖乖呆在房中绣花,怎的跑来和六岁的小孩子玩?别忘了,你已是大姑娘了,不要到处抛头露面!”   “是,女儿谨记教诲。”长姐低声回到,垂首对我悄悄做了个鬼脸。   我心中明白,赶紧乖巧伶俐地说道:“大娘,是贞儿硬要来找静姐姐玩的,大娘不要生静姐姐的气,贞儿这就回去。”   大夫人仍然是淡淡地瞟了我一眼,这才转头对我身后的丫头道:“赶紧将三小姐带回去交给二夫人,往后没事别往我们园子里跑,大小姐喜欢清静!”   丫鬟们乖乖地道了声是,赶紧抱着我离开,我伏在那丫鬟的肩上,转头对着长姐笑了笑,长姐也偷偷地对我笑了笑。   廊边的花晃着我的眼,树上的鸟儿叫得更欢了……   窗外啁啾的鸟鸣将我叫醒,慢慢睁开眼来,看到早已是日上三竿,阳光从窗户里爬进来,将房间照得透亮透亮的。   从床上爬起来,我却愣愣地在床沿边坐着,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从眼中滑落,一颗心难受得难以名状。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确实是华丞相的小女儿,华娴贞。   我娘原是坊间的歌女,有清丽柔婉的嗓音,写得一手好字,还精于诗词,我爹爱其才气,怜其身世,于是将她娶进华府,让她当他的二夫人。   我记得我爹的正室,也就是静姐姐的娘亲,她似乎很不喜欢我们母女俩,总是不给我们好脸色看,不让我靠近静姐姐。如今想来,记忆中的大娘和梦中所见的大娘,还真是一模一样!   然而我娘……   为何我竟没有梦到她,也想不起她的模样来了?!我不禁暗暗自责起来,心中难过得很。   又想起昨日在茶楼中听到的故事,难道,我的家人真的都已在那场大火中灰飞烟灭了吗?难道,我真的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吗?难道,我想得知的身世,这的是这般凄楚的身世?   而传言中华府废墟里的鬼哭和鬼影,真的会是我家人的魂灵,因为心有不甘,所以久久在这人间徘徊?   我决定去一探究55.第55章废墟   白日里,我已来探过路,但见这一带果然是草木深深,人迹罕至。   藤木长得茂盛,碧绿的枝叶覆盖着断壁残垣,远远望去彷如铺了绿毯一般,倒也有几分生机,不似我想象中那般遍地灰烬。   庭院里早已看不见大火焚烧后的痕迹,几株棣棠开着黄色的重瓣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晃。一堵未塌的矮墙上爬满了凌霄花,那凌霄花开得热烈,橘红色的花朵似一串串鞭炮,却鸣不出喧嚣。   月下看来,这墙凌霄失去了白日里的热情,平添了几分凄清。我便这样静静地站在凌霄花下,想象着当年长姐俏丽的模样。她着实是个好姑娘,不像大娘会瞧不起我们母女俩,对我温柔和悦,还偷偷跟着我娘学唱曲儿。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环顾四周,澄澈的月光将天地照得明亮。然而,那些月光照不到的片片阴影,看起来真有一丝阴森恐怖的感觉,让我头皮一阵阵发麻,心中慌乱。   我素来是个胆小之人,也不知今晚吃错了什么药了才会脑袋发热跑到这里来。然而细细一想,却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心中有所期待。期待着能够遇到故人,哪怕那故人真的是一抹幽魂那也是好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我吓了一跳,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   “是谁?!”我猛然转过身去,却见一只野猫轻盈地从废墟间跳过,而我竟已吓得一头冷汗。   暗暗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趁早离开这荒僻之处,眼前忽然晃过一个白色的影子,我正要尖叫,却看到那白影在不远处定定站住了。   我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惧,手里紧紧攥着我的九尺白绫,逼着自己镇定下来。眼睛终于捕捉到视线范围内的景物,就着明亮的月色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白色的身影是个人,而且是个男人。   “你是谁?”我听到自己颤颤的嗓音在风中散开,手中的白绫亦被手心的冷汗濡湿。   那男人眉眼冷峻,身姿颀长,鹰隼一般凌厉的眼神冷冷地盯着我。他朝我走近了一步,扬眉问道:“你又是谁?!”   “不、不要过来!”我往后退了一步,脊梁骨挺得直直的,强作镇定道,“你、你若再敢靠近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许是我的威胁毫无底气,那男人竟一点都不畏怯,又往前迈了一步,冷冷道:“哼,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不客气?”   我心中慌乱,终于将手中的白绫直直往那男人的脑门扬去,那男人却灵巧地往旁边一躲,伸手便要扯住我的白绫,幸亏我收得快,白绫稳稳收回我手中。   “霓裳羽衣?”他微眯着眼定定地盯着我,“你是百丈岩的?”   难道,我们百丈岩的霓裳羽衣这般闻名?否则,这男人怎么会知道霓裳羽衣是我们百丈岩的绝学?   “废话少说,接招吧!”记得师父曾叮嘱过我不能泄露了身份,只怕言多必失,因此我二话不说便又甩出手中的白56.第56章轻薄   那男人又是灵巧一闪,再次躲过了我的白绫。然而,这次我可没那么幸运了,收手不及那男人迅疾,于是便被他一把抓住了白绫。只见他狠狠一拽,我便直直扑进他怀中。手腕上一阵生疼,待我反应过来,竟已被他钳住了双手。   我练了十多年的霓裳羽衣,除了师父之外从不曾和外人对过招,不过自我感觉向来良好,谁知、谁知我这十几年的苦练竟都白搭了!这才不过两招,我就被敌人制服得手脚无法动弹。   真是、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呜呜,惭愧啊惭愧……   我心有不甘,觉得自己不能这般丢师父的脸,于是挣扎着想挣脱那男人的怀抱,谁知我越是挣扎,他却将我的手腕捏得越紧,疼得我龇牙咧嘴倒抽凉气。   于是,我不再挣扎,仰起头来恨恨地将他瞪着。   然而,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蓦然从他眼中看到浓浓的警惕和冷冷的威胁:“你到底是谁?!”   我倔强地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瞪着他,就是不说话。   他的眼神忽然黯淡无光,神经兮兮地低喃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眼睛那么像,声音也那么像……我等了十三年,就知道你没死……你到底是谁?!”   “啊——”一阵锥心蚀骨的痛疼从手腕传来,我忍不住哀嚎出声,“好,我说,我说!你先放开我啊——好疼——”   那男人这才松开我的手腕,却仍将我圈在他怀中。从来不曾和一个男人挨得这般近,我不禁心跳加速,呼吸有一丝紊乱,于是赶紧清了清喉咙大声告诉他:“在下华显贞,是个男人!”   那男人的唇边却逸出一抹冷笑,用阴冷的眼神盯着我的脸,断然道:“你不是男人!”说完,钳在我腰间的手还轻轻一掐,加重了力道。   “啊——你别乱来啊!”   敢情,我是遇到传说中的登徒子了?我的脸涨得通红,怒火中烧,却不忘死鸭子嘴硬:“我是如假包换的男人!你从哪里看出我不是男人了!”   那男人邪邪一笑,伸出右手猛然揭去我的人皮面具,我尚未反应过来,他已捏着我的面具往我眼前轻轻一晃:“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伪装?哪有男人像你这般娇小,声音又这般轻细?”   看着他脸上戏谑的表情,我恼羞成怒,气呼呼地瞪着他:“既然知道我是女人,你还不赶紧放手?!”   “这么漂亮的女人,我为何要放手?”他俊眉一挑,邪邪一笑,“软玉温香在怀,这可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好事。”   “你——”估计这男人真的是个变。态,否则怎会大半夜跑来这种偏僻的鬼地方游荡,还这般动作轻浮、言语轻佻?   我心中害怕,一颗心跳得厉害,身子也忍不住微微发抖,他似乎察觉出我的害怕,松手放开我的腰,却仍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放心吧,我不会轻薄你的,只不过,你必须告诉我你是谁,深更半夜地来这里做做什么?”   “我——我叫华显贞,来这里——来这里——来这里散步!”我情急之下随便编了个谎,编完才觉得这谎特没水准,鬼才相57.第57章疑云   “你姓华?”那男人眼神深沉起来,将我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明亮的月光下,我看到他的眼中似乎有一丝欢喜,唇边渐渐溢出一抹浅笑。   他一把松开了我的手腕。   我皱着眉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腕,收好我的九尺白绫,这才伸手向他要回我的面具。他却故意刁难,将我的面具紧紧攥在手中,趁势问我:“你和华凭是什么关系?”   “花瓶?什么花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假装听不懂。   “哈哈——”听到我的回答,他非但没有生气,却忽然放声大笑。   果然是个疯子!   他的笑声响彻夜空,然而月光下,他的侧脸却这般好看,好看得快都快赶上我师父了。   哎,长得这么俊,谁知却是个疯子,真是可惜了!   我心中正为他惋惜,他却忽然把手中的面具扔给我,幸亏我及时伸手接住,否则我的面具就要掉地上了。   我拿到面具后转身就跑,那男人依然在笑,似乎并没有追我的意思。我跑出了好远,还听得到他诡异的笑声,响彻云霄。   哎,估计明天茶楼里说书的人又要讲说华府的废墟上半夜有凄厉的鬼哭了。   我一口气跑回客栈,咕噜咕噜灌了大半壶的凉水,这才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心中的慌张和惊恐渐渐散去,一团疑云笼罩过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知道百丈岩和霓裳羽衣,他看得出我是女扮男装,他认识我阿爹,他说我的声音和眼神像谁,到底是像谁?   这一切,我都无从知晓。   于是,我躺在床上疑惑猜想了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一夜长梦年少事,绵绵不绝——   深秋时节,天地萧瑟,窗外的刺桐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将天空熨帖得斑驳。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王孙何许音尘绝,柔桑陌上吞声别。吞声别,陇头流水,替人呜咽。”   长姐的嗓音虽及不上我娘美,但听起来还是清丽的,将一首《忆秦娥》唱得缠绵凄婉,只是怕被发觉,她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低低的歌声在房中徘徊,我躺在我娘的榻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听着长姐和我娘学唱曲儿。   门猛然被推开,房间登时被午后的光线照得澄亮,晃得我睁不阿开眼。   “娘——”   “夫人——”   听得出长姐和我娘言语中的惊慌,她们赶紧领着一屋子的丫鬟仆妇毕恭毕敬地向大娘行礼。我虽小小年纪,却已隐隐懂得来者不善,心中一惊,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   大娘的脸色着实难看,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提得高高的,斜眼将地下跪伏的一屋子人扫视了一番,不悦地睥睨着我娘,厉声道:“谁许你教静儿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静儿可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不是教坊里的歌女!”   “娘,是女儿……”长姐抬起头怯怯地出声,似乎是想为我娘辩驳。   “你给我闭嘴!”大娘厉声打断长姐的话,“还不赶紧给我回烟柳园去?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你踏出烟柳园半步58.第58章夜笛   长姐噙着泪水起身,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离开了房间,临行前,她还不忘回头偷偷看我一眼,眼中满是歉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长姐。此后,她果真再也不曾来过我们这厢。   那天,长姐离开后,大娘将我娘狠狠训斥了一番,已记不清大娘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我娘只是唯唯诺诺地垂首低眉,不敢言语。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心中害怕得紧。   此后,我再也不曾听我娘唱过曲儿,于是,失去歌声的日子一日日无趣起来,噤了声的娘一日日无精打采起来。有一次,我央求娘给我唱首小曲儿,娘却沉着脸训斥我,说我是丞相府里的三小姐,不能沾染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   我许久不曾在府中听到歌声,人说音乐和美酒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两样好东西,没有音乐熏陶的日子着实平淡而孤寂。直到一个深秋月夜,寂寂的夜空中传来一阵清脆的笛声,吹的正是那天我娘教长姐唱的曲子,那么熟悉的曲调和旋律。   那天晚上,我在桂花的香气和缠绵哀婉的笛声中沉沉入睡。此后,夜深人静时分,经常可以听到那幽幽的笛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我很好奇吹奏出这般美妙笛声的是何许人也?   我长姐擅长音律,然而她只懂得调弄琴和筝,并不懂吹奏笙箫笛之类的管弦。而那笛声吹奏的是我娘谱的曲子,那曲子,我娘只教过长姐!   寂寂的夜空中传来若有似无的笛声,那笛声在梦中听得那般真切,仿佛就在耳边回响,缠绵凄恻,不绝如缕。许久,我终于在那笛声中睁开眼来,只见满目流光,窗外,幽幽的笛声声声入耳,一点都不像是在做梦……   第二天我早早便醒过来,洗漱后到楼下用早点。步下楼梯,正要寻个地方入座,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我华公子。我吓了一大跳,心想难道是我师叔,他老人家这么快就找来了?!   转过身去,却看到一个身着湖蓝色锦袍的男子正笑笑地看着我。我定睛一看,竟、竟是昨天晚上那个变。态!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他不巧也住在这家客栈?   我只装没看到他,赶紧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子落座,刚叫了份小粥和包子,那男人却已来到我身边,径直在我对面坐下。   “华公子,莫非认不出在下了?”那男人笑吟吟道。   莫看他穿得那般齐整,锦衣玉带,衣冠楚楚的,谁知是不是真的是个疯子?文疯子!   我并无意搭理一个疯子,因此淡淡瞟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他似乎看不懂我这是有意冷淡他,依然定定地坐在我对面。   半晌,我的早点送了上来。昨天晚上一番闹腾,如今我着实饿得慌,于是自顾自地埋头喝粥。那男人许久都未出声,我估计着他已经识趣地离开了,谁知他却忽然问我:   “你和端木勋是什么关系?”   我心中一惊,差点没将口中的粥喷出来:“你、你怎么认识我、我师父?”   话刚出口,我直接就想去撞59.第59章卢凌   “哈哈——”那男人似乎很开心,笑得忒欢,“这么说,端木勋是你师父?我只知道他有一个徒弟,谁知竟然会在这里遇见。”   “你认识我师父?”我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若眼前这男人是我们百丈岩的仇敌那我就惨了,喜的是若他真是我师父的友人那就万事大吉了。   谁知,那男人却故弄玄虚起来,一味笑着看我,闭口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急了,赶忙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师父?”   “何止是认识!”许久,那男人含笑道,“我和端木兄虽说不上是生死之交,但也算得上是至交了。”   这么说,眼前这男人是个善类喽?   我稍微有点放下心来,然而并未完全卸去心中的防备。师叔说“出门在外,防人三分”。因此,我怎么可以随便相信一个陌生男人的一面之词?   吃过早饭我便出门去,在街市上漫无目的地溜达。谁知,那男人却一直跟着我,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便停。我终于忍无可忍,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两眼,他却不知悔改,死活跟着我。   路过一间青。楼时,我灵机一动,转身就往青。楼走去。那男人却疾步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似乎颇为着急:“娴静,你这是要干什么?”   娴静?   他为何会知道我长姐的闺名?难不成,他把我看做我长姐了?想起昨夜,他说我像“谁”,那个“谁”原来是我长姐?   莫非他、他就是当年那个让我长姐以死相殉的少年?!   “娴、娴静是谁?”我的声音有一点抖,心中的猜测待定。   “不好意思……”那男人松开我的手,眼中的失落那般清晰,“一时口误罢了,华公子莫要见怪。”   “你到底是谁?”我的眼神沉了下来,定定地盯着他漆黑的星眸,“为何三更半夜去华府的旧地?为何跟踪我?为何认识我长姐?”   “长、长姐……”那男人的眼神凄切起来,低喃道,“声音和眼神都这么像,我多么希望是她回来了,原来,你是她妹妹……也罢,其实我也猜到了三分……”   “你到底,是谁?”我紧紧盯着他的眸子,继续追问。如今,我已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如果他真的是那个少年,那也该对我据实以告了吧?   “在下卢凌,齐国人。”他凄然一笑,淡淡道,“十三年前,与你们华府有过一段不解之缘。”   不解之缘……   如此说来,他确是那少年无疑了?   我心中动容,也想进一步知道他和我们华府到底有什么样的不解之缘?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少年?   于是,我便扯着他的衣袖往青。楼里走。   他一脸惊恐,不可思议地望着我:“你、你要干什么?”   我笑得不怀好意,对他挤眉弄眼道:“去青。楼还能干什么?怎么,难道卢兄没有去过青。楼?”   他微微发窘,低声道:“去、去倒是去过,只是、只是从来没有和女人一起去过。”   说完,他伸手就要将我的手拂去,我倒主动放开他的衣袖,转身径自往青。楼走去:“如今,我可是个男人!”   “…60.第60章娓娓   三杯两盏淡酒下肚,卢凌便将往事娓娓道来。   他和我长姐的故事,和我在茶楼里从说书人口中听到的并无二致。当年,确是卢凌救了我的长姐,我爹将他奉为上宾,留他在我们华府住了挺长一段时日。然而,我爹得知他和我长姐暗生情愫的时候,气急败坏地将他赶出了华府。   卢凌伤心欲绝,郁郁地离开了越国,四海漂泊,浪迹天涯。多年后归来,往日的华府已成一片废墟,当年的美人已是一抔黄土……   说起我长姐的时候,他的眼中犹泛着淡淡的柔情和眷恋,说起我长姐自刎时,我看到他眼角蓄着晶莹的泪珠。他捏着手中的酒杯久久不语,脸色暗淡得彷如夜幕。   我心中感慨万千,不知该如何言语。然而这压抑的沉默又让我坐立难安,于是只得找点话说:“那时候我还小,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   “一晃十三年……谁能想到,十三年后我竟能与你在这里相逢。”卢凌终于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抿了一口酒,对着我浅浅一笑,“原本,我还以为华府的人都已葬身火海……”   我心中亦是万千感慨:“虽然我福薄,然而也算命大,只是这些年来我都记不起自己的身世,直到故地重游,才渐渐忆起,连做梦都尽是往事。”   “这些年,你都是在百丈岩度过?”   我点点头,抿了一口杯中的薄酒,然后告诉他我如何从火海中,如何在沦为街头的小乞丐,如何遇到师父,如何在百丈岩度过十几年无聊的时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眉头微皱,然后幽幽地望着我:“往后,我会照顾你,不让你受一丁点的苦。”   “呃……”我赶紧堆起笑脸,摆摆手谢绝他,“多谢卢兄的好意,我四肢健全,智力正常,不需要照顾,不需要照顾……”   话说,有一个师父外加一个师叔“照顾”着,我已经够呛的了,如果再来个准姐夫也要“照顾”我,那我岂不是连最后一点自由都要丧失了?   “唉——你是静儿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无需和我客气!”卢兄胸脯一拍,朗声说道。   “不是客气,不是客气——”我不迭道,“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如今我在华阳城已心无所系,正打算离开越国四处游荡呢,不劳你照顾,不劳你照顾。”   “哈哈,那太巧了!”卢凌抚掌笑道,“我正好也打算离开越国四处走走呢!我们可以同行!”   同、同行?!   “我、我很快要回百丈岩去了!卢兄还是不要和我同行得好,我怕、我怕耽搁了卢兄的正事!”我搪塞道。   “百丈岩?那太好了!我已有年余未见过端木兄,正好可以同他喝喝酒、叙叙旧!”卢凌眼中闪着一丝亮晶晶的期待,似乎恨不得立马就见到我师父一般。   “我……我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同行只怕不大好!”孔夫子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嘛,这个理由够理直气壮的吧?   “正因为你是女人,才更需要我在旁边保护,再说了,如今你不是女扮男装嘛!”   我:“…61.第61章祭奠   哎,该如何摆脱眼前这个热心热情的男人呢?这着实令我头疼!   “没想到,我和卢兄还有这样的缘分,来,我敬你一杯。”   我举杯。   “哎呀,能够在这里重逢,我真是太感动了,呜呜……我再敬卢兄一杯。”   我举杯,牵袂作拭泪状。   “卢兄对我这么好,往后就有劳卢兄多多照顾了,我先干为敬。”   我再举杯。   ……   不知不觉,卢凌已被我灌了好几杯烈酒。大清早的,几杯酒下肚,我看他似乎微有醉意,于是赶紧偷偷起身,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去。   “华公子这是要去哪里?”身后一声惊问,我赶紧停下脚步转过头身,讪讪笑道:“呃……我去如厕,去如厕……”   “哦……”他痴痴笑着,又喝了一杯酒,然后将手中的空酒杯朝我晃了晃,“好酒、好酒……华公子再来陪我喝一杯……”   “呼——”我长吁一口气,手脚麻利地开门出去。   下了楼,正好遇到那个浓妆艳抹的老。鸨,于是吩咐她往卢凌的房间送三五个姑娘过去。如今,他估计正被姑娘们包围着,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虽说我趁着卢凌不注意,偷偷倒掉了不少酒,然而也喝了好几杯,如今头有点晕乎乎的,不过幸而还记得自己要办的正事。   于是,我在街市上买了祭品果酒,往华府废墟而去,站在断壁残垣之间,心中万千感慨。   藤蔓如织,荒草漠漠,周边林木森森,鸟雀空啼。   整片荒僻的废墟上栖息着多少亡魂?我爹、我娘、我大娘、还有我的哥哥们,他们是不是真的都已在那场大火中丧生?抑或,还有像我这样侥幸逃脱的人,如今正流落天涯?   还有当年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如今,我既已得知自己的身世,是不是该彻查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死者一个公道?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华府已成废墟,当年的故事已成为说书人口中的笑谈,供世人下酒。纵使我真的查明了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我决定明天就离开华阳城,一则担心师叔很快就会追来,将我揪回百丈岩去,那往后的日子岂不无趣?二则不想触景生情,让自己陷于悲伤中不可自拔,死者长已矣,生者纵是苟活,也想活得潇洒一些。   我对着废墟跪地三拜,执杯洒上一盏薄酒,是第一次祭奠,也是告别。告别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告别这座繁华的都城,告别那个叫华娴贞的女子。   祭奠完后,我揣着一颗沉重的心回到客栈,一个人闷闷地坐了好一会儿,渐渐乏困起来,于是倒头便睡——   烟柳夹岸,一径花香。   一个妙龄的女子坐在竹亭里望着天空中起起伏伏的风筝,愣愣地发着呆。忽然,一个十二三岁的丫鬟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地从圆拱门里跑进来。   “怎么样?信可送到了卢公子手中?”长姐携着那丫鬟的手,心切地问道。   “嗯!送到了!柳儿办事,大小姐尽管放心!”那丫鬟拍胸脯,看起来那般伶俐。   长姐大喜,吩咐竹亭里随侍的人都退下去,只留下柳儿伺候62.第62章焚情   焚了香,摆上琴,长姐欢欢喜喜地在琴案前坐下,低头轻抚琴弦,美妙的曲子如淙淙流水般从她纤柔的指间倾泻而出,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   她的脸上渐渐浮出一层甜蜜,微笑如春天的花朵般在她唇边绽放,悠扬的琴声在空中漫开来去,被清风吹得袅袅娜娜。   不一会儿,一阵清脆的笛声远远传来,应和着长姐清澈的琴声,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美妙无比……   梦似乎又换了一个场景。   月华淡淡,庭院深深,我长姐一袭白衣,眸中清泪。   月光将她素净的脸庞照得惨白,她抬头望着灿灿星河,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小姐,您怎么还不睡?”柳儿一脸睡意地出现在她身后,偷偷地打着呵欠。   “我不困,你先去歇着吧。”长姐淡淡地说道,将手中的匕首往袖中藏了藏,并未转身。   时序已秋,一阵凉风吹来,柳儿只觉身上一阵寒意,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噤:“小姐,天气凉了,我去给您拿件披风吧?”   “嗯,也好。”长姐轻声应道。   柳儿正待转身,长姐忽然吩咐道:“还有——昔日卢公子写给我的那些信笺,你帮我全都拿了来。”   “是!”柳儿嘴上应着,心中却疑惑,“您为何……”   “圣旨下来这么多日,我的信也寄出去这么多日,他也该收到了吧?可是他……”长姐凄楚一笑,一滴清泪从眼中滑落,“可是他竟、竟音讯全无……”   “小姐——”柳儿低低唤着,忍不住替主人难过起来。   “也罢!”长姐伸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凄然道,“既然他吝惜一纸一字,我又何必一往情深?那些信笺,早该烧了……你去把那些信笺都拿来……”   “是——”柳儿含泪退下。   长姐蹲在火盆前,将手中的信笺一张张扔进火中,那白纸淡墨的信笺很快被火苗吞噬,她的心一下下地痛,如被千刀凌迟着一般,痛不欲生。   烟熏得她的眼睛睁不开来,忍不住要掉泪,透过迷蒙的泪眼,她看到他们的爱情在火中化为灰烬,那灰烬在风中如蝴蝶般翻飞。   她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和痛,伏在膝上失声痛哭。然而正是夜深人静时分,她怕自己的哭声会惊扰到家人,于是极力压低声音,抽抽噎噎地哽咽着,哭声破碎。   柳儿站在她身后,泣不成声。   火光渐渐熄灭,月已西斜,月光依然淡淡的。   长姐终于站起身来,理了理如瀑的长发,冷冷地吩咐柳儿道:“把盆中的灰烬拿出去倒了吧!”   柳儿搬了火盆退下。   长姐转过身去,望着无垠的夜空,低声地喃喃自语:“这么久都不曾听到你的笛声,你果真已经离开华阳了吧?”   她伸手轻轻覆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好不容易才停下的泪水忽然又如泉水般汹涌而出:“卢凌,你可知道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如果,我真的奉旨嫁去齐国和亲,被齐国的王爷知道后,那王爷会不会恼羞成怒,向越国宣战?到时候,生灵涂炭,血流漂橹,而我会成为两国之间的罪人……”   因此,与其奉旨和亲,祸国殃民,不如一死了之,即使会惹得龙颜大怒,害得华府被诛九族,也总比使越国的百姓陷入战争中来得63.第63章遗恨   梦境中所见的一切,着实让我震惊!   原来,这竟是长姐自刎的真正原因,不只是为了爱情,还是为了百姓,为了国家,这一切,远比我从说书人口中听到的更令人震惊!   然而,为何我会做这样的梦?如果说前几日的梦境也许是我的记忆,那方才的梦境根本就与我无关啊!   为何,我会做这样的梦?!   已是日暮时分,夕阳斜斜地从窗口照进来,促织鸣东壁,倦鸟归树林。我揪着胸口定定地坐在床沿,心中泛起一种猜测,莫非……   我跳了起来,赶紧跑到桌边,从桌上的小包袱中摸出我的幽魂镜,闭上双眼默默念着招魂咒,一颗心却抖得异常厉害,握着幽魂镜的手也忍不住发抖……   睁开眼来一看,镜中浮现出的,真的,是我的长姐,华娴静。   她俏丽的脸庞,青涩的眼眸,眉如远黛,秀发如瀑,依然是十六岁时的模样。   “长、长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颤地发抖。   “贞儿……”她浅浅一笑,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你已经长这么大了……长姐真没想到十三年后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十三年,是啊,已经十三年了,为何长姐的魄仍不肯离去?   “已经十三年了,为何你、你还未赴那奈何桥?长姐,你可是还有遗恨未解?”   “遗恨?也说不上是恨,只是、只是我舍不得离开……”镜中,长姐的眼中浮出一丝眷恋,“每年,他都会来华阳城看我。于是年复一年,我总想着再见他一次,一次就好,可是,就这样一次又一次……”   “你说的,可是卢凌?”   难道,卢凌每年都会来这里祭拜我长姐?   “正是。”长姐颔首,忽又凄然一笑,自嘲道,“我是不是很傻?明知道生死有别,不应当有太多的眷念,可还是忍不住……”   “莫不是,你还恨着卢大哥?”我低声问道。   若非如此,她何至于还心存执念?师父说了,只有那些心存执念的游魂散魄才会游离在天地之间,不肯赴那奈何桥。   “不恨!”长姐轻轻摇了摇头,幽幽道,“只是不舍得……还有,我想问问他,当初为何不肯和我道别便离开了华阳,又为何不给我回信……”   “长姐……”我心中疼惜她,哎,她不知道,这便是她心中的执念了!   “贞儿,你愿意帮我吗?”长姐忽然问道,“我知道,你可以帮我的,你不是练了结魄术,还有这幽魂镜吗?”   “愿意。”我含泪点头,虽然,这会耗去我许多精力,然而,我必须让长姐再见卢大哥一面,如此,她才能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人间,魂归黄泉。   “贞儿,谢谢你。”长姐含泪笑道,“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不过,我还想奉劝你一句,情爱是这人世间最折磨人的东西,只有远离情爱,才能全身而退,活得自由自在。”   “嗯。”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含泪念了驱魂咒。长姐的脸庞在镜中渐渐消失,一阵睡意骤然袭来,我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倒头便64.第64章尽兴   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旭阳初上。   许是我的功力渐增的缘故,这次,我不像上次那样睡得那么久,精力和意识也恢复得更快。   原是打算今天就离开华阳城的,奈何昨天答应了长姐要让她见卢凌最后一面,因此如今我不但不能离开,还得去找那卢凌呢。   昨天好不容易才将他摆脱,心中还暗暗欢喜了一场,谁知今日又要去寻他,我着实不甚情愿。况且,华阳城这么大,昨天我一心只想着摆脱他,根本就没问他住在哪里,如今要我到哪里去找?   下了楼,准备用过早点后再到处去打听打听,谁知一步下楼梯就看到卢凌坐在昨天我用早点时坐的那位置上,依然是那袭湖蓝色的锦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我兴高采烈地奔过去:“卢凌大哥!”   “华公子——”卢凌转过头来对我粲然一笑,“早啊!”   我欢欢喜喜地在他面前坐下,问店家点了份豆浆和包子。   “卢兄昨天玩得可尽兴?”我拿起白白胖胖的包子咬了一口,然后促狭地将他望着。   “呃……”卢凌脸色一凛,眯眼望着我,“尽兴尽兴,直到日暮时分才尽兴而归呢!”   “哦?”我好奇地凑了过去,特意压低了声音问他,“敢情那里的姑娘很会伺候人?”   卢凌哀怨地瞟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不是那里的姑娘会伺候人,而是那里的美酒会醉人!不知道是不是那老。鸨往我的酒里下了迷。魂药,我竟一直睡到日暮时分才醒过来。”   不,不是吧?   昨天,我确实偷偷往那酒壶里扔了颗尹若送我的安神药,我还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呢,难道、难道被卢凌发现了?   我做贼心虚,又猛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讪讪笑道:“哈,难怪我也觉得头晕,昨儿回来后一直睡到日暮时分呢!哎呀,那老。鸨可真不是好东西!”   “噗嗤”一声,卢凌忍不住将口中的豆浆喷了出来,幸亏我闪得快,否则这身漂亮的白衣裳就要糟蹋了。   “你说、你说谁不是好东西?”他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瞪着我。   “那老。鸨啊!”我笑得天真无邪,“卢大哥不是说她往我们的酒里下。药吗?”   卢凌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重重碗搁在桌上,轻声叹道:“哎——真没想到这世界竟还有这般厚脸皮的人。”   “嗯!”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也觉得那老。鸨很是厚脸皮!”   卢凌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身子往后一仰,“咕咚”一声从那长条板凳上摔了下去,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半边脸都肿了。   我惊呼:“呀!卢大哥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下可好了,那么俊的一张脸都肿成猪头了,哎,毁容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卢凌伸手轻抚着那肿胀的半边脸颊,哀怨地将我望着。我赶紧好心好意地掏出怀中的镜子,往他面前一放:“不信你自己看看!”   卢凌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万分惊恐,“咕咚”一声再次从那长条板凳上摔了下去……   我拿回自己的幽魂镜照了照,认真地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这才心满意足地将镜子揣进怀65.第65章问情   用过早餐后我便带卢凌回房,走在逼仄的楼梯上,他不迭地问我要让他见的人到底是谁,满脸的好奇。我心中暗自感慨,如果他知道自己要见的人是我长姐,是喜还是悲?   迈进房中,我一把将门闩上,他将房间扫视了一圈,满眼疑惑地望着我:“人呢?不是要带我来见谁吗?”   我径直踱到桌边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不急,先喝杯茶再说!”   他似乎有一丝防备,望了一眼被我闩得紧紧的门,又望了一眼茶杯,揶揄道:“你不会又给我下药了吧?”   “噗——”地一声,这次换我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咳咳咳,差点没被呛死!   “干吗这么激动——”卢凌边用袖子拭去脸上的茶水,边不悦地抱怨道,“难不成你真的给我下药了?!”   “呃——”我有点心虚地望着他,笑得特狗腿,“卢大哥的想象力还真丰富,呵呵,真丰富。”   “人呢?你到底要带我来见谁?”他不悦地睥睨着我,“看你这般鬼鬼祟祟的,肯定是要做什么坏事。”   坏事?如果让他同我长姐见面是坏事的话,那我确实是要做坏事。   我严肃地轻声咳了咳,正襟危坐起来,一本正经道:“我想让你见一个人,从现在开始,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太过惊讶——”   他果然已经很惊讶地将我望着了:“你到底想让我见是谁?为何搞得这般神秘?真够让人好奇的。”   我慢慢从怀中掏出幽魂镜,闭上眼睛念了招魂咒,睁开眼来,长姐已在镜中浮现,一对剪水秋眸正盈盈地望着我。   我将幽魂镜往卢凌眼前一放:“喏,这就是我想让你见的人。”   卢凌往镜中一看,立马脸色大变,无比震惊地望着我,又愣愣地望着镜中那个依然年轻的绝色女子。   十三年,岁月流转,他已从当年那个十七岁的翩翩少年变成三十而立的堂堂男子,而她,依然是十六岁少女稚气未脱的模样。   “静、静儿……”他嚅嗫着唇,脸色忽然惨白,眼中噙着莹莹的泪水,“静儿,你可、可是我的静儿?”   “卢公子……”空气中传来长姐幽幽的声音。   这下换我吓了一跳,之前若紫和孟暄见面时,若紫的声音可是需要借由我的口中说出来的呀,如今、如今长姐竟、竟可以自己说话了?到底,是我的摄魄术练得益发深厚,更上一层楼了,还是长姐的魄在人间游荡多年,吸取了更多的天地精华?   听到长姐的声音,卢凌眼中的泪水决堤般滚滚而落:“静儿……你真的是我的静儿……我的静儿……”   他终于忘记讶异和震惊,一把从我手中夺过幽魂镜,定定地盯着镜中流泪的女子,泣不成声。   “相思相望难相亲,这便是所谓的生死殊途,天人永隔了。原本,娴静早该赴阎王殿报到,只是年年盼见公子,终于不忍离去……”镜中,长姐的泪水滴滴滑落如珍66.第66章永隔   “如今,终于盼到这样的机会,能够现身和公子见面……”长姐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稚嫩的脸庞上浮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娴静只有一句话想问公子。”   “什么话?”卢凌亦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勉强微笑。   “当年公子为何不辞而别?娴静给公子写去的信,公子可收到了?为何不给娴静回个只字片言?”   “信?”卢凌似乎颇为惊讶,“静儿说的是什么样的信?”   “就是那封告诉公子说娴静已经……”长姐忽然停了下来,眼中泛起淡淡的哀伤,“娴静已经、娴静已经被越王封为公主,要、要去齐国和亲的信……”   卢凌眼中的泪水再次汹涌而下,哽咽得厉害,泣不成声,言语破碎:“我、我并不曾收到那封信……当日不辞而别,只是不想让你难过……”   “当年,你爹颇瞧不上我,于是我立志要建一番功业,发誓总有一天要风风光光地出现在你爹面前,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谁知、谁知此去竟成永别……”   长姐亦是泣不成声,许久终于哽咽道:“想来,这便是你我之间的缘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四目相望,哀哀对泣,许久,长姐终于凄凄一笑:“娴静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最后想问一句,这些年来,公子可曾想过我?”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静儿。”卢凌的嗓音哑得厉害,低低沉沉的,听起来倍添哀伤。   “希望从今往后,公子毋再思念。”长姐笑得释然,“能够和公子见这最后一面,问一句公子安好,互诉衷肠,娴静再无遗憾。”   “静儿……”卢凌的哀伤忽然一发不可收拾,垂泪低泣,“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那时候我太年轻,只想着逞一时之气……谁知、谁知却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公子莫要自责,你我今生有缘无分,情爱这种东西,果真由不得我们……”长姐勉强扯出微笑来,似乎是为了安慰卢凌,“此后年年,公子再也不必来华阳城看我了,我要离开这里了……”   镜中,长姐染泪的脸庞益发娇艳,仿佛雨后的牡丹,国色天香。凉薄的唇边溢出一抹倾国倾城的微笑,笑中有泪,有欣慰,有哀戚,有释然……   长姐的脸庞终于渐渐从镜中消失,而卢凌只是握着幽魂镜,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听到他嚅嗫着唇,不停地低喃:“对不起,对不起……当年若非我意气用事,也不至于酿成这场悲剧,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华家……”   对不起我们华家?   我想,卢大哥的自责也忒重了些吧?天意难测,皇命难违,当年我们华家的悲剧是皇命所致,亦是天意所为,即使他在华阳城,亦无法力挽狂澜。   难不成,这些年他都是在这般沉重的自责中度过的?   我不禁心疼起他来,喉间仿佛堵了团棉花一般,倍觉难受,想蹲下身去好言劝慰他一番,然而方一屈膝,便觉眼前一黑,直接昏睡过去67.第67章笛声残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悠扬的笛声从夜空中传来,在我的梦境中萦绕不去,一句句,一声声,将我从绵长的睡眠中唤醒。   是记忆中那首曲子,是我娘谱的那首曲子,是长姐教卢凌的那首曲子。于是,我干脆睁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听那笛声。   听了半晌,我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悄悄地开门下楼,循笛声寻去。   院子里,一株袅娜的柳树下,卢凌一袭湖蓝色的锦袍,长身玉立。月华初上,淡淡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银光。我悄悄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落魄的背影,心中万千感慨。   这几日来,我看到的都是爽朗、豪气、又有点难以捉摸的卢凌,从不曾看到这般落寞孤寂的卢凌。   “醒了?”一串悠悠的长音落下,卢凌握着手中的玉笛,转过身来问我。   “哦——”我竟然这般偷窥人家,心中不禁慌乱,赧颜道,“卢大哥的笛子吹得可真好!这曲子,真好听——”   “这曲子,是静儿教我的。”卢凌眼中的落寞渐深,眼中蒙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当年,我们常常会偷偷以这曲子为凭,她在府中,我在墙外,琴笛相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不曾忘记这曲子……”   “能得卢大哥这番深情,想必长姐亦心中无憾了。”我柔言安慰他道,“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卢大哥和我长姐这段情,许是注定无果的吧?”   “终究,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们华家……”卢凌眼中的水雾终于凝聚成泪,悄然滑落,“都怪我当时年少,意气用事……”   “这一切,都和卢大哥无关,卢大哥毋需自责……”月色下,我看到他脸颊上晶莹的泪水,忽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喟然长叹。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那时候他虽年少,同我长姐之间的那份情却是最真最重的,以致于始终念念不忘,这么多过去了,他还这般自责。   气氛一时极静,我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卢凌却似沉溺于往事中无法自拔,一脸的哀伤。睡了一整天,我只觉饥肠辘辘,于是适时打破这宁静:“我肚子了,咱们去弄点东西吃吧,要不,再去青。楼里喝两杯如何?”   卢凌狠狠地剜了我两眼,没好气道:“往后,不准你再提青。楼。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尽喜欢往那种地方跑……也不知道端木勋那家伙是怎么教你的……”   “我师父可没教我去青。楼!”我受不了他的唠叨,扭头便往门外走去,他将手中的玉笛放入锦囊中,赶紧跟在我身后,一路跟到了青。楼。   “不是吧?你——你真要进去?”卢凌一把揪住我的衣袖,望着门口那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们,额上三条黑线。   我撇撇嘴道:“废话,都走到这儿了,我当然是要进去的!至于你嘛——”我偏着头将他打量了一番,“我可没逼你呀——”   “哎——”卢凌一把松开我的袖子,连着退了好几步,一脸同情地将我望着,哀叹连连,“端木勋真是教徒无方啊教徒无方68.第68章款待   我懒得理他,径自往青。楼走去,那群花枝招展的姑娘看到我便蜂拥而上:“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我堆起笑脸,刚要伸手摸一摸姑娘们嫩藕似的小手,卢凌却疾步上前,一把将我推开,对我挤眉道:“我很乐意奉陪——”   姑娘们领着我们上了楼,找了个较为清净的房间坐下,我踱到窗前推开绮窗,让窗外淡淡的花香飘至屋内,这才高高兴兴地坐下。   看我一脸的惬意,卢凌不禁皱眉道:“看你这么欢喜,难道真这么喜欢来青。楼?”   “当然啦!”我白了他一眼,“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好机会!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师叔抓回百丈岩去,我怎么可以不及时行乐行乐?李白不也说了嘛,人生得意须尽欢!”   “你果然很得意!”卢凌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一副言犹未尽的模样。   酒菜很快上齐,我大快朵颐了一番。   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卢凌这下可学乖了,坚决不肯喝我替他斟的酒,紧紧护着自己的杯子,手中攥个酒壶,自斟自饮。   酒过三巡,房门忽然被打开,昨天那个老。鸨带着五六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鱼贯而入,我捏着手中的白瓷酒杯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这……”   这些姑娘,真的好丑!   卢凌含笑将我望着:“为了感激华公子昨日的盛情,今日卢某礼尚往来,发誓要好好款待华公子一番。”   礼尚往来?好、好好款待?   我真是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敢问,昨天我替他叫的姑娘可有这么丑的吗?这哪里是礼尚往来了?这哪里是好好款待了?!   可是,顾及人家姑娘们的自尊心,当着人家姑娘的面我又不好说出来,只得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呃——卢大哥太、太客气了。我不、不喜欢姑娘——”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喜欢“这些”姑娘!   “难不成,华公子喜欢男人?!”卢凌“无比震惊”地望着我,估计心里早已暗笑到内伤了。   那几个虎视眈眈环视着我的姑娘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而那老。鸨却掩面窃笑。   我心中一凛,又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索性豁出去了,大声地脱口而出——   “在下确实喜欢男人!只喜欢男人!”   怎么说,我宁愿被当成断袖,也不要被这几个丑姑娘蹂躏!   “扑哧”一声,卢凌拊掌而笑,笑了半晌才转过头去问那老。鸨:“请问,你们这里可有小倌?”   “有——有——”那老。鸨摇着手中的罗扇,笑意盈盈地望着我,“就是知道会有这种需求的客人,所以我们这里男女都有!包您满意!”   这种需求?!   “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们叫五六个过来?”   五六个?!   看着卢凌一脸得意的神色,我脸上估计已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交替变换了一番。   “那老。鸨说了,包您满意哦!”卢凌凑到我身边,笑得不怀好意。   “……”   “咕咚”一声,我终于支撑不住,直接从凳子上栽了下去69.第69章捉弄   一会儿,那老。鸨果然带来了五六个俊秀的少年,那几个少年十四五岁上下,长得白白净净,玲珑秀气,千娇百媚。   “怎么样?您看着可还满意?”那老。鸨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卢凌闲闲地喝着酒,亦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装作认认真真地将那几个少年打量了一番,皱眉道:“太嫩了,不喜欢!”   “哦——敢情公子喜欢壮一点的?没关系,咱这里什么样的都有!”那老。鸨摇着手中的罗扇,手脚麻利地将那几个少年领了出去,半晌又领了五六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的彪形大汉进来。   我额上三条黑线,手一抖,杯中的酒洒了好几滴。   “公子您看——”那老。鸨对我挤眉弄眼道,“可还满意?”   “太、太壮了一点……”我嚅嗫着唇,字字艰辛。   “只怕华公子会受不了!”卢凌“好心好意”地将我的言外之意好好诠释了一番,对那老。鸨扬手道,“再去找几个过来吧!”   “好吧——”那老。鸨垂头丧气地领着那五六个壮汉出去了,估计是觉得我太挑剔、太难伺候了。   “卢大哥,我、我……”我、我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我错了”,只得哭丧着脸哀求,“您就高抬贵手……”   “砰——”地一声,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俊美非凡的男子从天而降,静静立在门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眼神凛冽。   哇塞,这次叫来的小倌怎么长得这么像我师父?   我吞咽着口水,两眼放光地望着他,心中激动不已,正待笑脸相迎,却对上他凌厉的眼神,那眼神、那眼神、那眼神简直是要将我千刀万剐!   天啊!这、这不是就是我师父吗?!   师父他老人家怎、怎么来了?   我心中“咯噔”一声,手中的酒杯直接就掉在地上,杯中的酒濡湿了脚下红艳艳的地毯。这下惨了,师叔果然将我卷款潜逃的事告诉了师父,如今,师父都找到这里来了……   我真的是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   心中泛起的第一个念头是拔腿就跑、转身而逃,然而理智告诉我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与其当个懦夫,不如勇敢面对;当务之急是缓解师父心中的怒气,如此才能给自己留个全尸……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我化悲愤为力量,堆起笑脸朝师父奔过去,奔过去。我一把搂住师父的胳膊,“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兴高采烈地欢呼着:“师父,您什么时候来越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容儿好想你呀……”   师父的身子瞬间僵化……   那老。鸨正巧又带了三四个俊秀的小倌过来,看到我亲热地“搂着”师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不过,我撒娇的小伎俩似乎还挺奏效的,师父脸上的凌厉渐渐褪去,脸色缓和了许多,定定地看了我半晌,这才四两拨千斤般,将我牢牢攀住他胳膊的手轻轻拨开,淡淡道:“男女授受不亲。”   “师父您一定饿了吧?我这就替您点些好酒好菜去——”我堆起一脸狗腿的笑,千方百计地讨好师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卢凌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闲闲地说道——这个小人,真是用心险恶啊用心险70.第70章自醉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只当没看到,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转头对立在门口的老。鸨道:“好了,把人带下去吧!这是你的赏银。”   那老。鸨欢欢喜喜地接过那沉甸甸的银子,这才带着那几个小倌离开。我又狠狠剜了卢凌两眼,卢凌这才笑道:“怎么?难道你舍不得让他们走?要不我帮你把他们叫回来?”   师父转头望了一眼那几个少年翩翩离去的背影,我心中一凛,赶紧堆起笑脸道:“嘿嘿,卢大哥真爱开玩笑,真爱开玩笑……”   师父似乎明白了什么,沉着脸在桌边坐下,我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侧,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呜呜呜,女孩子家跑来逛青。楼不说,竟还被师父当场逮到,这下,我真的是在劫难逃了……呜呜呜……   “没想到,端木兄来得这么快。”卢凌执壶替师父斟了一杯酒,淡淡笑道。   “收到王爷的信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师父斜眼扫了我一眼,眼中不温不火,语气不冷不热。   王、王爷?   师父为何称卢凌“王爷”?他是哪国的王爷?我心中疑惑,然而,管他是哪门子的王爷!如今,令我气愤的是,原来竟是卢凌向我师父告的密,难怪师父这么快就寻来了!   我气得咬牙切齿,然而却不敢在师父面前造次,只得在心里将卢凌腹诽了一番,王八蛋,兔崽子,祝你早日脱发,牙齿全部掉光光……   “干吗叫我王爷!”卢凌颇为惊慌地看了我一眼,赶紧对师父摆手笑道,“端木兄太客气了,叫我卢凌就好,叫我卢凌就好……”   看到卢凌拿正眼瞧我,我便赶紧趁机又白了他一眼,他却不生气,笑意盈盈地望着我,和和气气道:“华公子也坐下来喝一杯吧,不必这么拘谨。”   我自是不敢坐下,依然毕恭毕敬地站着。   师父捏着酒杯将我上上下下大量了一番,皱眉道:“华公子?”   “呃……”我吞吞吐吐地解释道,“这是化、化名,容儿谨遵师父教诲,不敢泄露自己的身份。这不是戴着面具嘛,总得给自己取、取个男儿的姓名。”   “坐。”师父的眉头舒展开来,抬手示意我坐下。   我这才乖乖入座,赶紧拿起酒壶来殷勤地替师父和卢凌斟酒。   “华公子也喝一杯嘛!”卢凌邪邪地望着我,“怎么变得这般忸怩了?方才的豪爽都到哪儿去了?”   我在桌底下拳头紧握,面上却笑得一团和气:“那在下就先敬卢大哥一杯,多谢卢大哥让我们师徒团聚。”   这笔账,我可是记下了。   “为表谢意,你便先干为敬吧!”卢凌笑得不怀好意,明摆着就是要坑我喝酒。   我只得端起酒杯,眼睛一闭脖子一横,将杯中烈酒灌进肚子里。转念一想,今晚索性就多喝几杯吧?如果今晚我把自己灌醉了,师父就没机会教训我了,到了明天,师父的气估计也就消了……   于是,我便又殷勤地敬了卢凌好几杯,卢凌倒是来者不拒,一饮而尽。几杯酒下肚,我渐渐觉得头晕脑胀,昏昏欲睡,这才猛然意识到——   糟糕!我好像拿错了酒壶,给自己喝了那放了迷。魂药的酒71.第71章情债   醒来只觉脑袋发沉,口中依然有淡淡的酒味。我努力一想,却想不起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又是如何回到这客栈的?   于是撑着软绵绵的身躯从床上爬将起来,用盆架上的洗脸水洗了一把脸,这才离开房间打算到楼下去问问店家师父住的是哪间房。   走到隔壁的房门口时忽然听到师父的声音,虽然有意压得极低,我却听得出那是师父的声音无疑。正打算上前去敲门,不期然听到屋里的人言语中提及我,于是好奇心顿起,便悄悄蛰到墙角侧耳凝听——   “王爷,你为何不想让容儿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师父疑惑道。   卢凌低低一声长叹,幽幽道:“怕她会恨我——终究,是我害了他们华家……”   其实,卢凌大可不必这般自责,我们华府的劫难与他无关,至多,他也只是负了我长姐而已,我心中这般想。然而接下来,卢凌的话却让我震惊不已,身躯瞬间石化,定定地钉在原地。   “如果,容儿知道我便是齐国的庐陵王,那她会恨我的吧?”卢凌哀哀戚戚道,“大错已铸成,如今我只希望能够好好照顾她,以弥补年少时犯下的错……我不希望她恨我……”   庐陵王,卢凌是齐国的庐陵王?!   即便如此,那和我又有何干?我为何要恨他?   心中正自不解,骤然想起初来华阳城时从说书人口中听到的故事——当年,我长姐被封为公主,和亲齐国,要嫁的那齐国王爷,好像就是“庐陵王”吧?!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是酒意未尽散去,我脑中一团浆糊,搅得头晕乎乎的,一时也明白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定定地杵在原地,似乎连呼吸都凝固了。   卢凌的声音继续低低地传来,一句句钻进我耳中,听了许久,我终于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后,我将卢凌当日的话细细理了一遍,将他述说的那段往事记录如下,恰是一本此生难偿的情债——   落日的余晖中,十七岁的卢凌跪在华丞相的书房前,苦苦哀求华丞相成全他和华娴静。然而,华丞相却铁石心肠,无动于衷,还说他只是一介无名小卒,休想觊觎他的掌上明珠。   他从落日时分跪到月华初上,终于被几个家仆赶出了华府。秋风微凉,梧桐叶落,他失魂落魄地走在深幽的巷子里,月色照着他的皑皑白衣,一身单薄,满脸落寞。   他虽不是齐王最疼爱的儿子,却也是自小锦衣玉食,倍受眷顾,何曾经历过这般重大的挫折?何曾尝过这般屈辱的辛酸?那一刻,他的心情与其说是爱而不得的痛苦,不如说更多的是被人轻视的愤怒。   他真想堂堂正正地站在华丞相面前,大声告诉华丞相自己是齐国的庐陵王,而不是“一介无名小卒”,然而,彼时他身负他皇兄交托的重任,来越国是为了打探某些重要的消息,而这场爱情,只是个意料之外的插曲。   因此,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72.第72章庐陵王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他拖着长影在那条幽静的深巷里徘徊了许久,只因高墙的另一边有让他倾心的女子。   夜空中传来幽幽的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弦歌续续,音响一何悲。思念随着琴声在胸中弥漫开来,他的心难受得仿佛被谁紧紧捏住了一般,随时都有可能爆裂。   那一刻,他忽然怨起那个让他沦陷的女子,怨她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父亲,怨自己不能说出事实。   藏在心底的怨气忽然渐渐浓烈起来,他眼神冰冷,终于转身离开,在她幽幽的琴声中,他一脸落寞地离开那条悠长的深巷。   第二天夜里,华娴静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只身一人,一袭素衣,未语泪先流。   她伏在他怀中哭得伤心,半晌终于抬起头来,澄澈的双眸盈盈望着他:“公子,您带娴静离开华阳吧?只要能随在公子身边,天涯海角娴静都愿意去!”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有情饮水饱”?他知道她素来端庄娴静,如今竟不顾礼教月夜来会,还主动央求他带她私奔,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望着她澄澈的眸子,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婉言谢绝了她的央求,只说自己要离开华阳,不过很快就会回来迎娶她了,希望她静待一些时日。   那时候,他心中已有打算。   他想象着自己风风光光出现在华丞相面前的情形,等着看华丞相羞愧难当的神情,等着听华丞相后悔不迭地痛骂自己有眼无珠,等着将自己所受的奚落和羞辱还击回去……   他说,那天晚上,华娴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她终于还是含泪离开,神情郁郁。   回到齐国后,卢凌去求他皇兄让他娶一名越国女子为妻,而那越国女子,便是越国丞相的女儿华娴静。   齐王应了他的请求,向越王提出了联姻。那时候齐国比越国强大许多,因此,越王虽也疑惑齐国为何指名了要华丞相的女儿来和亲,却还是欣然接受了这场联姻。   不日,越王下旨封华娴静为公主,和亲齐国。   从那天开始,卢凌便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去越国迎亲,等着她成为自己的新娘,等着看她脸上的惊喜,等着将她拥入怀中,亲吻她散发着淡淡花香的发鬓。   然而几天后却收到华娴静拒不和亲,执剑自刎的消息……   第二天,他收到了她的绝笔信,她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说“与子之别,思心徘徊”,她说“奈何命运弄人,情能由己身不由己”,她说“为不负相思不负君,惟死而已矣!”   寥寥数字,却道出了她的绝望和深情!   闻说越王龙颜大怒,下旨将华府满门问罪,秋后抄斩。于是,他亲自带着齐王的御笔信笺马不停蹄地赶往越国,然而却只赶得及看到一场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华府吞噬,烈焰冲天,火光照亮了半个华阳城。   他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悔恨不已73.第73章真相   卢凌,庐陵王。   原来,卢凌不是卢凌,而是齐国的庐陵王,吕凡。   而十三年前,我长姐的香消玉殒,我们华家的灭门之灾,竟是因于他的年少轻狂和书生意气!   这便是我听墙角听来的真相,十三年后,迟来的真相。   那一刻,我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身子软软地瘫倚在墙上,眼中无泪,心中无悲,或者说,是不知该如何哭,如何悲。我是该放声一悲,恸哭一场,还是该冲进房中去痛斥卢凌,拔刀相向?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我身上,和我心中的悲伤一点都不搭,许久终于有眼泪溢出,一颗颗滑落,跌落在斑驳的地板上。我长吁一口气,倚在墙上的身子渐渐滑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咕咚”一声,手臂撞到了窗棂,屋里的人终于发现了我这个偷听者的存在,警觉地喝道:“是谁!”   门迅速被打开,师父和卢凌骤然出现在我眼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渐渐炽热起来阳光。我抬头,定定地望着卢凌,说不出话一句话来。   “容儿……”师父看到我脸上的泪水,脸上有一丝心疼。   卢凌却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蹲下来,抬手想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我伸手一挡,用力将他的手打开,厌恶地别过脸去,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讪讪地收回手,低声嚅嗫道:“你……都听见了?”   我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眼中的泪水却不曾停止:“听见了什么?听见你对我长姐的欺骗,听见你是庐陵王,还是听见了那场由你酿成的灭门之灾?”   “娴贞……”卢凌,哦不,是吕凡的脸上是深深的愧疚和歉意,然而那愧疚和歉意却令我无端厌恶。   “不好意思,华娴贞早就死了!”我恨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是被你害死的!”   “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们华家……”他眼中泛起泪水,似乎懊悔而痛苦。   这句话,这般耳熟。   原来,之前他说的对不住我长姐,对不住我们华府,是因为这样!那么,他就真的是对不住我长姐,对不住我们华家,对不住爱情,对不住天地良心了!   他欠我长姐的情债,欠我们华家的血债,此生都无法还清!   也许,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对我长姐念念不忘,更多的是因为愧疚,而不是因为爱情?   爱情似火焰,燃烧过后便成灰烬,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冷却;而愧疚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碾磨着他的生活,让他片刻都喘不过气来。   是的,定是如此了,我长姐的痴情,换来的是他的欺瞒,甚至连姓名都是假的,而那一场大火,换来的也只是他的一声哀叹,和,十三年的愧疚。   如今,他倒来和我说“对不起”?一句“对不起”抵得过我家破人亡沦为孤女的悲戚吗?一句“对不起”换得来我这十三年来失去的幸福吗?单凭一句“对不起”他就想卸下心头的巨石,换来一份释然和此后的轻松吗?   不!我绝对不会原谅他!绝74.第74章仇人   我努力撑着绵软的双腿从地上爬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回房去,师父和卢凌跟在我身后,我回头,冷冷地扫了卢凌一眼,一字一句恨恨道:“庐陵王,从这一刻开始,你便是我的仇人,你若是胆敢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手中的九尺白绫,定会索你的命!”   卢凌哀哀地将我望着,似有满腹言语要说,师父望了他一眼,他亦望了师父一眼,终于轻轻地点头,低低道:“那么,在下先行告退!”说完便转身离开。   望着他落寞的背影,我自是恨意难平,然而不知为何,心中却忽然泛起一丝淡淡的悲哀,如一股泠泠的清泉,无声地流淌,柔缓地蔓延。   看着卢凌走出庭院,我才转头回房,师父却一直跟在我身后。这时候,我真的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然而他是我师父,我不敢赶他走。   进了房,我瘫坐在靠窗的交椅上,面无血色,亦无表情。   师父却静静坐在桌边,悠然地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许久,他终于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淡淡地看我一眼:“过来喝杯茶吧!”   语气虽然温和,却似乎不容违抗,我只得乖乖地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拿着茶杯的手抖得厉害。   “我觉得,你应该原谅他。”师父看了我一眼,抿了一口茶。   我猛然抬起头望着师父,紧咬着嘴唇,一脸的恨意和倔强——为什么我应该原谅他?因为,他是你的朋友?   我轻哼一声,嘴角泛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为什么?!”   师父看了我一眼,似乎并不因为我的目无尊长而生气,却悠悠说道:“你知道,这些年来他过得如何?每年,他都会来华阳城住一段时间,就为了祭奠你长姐;他已届而立之年,至今却仍未娶一妻一妾,府中连个歌姬舞姬都没有,只因对你长姐念念不忘……”   “那是愧疚使然!”我冷冷地打断师父的话,“或许,这样惩罚自己他的良心会好过一点。他不是忘不了我长姐,而是忘不了我长姐的死。”   “容儿……”师父仍试图帮卢凌说话,试图劝我。   我心中倍觉委屈,眼眶又红了起来,泪水一滴滴滑落。他是我师父,是这十三年来我最敬最亲的人,然而此刻他不但不理解我心中的悲哀,竟还试图为那个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说话……   许是看到我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下,师父愣了愣,嘴唇微翕,终于还是噤了口,紧紧捏着手中的杯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茶水。   “师父,我累了……”我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丝歉意,“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哦。”师父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一个人静一静也好。”   然而,我低头盯着他洁白的鞋子许久,都没有看到他挪动一下脚步,我抬起头来,不期然对上他爱怜的眼光。   是的,师父正失神地望着我,满脸的爱怜。   见到我抬头望他,他迅疾敛去眼中的爱怜,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一头乱发,温和道:“那好,你就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师父低低地叹了一声,这才离开我的房间,临出门前又看了我一眼,然后帮我把门带75.第75章秋水   吃晚饭的时候,我没有看到卢凌,只有师父默默地陪着我。   放下碗筷,我便起身无精打采地往门外走去,师父不甚放心地跟在我身后。我提不起精神搭理他,便任他跟着,自顾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知不觉,我竟拐进了那条通往华府废墟的小巷子,师父忧心忡忡地问我:“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并未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看他,依然自顾自地往前走,师父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依然跟在我身后。   没有月光的夜晚黑得有点可怕,许是师父的存在给我壮了胆,我心中无畏,慢慢朝那废墟走去。来此一别,今夜之后,我再也不会来来这里了。从此以后,我不再是华娴贞,而是端木容,千仞山上的端木容,百丈岩里的端木容,与世无关。   脚下被藤蔓绊到,我身子一倾重重摔了一跤,双手撑在地上,被枯枝利刺刺得锥心得疼。师父从身后奔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扶起,抓着我的手关切地问道:“有没有哪里伤到?”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   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听到师父言语中的关怀,我鼻子一算,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扑簌簌地掉在手背上。   黑暗中,师父摸到了我手背上的湿凉,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然后抬手轻轻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温和道:“傻丫头,不哭了——”   听到师父的话,我心中的难过更浓烈了,似乎天底下所有的委屈和哀伤都向我压来。我终于猛然扑进师父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呜呜地哭了起来。   师父的身子微微一僵,终于渐渐柔软下来,伸手轻抚着我的发,我的肩,我的背,头渐渐低了下来,下颌抵着我的头顶,轻声安慰我:“乖,不哭了——不哭了——”   我痛哭了一场,心中压抑的难过随着泪水渐渐流尽,果然畅快了许多。渐渐的,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心跳也越来越快,几乎从喉中跳出。   我的头伏在师父的胸前,听到师父的心似乎也跳得很快,而我的泪水早已濡湿了他的白衣。糟糕,师父可是有洁癖的,如今我弄脏了他的衣服,他、他会不会生气?   我心中一慌,连忙从他怀中跳开,仰起泪水涟涟的脸望着他,他似乎有一丝慌张,却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   “对、对不起……”我伸手摸着他胸前湿漉漉的一片,低声嚅嗫道,“我弄脏您的衣服了……”   师父猛然抓住我在他胸前擦拭的手,低头凝视着我,眼神渐渐深沉起来,颇为异样。我心中一凛,心想,莫非、莫非师父真的生气了?   我微微挣着想抽回手来,可师父的力道却更紧了,牢牢地抓住我的手,头渐渐低了下来。他夹杂着淡淡青草药香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扫在我的脸上,那般好闻。   师父的头渐渐地低下来,低下来,靠我这么近,我甚至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扫在脸上的阴影。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一张脸估计已经涨得通红了。   师父伸手捧住我的脸颊,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眼中的泪水仍未干去,在眼眶中滴溜溜地转,我紧张地几乎窒息。   许是渐渐适应了这没有月色的黑暗,黑暗中,我似乎看到师父的唇角泛出一丝笑意,眼神温柔得彷如盈盈秋水。他双手的拇指轻轻划过我的眼角,我的脸颊,温柔地替我拭去脸上残留的泪水,用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在我耳畔轻声道:“傻丫头,不哭了,为师不喜欢看到你的泪水…76.第76章棣棠   师父的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而此刻,我正感受着从未感受过的心动。我的心瞬间柔软,渐渐融化成一滩清水,春风拂过,微波荡漾。   我痴痴地望着师父盈盈的眸子,然后竟着了魔一般,轻轻踮起脚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唇贴上他冰冷的唇。   师父瞬间僵住了。   而我,也瞬间僵住了。   我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举,然而还未来得及跳开,师父却已一把将我圈进怀中,一手托着我的后脑勺,俊美的脸庞瞬间压了过来。   他的唇舌在我的唇齿间流连,所到之处尽是温柔,尽是芬芳。我竟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朱唇轻启,任师父柔软的舌头长驱直入,在我舌间纠缠。   我心中泛起一丝甜蜜,笨拙地回应着师父的吻,双手亦不觉轻轻攀上他的脖颈。然而,师父却忽然清醒过来一般,一把将我推开,别过脸去重重地喘着气。   黑暗中,我看到师父的一袭白衣似乎迅疾退开了好几步。我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一颗心却仍扑通扑通直跳,忍不住也微微退开几步,静立一旁顺着气儿。   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空气中没有一丝风,仿佛凝固了一般,我和师父便这般静立着,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这宁静。   想起师父方才如躲瘟疫般跳着躲开我的情景,我心中有点生气,索性不想理他,迈开脚步继续往废墟深处走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知道师父还跟在我身后。   走到那几株棣棠花旁,我便停下了脚步,伸手摘下一朵棣棠花放在手中把玩,想起昔日气派非凡的华府,竟仅仅因为一个少年的书生意气而繁华化尽,沦为废墟,心中忍不住又痛了起来。   黑暗中,师父的声音悠悠传来:“今生得以同我相遇,同百丈岩结缘,你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当然是欢喜了!”师父救了我,养育了我,百丈岩教育了我,收容了我,我打从心里感激不尽,怎么会不欢喜呢?   “如果没有十三年前那场悲剧,如今,你应该还是华府里养尊处优的三小姐,或许,很快就会找个好夫婿,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那么,今生你也不能遇上我们了……”   我当然听得懂师父的言下之意,事到如今,他竟还惦记着替卢凌说情?!   我心中一凛,含笑嘲讽道:“如此说来?我倒该感谢庐陵王让我们华家在那场大火中灰飞烟灭,该感谢他让我沦为孤女了?!”   我心中愤恨,语气也不知不觉激动起来。   师父却并不生气,定定地望着我,淡淡说道:“你知道为师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希望你明白,凡事都有利弊,若你一心一意只往坏处看,那只会看到痛苦和悲伤,如此,人生能有几多快乐?若你愿意多往好处想想,许多事情便会看开,也不至于把自己逼入绝境。人生如寄,欢乐本已不多,你何必事事挂心,庸人自扰?”   我不禁哑然失笑:“师父说的这些道理,容儿岂会不懂?只是外人说起来容易,当局者心中的苦痛又有谁知?都只道世事如浮云,不如看淡浮华,任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然而要做到不泣别离,不诉终殇,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   师父默默地看着我,久久不77.第77章交代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用早点,却看到师叔从门外走进来,起初我还疑心自己眼花,定睛一看,果然是师叔!   原来,师父接到卢凌的通风报信后便告诉师叔我来了华阳城,师叔马不停蹄地从陈国赶来,谁知却还是比师父晚了两日。   师叔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一进门就径直朝我走来,“啪”地一声将手中的剑重重搁在桌上,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我头也不抬,自顾自低头喝着薄粥。   掌柜、伙计和店里的客人们都吓了一跳,以为来了个劫匪,无数双眼睛战战兢兢地盯着师叔。   那掌柜的赶紧走过来,堆着满脸的笑,哆哆嗦嗦对师叔道:“大、大侠饶命,大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尽管开口,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也没什么大财,若、若是大侠不嫌弃,就先坐下喝点酒,老朽这、这就去给大侠拿银、银子……”   师叔:“……”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掌柜无比惊恐地望着我,赶紧对师叔道:“大侠饶命,这位公、公子不是有意的。”   我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那掌柜更加惊恐了,店里的客人纷纷起座偷偷溜走。   我对那掌柜摆摆手,依然忍不住笑:“大家无需惊慌,这人不是什么大侠,他、他是个疯子……”   师叔终于无奈地在我对面坐下,一脸幽怨地将我望着:“我这般千里迢迢地赶来寻你,你非得如此损我才开心吗?”   “当然了!”我嘴角仍噙着笑意,“不知大侠千里迢迢地来寻我,可是有什么大事?”   师叔这才记起自己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猛然沉下脸来,愤愤地盯着我:“你还好意思问?!当初你卷款潜逃不说,竟然只留了十两银子给我!十两银子啊,怎么够我从陈国到越国?!”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谁叫你来越国了?你自己有宝马香车,如果不用雇车,十两银子够你回百丈岩了。”   “你……”师叔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你让我一个人回百丈岩去,我要怎么向师兄交代?”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里需要你向师父交代了?”说到这里我忽然有点恼怒,恼的是师父处处管着我,怒的是师叔竟然更倾向于站在师父那边,一心一意只想帮师父管着我。   “还不是因为放心不下你?”师叔幽怨地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漂泊,我和你师父怎么放心得下?”   我喝下最后一口粥,不悦地看了师叔一眼:“如今,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哎——”师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这么说,我还真是瞎操心了——早知道也不需要连夜赶路,昨天晚上就该找个客栈好好睡一觉……”   哎,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看到师叔一脸的倦意,听到他幽幽的抱怨,我果然又心软了下来,乖乖地不再同他顶嘴,乖乖地请他吃了一份无比丰盛的早点。当然了,用的是我携款潜逃带来的78.第78章离开   吃过早饭,师父已将师叔的马车赶了过来,在客栈门前等着我上车。今天,我们要离开华阳城,师父和师叔要护送,哦不,是押送我回百丈岩。   我将我的小包裹扔到马车上,正要跳上车,却看到卢凌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优哉游哉地从客栈里走出来。我冷冷地白了他一眼,纵身一跃跳上马车,别过头去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谁知,马车快要走动之时,帘子忽然被掀开,卢凌的身子探了进来,脸上是一抹厚颜无耻的笑:“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你来干什么?!”我不悦地瞪着他,简直就是目眦欲裂。   “我要回齐国,既然有点顺路,就麻烦你们载我一程……”他依然笑得厚颜无耻,似乎他根本就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我的朋友。   我毫不客气地伸手欲将他推下马车,师叔不知道我同卢凌之间的恩怨,不明所以地望着我,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觉得我颇小气了些。   卢凌身子一偏躲开我的手,望着我师父,继续厚颜无耻地道:“这又不是你的车,再说,你师父已经答应过我了——”   我回头望了师父一眼,师父亦望了我一眼,似乎并不打算赶卢凌下车,却朝我点了点头。我无奈地收回手,往车厢里挪了挪身子,顺便再狠狠地瞪卢凌几眼。   一路上,任师叔如何逗我,我都不开口说话,只是冷着一张脸,然后时不时剜卢凌几眼。卢凌颇觉无趣,只得坐到车厢外和那赶车的车夫搭讪。   师叔这才偷偷凑过来低声问我:“你为何同卢公子过不去?可是他哪里得罪了你?”   我故意提高声音恨恨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杀母仇人,杀姐仇人!”   师叔差点吓出一身冷汗,赶紧低声嘘道:“小声点,小声点——”   我又故意大声说道:“干吗要小声?我又没有冤枉他,我说的句句属实!”   师叔颇为尴尬地望着我,然后赶紧坐回师父身边,又无奈地看了我两眼。我偷偷看了看师父,见他却是一副闲闲的模样,想起昨夜那个吻,我心中忽然有点后悔。   哎,谁叫我不知恬耻就主动凑上去咬他的唇?结果师父从昨天晚上开始似乎就不大想理我,搞得气氛怪怪的,颇有点尴尬。也许,他心中挂念的人是尹若,而被我“强吻”后,他很觉得对不起尹若吗?   “师父,昨天晚上……”我嚅嗫着开口。   师父脸色一变,似乎有点紧张地偷瞟了师叔一眼,这才正眼看着我道:“昨天晚上……怎么了?”   “昨天晚上,我把您的那件长袍洗了。”我哭丧着脸,低声道。   “哦,辛苦你了。”师父依然面不改色地看着我。   “洗好后,我将你的长袍晾在客栈的院子里。”我的声音更低了。   师父似乎还未明白过来,皱眉道:“那又如何?”   我终于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抬起头来看着师父:“今天早上,我忘记收衣服了……”   师父终于恍然大悟,无奈地看着我,叹道:“你呀,为何每次都这么健忘!”   “要不,我们再折回去拿?”我看着师父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   “罢了!”师父摆摆手道,“都走了这么远了。”   我:“……”   师叔:“…79.第79章梓汀   这天晚上,我们到达一个叫做梓汀的小镇,在小镇南面找了一间小客栈住下。   据说,这梓汀是来往汀州府必经之路,又逢士子赴汀州参加乡试的秋闱之时,因此这小客栈早已被士子们住满。我们到达客栈时,恰好仅剩下两间客房。   那掌柜的打量了我们一番,抚掌道:“公子们一行四人,两间房恰好够住一宿,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一行四人,两间房……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必须得和他们三个男人中的一个同住一间房?我恨恨地瞪了卢凌一眼,首先便将这和我有血海深仇的大仇人排除在外。再看看师叔,他正忙着拿行李,似乎并没有听到掌柜的话。   师父看着我,似乎是在征询我的意见。我心中虽有一丝疑虑,然而出门在外有张床睡就很不易了,容不得我挑三拣四。   我对师父点点头道:“一切由师父做主,我没啥意见。”   于是我们决定就在这客栈住下,我自告奋勇要同师叔住一间。毕竟,我和师叔相处得更自在无拘,和他同住一间房自然也随心惬意得多。   师叔却似接到烫手山芋一般避之唯恐不及,连连摆手道:“我可不同你一间!谁不知道你睡觉时要绝对的安静,同你一间我还怎么睡?翻个身要被你骂,打个嗝要被你骂,连梦呓几句都要被你骂……”   我头上三条黑线,沉着脸阴阴地盯着师叔,师叔连忙跳到卢凌身后,紧紧搂住自己的身子道:“你不要逼我,我可是宁死不屈的……就算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不屈,不屈,宁死不屈!”   枉我平时跟师叔最亲,他竟然这么不给我面子,我着实有点恼羞成怒,睁着圆溜溜的眸子,又委屈又怨恨又哀求地将他望着。他干脆别过脸去,再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果然是宁死不屈,此情可叹!   “那么,容儿就同我一间吧。”我同师叔正僵持之时,师父忽然淡淡道,我一下子就瘪了,再也没有力气多瞪师叔一眼。   果然,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与师父同住一间房,真是生不如死啊生不如死。   然而,我不得不乖乖地拿着包袱随师父去房间,一路上心惊胆战,加之又想起昨天晚上之事……   我真想拔腿就跑,落荒而逃。   进了房间,看着房间里仅有的那张窄窄的床,我一愣,当场就傻掉了——这床这么小,两个人可怎么睡怎么睡怎么睡怎么睡……   师父看着我脸上赤橙黄绿青蓝紫轮番变换的模样,估计猜到了我在担心些什么,于是善解人意地道:“你睡床上吧!我去同掌柜再要一床被子,就在地上打个地铺。”   哇哇,太好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地板这般冰冷潮湿,还是师父睡床上,容儿在这冰冷潮湿的地上打地铺就可以了!”我赶紧表现出我也是善良体贴很有孝心的。   师父淡淡一笑,摆手道:“罢了!为师知道你孝顺,可你是女孩子,受不得凉,还是在床上睡着吧。”   “那容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赶紧堆起笑脸向师父道80.第80章分茶   用过晚膳,师父找掌柜要了个小火炉和一套白瓷茶具,便在院子里煮茶分茶。师叔和卢凌都去找师父品茶了,而我因为不愿意同卢凌碰面,便一个人闷闷地呆在房中。   半晌,空气中传来一阵淡淡的茶香,这茶香馥郁悠长,闻之似有淡淡的雪梨香。我一闻便知这是上好的佛手茶,一下子就犯了茶瘾,真想过去品几杯。   奈何着实不愿多看卢凌一眼,于是只得努力咽下口水,站在窗口远远地看他们三人围在石桌边泡茶。   “容儿,过来!”师父看到我站在窗边,便远远地唤我。虽然如今我依然是女扮男装,然而师父却一直喊我“容儿”,而且喊得温和,和我这英俊潇洒的样貌一点都不搭。   哎,俗话说师父之命难违,于是我只得乖乖走到石桌边。   “坐下。”师父颔首示意我在他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我便依言坐下。   “帮忙看着点炉火啊,不要让它熄了,也不要太旺。”师父这才道出了叫我过来的用意,敢情是要将我当丫鬟使?   我难免有点失望,却只能乖乖答应,然后小心翼翼地盯着那炉火。   “你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又大得很,我还以为这世间没有你害怕的人呢,没想到竟然怕你师父。”卢凌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心中不悦,照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这不是怕,是敬畏好吗?”   “你怕我?”师父正拿着茶海分茶,闻言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着我。似乎,他很在意人家说我怕他,或者说是他很在意我是否真的很怕他。   “当然不怕。”我赶紧摆手道,然而这样说好像又对师父太不敬重,于是我赶紧接道,“我是尊重您!”   师父微微一笑,拿起白瓷小杯,分了一杯茶给我,我赶紧拿起茶来品了一口,顿时觉得唇齿生香,浑身惬意,不由赞道:“世间最好喝的茶,惟有我们百丈岩的佛手茶了!”   师父含笑望着我,卢凌细细品了一口,忍不住也点头赞道:“确实是好茶!到底是如何烘制出来的?”   我不无得意地道:“这佛手茶是我们百丈岩自己培育出来的茶树种,世间绝无仅有!”   “哦?”卢凌似乎来了兴趣,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不知是如何培育的?”   “当年,我师尊的师父喜欢喝茶,又喜欢吃佛手柑,于是便将茶树的枝条嫁接在佛手柑上,经过精心培植,竟真的培植成了佛手茶,如今,我们百丈岩还种着好几株佛手茶树呢!”   自小,我便爱喝这佛手茶,于是师尊便告诉我这佛手茶的来历。所以说,我也是从师尊口中听来的,也不知这佛手茶是不是真是如此培育出来的。   卢凌听了似乎颇为心动,赶紧涎着脸向师父求道:“不知可否到你们百丈岩去看看那茶树,顺带让在下带几株回去种种?”   “不可以!”不等师父回答,我便断然拒绝卢凌的请求。   “为什么?”卢凌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我,一副天真无邪本王无害的模样。   我又恨恨地剜他两眼,直言不讳道:“因为你是我的仇人,我岂能将我们百丈岩的宝物分给仇人?”   卢凌脸色黯淡了许多,拿着茶杯默默地饮着茶,师父和师叔也一时静默。许久,卢凌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原来,你一直记恨我。”   灭门之仇,岂容相忘?我口中虽不说,心中却是这般想的。   “也罢,我会努力得到你的原谅的。”卢凌的脸色恢复平常,眼中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就一直跟着你,跟到你原谅我为止!”   我:“…81.第81章潜逃   喝了几杯茶,天色渐晚,星河灿烂,又有凉风习习,花香淡淡,我心情渐渐好转,干脆直接忽视卢凌,忘记他这一不愉快物体的存在。   大多数时间都是师父和卢凌在聊天,说的是天下大事、男儿担当,我这小女子插不上嘴,只有侧耳聆听的份儿。   师父和卢凌正聊得起劲,忽然一只灰鸽子扑棱棱地飞来。我一看就知道这是师父的信鸽小灰灰,往日都是我给它喂食的,因此一眼就认出它来。   自从师父带着尹若离开百丈岩后,小灰灰就忙着在师父和师叔之间穿梭,为师叔向师父打我的小报告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如今师父和师叔两大巨头既已聚首,它便充当师父的爱情使者,忙着替师父和尹若书信传情了。   小灰灰扑棱棱地落在院墙上,我轻轻吹了声口哨,它便欢欢喜喜地飞过来落在我的手臂上,咕咕地朝我叫着。   师父接过它,从它身上搜出了一封信,迫不及待地展开来看。我微微侧过身子去,偷偷拿眼瞟那信,师父似有察觉,连忙侧了侧身子挡住了我赤。裸。裸的视线。   卢凌含笑看着我,一脸促狭的表情,师叔这时候又和我同一阵线了,像我一般好奇地盯着师父手中的信。   师父看了信,脸色微变。   师父看完信后便将那信纸卷起来,伸进炉子里。火舌席卷而来,舔着那薄薄的纸张,瞬间化为灰烬。   “发生什么事了?”卢凌问出了我和师叔想问却又不便多问的事。   师父拿着茶海若无其事地分茶,连抬头看一眼卢凌都没有,只淡淡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得去赵国一趟,暂时怕是无法回百丈岩了。”   无法回百丈岩?这么说,我是不是就不用被押送回去了?!   我心中大喜,却一副忧师父之所忧的表情,一脸关切地问道:“师父要去赵国?那我们是不是明天就要改道而行了?”   师父捏着细瓷茶杯,抿了一口刚刚泡出来的茶,望着我道:“我一个人去便可,你们就继续行程回百丈岩去。”   回、回百丈岩去?   我心中的欢喜和兴奋漏了一大半,当场就瘪了,脸上估计是掩不住的失望。小灰灰跳到我的腿上咕咕咕咕地叫着,我忍不住伸手偷偷地扯了扯它的毛,它吓得咕咕叫着飞走了。   “我明天就去赵国。”师父转头对卢凌说,“卢兄,容儿就托付给你了,希望你帮我把她送回百丈岩去。”   把我托付给卢、卢凌?   我瞪着眼睛百般不悦地望着师父,师父只当没看到我眼中的抗议,继续对师叔道:“希望你们早点回百丈岩去,不要在路上耽搁了。”   师叔郑重地点头,拍胸脯打包票道:“放心吧,这次我再也不会让容儿从我手中逃跑了。”说完一脸阴险地望着我,我剩下的另一半欢喜和兴奋也漏了,只能坐着干瞪眼。   真是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终于知道什么叫天意弄人,什么叫命运多舛,什么叫苦不堪言,什么叫时运不济了……   信里估计是什么不好的消息,看了那封信后,师父似乎若有所思,分茶的时候几次出神,茶都满了出82.第82章留信   卢凌看着师父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失时机地开口道:“天色晚了,不如就散了吧,大家都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师父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伸手让小灰灰站到他的掌上,这才起身回房。我赶紧跟在师父身后离开,背后传来卢凌的叫喊:“华公子,你还没收拾这茶具和炉子呢?”   我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仍然含笑看着我,厚颜无耻道:“难不成让我堂堂一个王爷来收拾桌子?是不是只有你师父的话你才听啊?”   他明摆着就是拿师父来吓我,可惜如今我师父他老人家正满腹心事,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话,早已健步如飞地回房了。   我不理睬卢凌,赶紧也健步如飞地追回房去。   一进屋,师父便吩咐我研墨,研好墨师父便在灯下铺开信笺,提笔写信。   我好奇地站在一边想偷偷看师父都写些什么,师父却回头看着我,微微蹙眉道:“你出去散散步吧!”   我无奈,只得谨遵师命乖乖离开房间出去“散步”。   一个人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徘徊,心中却好奇得紧,暗暗猜测师父到底写什么秘密不让我看?难不成是他离开太久,尹若姑娘闹脾气要同他分手?抑或是突然发现他和尹若姑娘是亲兄妹?或者是……   于是,我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支着脑袋看满天灿烂星河,坐了许久许久,数星星都数到三千九百七十六颗了,师父却一直没有发话让我进屋去……   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天光微曦时分。   我一鼓作气从床上爬起来,忽然想到昨天晚上我是坐在台阶上数星星的,然后数着数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后来,我是怎么回房的?使劲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干脆就不想了。   起身看了看屋子,地板上也没发现师父的身影,我穿戴好衣服便去敲师叔他们房间的门,敲了半天没人应,我便推门而入。于是,我看到了香。艳火辣、基情四射的一幕。   师叔和卢凌光着上身紧紧抱在一起,师叔的头靠在卢凌胸口,卢凌的腿盘在师叔身上,彼此亲密无间、和谐融洽。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不忍直视,哦不,是不忍打搅啊!   于是我识趣地悄悄退出他们的房间,折去问掌柜我师父去哪里了,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师父一早就离开客栈了。   于是,我心生一计,蹭蹭蹭回房研磨,提笔给师叔写了一封信,然后便包袱款款离开客栈了。信是模仿师父的笔迹,用师父的口吻写的,内容如下——   “师弟,为兄天未明便启程赶路,见你和卢凌兄正睡得香,不忍叫醒,未及一别,特留此信。昨夜容儿一再央求,为兄答应带她同去赵国,你就先行回百丈岩吧!切记速速回百丈岩去,勿沿途耽搁。师兄,端木勋留笔。”   将那封信悄悄放在那个基情四射的房间后,我便离开了客栈,当然了,我一心谨记“没钱寸步难行,有钱走遍天下”的至理名言,这次仍然不忘携款潜83.第83章通缉   我是紧跟在师父之后离开的,目的地亦是师父要去的赵国,因怕走太快了会不幸同师父碰上,于是我故意放慢了脚步,沿途多耽搁几日。   半个月后,我到达赵国的都城,临安。   同是国都,和越国的华阳比起来,赵国的临安少了一番南国水乡特有的柔媚韵味,多了一丝北方平原的厚重和辽阔。华阳城里屋舍精致华丽,临安城的屋舍却舒适粗犷;华阳城里河流婉婉两岸夹柳,临安城街道宽阔一尘不染。   南国与北国,真是各有千秋,一样赏心悦目别有洞天。   虽然是第一次来临安,然而这里的街市和屋舍就像越国的华阳城一样,给我一种亲切的熟悉感。于是,我不急于去找客栈入住,却一个人在街市上溜达。   走到街市口,忽然看到一大群人围在一处酒肆门外看榜,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于是,我便也好奇地挤过去看,然而,还没来得及阅读告示上的文字,雪白的纸上那个醒目的人头像一下子就让我愣住了——这、这人怎么这么像、像是尹若?!   是的,画上的人虽是男子的装束,然而那脸型、五官和神韵,真的和尹若姑娘有五六分相似!   站在我身侧的一个汉子看我脸色有异,便咋咋呼呼地问我道:“怎么?难道这位公子认识画像上这个人吗?”   我微微一笑,赶紧摇头道:“在下是越国人,今日刚到临安,怎么可能认识这人呢?只是觉得这画中人长得太过俊了些,一点都不像是通缉犯。”   “就是就是!”那汉子也点头叹道,“这犯人长得真是俊,而且医术还很高明呢!真是可惜……”言语中有一丝惋惜。   医术高明?   我心中一凛,赶紧认真看那告示,原来,这通缉犯叫伊洛,是一名御医,负责为周太后治病。半个月前,伊洛为周太后开了一帖药,太后喝过药后病情转恶,吐血身亡。赵王大怒,欲当面向伊洛问个究竟,谁知伊洛却突然消失,不见踪影。于是,赵王下令通缉伊洛。   难怪方才我进城的时候,城门有许多官兵把守,进出城门的人都要被细细询问一番,原来,是为了捉拿通缉犯!   伊洛,尹若,御医,还有告示上那张同尹若有几分相似的脸,我似乎可以确定,告示上那名通缉犯,确是尹若无疑了!   半个月前……   我忽然想起半个月前在客栈里,师父接到小灰灰带来的信时脸上那副凝重的神情。莫不成,师父马不停蹄地赶来赵国,是因为这件事?如此说来,周太后的死,和尹若有关,和师父有关?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我一个人仍然愣愣地站着,心中思绪万千,心急如焚。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尹若所为,那么,尹若和师父如今是不是有危险?   我忽然有点明白,五个月前尹若和师父收到那封信后便急急忙忙神神秘秘地离开百丈岩,到底是所为何事了。原来,他们不是双宿双飞浪迹天涯,而是到赵国来“图谋不轨”了。   周太后的死,不是一场意外,而是师父和尹若蓄谋已久84.第84章伊洛   我是紧跟在师父之后离开的,目的地亦是师父要去的赵国,因怕走太快了会不幸同师父碰上,于是我故意放慢了脚步,沿途多耽搁几日。   半个月后,我到达赵国的都城,临安。   同是国都,和越国的华阳比起来,赵国的临安少了一番南国水乡特有的柔媚韵味,多了一丝北方平原的厚重和辽阔。华阳城里屋舍精致华丽,临安城的屋舍却舒适粗犷;华阳城里河流婉婉两岸夹柳,临安城街道宽阔一尘不染。   南国与北国,真是各有千秋,一样赏心悦目别有洞天。   虽然是第一次来临安,然而这里的街市和屋舍就像越国的华阳城一样,给我一种亲切的熟悉感。于是,我不急于去找客栈入住,却一个人在街市上溜达。   走到街市口,忽然看到一大群人围在一处酒肆门外看榜,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于是,我便也好奇地挤过去看,然而,还没来得及阅读告示上的文字,雪白的纸上那个醒目的人头像一下子就让我愣住了——这、这人怎么这么像、像是尹若?!   是的,画上的人虽是男子的装束,然而那脸型、五官和神韵,真的和尹若姑娘有五六分相似!   站在我身侧的一个汉子看我脸色有异,便咋咋呼呼地问我道:“怎么?难道这位公子认识画像上这个人吗?”   我微微一笑,赶紧摇头道:“在下是越国人,今日刚到临安,怎么可能认识这人呢?只是觉得这画中人长得太过俊了些,一点都不像是通缉犯。”   “就是就是!”那汉子也点头叹道,“这犯人长得真是俊,而且医术还很高明呢!真是可惜……”言语中有一丝惋惜。   医术高明?   我心中一凛,赶紧认真看那告示,原来,这通缉犯叫伊洛,是一名御医,负责为周太后治病。半个月前,伊洛为周太后开了一帖药,太后喝过药后病情转恶,吐血身亡。赵王大怒,欲当面向伊洛问个究竟,谁知伊洛却突然消失,不见踪影。于是,赵王下令通缉伊洛。   难怪方才我进城的时候,城门有许多官兵把守,进出城门的人都要被细细询问一番,原来,是为了捉拿通缉犯!   午时已过,赶早市的小摊小贩们开始陆陆续续地收摊,街市口渐渐安静起来。我便也迈开步伐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晃悠,心情低落,一颗心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着一般,脚步也沉重起来。   走了许久才发觉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便随便找了地方吃放,然而饭菜到了口中却是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整天都泡在茶楼里听说书人说书,听市井间的小道消息,无非就是担心师父和尹若,想多少听一些同“被通缉的御医”有关的消息,于是也无心游玩了。   原本,我是好奇师父和尹若到底来赵国做什么,于是揣着一丝好奇和满腹游山玩水的好心情来赵国。然而如今,我却一直提心吊胆地度日,哪里有心情游玩?   连着八九天都没有听到和尹若有关的消息,我心中虽然担忧,然而一直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也算是一种安慰。直到第十日早晨,我照例去茶楼里吃早茶,方在沿街平时常坐的位置上坐定,便听到邻桌几个大叔兴致勃勃地说着昨天夜里发生的大事——   据说,昨天夜里三更时分,临安府的府卫在城东一处僻静的民房里搜到了伊洛,和伊洛在一起的还有一名年轻男子。一场激战后,那男子寡不敌众负伤而逃,而伊洛被府卫抓住,如今正关押在临安府的府牢里。   我的心瞬间掉进了冰窟一般,一阵阵发凉,脸色估计也是苍白得毫无血色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名年轻的男子就是我师父端木勋。   喝了一杯热茶,我的手才渐渐转暖,脸色也恢复过来。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神态如常地凑到邻桌去,“好奇”地问道:“不知这位大哥是从哪里听说的?消息可不可靠?”   那位中年男子扬着头,些微不悦地看了我一眼:“当然可靠了!我有个表弟是临安府的府卫,他说的还会有假吗?”   如此说来,这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喽?尹若被抓进了临安府,而我师父他受伤了……   仿佛踩在云端一般,我简直就是跌跌撞撞走出那茶楼,来到街上,阳光普照,然而我的心情却阴暗得仿佛暴风雨欲来的天空,灰暗阴沉。   走到街市口,看到那酒肆旁的告示栏上又围了一群人,似乎正在看一张新贴上去的告示。我用力地挤进去看,看到这次通缉的是一名年轻男子,说是昨天晚上发现的和伊洛在一起的同党。   估计是昨天晚上没有月色,那些府卫并未看清我师父的脸,因此告示上画的那名男子并不像是我师父,也或许,同尹若在一起的那名年轻男子真的不是我师父?   哎,我着实也很想知道!   一整天,我失魂落魄,坐立难安,一个人似幽魂一般在临安城里瞎逛,心里期盼着能在某个角落同师父不期而遇。谁知道呢?如果昨天晚上那名年轻男子真的是我师父的话,那么如今师父有伤在身,身边又没有一个人照顾,他该怎么办?   我的心揪了起来85.第85章难寻   一夜辗转,通宵未眠。   天一亮我就从床上爬起来,连早饭都没吃就准备出门去打探消息。走到门口碰到客栈的掌柜,那留着山羊胡子的掌柜见我这么早就要出门,就好心好意地提醒我不要乱走。据说这段时间一直在抓通缉犯,到处都查得很紧。   出了客栈,街道上已经有做早市的小贩开始摆摊了,一队士兵从街上雄纠纠气昂昂地列队走过,目光凛凛的,估计是在巡逻。   到了茶楼,我依例在楼上沿街的位置坐下。估计是我来得太早了,茶楼里客人不多,说书也还没开始,我便百无聊赖地透过窗户看楼下往来的行人。   忽然,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映入我的眼帘,那身影那般熟悉,从背后看真像是我师父。然而,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却步履轻松,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悠然信步,一点都不像是鬼鬼祟祟的逃犯。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冲下楼去,往方才看到那男子的地方寻去,然而那个白墙青瓦的屋檐下已然找不到那袭白色的身影。身边人来人往,我到处找了一遍,仍然没有发现师父的身影。   我不禁哑然失笑,也许,真的是我看错了,那个像极了师父的身影并不是师父。于是,我便怏怏地走回茶楼,在方才的位置上坐下。   邻桌那几个每天早上都会准时到茶楼来指点秀丽江山、谈论国家大事的大叔已经来了,正凑在一处说那个被关在临安府牢的御医的事。   我只装若无其事地喝茶,竖起耳朵认真听,却听到了尹若咬舌自尽的消息!   说是在对伊洛进行审讯时发现了她竟然是女扮男装,禀告上去后,赵王大怒,认定了伊洛必定是蓄意谋杀周太后的,否则半年前就不会女扮男装假扮御医接近太后了。   赵王要求彻查这件事背后的主谋,下令对伊洛严刑逼供,要她说出那天晚上逃跑的年轻男子,伊洛宁死不屈,最后咬舌自尽。   据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临安府会增派很多兵力加强搜查,还说,若是抓到女扮男装的当场就要解决。   女扮男装……当场解决……   我手一抖,手中的茶杯差点就掉在地上。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人皮面具,嗯,应该不会被看出来吧?我女扮男装这么久了,除了卢凌,好像也没人看出来。嗯……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我心中忐忑,然而更多的是悲伤。虽然我和尹若交情不深,我也不是很喜欢她,然而想起这些年来她对我的好,对师父的好,我还是忍不住替她感到惋惜——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竟然就这么香消玉殒了,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然而心中仍存一丝希望,希望这消息来源不可靠,希望尹若没有死,希望她仍然好好地在临安府牢里呆着,等着我们去救她。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壶茶水,一直坐到午时我才失魂落魄地离开茶楼回客栈去。一想到尹若也许真的已经死了,一想到师父如今也许负伤在身,而我却不知要到何处去寻他,一想到那告示上的通缉犯也许真的是师父……   我心疼得难受,眼中的泪水一直打转,我好不容易忍住了才没泪如雨下。是的,我不能哭,尹若没有死,师父平安无事,我哭什么哭?!   于是,我便饿着肚子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竟迷迷糊糊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怪梦86.第86章无猜   春风和煦的时节,天空澄蓝得一尘不染,繁花似锦的花园里,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正高兴地追逐着。   小女孩长得很是漂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娇俏可爱,灵动得仿若仙子。小男孩看起来比小女孩大几岁,也是长得漂亮灵动,从那对浓黑的俊眉和紧抿着的薄唇就能看出将来必定会是个名动天下的美男子。   这一对小小的璧人在花园里追逐笑闹,忽然,小女孩一个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扑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珍珠似的泪水一颗颗滑落,我见犹怜。   小男孩赶紧奔过去将那小女孩扶起,温柔地拉着她的手,低头看着她掌心那道浅浅的划痕,心疼地皱眉道:“哎呀,流血了,将来若是留下疤痕可怎么办?”   听小男孩这么一说,小女孩哭得更凶了:“呜呜呜——无诸哥哥,容儿不要留下疤痕——容儿不要留下疤痕——”   凉亭里两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闻声赶来,小女孩扑进其中一个夫人怀中抽抽噎噎地哭着,另一个贵妇人也俯身柔声安慰小女孩道:“容儿不哭,姑母这就吩咐人去叫御医来帮容儿看看,很快就会愈合,不会留下疤痕的——”   那个叫容儿的小女孩这才止了泪水,含泪看着那个贵妇人,娇声道:“谢谢姑母,容儿不哭了——”   “容妹妹真勇敢——”小男孩拉着小女孩的手夸赞道,小女孩破涕为笑,一张精致的小脸庞灿烂无比。   御医很快就来了,对那个被小女孩称为姑母的妇人俯身道:“微臣给贵妃娘娘,给王世子请安。”   御医口中的王世子,便是站在贵妃娘娘身边的小男孩,也就是小女孩口中的“无诸哥哥”。   “百里先生辛苦了,有劳百里先生帮白容小姐包扎一下伤口。”那贵妃娘娘举止优雅,显得端庄大气,对御医亦是和蔼客气。   于是,御医百里间便细心为那小女孩包扎了伤口,这才起身告退。   夕阳西下,小女孩的母亲领着小女孩告辞:“蒙娘娘召唤入宫,如今天色渐晚,我们也该回去了。”   白贵妃眼中似有不舍,携着那妇人的手挽留道:“嫂嫂难得入宫一趟,何必这般着急回去?就陪我们母子俩用过晚膳再回去吧?”   俗话说长嫂如母,白贵妃的母亲早逝,因此每每想念家人时便召她这嫂嫂入宫叙叙家常,因此姑嫂俩感情颇深,连带着两个小孩子的感情也深了起来。   然而,白夫人却面露难色:“本不该拒绝娘娘的一番好意,奈何辰儿前几日得了伤寒,这两日刚好,今儿一整天没见到他,我着实挂心。”   做母亲的心情白贵妃岂会不懂?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用在母亲和孩子身上是再恰当不过,因此,纵使白贵妃心中有万般不舍,也不便挽留白夫人。   于是,白夫人牵着白容离开。   夕阳的余晖下,白容却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朝她的无诸哥哥挥手道别,眼中盈了泪水,赵无诸亦是依依不舍地望着白容,不住地挥着小手。   见此情状,白贵妃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打趣道:“无诸,容妹妹将来长大了给你当世子妃可好?”   赵无诸仰起漂亮的小脸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郑重其事道:“容妹妹将来若也像母妃这般漂亮,那我就娶她当我的世子妃!”   一席话将白贵妃逗得笑逐颜开,心情大87.第87章白容   白容,赵无诸。   我想,我确实不曾认识这两个人,记忆中也没有这对小璧人的存在。只是,那个小男孩的眼神似曾相识,而他轻声唤着“容儿”的时候,那神情和语调那般熟悉。   容儿,容儿,那个小女孩也叫容儿,然而却不是我端木容。   醒来后,我意识到也许是谁的散魄又被我的结魄珠吸收了。想当年唐明皇思念杨贵妃时,因杨贵妃“魂魄不曾如梦来”而遗憾不已,而如今我的梦境估计是无人把守,太容易闯入了,随便睡一觉都有孤魂野鬼来入我的梦。   醒来后,我握着幽魂镜思虑了好久。其实,只要我眼睛一闭念一下招魂咒,就能从幽魂镜中看到如今附在我身上的是谁人的散魄了,然而,因担心精力不足体力不支,我终于还是决定把幽魂镜收好。   毕竟,如今我一个人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身边又没有师父和师叔照顾,如果因为招了魂而耗去太多体力,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我想,只要按时吃师父当日给我的药,每天晚上让梦境持续上演也无大碍,而且,迟早有一天,我会从梦境中得知我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这一梦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草草用过晚餐后,我便一个人到街市上漫无目的地溜达,凑到人多嘴杂的地方打探消息。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御医伊洛女扮男装及咬舌自尽的消息,听来虽然心酸,然而却不得不告诉自己尹若是真的香消玉殒了。   那么师父呢?师父又身在何方?是否平安?   直到暗夜深沉,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时,我才怀着满腹心事回客栈。摸到桌上的火折子点上灯,猛然看到我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一袭白衣,背对着我,一头乌黑的长发从床沿上倾泻而下。   我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只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然而那均匀的呼吸声中却夹杂着细微的呻。吟,似乎是生病了,又似乎是在做噩梦。   那袭白衣,那个背影,还有房中淡淡的青草药香,那般熟悉。   我已猜到了他是谁,然而心中并无法完全确定,于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慢慢地伸出手去,想试探性地轻拍下他的肩。然而,我方一伸出手去便被他猛然擒住了手腕,一个用力,一个俯身,那白色的身影便压在了我身上。   乌黑的长发垂泄下来,发梢轻轻触碰着我的脸庞,微微发痒。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那对浓黑的俊眉,那凛冽而略带寒意的眼神,离我这么近。是了,我没有猜错,他确实是我师父无疑,我师父,端木勋。   看到是我,师父脸上的警惕才渐渐散去,原本绷得紧紧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他一把松开我的手,依然俯身看我,柔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语气,仿佛他一直同我朝夕相处,仿佛他一直在这屋子里等我,等我回来。   “刚、刚刚回来。”许是方才被师父一吓,我的心依然跳得厉害,声音也紧张得微微发抖,眼睛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不知为何,师父的脸忽然有点红,是白里透红的那种88.第88章意外   他忽然从床上跳起来,背对着我站在床边,低声责备我道:“女孩子家,怎么可以这么晚回来?!况且,你对这里又不熟悉,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如今,他自己身陷危险,却还担心我会发生意外?   我鼻子微微发酸,眼泪也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打转,低声问道:“师父……尹若姑娘是不是真的、真的已经……”   我终究还是无法轻描淡写地说出尹若的“死亡”来。   师父转过头来看着我,脸色沉重,眼神悲哀。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头,然后眼中蒙上一层晶莹的泪水。   于是,我们彼此便已了然于胸,关于尹若的最后结局。   “那么,师父您……那个告示上的通缉犯……”我已然无法成言,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   师父又重重地点头,然后赶紧竖起食指轻嘘一声,示意我不要说出口。   我心中一阵疼痛,眼中蓄了许久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然而,我还是强忍着泪水,慢慢走到他跟前,低声问他:“那么,师父您受伤了吗?”其实,最让我挂心的,便是这个!   师父看着我的泪水一颗颗滑落,嘴角却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低头看着我,声音压得低低地道:“傻丫头,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很快就好了!”   “真的不碍事?”我疑惑地抬头望着他,他的呼吸轻轻地扫在我的脸上,让我的心一阵阵温暖。   “真的不碍事!”他挤出深深的微笑安慰我道,我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然而,令我疑惑的是师父如何知道我来了赵国,又如何知道我住在这家客栈?   听了我的疑惑,师父无奈地看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无奈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师叔发现我自作聪明的留言后,一眼就看出了我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笔迹,立马飞鸽传书告诉师父我偷偷跟着他来了赵国。而早上,我在茶楼里看到的那个“疑似”师父的身影不是“疑似”,而确实是师父。   于是,师父便悄悄跟在我身后,知道了我住这家客栈,住这间房。然而,白天里人多,虽然那告示上画的人同师父不是很像,然而他还是觉得不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于是就一直等到天黑后才悄悄跑到我房里等我,谁知等着等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待师父讲完事情的原委,夜已经很深了,我知道师父这些日子来提心吊胆、东躲西藏,肯定没有睡过几个安稳觉。于是便自告奋勇要把床让给师父睡,而我嘛就在地上打地铺。   毕竟,现在夜深了,我不想去叫醒掌柜让再开个房间,也怕师父的“突然出现”会让那掌柜起疑心。原本,那掌柜就因为这些日子来京城里到处抓通缉犯而搞得神经紧绷,紧张兮兮的。   这次,师父倒没有推辞,成全了我的一片孝心,倒头便睡。   我抱着被子躺在地板上,听着师父均匀的呼吸声却睡意全无,辗转反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渐渐睡89.第89章家变   夜深人静,月色清凉如水,远处的荷花池里传来阵阵蛙鸣,空气飘着淡淡的荷香,这样静谧美好的夏夜,是她记忆中最后的幸福。   她在蛙鸣声中睡得香甜,梦里有花,有树,有阳光,还有她的无诸哥哥。   一阵嘈杂的人声将她吵醒,她揉着朦胧的睡眼从竹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努力踮起脚尖想拉开门闩。可惜她还那么小,只有六岁,小小的手臂根本够不到门闩。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了,她有点着急,乳母依然躺在东壁墙下的竹榻上睡得深沉,她光着脚丫跑过去,用力将乳母摇醒。   乳母惊恐地将她搂在怀中,然而还来不及跑出门去,一群侍卫粗暴地将门撞开,火光烈烈的火把将屋子照得通明。火把映在她盈盈的眸子中,灼伤了她的童年,她惊恐地转过头去,不敢直视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将头深深埋在乳母怀中。   然后,她和乳母都被带到了一处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在那方逼仄狭窄的地牢里,她看到了她的母亲、她的婶婶、她的姨娘,还有家中其他女眷。   一堆女人挤在一起,一个个惊恐万分,有的睁着大眼睛茫然不所措,早已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有的低声抽泣着,幽幽咽咽,瘦削的肩膀瑟瑟发抖;有几个年纪稍大点的仆妇抱在一起嚎啕大哭,怨天尤人,呼屈喊冤。   她和十岁的哥哥一起被娘亲紧紧搂在怀中,她看到娘亲洁白如玉的手不住地发抖。她抬起头,看到娘亲一副失神的模样,花容失色,容颜惨淡。   她轻轻地唤着娘亲,娘亲这才低下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来告诉她莫怕,莫怕,直到这时候,她才忽然感觉到害怕,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亲的眼泪亦扑簌簌掉下来,搂着她低声抽泣着。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到她的哥哥,当年十岁的白辰,紧咬着洁白的牙齿,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   这是她记忆中最后的哥哥,十岁的哥哥,懂事的哥哥。   第二天,她的哥哥被两个侍卫从女牢里押走了,说是要去隔壁的房间里和祖父、父亲他们呆在一起,听候发落。   她不知道听候发落是什么意思。   半个月后,她们终于从牢里放了出来,可是早已失去了家,失去了许多亲人。据说,王上下旨将他们家的男人尽数处斩,而女眷全都贬为贱民,成为官婢。   王上下旨?   王上是她姑母的丈夫,是她无诸哥哥的父亲,是个英俊和善的男人,怎么会将他们白家赶尽杀绝呢?   原来,竟是那个王上听信了他们白家密谋造反的谗言,再加上蹊跷离奇地从他们白府里搜出了一大堆用于锻造武器的生铁,王上龙颜大怒,下令将白家的人全数押入天牢。   第二天,禁卫军又离奇地从白贵妃,也就是她姑母的寝殿里搜出了人形布偶,而那布偶上赫然写着王上的生辰八字,布偶的胸口上扎着一根银针!   王上又一次信了白贵妃为了扶持白家,为了让王世子赵无诸早日登上王位而诅咒王上的谗言,又一次龙颜大怒,将白贵妃关押于冷宫,废去赵无诸王世子的封号。   这便是故事的始90.第90章莫干山   于是,六岁的白容便和她娘亲一起住在浣衣局,开始了为奴为婢的生活。不久,她生了一场大病,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她病得迷迷糊糊之时,她被娘亲用草席裹着抱出了浣衣局。   娘亲把她送到一个慈祥和蔼的老者家中,流着泪将她托付给那个老者后便回去了。那个老者她认得,就是当日在宫里为她包扎伤口的御医,百里间。   百里间医好了她的病,不久便托称身体不适辞去御医一职,带着她离开了赵都临安,去了莫干山。从此以后,她成了百里间的徒弟。   她跟着师父上了莫干山那年的年底,一个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老者带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莫干山,那个小男孩,便是她的无诸哥哥。   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她和赵无诸似乎都成熟了许多,抱头痛哭之后,两个本该天真无邪的稚童竟懂得了互相安慰,互相鼓励,发誓终有一天要查清事情的真相,还所有冤死的家人一个清白!   无诸哥哥告诉她,他被废去王世子的封号后便同他母妃一起被关在冷宫里。母妃终日以泪洗面,夜夜哀歌,一直盼望着父王能来见他们母子一面,能听一听她的诉说,然而他父王却始终没有出现。   不久,传来了德妃周之静所生的儿子被封为王世子的消息,他母妃终于绝望,不再期盼父王能良心发现,不再期盼白家能沉冤得雪。   此后,母妃只担心他终有一天会被人陷害,落得个身首异处,因此想方设法将他送出皇宫。就在他出宫的那天晚上,她母妃悬梁自尽,用一条白绫了年轻的生命。   他被那些拼了性命救他的太监们送到这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跟前,老者便带着他离开了临安,来到了莫干山。   在莫干山住了几天后,老者便带着赵无诸离开,去了另一个去处——千仞山,百丈岩。   是的,那个老者就是我师尊端木悟,当年那个被废的世子赵无诸就是我师父端木勋,而跟着百里间去了莫干山的白容,就是尹若姑娘。   做了一夜的梦,从那纷繁杂沓的梦境中醒来后,我躺在床上理了许久许久,终于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回忆着梦境中看到的那几张熟悉的脸,将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对号入座。   这一夜,师父似乎睡得很踏实,气色也好了许多。我躺在地板上辗转思索时他早已起床,正拿着一卷书坐在靠窗的交椅上看。看到我在地板上像烙饼一般翻来覆去,他终于发话:“若是醒了就赶紧起来吧,地上湿气重,小心受了风邪。”   一夜之间,我知道了附在我身上的是尹若的魄,知道了师父和尹若的关系,知道了师父的身世。同我比起来,师父和尹若的苦难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躺在地上,仰望着阳光下师父好看的脸,看他扬了扬手中的书作势要打我,我只装一无所知,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洗刷刷洗刷刷。   是的,我不愿意让师父知道我通过尹若的魄知道了他和尹若的过去,是因为我怕师父会将尹若的魄从我体内驱出,那么,我就无从知道更多了。   而我,其实想知道更多和师父有关的事,想探一探他的内91.第91章赵无诸   窗外阳光明媚,天气晴好,几只调皮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叫得我心痒难耐,直想出去溜达溜达。   然而,师父却静得下心来看书,心无旁骛。我在一旁闷得发慌,却不敢迈出这房间半步,许久,我终于决定开口打扰打扰师父的雅兴。   “师父,听说赵国最初的王世子并非如今的赵王,而是他的兄长,好像是叫赵什么——赵无诸。”   我有点心惊胆战地说出师父的名讳,然后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谁知他却连头都不抬一下,也不吱声,似乎根本就没在听我说话。   “听说,那个赵无诸不知为何突然被先赵王废去了世子之位,先是在宫里被软禁了一段时间,然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里离奇失踪了。”我继续小心翼翼地观察师父的表情,他依然若无其事地从容。   “师父您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比如说,那个赵无诸是被政敌害死的,或者说是被人救出宫去了?我觉得,这里面蹊跷得很,无非就是王位之争……”   未待我说完,师父终于抬起头来,不悦地看着我,一双浓黑的俊眉拧了起来:“你才来赵国多久,怎么听说了这么多?”   “呃……”我嚅嗫道,“我没事尽去茶楼里泡着,那里人多嘴杂,听说得自然也多。”   艾玛,真是大言不惭地推卸责任,明明是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的好吗?   师父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卷,踱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才对我说道:“往后,没事少去那种地方,如今临安处处都查得紧,我们是外地人,难免引起怀疑。”   外地人?   我确实是外地人,然而师父是赵国的王子,临安是师父的故乡。如今,他却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把自己当成外地人,想来着实有点可悲。   “既然临安不安全,不如我们早点回百丈岩去吧?”   说实话,我真想不通师父为何不回百丈岩去?虽然如今临安城戒严,到处都在查那个“通缉犯”,然而告示上画的人和师父并不是很像,我们还是行动自如,也出得城去。   “过几天,你师叔会来。”师父倒了一杯茶递给我,严肃地对我说道,“你就先同他回百丈岩去去,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师叔要来把、把我押送我百丈岩?我心中一惊,开始盘算着要不要再一次逃跑?   “这次,你若再敢逃跑,为师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徒弟,这辈子,你休想再踏进百丈岩半步!”师父低头喝着茶,却微微抬眼凝视着我,眼中有一丝威胁,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吓唬我。   “噗——”地一声,我口中的茶直接喷了出来,差点没喷到师父脸上。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师父,惊疑不已,师父是如何得知我心中的打的小算盘?   师父放下手中的茶杯,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幽幽说道:“你的小脑袋瓜里想些什么,为师怎么会不知道?”   “呵呵呵,我什么都没想。”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辩解道,“我从来都没想过逃跑,从来都没想过…92.第92章出行   “走吧!”师父站起身来。   “去、去哪里?”我疑惑地问道。   “出去散散步。”师父低头看着我,嘴角依然噙着那抹戏谑的笑,“你不是很想出去溜达溜达?”   我、我、我确实很想出去溜达,师父真是善解人意了!   我高高兴兴地跟在师父身后往外走,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担忧,于是就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要不我就甭戴这面具,也不女扮男装了吧?”   “不行!”师父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厉声抗议,似乎有一丝紧张。   呃呵,我只是随口提议一下而已,师父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吧?而且,他脸上的紧张着实可疑。   “可是、可是……”我被师父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吓到,心中有一丝慌张,“可是据说、据说……”   “据说什么?”师父紧紧盯着我的眸子,眼中有一丝警惕的神色,“你又从哪里听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我低声嚅嗫道,“就是听说、听说近来临安城在抓女扮男装的,若是、若是被发现了会被一刀咔嚓掉。”   我伸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偷偷看了一眼师父的神色。   师父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似乎是在安慰我:“没事的,为师给你的人皮面简直可以以假乱真,没人看得出来。”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可是,我着实不喜欢竟日戴着这不透气的人皮面具,因此当然得逮住这大好机会力求摆脱这讨厌的男装。于是,我坚持不懈继续努力:“若是万一真的被发现了呢?我会被杀头的,我看,我还是不要女、扮、男……”   在师父凌厉的眼神下,我的声调越来越弱,最后简直是微不可闻,干脆自觉闭嘴。   “为师当初不是告诉过你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嗯。”我乖乖点头。   “如今,到处都在戒严,你若是暴露了身份,有可能被抓走,同样也会被杀头。”师父一本正经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在吓唬人。   “啊?”我睁着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师父。   于是,师父循循善诱,敦敦解惑道:“那些官兵估计已经查出我是百丈岩的人了,如今,百丈岩的人已经都被列为同党了,你若卸下面具暴露了身份,是不是也会被抓走?”   “嗯!”我重重点头——可是,不对呀,那些官兵好像也没有见过我,怎么会知道我是百丈岩的人?   “可是,这里又没人认识我,没人会知道我是百丈岩的……”我继续为脱下这身男装而战。   “当然有人认识你!”师父心急地脱口而出,“这次,我绝不会让你被他看到,绝不会让你再次陷入危险!”   他?他是谁?谁认识我?为何我会陷入危险?   刚想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却看到师父脸上闪过一丝懊恼的神色,似乎是为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而懊恼。   师父也看到了我脸上的疑惑,似乎是怕我会发问,于是敛了敛神色,故作严厉起来,转身就走,只扔过来冷冷硬硬一句话:“还不赶紧跟上来!”   “哦。”   我忽然觉得,这会是一个沉重而严肃的问题,像一株长满尖刺的仙人掌,不可触碰。于是,我不敢发问,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了上93.第93章深巷   说是出来散步,也不知道师父是要散去哪里?   气氛似乎有一点凝重,凝重中透着一丝诡异,于是我不敢吱声,只能乖乖跟在师父身后,心中却琢磨着师父方才说的那番话,还有他脸上懊悔的神情,心中的疑惑渐渐深了起来。   师父,到底在懊悔些什么?   然而,看着他修长的背影,一袭白衣,步履从容,姿态惬意,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我又要疑心方才是不是我听错了?   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府邸前,抬头看那府邸,门楣上挂着门匾,门匾上用草书写着“将军府”三个大字。师父抬头默默看了那大门半晌,转身走进旁边的小巷。   小巷里安静极了,我静静跟在师父身后,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小巷里响起,起起落落,在小巷里回荡,显得宁静而悠远。   阳光照在师父的身上,我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想起他的身世,心中忽然泛起一丝伤感,忍不住悠然长叹。   “怎么了?”师父听到了我的叹息,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我。   我止住了脚步,抬起头来望着他,他俊美的容颜便这般猝不及防地落入我的眼帘,那张精致的脸离我那么近那么近。   我呆呆地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你为何叹息?”师父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待师叔来了临安后,我希望师父能同我们一起回百丈岩。”我低声说出了心中所想。是的,我不希望师父继续留在这危险之地、伤心之地,徒增伤感。   也许,师父来赵国是为了报二十年前的仇,然而,我不希望他陷于仇恨之中不可自拔,过得提心吊胆,总是这般不快乐。我希望他能忘记仇恨,同我们回百丈岩去,从此以后再也不步入这险恶的红尘,我们一起在千仞山上过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况且,为了报家族之仇,尹若已经献出了生命,如今也不知还有谁可以帮师父,如果我和师叔回百丈岩了,那他一个人是不是会更加艰辛?   然而,师父并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只当我的话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只淡淡一笑,莞尔道:“只要你乖乖同你师叔回百丈岩,我就放心了。你们先回吧,等我把事情办完就回去。”   “可是……”我眼中忽然噙着泪水,不知该如何开口道出心中的担忧。   可是,师父,真的可以等到你把事情办完吗?如果事情还没办完,你就像尹若姑娘一样……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也不想当面违逆师父的意思,因此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点头答应道:“嗯,我会乖乖同师叔回去的!”   其实,我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一定要留在这里,好歹也能助师父一臂之力。   听到我的话,师父似乎颇为欣慰,继续闲庭信步一般从从容容散他的步,我亦跟在他身后往巷子深处走去。   走完这条悠长的青石小巷,再往左拐,竟然又回到了闹市上。若是不知道师父的身世,我定然会疑惑他为何会对临安城的街巷这般熟悉,如今既已知道了他的过往,我也就不疑惑94.第94章百花楼   在街市上走了几步便来到一座精致的朱漆木楼前,如今,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看那楼名为“百花楼”,门口又站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我一看便知那是青。楼。   谁知,师父竟然径直往“百花楼”走去,我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师父走了几步,似乎恍然记起我还跟着他,于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我道:“你先回客栈等我,我有点事情要办。”   有事情……要办……   呃,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不觉红了脸庞,幸好带着面具师父也看不到。第一次觉得戴面具原来也是有好处的,比如此刻就掩去了我脸上的尴尬。   “哦,哦,好的。”我不迭地点头,“容儿明白,容儿这就回去。”   师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并无意向我解释什么,只叮嘱我道:“一定要乖乖回客栈去,千万不要到处乱跑!若是我回去后发现你不在客栈里,到时候可要罚你抄一百遍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容儿遵命。”我乖乖地答应,然后只得认命地走回客栈去。拜托,我可不要抄一百遍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况且又听说临安城在抓女扮男装的,虽说不知道这消息的真假,我觉得自己还是小心为妙,免得真的被抓去咔嚓掉。   回到客栈已是正午时分,吃过午饭后我就乖乖回房间呆着,等了许久师父都没回来,我忍不住犯困,于是索性爬到床上去睡午觉。   这床昨晚上师父刚睡过,被褥之间竟有一股师父身上特有的淡淡青草药香,我忍不住贪婪地闻着,在那淡淡的药香中渐渐入眠——   芳草萋萋,旷野孤坟。   尹若跪在坟前垂首而泣,泪如雨下,单薄的身躯被一袭白衣包裹,烈烈长风吹起她的头发,凌乱地纷飞。   当年那个险险逃过一劫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多年以后重回临安,只辗转寻到这一方孤坟,里面埋着她那多苦多难的娘亲。   当年,她娘亲将她送到百里间家中后,总算了却了心中最后一桩心事,再无牵挂,不久便在悲痛中病逝。多亏了昔日府中的仆妇,那时同被贬在浣衣局的女人们,她们凑了一点钱,为昔日的主人寻了一个墓地好好安葬。   跪在这方矮矮的坟前,想起当年冤死的家人,祖父、父亲和年幼的哥哥,尹若的心被一刀一刀凌迟着,滴滴泣血。如今,娘亲尚有一方坟墓供她跪地哀泣,而其他的家人呢?当年,他们或被斩首示众或被五马分尸,个个身首异处、尸骨无存,她又该到何处去哭他们?   悲伤无以名状,仇恨亦无以名状。   这些年来,她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只等着有朝一日可以查明事情的真相,洗去白家的冤屈,还死去的亲人一个清白。   如今,是时候行动了。   半个月前,她和无诸表哥一起回到都城临安,这个他们阔别二十年的城市,如今,她只想解开故事的谜底,哪怕为此献出生命,她也在所不95.第95章揭榜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想了多久,哀了多久,尹若终于站起身来,牵袂拭去脸上的泪水,朝着那孤坟哀哀一拜,然后转身离开。   夕阳的余晖镀在她身上,让她单薄的身躯泛出一丝哀戚的悲意来,许是跪久了,她的脚步微微踉跄,单薄的身子摇摇晃晃,让人看着心疼。   山脚下是一栋朴素的农舍,绿水环绕,杨柳扶苏,鸟鸣婉转。   她轻轻地推开柴门往院子里走去,柳树下,赵无诸坐在竹凳上,正雕着一截翠竹,似乎正在做一柄竹笛。   见到赵无诸,尹若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脚步轻快地奔到他身边,柔声问道:“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赵无诸依然全神贯注地雕着那竹笛,并没抬头看她。   “可用过晚膳了?”   “还没。”他依然低着头,淡淡答道。   “那我这就去给你做晚饭。”尹若站起身来便要往灶房走去,依然一脸的喜悦。   “你为何要那么做?!”赵无诸的声音冷冷地从背后传来,听得出来,他有些微的恼怒。   她的背不由一僵,停下了脚步,旋即转过身来笑得灿烂:“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赵无诸的脸色渐渐凝重,终于放下手中的刻刀和竹笛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尹若面前,一字一句道:“你为何要扮成御医进宫?为何要瞒着我自作主张?”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依然想狡辩,然而却狡辩得底气不足。   “我都知道了!”他紧紧地盯着她,“听张伯说,你女扮男装去揭了王上的求医榜,过几天就要进宫去。”   “我、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尹若终于承认,“只是我知道,如果事先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答应……”   “我当然不会答应!”赵无诸恼怒地打断她的话,“皇宫之中处处艰险,我怎么会让你以身犯险?”   尹若被他眼中的担忧感动,漂亮的脸上漾出一丝柔情:“表哥,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当然是在担心你!”赵无诸激动地握住她削瘦的肩膀,无奈地叹气道,“我知道你报仇心切,我何尝不是如此?可是,你又何必混进宫去?如今,我们已经查明了事情的真相,知道当年的事情是太后所为……”   听到“太后”二字,尹若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眼中是强烈的恨意,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似冷笑,又似自嘲:“即使知道了是太后所为,又能怎样?她害死了我们的家人,占据着本该属于姑母的位置,呼风唤雨,享尽荣华富贵,而我们又能拿她如何?我不甘心——”   “尹若!”赵无诸压低声音唤着她,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和焦灼,“你不甘心又能如何?!如今,我们该做的事是让当年的事大白于天下,让世人都知道我们白家的冤屈,知道我们的冤屈!”   “那,我们又该如何让当年的事大白于天下,该如何让世人都知道我们的冤屈?!”尹若眼中的无奈和哀戚那般深切,晶莹的泪水潸然滑落。   “表哥,你别忘了,如今的赵国,是周太后的赵国。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我们是苟且偷生的蝼蚁,又有何能耐让一切大白于天下?96.第96章犯险   “纵是如此,那你也不能以身犯险——”   “为何不能?如今,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尹若凄然一笑,眼神哀婉,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坚定,“只有接近周太后,才能查到更多的秘密,才能抓住她最致命的把柄。”   “可是,万一你被识破了身份,那可如何是好?”   “不会的!”尹若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在安慰他,“我会小心谨慎,不会让自己被识破的!况且,越是危险的地方反倒是越安全,谁说皇宫就一定是个险境?”   “可是……”他眼中仍有疑虑,却开始有松口的迹象,“那你答应我,绝对、绝对不要让自己出事。”如今,她是白家仅存的血脉,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如何对得起含冤而死的外祖父和舅父?   “我答应你——”尹若的脸上漾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容儿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   他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心中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隐忧,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三日后,尹若女扮男装,化名伊洛,成了御医院的一名御医,专为周太后看病。既然当日有胆量揭下那求医榜,就说明她对治好周太后的病有一定的把握,因此,赵王下令,若尹若治不好周太后的病而致延误了病情,到时定当问其罪。   尹若不愧是神医百里间的弟子,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一个月后,周太后的病好了许多,精神大好。赵王大喜,在临安府的繁华地段赐了尹若一栋宅子,那宅子虽然不大,却也精巧别致,宁静优雅。   见此情形,赵无诸提着的一颗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原本,他还担心尹若心中的仇恨太过浓烈,只怕她会做出什么对周太后不利的事情来,比如开个方子、下点毒药不知不觉地将周太后毒死之类的,若真如此,那尹若自己也将难逃一死。   如今,尹若竟治好了周太后的病,这说明她心思缜密,思虑周全,不是冲动行事的鲁莽之人,不会傻到毒杀太后而让自己陷于绝地。   为此,他还问过尹若,既然那般痛恨周太后,为何还要治好她的病?   尹若轻笑道:“其实,我只是用药将周太后的病状强压下去,然后振奋她的精神,造成药到病除、精神好转的假象。其实,她的病并未被根治,迟早有一日她会病发身亡。”   至此,赵无诸终于明白尹若是个多么聪明的女子,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只等着尹若查出更多的真相,找到更多的证据,届时,他和尹若将离开赵国,而停止用药的周太后自然会“病发身亡”。   谁知,有一天,周太后在喝完尹若开的药后却突然“病情恶化,吐血身亡”。   彼时,赵无诸正在越国,准备将他那个令人头疼的小徒弟押回千仞山去。事情发生后,尹若杳无音讯,也未来信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他在临安府安置的线人来信告诉他周太后“病亡”、尹若失踪的消息。   看过信后,他脑中想到的最大可能便是尹若终于还是下手毒死了周太后。于是,他十万火急地赶回赵国,在伏虎山下那栋绿水环绕的农舍里找到了尹97.第97章走为上   明亮的月色下,赵无诸推开院子的柴扉,只见尹若静立在柳树下发呆。见到赵无诸,她着实吓了一跳:“表哥,你、你不是要回一趟百丈岩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大步走到她身前,就着明亮的月色看到她清瘦的脸庞,开门见山地问她:“周太后,是你害死的吗?”   尹若显然吓了一跳,脸色渐渐惨白,嚅嗫着嘴唇低声道:“连、连你都这么认为,那么,我这次是真的、真的在劫难逃了。”   赵无诸皱着眉,凝视着尹若,心中还是无法确定:“这么说,不是你做的?”   “不是。”尹若轻轻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周太后并非病情恶化致死,而是被毒死的。然而,毒死周太后的另有其人,绝对不是我!”   尹若看了一眼赵无诸,这才将那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那日午后,我照例去替太后把脉,然而,我发现她脉象很弱,唇色发黑,脸上也有中毒的症状。”   “我心中疑惑,却只当不知,照例询问她的饮食起居,她谨遵医嘱,饮食亦是悉心,与平日并无不同之处。唯一值得怀疑的,只有赵王命人送过来的桃子……”   尹若深深地看了赵无诸一眼,继续说道:“周太后说,赵王知道她喜欢吃桃子,那天早上命人送来了越国产的玉露水蜜桃,她一时贪嘴便多吃了几个。”   “我疑心问题就出在那玉露水蜜桃上,然而却不敢相信是赵王要毒害周太后。要知道,赵王可是周太后的亲生儿子啊!”尹若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也许,是那水蜜桃在送往慈宁宫的路上被人做了手脚也未可知……”   “我不敢确定欲将周太后置之死地的人到底是谁,是赵王,还是另有其人?我只知道,周太后中的毒已入骨髓,无药可解,只要她一死,我这主治御医必定难逃其责,于是,我便离开了御医院,走为上计。果然,那天晚上,周太后就毒发身亡了……”   听尹若这么一说,赵无诸不禁也疑惑起来,皱眉道:“既然,周太后是中毒身亡,为何对外却宣称是病发身亡?难不成……”   “难不成,下毒害死周太后的人真的是赵王?”尹若接过赵无诸的话,若有所思道,“我也曾这么想过,然而,赵王是周太后的亲生儿子,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赵无诸似乎也认同尹若的看法,点了点头道:“假使周太后不是赵王害死的,那此事至少也说明了周太后的死亡背后有不可为世人所知的秘密,否则,何必对外隐瞒周太后的死因?”   秘密,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   于是,为了查出这个秘密,尹若又易了妆容,和赵无诸一起潜回临安府。   出事的那天晚上,夜深人静,赵无诸坐在灯前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尹若推门而入,看他灯前发呆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将托盘中的小菜放在桌上,轻声问道:“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入神。”   “啊——”赵无诸似乎才回过神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浅笑道,“希望表哥可以陪我喝几杯98.第98章假醉   “你……”他惊奇道,“你还会喝酒?”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喝酒谁不会呢?以前在莫干山时,我经常陪师父小酌两杯,只不过去了千仞山后就少喝了。”   “这也难怪,从没见你喝过酒,还以为你不会喝呢。”赵无诸拿起酒壶替尹若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只是,今日为何突然想起要同我喝酒了?”   尹若拿起酒杯浅酌一口,深深看了赵无诸一眼:“今日在集市,我看到容儿了。”   “哦——”赵无诸亦拿起酒杯浅酌一口,淡淡道,“我也看到她了。”   “她为何会来赵国?”   “这丫头,估计又是偷偷溜掉了——”他的言语中有一丝无奈,“当日,我千叮万嘱,吩咐她一定要乖乖回百丈岩去,谁知她竟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勋哥哥——”尹若凝视着端木勋脸上不易察觉的柔情,“你是不是很喜欢容儿?”   他微微一怔,似乎是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忽然被人道破,他的脸上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她是我养大的,是我徒弟,又像我妹妹,我当然喜欢她。”   “你知道,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撇开你是容儿的师父不说,你是不是喜欢她?”不知为何,尹若忽然失去了平日的矜持和柔情,坦然得让人隐隐不安。   赵无诸静默了。   他捏着手中的白瓷杯子定定地凝望着尹若,无意回答她的话,眼中似有深意。许久,他才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道:“你喝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尹若的唇边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自嘲,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站起身来幽幽道:“那——表哥也早点休息吧。”   看着她离开后,他将门闩上,这才坐回座位上拿起那白瓷酒杯,细细端详着剩下的半杯酒,凑到鼻端闻了闻。一阵困意袭来,他轻抚着额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是了,尹若果然在这酒里下了催眠。药!   他熄了灯躺在床上,佯装睡得深沉,半晌,尹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试探性地轻声唤着他:“勋哥哥,你睡着了吗?勋哥哥——”   他没有回答,只有重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响起,而尹若站在门外,侧耳凝听。半晌,门外响起她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   赵无诸这才腾地从床上起身,手脚利落地换上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悄悄跟在尹若身后。   梦境里,我看到尹若来到了我所住的客栈,悄悄站在我的窗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鹿皮套子。那鹿皮套子我见过,那里面装着她替人针灸时所用的银针。   她静静站在我的窗外,似乎想要翻窗而入,却好像尚未下定决心一般,犹犹豫豫。   在梦中,我心中隐隐的不安,觉得尹若似乎是要来害我的。然而,我兀自焦急着,师父却迟迟没有出现。   尹若果然翻窗而入,轻手轻脚地走到我床边,伸手点了我身上的某个穴位。然后,她点亮了油灯,将那油灯移到我床头,这才手脚利落打开手中的鹿皮套子,取出一根又粗又长的银针,扎了我身上好几处穴位。   然后,奇迹出现了99.第99章梦游   梦境中,我看到自己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呆滞,手脚僵硬,失去了魂魄一般定定地站在尹若面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尹若的唇角浮出一抹满意的笑,从怀中掏出一个人皮面具小心翼翼地帮我戴好,那人皮面具,是她女扮男装化身御医伊洛时所用的人皮面具!   “走吧。”尹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温言笑道。   我便乖乖跟在尹若身后,一步一步往外走去,宛如行尸走肉,又像是在梦游。   长长的巷子里,我走得很慢很慢,然而却一步不落地跟在尹若身后。这样的梦着实可怕,然而,更可怕的是我知道如今的梦境,却是过往的真实。   梦境中我所见的一切,都是尹若被捕那夜发生的事,也就是说,我曾经被尹若这般操纵着、驱赶着,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黑暗,然而,我却一无所知,直至今日。   忽然,一袭黑影出现在尹若面前,尹若吓了一跳,而那个行尸走肉般跟在尹若身后的我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勋、勋哥哥——”待看清那黑影后,尹若惊慌地叫出声来。   师父阴沉着脸,冷冷地扫了尹若一眼,然后走到我面前,伸手揭去戴在我脸上的人皮面具。待看清人皮面具下藏着我绝世的容颜后,师父脸色大变,语气中是一股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盛怒:“你——”   他的眼神冷得彻骨,仿佛要将尹若冻成冰雕,脸上的怒气没有丝毫的掩饰:“你想来个李代桃僵,让容儿去替你顶罪?!”   “没、没有——不是——”尹若惊慌失措地为自己辩解。   然而,师父却不想听她的辩解,忽然将手中的人皮面具往她身上扔去,低声怒喝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许是盛怒之下,他竟忘了节制力气,扔在尹若身上的人皮面具直直打在她的胸口上,打得她生疼,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泪水忍不住涌上了眼眶,她低声嚅嗫道:“我、我没有——”   师父的眼神更加寒冷,仿佛一把冰冷的利刃划过尹若的脸庞,终于激起她心中的羞愤。眼泪扑簌簌地从眼中滑落,她含泪亦含恨地盯着师父:“是——我是有意想让端木容顶罪,我是有意要把她送到赵无思身边——”   “若儿!”师父低声怒喝,眼中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无诸哥哥,我是容儿,不是若儿!我是白容,不是尹若!”尹若绝望而凄婉地哭道,“我才是容儿,我才是你的容儿!”   “尹若!”师父眼中的怒火渐渐熄了下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年来,尹若对他的爱意他怎会不知?只是,他有意装作不知罢了!   “勋哥哥,你喜欢端木容对不对?”尹若泪水盈盈的眸子紧紧盯着我师父,执意要听他亲口说出答案来,“你不说,可是我知道,你喜欢端木容对不对?”   师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照例采取他的回避战术,不回答尹若的问题,却慢慢走到她面前,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100.第100章抓捕   然而,尹若却愤愤地挥开师父的手,倔强地盯着师父:“勋哥哥,你为何不肯承认?如果,你真的喜欢端木容,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也好让我死心啊!”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哭喊出来,眼中的绝望那般浓烈,然而,师父依然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尹若似乎恼羞成怒了,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径直走到我面前,看着我呆滞的脸,轻笑道:“端木容是赵无思的女人,我会把她送到赵无思身边……”   话未说完,师父却一把将她拉开,护在我身前厉声道:“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尹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抬头直视师父凌厉的双眸,幽幽道:“你果然是喜欢她的——你果然喜欢她——”   然而,尹若还没来得及表达心中的悲伤和绝望,眼泪还没来得及流下来,巷子那端忽然出现的巡夜士兵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无言和尴尬。   “谁在那里?”巡夜的士兵似乎发现了尹若和师父,举着火把迅速围了过来。   师父心中一慌,一把将我拦腰抱起,身手敏捷地拐进身旁那条逼仄的小巷。他心中焦急,放心不下慢了一步而被围住的尹若,又放心不下被尹若施了梦游术而毫无知觉的我,走了半晌,他终于将我放在一处僻静的石阶上,然后回身去救尹若。   然而,回到方才那巷子里,却空无一人,惟有冷月清辉,秋虫凄切。   尹若一个弱女子,虽练过一点拳脚功夫,自是敌不过四五十个年轻力壮的巡夜士兵。于是她很快便被擒住,押往临安府,而地上那个人皮面具,她化身御医伊洛时所戴的人皮面具,自然成了她女扮男装、图谋不轨的罪证。   师父自知敌不过那么多的士兵,于是没有追过去救尹若,而是拐进小巷里抱起我,将我送回客栈。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床上,点了我身上几处穴位,为我盖好被子,静静地站在我床边看了我半晌才悄然离开。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一无所知,直到做了这个梦,我才知晓。   而临安府里,尹若被关在地牢里,历经了百般刑讯,淋漓的鲜血染红了她鹅黄色的衣裳,绝美的容颜被一个狰狞的烙印摧残,在梦里,我差点认不出她来!   临安府尹端端而坐,对奄奄一息的尹若威逼利诱,让她说出所谓“背后的主谋”,然而,尹若却轻笑着矢口否认,说自己并未受任何人指使,害死周太后的另有其人。   临安府尹将尹若女扮男装、拒不认罪和推卸责任的事详细禀告了赵王,赵王一怒之下下令将尹若凌迟处死。然而,赵王的圣旨还未下达,尹若早已咬舌自尽。   这真的是一场噩梦,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一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噩梦,一场令人痛不欲生的噩梦。   是的,痛不欲生。   在梦里,我清楚地看到尹若是如何含恨而死,又是如何死不瞑目。她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有浓浓的恨意,浓浓的不甘。也许,她还期望着赵无诸会来救她,期望着能见他最后一面。   人生是一场噩梦,死去的人已经醒了,而活着的人依然梦着,痛不欲101.第101章无思   这场梦很长很长,长得让人精疲力尽,这场梦很真很真,就像身临其境,就像我跟着尹若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醒来时,我觉得全身乏力,脑袋昏昏沉沉的,一点都没有睡得饱足后的神采奕奕。   环顾四周,天似乎已经黑了好久,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师父貌似还没回来,我起床穿戴整齐,跑去店堂一问,师父果然还没回来!   找掌柜点了饭菜,我便一个人恹恹地在店堂里坐下,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饭,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百花楼里藏着个芳华绝代的姑娘,否则怎么会让师父这种向来正派的人也身陷温柔乡,乐不思蜀了?   于是,我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死死盯着门口,盼着师父从外面进来,然而,一顿饭吃完,师父还没回来。我又找小二要了壶茶,一个人无聊地坐在店堂里自斟自饮,眼巴巴地盼着师父回来。   夜渐深时,师父终于回来了,我赶紧迎了上去,一把扯住师父的衣袖:“师父,您终于回来了!”   “嗯。”师父似乎并不理会我的兴高采烈,任我扯着衣袖,面不改色地往后院走去。   “师父,您可吃过了?”   “吃过了。”   “可是在那百花楼里吃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   “那百花楼的姑娘可漂亮?”我根本就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淡淡的酸味。   “漂亮。”   师父忽然停下了脚步,淡淡地扫了我一眼,眼中有一丝欲笑未笑的诡异。   呃——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了,于是赶紧松开师父的衣袖,乖乖地站在他身边。   回到房里,师父便脱了长袍,然后坐在桌边喝茶。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茶杯,那么好看。我便看着他的手指发呆,心中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赵无思,赵无思,赵无思到底是谁?   梦里,尹若说,我是赵无思的女人,要把我送到赵无思的身边……   我和赵无思,是什么关系?   然而,我终究还是没有问,心中暗自猜测这赵无思一定是赵国的王族子弟,而且和师父还是同字辈的,赵无诸,赵无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兄弟?   难道,赵无思便是当今的赵王?!   难怪我来了赵国后从没听过这名字,如果当今的赵王真的是“赵无思”,那就说得通了——赵王的名字是要避讳的,谁敢直呼“当今圣上”为“赵无思”?!   如果赵无思真的是赵无诸同父异母的胞弟,是抢了赵无诸王位的人,那么,听到赵无思的名字时,赵无诸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看着师父气定神闲喝茶的模样,我忽然好奇起来,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师父,当今赵国的圣上可是叫赵无思?”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观察师父的反应,他的神色似乎并无异样,然而握着茶杯的手却微微地发抖,动作也僵硬了许多。   半晌,他终于沉下脸来,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转过头来用凌厉的眼神直视着我,那种凌厉,是我从小到大常见的凌厉,我不禁心生畏惧。   “你为何问这些?!”师父的声音很冷,很102.第102章茶馆   “我……”我忍不住手脚冰凉起来,忽然后悔起自己的“多此一问”,“我、我、我……我只是好奇罢了……”   然而,师父早已看出了我眼中的闪烁,早已看出我并非只是好奇。他猛然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逼着我直视他凌厉的眼神:“是不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   “什、什么?”我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师父一张一翕的柔软双唇,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越国,在华府的废墟上,在那个令人心碎的夜里,就是这柔软的唇,就是师父柔软的唇,吻了我……   梦里,尹若问师父:“你是不是喜欢端木容?”   师父闪烁其词,避而不答……   呃呃,我赶紧摇了摇头逼自己清醒过来,这种时刻,师父发怒的时刻,我怎么可以想那些龌蹉的事?我不禁懊恼起来,努力抬起头来直视师父的双眸。   那眸中,有凌厉,有气愤,有担忧,有惊慌,有愁苦,那么复杂。   我忽然迷惘了,虽然我料到师父听到“赵无思”的名字时会激动,却没料到他的反应是激烈,而不是激动。   “你从哪里听来这名字的?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师父紧捏着我的双肩,逼视着我的双眸,似乎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就绝不会放过我。   我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听不见:“没、没人同我说什么……”   难道,该有人同我说些什么吗?我忽然更加疑惑了。   师父似乎松了一口气,捏着我双肩的手也没方才那般用力了,只是仍然不肯松开我:“你怎么会知道当今的赵王是叫赵无思?”语气也和蔼了许多。   “就是、就是在茶楼里听到的……”我赶紧扯了个谎,“茶楼里经常有人偷偷议论一些宫廷秘事!”   师父终于松开我的肩膀,叮嘱我道:“往后没事少去茶楼,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迟早会出事!”   “哦——”我赶紧点头,作乖巧状。   然而,第二天我便又跑去茶楼了。   我来茶楼,自然是为了打探一些消息,很多问题师父自然知道,比如师父来赵国是不是为了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比如为什么尹若说我是赵无思的女人,要把我送到赵无思身边?   然而,我不能问师父,因此只能跑到茶楼里打探消息。   要了一壶和一碟葵花籽后,我便静静地坐着听那说书的老者绘声绘色地讲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女刺客爱上了自己要刺杀的男人,那男人是个王爷,后来那王爷发现了女刺客的身份,设计将女刺客害死。   听着听着,我忽然想起若紫和孟暄的故事,不禁哑然失笑。   转头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推推攘攘,坐在这喧闹的市井里,我竟然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觉得自己似乎是生活在别人的世界里,听着别人的故事,做着别人的事。   忽然,我看到师父白色的身姿,他的一袭白衣和出众的气质在人群里简直就是鹤立鸡群,显得那般夺目,我不禁盯着他看,看着他往百花楼的方向走去。   百花楼。   我心中一凛,赶紧下楼付了帐,然后追了出去103.第103章辛夷   师父果然是去百花楼!   我悄悄跟着他,然后站在一株辛夷花树后,亲眼看着他目不斜视地往百花楼走去,门口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见了他立马热络地迎了上去,一看就知道他是这里的熟客。   我看着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   师父进去后不久,我也悄悄走进百花楼,进了门后,我往那老。鸨的手中塞了一锭沉甸甸的的银子,然后让她带我去方才师父去的地方,那老。鸨喜滋滋地把银子揣进怀中,赶紧扭着腰肢带着我往后院走去。   我跟在那半老徐娘身后,穿过一条长廊,走过一丛翠竹掩映的小石径,来到了一处安静的院落前。   “就是这里了!”她老。鸨瞅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压低声音道,“我就不带公子进去了,公子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走了。   我自己看着办?咋办啊?   看着那紧闭的木门,我着实头疼。   想起那老。鸨慌慌张张,似乎有所顾忌的模样,我心中难免疑惑起来,猜测着是不是那老。鸨骗了我,没带我来师父所在的地方,又怕被我识破,所以才赶紧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心中虽然疑惑,我还是决定窥一窥院子里的情况。   围着那小院落转了一圈,终于发现靠近院落东墙有一株高大的梧桐,于是,我小心翼翼爬上那株高大的梧桐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我的身子,我躲在梧桐树上奋力向院子里张望。   果然让我看到了师父白色的身影,当然了,和师父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穿着淡绿色衣裳的姑娘,两人相对而坐,正在下着一盘棋局。旁边的炉子里烧着一壶热气腾腾的水,石桌上放着白瓷做的茶壶和茶杯。   师父背对着我,而我正对着那个姑娘,然而距离有点远,我看不清楚那姑娘的眉眼,只知道她一直在笑,笑得很灿烂,即使不开怀大笑,她也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一朵清丽的荷。   我把身子紧紧贴在树枝上,屏息凝神,努力捕捉树下的话语。   起初,我根本就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渐渐地,天地似乎清寂了起来,我仿佛置身于寂静的树林里,耳边只有树叶摩擦时细碎的声响,师父和那姑娘的谈话也渐渐传进我耳中——   “这局棋,赵公子输了!”姑娘手中捏着一枚白色的棋子,笑意盈盈地说道。   师父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心情大好,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朗声笑道:“输给灵芝姑娘,在下心服口服。”   “要不要再来一盘?”那叫灵芝的姑娘白皙的手指在棋盘上起起落落,灵巧地收着棋盘上的棋子,笑着问师父。   “好哇!”师父放下手中的茶杯抚额笑道,“这一盘,在下一定要挣回几分面子。”   灵芝将放着黑子的瓷罐轻轻放在师父面前:“灵芝知道是赵公子有意让着灵芝,否则,灵芝怎么可能赢得过公子!”   “灵芝姑娘可真是贴心!赢了在下不说,还拐着弯说好话来安慰人,真是难为你了——”说完又朗声而笑,听得我的心一抽一抽的,更加不是滋味。   我听得清楚,那灵芝姑娘叫师父“赵公子”,如此说来,灵芝知道师父是赵无诸?而师父在她面前笑得这般爽朗而欢快,没有一丝拘谨和忸怩,如此看来,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不一104.第104章下棋   接下来,师父和灵芝只是静静地下棋,似乎沉浸于其中,谁都没有说话,院子里一时静极了。敢情,师父喜欢往这百花楼里跑,竟只是为了来找这灵芝姑娘下棋?   我趴在树上看了许久,渐渐觉得无趣,不知不觉竟打起瞌睡,直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我才猛然从醒过神来。   唉呀妈呀,我差点没从树上摔下去!   “赵公子可有烫到了?”   树下传来灵芝姑娘惊慌的问候声,我赶紧擦了擦口水,然后紧紧抱着树枝静观其变。   只见灵芝姑娘拿着自己的帕子在师父的腿上手忙脚乱地擦着,似乎是想擦去师父身上的茶水,桌下那几片白瓷碎片显然是方才放在师父手边的茶杯,许是不小心被师父的袖子扫到了地上。   “不碍事——”师父不着痕迹地拦住灵芝的手,柔声说道,“我自己来。”   灵芝的手僵了僵,脸上的笑容略微尴尬,她赶紧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师父,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奴婢只是怕公子烫着——”   “灵芝姑娘客气了!灵芝姑娘是在下的朋友,怎么可以自称奴婢?”师父边擦着腿上的茶水边柔声说道。   “我、灵芝只是一时心急——”灵芝的表情似乎有点窘迫,一张脸红得厉害,我趴在树上都看得到她脸红了呢。   “不碍事。”师父将帕子递给灵芝,婉言说道,“在下没有被烫着。”   “那就好,那就好。”灵芝接过帕子,然后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师父身边蹲下,伸手欲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师父却一把拉住灵芝的手臂,灵芝抬起头来不解地望着师父,疑惑中透着一丝羞涩。   “这些待会儿让丫鬟来收拾,你且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灵芝愣愣地站起身来,乖乖地在方才的位置上坐下,依然一脸疑惑地望着师父:“公子有什么话,要同灵芝说?”那疑惑的脸上,依然透着一丝羞涩,那羞涩似乎更浓了。   我也无比好奇,赶紧竖起耳朵,只怕漏掉师父接下来要说的话,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心想难道师父是要同灵芝姑娘表白?   师父却又不说话了,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拿过一只新杯子,灵芝赶紧拿起茶壶替师父斟了一杯茶,师父又慢条斯理捏起那细瓷杯子,一口一口地喝着茶。   师父这般故弄玄虚,真是吊足人的胃口了!   不只是我,灵芝姑娘也睁着盈盈的双眸,眼巴巴地望着师父,似乎正急切地等他开口。   “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三日后,你便可以进宫了。”师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认真地看着灵芝,“进宫后,自然会有人来照顾你,你无需担心!”   忽然之间,我竟然看清了灵芝的眉眼。我看到她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我看到她的眼里透着一丝淡淡的喜悦,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她朱唇轻启,微笑道:“谢谢公子,灵芝定会好好兑现诺言,尽心尽力帮助公子。”   灵芝的声音那般悦耳,那话又说得那般婉转,为何在我听来却透着一丝淡淡苍凉和无105.第105章程灵芝   “进宫以后,你再也不是程灵芝。”师父的语气很严肃,一字一句地对灵芝说道,“从今往后,你是宁州通判林录的女儿林静雪,再也不是程灵芝——”   “是!”灵芝的嘴角露出一抹极淡极淡的微笑,颔首应道,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   “灵芝姑娘,难为你了——”师父轻轻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对赵某的恩情,赵某绝不会忘记。”   “赵公子何出此言!”灵芝抬起头来,晶莹的眸子望着师父,眼中似有泪意,“反倒是灵芝该感谢公子,多谢公子帮灵芝进宫——”   “你我之间也算是有缘,只希望你进宫后,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师父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下才说出“幸福”两字。   “多谢公子吉言……”灵芝眼中蓄了饱满的泪水,几乎要从眼中滴落,“灵芝此去,只怕是步步艰险,前路茫茫,谁知道能走多远?只是,我必须去……”   “哎——”师父的叹息声很重,眼中有一丝怜惜,“灵芝姑娘的身世着实让人唏嘘……其实,你我一样,都是命运坎坷之人……”   师父的言语中似有哽咽之意,于是便停了下来,我只听到他重重的呼吸声,看到他拿起茶杯喝茶,似乎努力想平静下自己一时泛滥的悲情。   “呵,天色不早了,在下也该走了——”师父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明日再来同姑娘切磋棋艺吧!”   灵芝赶紧站起身来,将师父送到门口。   她只送师父到门口,似乎不敢多迈出一步,似乎她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雀,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有点悲哀。   我趴在树上看着师父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师父有点可恶。   听了这么久,我自然听得出事情的端倪来。看来,师父要把灵芝姑娘送进宫去,让这可怜的女人当他的一枚棋子,帮他完成他的复仇大业。   先是尹若,接着是灵芝……   在师父眼中,女人,到底是什么?   师父走了,我自然不能马上就从树上溜下来跟过去,因此只得继续在梧桐树上呆一会儿。于是,我看到灵芝呆呆地看着师父的背影许久许久,许久许久。   许久许久,她才怏怏地回到方才那石桌边坐下,望着那盘未下完的棋局发呆,眼中盈盈似有泪意。   纤长的手指捏起一枚莹润的白色棋子,盈盈的双眸盯着那枚白色的棋子发呆,朱唇轻启,她低声地喃喃自语:“静雪,静雪,静雪……这名字,可真好听!”   她“啪”地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放进瓷罐里,嘴角漾出一抹异常明媚的笑容,笑得眼角眉梢都弯了起来:“好吧,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程灵芝,而是林静雪!我一定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我忽然有一丝心酸,很想问一下她,这“一切”,可包括爱情?   她拍拍手站起身来,欢快地收拾着石桌上的棋盘和茶具,轻灵的身影进进出出,浅绿色的衣角在风中微微扬起。   看着她故作快乐的模样,我忽然疼惜起她的快乐来,一颗心隐隐难过,那种心情真不知该如何描摹。   半晌,我终于记起来自己还在树上呢,于是赶紧从树上溜下来,却发现自己迷路106.第106章在后   这院子虽然地处百花楼的范围,却和百花楼的主楼离得远,偏僻得很,方才是那老。鸨带我过来的,我只顾着看花团锦簇绿柳扶苏,却忘记记路了!   于是,我往方才师父离去的方向走去,然后凭直觉乱走。走到一片茂密的竹丛边时,一个身穿玄色衣裳的男子忽然从竹丛里冒出来。   ——哎呦妈呀,吓了我一大跳!   那男子仿佛一尊冰冷的佛像,一张脸阴沉得仿佛阴云密布的天空,定定地盯着我看。他的眼神冰冷彻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左额上那条浅浅的伤疤亦透着一丝冷意。   也许,他是这百花楼里的保镖?哦不,是打手!   在玄衣男子冰冷眼神的注视下,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勉强堆起笑脸来:“呃……在下迷路了,不知道兄台可否为在下指个路?”   玄衣男子冰冷的眼神片刻不曾离开我的脸,他死死地盯着我看,那眼神仿佛一根利刺一般,看得我毛骨悚然。我不禁畏怯,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他冰冷的双眸。   “你在这里干什么?”声音也是冰冷的,如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我不禁又打了个寒噤。   “呃……”我的舌头似乎也冻得僵硬了,说话都结巴起来,“我、我来……这里是青。楼,在、在下自然是来这里找乐子的……”   找乐子,呃,为何这话连我自己听来都觉得心虚?   也许,那玄衣男子也看出了我的心虚,于是,他手中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我的脖颈上。他的剑法那么快那么快,犹如一道闪电直劈下来,快得让我根本就看不清楚。   我呆住了,瞬间石化成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脖子上传来剑刃冰冷的寒意,我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小命已经在别人手中,如今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儿了!   “这、这位兄、兄台有话好好、好说……”我心中虽害怕,却假装非常害怕,战战兢兢地看着玄衣男子。   “说!你来这里干什么?!”架在脖子上的剑似乎更重了,压得我身子微微下蹲,看来,这男子的力气很大。   “来寻乐子,不小心迷路了、迷路了……”我努力堆起笑脸,一脸无害地望着他。   “寻乐子?”他冷哼道,“你寻的乐子就是爬到树上偷窥别人?”   我一惊,仰头望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难道,你没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表情冰冷,虽说是在嘲笑我,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哎呦喂——”我急中生智,连忙一手捂着肚子,眉头紧皱,“肚子好痛啊——哎呦喂,痛死我了——”   我边“无病呻。吟”边抬头望着他,努力堆起狗腿的笑:“在下估计是要上茅厕了,呵呵,去去就来——”   说完我迈开步伐便要离开,谁知,那玄衣男子却不肯放过我,手中的剑再一次向我刺来,此时,我按在肚子上的手正好解开腰间的白绫,于是我急忙后退一步,将手中的白绫狠狠扬了出去,直直打中玄衣男子的额107.第107章斗败   那玄衣男子未料到我会出手还击,似乎有一丝意外,然而那意外稍纵即逝,他瞬即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又一次从半空中划下,我亦迅疾挥舞着手中的白绫,扰乱他的视线。   他凌厉的剑法逼得我步步后退,我知道我的三脚猫功夫铁定抵不过他,然而又不敢转身逃跑,因为,只要我一转身,他的剑立马就可以刺向我的后背,一剑毙命。   我被他逼到了墙角,那逼仄的墙角根本就容不得我将手中的白绫挥舞开来,终于,我收回了手中的白绫,身子一闪,他的剑又一次搁在我脖子上。   我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而玄衣男子却仍然气定神闲,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同方才一般平和。他将手中的剑搁在我的脖子上,手腕用了力,于是,我的肩膀上仿佛搁了千斤重的巨石一般,压得我几乎要屈膝跪下。   这男子的功夫这般了得,难道,这等高手会是百花楼里的护院打手?我终于确定,这男人,大有来头!   “霓裳羽衣?”玄衣男子冰冷的脸终于有了变化,眉头紧皱,眼神深不可测。   我仍然喘着气儿,然而却已不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踏实,一种甘拜下风的踏实,一种认命等死的踏实。   “你是从哪里学的霓裳羽衣?!”玄衣男子的眼神紧紧盯着我,似乎要将我洞穿,“据我所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霓裳羽衣!”   糟糕!   我忘了师父叮嘱过我不能暴露身份,如今,我使出了霓裳羽衣,这不是自报家门吗?要知道,霓裳羽衣是百丈岩的绝学,而这绝学,只有我一个人在练(而且练得不怎样)!   “自然、自然是我师父教我的!”我一心想着狡辩,然而话一出口才发现,我将会越辩越麻烦!   “你师父——是谁?!”肩上的力度又重了几分。   “啊不——这霓裳羽衣是、是我偷学来的——”   真是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然而,如今我只怕一不小心就会连累到师父,于是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能死鸭子嘴硬地硬撑下去。   “说!你同百丈岩是什么关系?你师父是谁?!”玄衣男子脸上的寒冷更重了,而且似乎比方才更加警惕起我来。   我自然不能说出我同百丈岩的关系,更不能说出我师父是谁,于是,我干脆闭口不言,死死地盯着那玄衣男子冰冷的双眸——我就是不说,就是不说,就是不说,你能拿我怎么办啊?有本事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里把我杀了啊,把我杀了啊!把我杀了啊!   玄衣男子自然不会笨到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青。楼里动手宰了我,于是,他收回了手中的剑,我在心里偷笑——哈,看吧看吧,终于还是我赢了……   然而,那玄衣男子却猛然扬起手来重重一击,我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困在一间黑房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庆幸的是我的双手并没有被绑在,行动自如。   我躺在地上,看着淡淡的月光从墙壁上方的小窗户里照进来,给这小房间带来一丝光亮,让我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这房108.第108章困兽   房中空无一物,四壁泥墙,除了那扇小窗户外,只有一扇紧锁的木门。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边,试探性地轻拍了两下门:“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   四周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只有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似乎还有回音,听起来倍觉阴森,这种安静,比眼前出现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更让人可怕。   “有没有人啊?”我终于忍不住用力地拍着木门,大声喊道,“有没有人啊?这是哪里?来人啊……来人啊……”   拍了许久,连个声响都没听到,更甭说有人来给我开门了!我终于灰心丧气地倚在门上,不再期望有人会听到我的叫喊,也不敢期望有人会来救我。   我想,师父一定急坏了!   如果师父知道我是被人掳走的,那他一定会将临安城搜个遍,然后骑着一匹白马来救我。可是,只怕他会误以为我又不听他的话私自潜逃,那他就只会叫师叔去逮我,不可能发现我在这里的。   我觉得自己犹如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兽,可怜兮兮地等着师父来救我,可是,也许等不到师父来,我就会死在猎人的刀下,被人大卸八块,煎炸油烹,然后饱餐一顿……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似乎怕被人把肉割了去似的。   月色渐淡,晨光熹微。   透过那小窗户,我看到天蒙蒙亮,窗外隐约有鸟叫声,估计已是凌晨时分。   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我的神经瞬间绷得紧紧的,两三步跨到墙角上,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扇木门,等着它在我面前徐徐开启,然后——   昨天那个一身玄衣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手中依然握着那把两次搁在我脖子上的利剑,眼神凛冽,左额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他环视了一下房间,冰冷的眼神最后落在我身上,确定我手无寸铁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时候,他又退出房间。   那玄衣男子站在门口,低头向门外的人禀报道:“卑职已经确认过了,并无危险,王上请进——”   说着,玄衣男子退了两步,给门外的人让出路来。   王上……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有神志不清而错听的可能,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么,那玄衣男子确实是叫门外的人“王上”无疑!   王上,这王上是哪一国的王上?   然后,我便看到一个身穿月牙白锦袍的男子迈进门来,面如冠玉,眉如刀削,薄薄的唇紧抿着,玉树临风,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天生王者的威严。   如果说师父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那么,眼前这男人就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看的男人,仅次于师父。   我忘了害怕,愣愣地盯着他看,他一下子就注意到我毫不掩饰的眼神,眉头微皱,眼中有一丝淡淡的凌厉。   他眼中的凌厉,竟和师父有几分相似,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109.第109章糟糕   “见到王上还不下跪?!”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0 _2._c_o_m   玄衣男子站在“王上”身后,自然看到我愣愣地盯着“王上”看,于是颇为不悦地命令我下跪。   我没有跪下,仍然定定地盯着那锦袍男子,不知不觉竟脱口而出:“王上,赵无思?”   “放肆!竟敢直呼圣上名讳!”玄衣男子脸色严厉,眼中却透着一丝担忧,似乎是怕龙颜会大怒。   “程几希,你到外面去守着吧,若有需要我自会叫你。”锦袍男子并未转身,只是扬了扬右手轻声吩咐,听那语气,似乎并没有龙颜大怒。   “卑职遵命!”玄衣男子毕恭毕敬地俯身退出,临出门前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似乎是在警告我不得对他的“王上”无礼。   门并没有关上,那个叫程几希的玄衣男子尽职地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看得我颇不自在。   锦袍男子却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我看,那眼神着实难以捉摸,有一丝猜测,有一丝迷蒙,又有一丝怀疑,看得我心中发虚——莫不是,他看出我是女扮男装了吧?   他的唇边忽然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那温柔,同当初师父看着尹若时的温柔竟有几分相似。我心中更加确定他是赵无思,我师父赵无诸的同父异母弟,当今的赵王。   我并没有下跪,故意站得比平时更笔直了些,无畏地直视他探求的眼神,他也没有坚持要我下跪,只是定定地盯着我看。半晌,他忽然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慢慢朝我伸出右手,似乎是要摸我,又似乎是要打我。   我本能地想抬起手来挡掉他的手,看到门口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冰冷男子,心中畏怯,终于不敢抵抗,认命地任那锦袍男子的爪子朝我伸过来、伸过来……   “嘶”地一声轻响,只觉脸上一阵清凉,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到了锦袍男子手中,我吓了一跳,微微惊慌地望着他,却看到他脸上的惊恐和讶异比我更甚。   “你……你……”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眼中的惊恐和讶异更加浓烈了,“你……你……你是端木容?”   他,赵无思,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糟糕!   我的心“咯噔”一声瞬间掉进了冰窟,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心中担忧得不得了。   糟糕,糟糕!   如今,我师父有可能是要夺赵无思王位的人,是赵无思苦苦追缉的重犯,如果我暴露了身份,必定会连累师父!若是我不小心害得师父被抓赵无思逮到,那么,赵无思会不会将师父五马分尸?   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赵无思知道我是师父的徒弟后,会不会拿我来要挟师父,逼师父出现,然后将师父逮住,再来个五马分尸……   为了师父,我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若真到了逼不得已之时,我宁愿选择咬舌自尽,也绝不能连累师父!   “端木容是谁?”我逼自己镇定下来,仰起头无畏地直视赵无思眼中的质疑,只装不知。   “你、你到底是谁?!”他捏着人皮面具的手微微发抖,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激动,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喜110.第110章显贞   “在下华显贞,越国人。”我极力做得淡定,继续仰头看着他英俊的脸庞,渐渐的,这脸庞竟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恍如隔世。   忽然想起梦中,尹若说,端木容是赵无思的女人……   心中一抖,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却又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熟悉而又陌生,欢喜而又厌恶,紧张而又冷漠。   “容儿,你是容儿!”他手中的人皮面具不知扔到哪去了,激动地捏着我的肩,逼近我,低头凝视我的容颜。   我故意皱眉,皱得很深很深,假装不满地冷冷说道:“端木容是谁?为什么总有人说我像她?!”   “还有谁说你像她?”他紧张地问。   “呃,就是一个年轻男子,长得很好看,穿着一袭白衣……”我描述的是师父的形象,“那男子在临安城里碰到我,也硬说我是那个什么端木容,还死活缠着我,不得已,我只得戴个面具了!”   真佩服自己的应变能力,竟然能够把谎扯得顺理成章!   “那个白衣男子,你见过他?”赵无思皱眉问道。   “当然见过啦!”我赶紧顺着竹竿往上爬,继续扯谎,“不过,看他整天神经兮兮的,我怀疑他是个妄想狂,所以忍不住好奇偷偷跟踪他——”这下,连我跟踪师父的事都被解释得天衣无缝了。   “谁知——”我伸手指了指门外那玄衣男子,“就在我偷偷跟踪那个妄想狂的时候,被你的侍卫逮到这里来了。”   我故意装出一副很不甘心的模样,而那玄衣男子却面无表情,甚至连偷偷看我一眼都没有,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一尊雕塑。   “既然如此,你的霓裳羽衣又是从哪里学的?”赵无思依然皱眉看着我,想来,那玄衣男子已将昨天发生的事向赵无思禀报了!   “霓裳羽衣?”我也学着赵无思的样子将眉头皱得很深,“我哪知道什么霓裳羽衣?!”   谁知,赵无思却将他的魔爪往我腰间迅速一伸,用力一扯,我腰间的白绫竟被他扯了下来!我急忙拢住松垮垮的衣裳,恼羞成怒地望着他,气咻咻道:“你在干什么?!”   赵无思将手中的白绫轻轻一扬,一副欲笑未笑的模样:“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腰带!”我拢着衣裳挺直了身躯望着他,脸颊一片火辣,脸估计也红了。   “这不是你的武器?”赵无思绕着手中的白绫把玩着,挑眉道,“这是你练霓裳羽衣的武器,是吧?”   “这、这是那个白衣男子送给我的!”我急中生智,迅疾扯谎道,“那白衣男子说我长得像那个什么端木容,死活要收我为徒,给了我一段白绫,然后教我用这白绫舞了几招,我、我也不知道这白绫舞就是那什么霓裳羽衣啊!”   阿弥陀佛,希望这谎言可以骗得过这看似精明的赵无思!   “他,死活要收你为徒?”他的眼神暗了暗,似乎是在同我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如此说来,你真的不是容儿……你不是容儿……也对,是我亲手收了容儿残缺的身躯,亲手埋葬了她……你比容儿更年轻也更漂亮…111.第111章无依   诚然,师父拜托太乙真人用莲花和莲叶为我做的这副身躯比起我自己的身躯更加漂亮,也更加鲜嫩。   看来,赵无思似乎被我骗过了,看着他若有所思失魂落魄的模样,我的心里忽然有一丝淡淡的感伤,一丝莫名的难过。   我早已不记得自己和赵无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是“赵无思的女人”。然而方才,我亲耳听到赵无思说当初是他亲手收了我残缺的身躯,是他亲手埋葬了我……   我忽然好奇起来,忽然很想知道那些被我遗忘的过往,我和赵无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许是因为触动往事心生怜惜,赵无思对我——华显贞,不再粗暴而怀疑,竟然带着我出了那间漆黑逼仄的小房间。然而,出了那漆黑逼仄的小房间我才知道,我只不过是从一个小牢房,换到一个更大的牢房——皇宫而已。   是的,之前关押我的小房间是赵无思寝殿的一间地下室。   我跟在赵无思和那个叫做程几希的侍卫身后,走过曲曲折折的通道,在通道两壁微弱烛光的照耀下,竟然来到了赵无思寝殿的书房里。   站在偌大的御书房里,看着四壁书籍,踩着柔软的地毯,明亮的烛光照得晨曦微明的清晨彷如白昼,这豪华的皇宫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我看得两眼发光嘴巴大张啧啧称叹,赵无思站在旁边似有深意地看着我,我赶紧合上大张的嘴巴,略带歉意地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不露出“端木容”的表情神态,努力把自己打造成越国的“华显贞”。   赵无思没有从我身上看到一丝端木容的样子,似乎有点失望,却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那玄衣男子一直站在赵无思身后,冷冷地打量着,许是护主心切,他似乎觉得我很可疑,眼中仍有一丝防备。   “华姑娘可喜欢这里?”赵无思笑着问道。   “当然喜欢!当然喜欢!”我自知除非他自愿放我出去,否则,我休想离开这守卫森严的皇宫,因此只装出一副单纯无心的模样,“高兴地”直点头,“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呢!”   “华姑娘是越国人,家里可还有什么人?”赵无思依然噙着笑问我。   我知道,这并非简单的寒暄,而是一场智力的较量,如果我一不小心露出一丁点破绽来,就有可能被识破,连累到师父。于是,我顺手牵羊将当初若紫骗孟暄的身世拿来用了——   “家母早逝,是家父一手将我拉扯大,我们家中原本经营着一家小镖局,勉强度日,谁知家父走镖时遇上歹徒,不幸身亡,我一个女孩子家无力支撑起家业,只得来赵国投奔一个远房表叔,谁知打听了一下却得知表叔早已搬离临安消息,我只得一个人在临安流浪……”   我说得情真意切,动情之处还不忘努力挤出一眼泪意,泪眼汪汪地望着赵无思,一副孤苦无依的模样。   对着这张“长得像”端木容的脸,赵无思许是起了恻隐之心,眼中充满了爱意,无比怜惜地看着我,看得我心中有一丝不安,赶紧见好就收地敛了泪意,笑道:“不过,幸亏自小跟着我爹学了一身功夫,虽然不能扬名立万,好歹防身还是绰绰有余,我也不怕被欺负112.第112章画像   然后,我假装无知地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指了指玄衣男子问道:“不过,他叫你王上,你可是赵王赵无思?这里可是皇宫?”   见到我又毫不避讳地说出“赵无思”三个字,玄衣男子立马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想一刀将我宰了似的。   果然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当事人赵无思却并不介意,反倒气定神闲地看着我,笑道:“在下正是赵王,赵无思。”   真是好修养,我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   “呀,你真是王上!”   我赶紧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立马就要屈身下跪,却被赵无思一把扶住了:“华姑娘无需多礼。”   “这、这怎么可以呢?”我“战战兢兢”地说,“您、您可是王上呀!”   赵无思淡淡一笑,松了方才扶住我手臂的手,径直走到桌边拨弄着桌面上一张雪白的宣纸,并不回头看我,只是低头往砚台上倒水:“华姑娘可记得方才说过的那白衣男子的相貌?”   “记、记得啊。”见他又提起师父来,我心中难免有点惊慌。   “过来——”他回头看我,嘴角虽然有一丝微笑,语气却凌厉得不容辩驳,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然而,如今我可不是端木容,而是华显贞。虽然,我已忘了曾经的端木容是如何和赵无思相处的,然而,听到他那不容辩驳的语气时我下意识地就想辩驳,于是,我只得强压下反抗的冲动,乖乖走到赵无思身边。   赵无思随手磨了几下墨,然后从笔架上拿下一杆笔递给我,我不明所以地接过笔来,心中却莫名地恐慌,将那管笔紧紧捏在手中。   他依然一脸温和地看着我,对我微笑道:“既然记得那白衣男子的相貌,你就把他画下来,如何?”   如何?   为何他的询问听起来这般虚情假意,一点都不像是询问,反倒像是不容辩驳的命令。我心中气愤,很想将手中的笔扔到桌子上,然后仰起头大声地回他一句——不如何!   然而,我只得紧捏着那管毛笔,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何不画?”他的眉毛斜挑着,眼神似有深意地望着我,似乎等着我动笔。   “我、我不会画画——”我急中生智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是个粗人,从小玩惯了刀枪棍棒,真、真不会画画。”   “没关系,画得不好也没关系。”他依然紧盯着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画得不好也没关系……   有赵无思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于是,我提起笔来,龙飞凤舞挥毫泼墨地画了起来。一会儿,师父的画像画好了,看着画中那惨不忍睹的男子,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毛骨悚然。假如,太乙真人也照着我的画给师父做外貌,做出来的一定是钟馗!   望着那人鬼莫辨的画中人,赵无思额上三条黑线,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三抖,终于极力平静下来,放下手中的茶杯故作和气道:“呃,本王真不该勉强华姑娘,不画也罢,不画也罢113.第113章贵客   我果然就这样在赵王宫中住了下来,成了赵无思的一名“贵客”。   是的,是贵客,而不是贵妃。   赵无思在他寝殿的西厢房里给我安排了一处院落,那院落真是气派,有假山有池水,有珍禽有异兽,偌大的院子里种着应季的四时花,鸟鸣婉转,优雅宁静,真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另外,他还派了五六个宫女来“服侍”我。那些宫女初来的那天,他敦敦告诫道:“华姑娘是我的贵客,你们一定要好生服侍着。”   那些宫女自然是识趣的,既然赵王都亲口说了我是“贵客”,她们怎能不好生伺候?于是,她们对我毕恭毕敬,恪尽职守,时时刻刻跟着我,这哪里是“伺候”了,简直就是“监视”啊!   也许,赵无思对我仍心存戒备,他怀疑我和赵无诸的关系,却又忍不住要对我,也许是因为曾经的“端木容”,那个他亲手埋葬了的“端木容”。   然而,和赵无思有关的那段记忆在我脑海中一片空白,我着实好奇“端木容”和赵无思的故事,怎奈为了不连累师父,我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于是,我既好奇,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同赵无思周旋,一心一意演好华显贞的角色,只求慢慢想起些什么,或者慢慢从赵无思口中探出些什么。   几天后,皇宫里渐渐流传着一个和我相关的流言,说赵无思“金屋藏娇”,而我便是他所藏的那个“娇”;说赵无思无比宠爱我,整日沉溺于我这狐狸精的美色,再也不去临幸其他妃嫔;还说赵无思和我如胶似漆,简直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哦不,是一日不日如隔三秋的地步……   原本,我还心存芥蒂,为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而恼怒,后来细细一想也就释然了——反正,我如今是“华显贞”,那么,受流言之扰的人便是“华显贞”,就算丢脸,丢的也是“华显贞”的脸,同我“端木容”何干?   因此,我自然无须挂怀!   况且,如果我想在这皇宫里掩人耳目地蛰伏一段时间,好查出那段被我遗忘的往事,查出害死周太后的真正凶手还尹若一个清白,赵无思的“新宠”,或许真是个较为安全的身份?   然而,过了几天,赵王的“新宠”另有其人了,是此次大选被选进宫的绝色女子,林静雪,宁州通判林录的女儿。据说,此女子长得绝美,不仅有倾国倾城倾天下之貌,还有倾国倾城倾天下之才,比赵无思的王妃周止桐还要漂亮好几倍!   林静雪,我自然知道这林静雪便是那日师父去“百花楼”的后院里私会的女子,程灵芝。   当日,是赵无思的贴身侍卫程几希将我掳来赵王宫的,那日,他看到我偷偷跟踪师父,还说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不知道,他知否也听到了师父和灵芝姑娘的对话?是否也知道林静雪就是程灵芝?   如果,他知道了林静雪是灵芝姑娘假冒的,那么,赵无思定然也会知道吧?如果赵无思早已知道这林静雪是个冒牌货,为何还要风风光光地迎她进宫,还要对她恩宠有加,还要大张旗鼓地封她为静114.第114章静妃   是的,“林静雪”宠冠后宫,几乎到了夜夜专宠的地步,进宫不到一个月,她就顺理成章地在胜宠之极时被封为“静妃”。   我虽然深居简出,大多数时间都乖乖“呆在”赵王的寝宫,然而这些事我亦有耳闻,知道林静雪被封为静妃后,王后周止桐颇有怨言,据说还当着众多妃嫔的面给过林静雪难堪。   林静雪却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并未到赵王面前告状,反倒是默默承受着“恩宠有加”背后的高处不胜寒。   而我,虽然和赵无思之间也传过“绯闻”,然而并未见赵无思大张旗鼓地要封我为妃什么的,许是这样,周止桐认为我有可能真的只是赵无思的“贵客”,对她的后位构不成多大威胁,因此我在赵王宫呆了一个多月,也未见周止桐来找茬,甚至我连见都没见过她。   说实话,我对周止桐一点也不感兴趣,倒是对林静雪耿耿于怀,一直想寻个机会去见见她。我想让“林静雪”知道我的存在,也许她会将这消息传递给师父,那么师父就知道我是在赵王宫里当赵无思的“贵客”,而不是私自潜逃,也省得让师叔他们到处去寻我。   在这里,我虽自认为是个“嫌疑犯”,但是赵无思却从未发话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反倒还劝我到宫里四处走走。然而,我怕多生事端,尽量乖乖呆在他的宫中,除了每天午后陪他下下棋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窗前发呆。   话又说回来,除了每天午后来找我下棋之外,赵无思倒不见得有多“宠幸”我,是那些热衷于传播流言的人太抬举我了,将我描绘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硬生生将我打造成“魅力无限”的狐狸精。   说到下棋,因从小在千仞山长大,山上的岁月悠长沉寂,下棋成了我和师叔最大的消遣,因此,我自认棋艺不凡。   然而,如今我不是端木容,而是华显贞,和赵无思下棋时,我就故意举棋乱走,把自己的“烂棋艺”表演得淋漓尽致,惹得赵无思时时皱眉,忍不住要教我,可惜我是“朽木不可雕”,无论他如何教,我就是不受教,他只得无奈地叹气。   而我心中想的是,如果我真的和赵无思认真下起棋来,那么,我一定会被他识破!因为,一个人下棋的棋路和习惯是根深蒂固的,不知不觉间就会暴露出来,假如赵无思摸清了曾经“端木容”的棋路,那么,他就一定会识破我!   因此,每次同赵无思下棋时我都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把每一盘棋下坏下烂下输,而且每次都故意输得惨不忍睹,然而,赵无思却没有被我的“烂棋艺”吓跑,仍然坚持不懈地来找我下棋,风雨不改。   我最怕的,不是他同我下棋时眉头紧皱故作深沉的模样,而是怕他一双勾人心魄的眸子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我的双眸时,眼中那丝意味深长的神情,一闪而过,却惊心动115.第115章玉棋   这日,赵无思一如既往地来找我下棋,唯一不同的是他随身带了一副棋来。他说,这棋子是他最心爱的棋子,是用上好的玉石做的,价值连城,千金不换。   我一看,那棋子果然珠圆玉润,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白棋子晶莹剔透,黑棋子亮如葡萄,真是漂亮极了。   我伸手捏起一枚棋子把玩着,只觉那棋子在我手中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我笑得很开心,将那棋子放到额头,让那冰凉的棋子冰着我的额头,直到棋子被我的体温捂热了之后,我才将棋子放回瓷罐里,然后再换一枚棋子,继续让那冰凉的棋子熨帖我的额头,如此这般,乐此不疲。   赵无思看我玩得开心,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笑吟吟地望着我,满脸的温柔。渐渐的,他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中也似有深意,深不可测。   我觉得他笑得蹊跷,于是不敢再玩,赶紧将棋子放回瓷罐里,正襟危坐:“王上今天带了这么好的棋子来,而我棋艺这么差,真是暴殄天物!”   “华姑娘喜欢这棋子就好,所谓千金难买美人一笑,看到华姑娘笑得如此开怀,这棋子也就值得了!”他轻轻捏起一枚棋子在指间把玩,和颜悦色地望着我,“若是华姑娘喜欢,这棋子就送给姑娘吧!”   我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突然要将这棋子送给我。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如果我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将来若是他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来,我岂不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于是,我赶紧摆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很少下棋,棋艺又这么烂,这么好的棋子送给我真是暴殄天物,我不要!”   这时,跟在赵无思身边的老太监却捏着细嗓子开口说话了,说是说话,倒不如说是教训我:“王上的赏赐,姑娘该毕恭毕敬地收下,道一句谢主隆恩才是,怎么可以这么干脆地说不要呢?!”   这老太监,往日赵无思同我下棋时都会把他赶到门外去候着的,谁知今日赵无思没赶他出去,他倒多管闲事起来了。然而,他说的话却是句句在理,说得我心中一阵惶恐,赶紧抬起头来紧张地盯着赵无思,看他是不是龙颜大怒。   赵无思却不怪罪于我,反倒是学着我的样子将手中的棋子轻轻贴在额头上,呵呵一笑:“既然姑娘不喜欢,我本王也就不勉强了,等哪一天姑娘想要这棋时,本王再将它送给你!”   说完,他拿下了原本贴在额头上的棋子,郑重其事地放在棋盘上,抬头看着我道:“我们还是下棋吧,本王就先下手为强了。”   貌似“下手为强”这成语用得并不恰当,然而管他的,人家是皇帝,天下的成语都是他的,他爱怎么样用就怎么样。   于是,我也赶紧认真地捏起棋子来陪他下棋。今日,他心情似乎很好,往日都是只同我下三盘便回去午寐,今日却和我连下五盘,直到我忍不住连连打哈欠时,他才意犹未尽地起身离116.第116章风筝   许是因为连着赢了我五盘,他看起来似乎心情超好,临出门时还回头看了我好几次,眼中满是盈盈的笑意,看得我顿生凉意,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困得很,我便躺下小憩了片刻,醒来时是黄昏时分,初秋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窗外几株芭蕉在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   我站在窗边仰望干净而澄澈的天空,蓝得彷如倒挂的海水,远远的,有几只风筝在风中浮动,高高低低,自由地在空中翱翔。   我看得入迷,想起自己被程几希掳来赵王宫已经快要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急得四处找我?找不到我,他还要分心牵挂我的安危,若是影响了他的复仇大计,那可如何是好?!   我忽然羡慕起那几只风筝来,即使被一条看不见的细线牵扯着,好歹它还能飞得那么高,俯瞰一下这秋色灿烂的大地。而我呢?像一只被囚在笼中的鸟雀一般,没有一丝自由,只能哀哀而鸣。   从小在千仞山长大,在山中奔跑,在溪谷里嬉戏,我早已习惯了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自由自在地成长,因此对我来说,这如笼中鸟的宫中生活,真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   我终于动了出去走走的念头,想去看看那几只风筝到底握在谁的手中,于是便指着那风筝,转头问站在我身后叫莺儿的宫女:“那风筝是在哪里放的?”   莺儿抬头望了望窗外的风中,毕恭毕敬道:“回姑娘,御花园里有一片宽广的草地,平时女孩子们若闲着没事会去那里放风筝,奴婢想这风筝当是在那里放的吧。”   “走!”我对莺儿招招手道,“你带我去御花园,咱去看她们放风筝。”   莺儿便带着我去了御花园,那里果然有一片宽广的草地,几个宫女打扮的女孩子在草地上嘻嘻哈哈地放着风中,边拉着手中的线,边抬头看着各自的风筝,偶尔还偷空闲聊几句。   草地旁边的亭子里,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闲闲而坐,柔软的身子懒懒地倚在美人靠上,虽是初秋时分,她的手中依然执着一般纨扇,时而轻摇纨扇,时而抬头看着空中的风筝微微发呆。   我好奇地走近前去,站在华服女子身旁的宫女看到了我们,似乎同华服女子说了什么,那女子蓦然转过头来,我心中一惊——林静雪!   哦,不,或许应该叫她程灵芝。   我见过林静雪一次,因此自然认得她,而她从不曾见过我,自然不认识我。我心中虽然惊讶,却并不停下脚步,慢慢走到她身前,只装不认识她:“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一宫的主子?”   许是觉得我直截了当的询问太过无礼了,站在林静雪身边的宫女似乎颇为不悦地看了我一眼,没好气地答道:“这是冬雪院里的静妃娘娘!”   说完,那宫女柳眉一竖,睥睨着我问道:“你又是谁?我进宫这么多年,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对林静雪微微俯身,抬头直直望着她,笑吟吟道:“在下华显贞,见过静妃娘娘117.第117章请安   “华姑娘不必客气!”林静雪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手中的纨扇轻轻一扬,似乎对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也许,是她没听说过我同赵无思的“绯闻”,不知道我是她的“情敌”之一,因此才对我毫不在意。又或许,她知道我便是传闻中赵王寝殿里藏着的女子,然而她进宫来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因此对任何事都不在意?   如果,她知道我是赵无诸的徒弟,那么,也许她会多看我几眼吧?可惜她并不知道“华显贞”的真实身份。   林静雪吩咐我起身后,便回过身去抬头看着天空中那几只起起伏伏的风筝,似乎对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她身边的宫女也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模样,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虽然想同林静雪多说几句,然而看她冷冷淡淡的态度,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亲热自讨没趣,于是只得讪讪地转身离开那亭子,准备自己一个人到处去溜达溜达。   步下台阶,转身往左边的石径走去,却差点撞上人,幸好我反应灵活,身手敏捷地退后几步才没撞上那个人。   待站定后,我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华服盛装的年轻女子。那女子长得虽然不是绝美,但也眉清目秀的,也不算很丑。她戴着满满一头金光闪闪的头饰,正中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口中衔着的宝石尤其引人注目。   我还没反应过来,却见那女子睁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异常惊恐地望着我,半晌,她才突然惊叫:“你——你——端——端木容!”   后面那句端木容叫得那么大声,我差点条件反射习惯性地应出声来,幸好及时反应过来,赶紧伸手捂住嘴巴,装作吓了一大跳的模样:“哎——吓死我了!”   “端、端、端……”那女子似乎被我吓得不轻,脸色惨白,嚅嗫着唇却一直“端”不出来,“端”得我都心急了。   那女子方才叫得那么大声,林静雪自然听到了,于是闲闲步下台阶,走到我身边,对着那华服女子盈盈一拜:“臣妾给王后娘娘请安,王后娘娘万福金安。”   这华服女子,是赵无思的王后,周止桐?!   林静雪拜完便直起身来,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恭恭敬敬站在一边,我见状亦赶紧学着林静雪的样子给周止桐请安:“在下华显贞,给王后娘娘请安!”   听好了,在下可是华显贞,而不是端木容!   “你——你——你——”周止桐依然无比吃惊地看着我,“你”不出个所以然来,搞得我私底下怀疑她是不是个结巴了。   半天,她口中的话像便秘一样,终于被她用力挤了出来:“你——你——你是华显贞?”   “正是!”我直视她惊恐的双眸,再一次郑重其事地强调,“在下华显贞!”   听说我是华显贞,周止桐似乎松了一口气,眼中的惊恐渐渐褪去,斜着眼将我细致地打量了一番:“你真的不是端木容?”   “在下华显贞!”我又一次郑重其事地强118.第118章长得像   她终于放下心来,嘴角浮着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露出一副大彻大悟地表情,低声说道:“长得这么像,难怪王上喜欢你!”   这话听来可真是莫名其妙,到底,她是说赵无思喜欢端木容,还是说赵无思喜欢华显贞?   然而,无论赵无思喜欢的人是谁,早已与我无关,如今,我只想知道自己同赵无思之间有什么样的交集,找回那段消失的记忆,然后安安静静地离开。   我隐隐约约觉得,当初我掉下悬崖,似乎并非如师叔所说是为了采玄灵草给师父治病。赵无思说,是他亲手收了我残缺的身躯,亲手埋葬了我……   林静雪一直静静站在一边,却好几次偷偷抬头看我,那眼神,似乎要将我牢牢记住一般。我对着她微微一笑,她一愣,随即赶紧低下头去作出一副恭顺的模样,只当没看到我对她笑。   “端木容是谁?为何娘娘会将我认作端木容?”我故意问周止桐,好让林静雪多听一点,说不定,她会去向师父汇报,而师父只要听到“华显贞”,就会知道我在赵王宫里。   周止桐却瞬间收拾了方才那些惊恐、慌张、讶异的表情,恢复了平静,这时候终于记得端出王后的架子来了,她横眉怒扫我一眼,厉声道:“这问题,岂是你可以随便过问的?”   “为什么不可以问?”我脱口而出问道,随即看到周止桐怒目圆瞪,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恼羞成怒了。   带我来御花园的小宫女莺儿吓得不轻,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不住地朝周止桐磕头,战战兢兢求饶道:“王后娘娘恕罪,华姑娘进宫不久,不谙规矩,并非有意顶撞王后娘娘,望娘娘网开一面……”   “闭嘴!”周止桐朝莺儿一声厉喝,莺儿立马噤若寒蝉,俯身跪在地上,身子简直都快贴在地上了,小小的身躯微微发抖。   我想,这周止桐平时必定是个飞扬跋扈、蛮横无理的人,否则,这些宫女们不至于这么怕她怕成这样。   在这步步艰险的赵王宫里,我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莫要连累他人为好。于是,我赶紧站到莺儿身前,堆起笑脸对周止桐道:“王后娘娘息怒,我只是好奇为何您会把我认作端木容罢了,如果娘娘不喜欢别人问,就当我没问吧,娘娘您也不必回答……”   话未说完,站在周止桐身后的老嬷嬷终于忍不住出面了,她铁青着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对我怒喝:“放肆,在王后娘娘面前竟敢自称我,你是不想活了!”   看来,不止周止桐飞扬跋扈,她身边的宫女嬷嬷们也和她一样飞扬跋扈。我噤了声,冷冷地看着那老嬷嬷凶神恶煞的老脸,有抽出腰间的白绫将她缚起来挂到树上的冲动,然而,我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为了熄灭心中的怒火,我只能将所有的冰冷都堆到脸上,许是冷冷的眼神颇为凌厉,那老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畏怯,却强挺着腰板扬着头看我。   罢了,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不要和这群人计较,免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这群女人是在争风吃醋,到时候,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119.第119章出手   于是,我收起眼中的凛冽,不再同那个老嬷嬷较劲,转头对周止桐冷冷笑道:“在下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我俯身拉起跪在地上的莺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许是我的无礼激怒了周止桐,只听得身后传来她的厉声尖叫:“你给我站住!站住!华显贞——你给我站住!站——住——”   我不理会周止桐歇斯底里的狼嚎鬼叫,拉着莺儿继续往前走,莺儿的手剧烈的抖着,似乎异常害怕,我紧了紧力道,低声叫她莫怕。   谁知,即将转过弯离开她们的视线时,我察觉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蹭蹭蹭朝我而来,迅速转过身去,只见那老嬷嬷气势汹汹地朝我奔来,一副要将我撕烂的模样。   我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抽出腰间的白绫,用力一甩,白绫直直打到那老嬷嬷的脸颊上,那老嬷嬷捂着脸颊,愣愣地站在原地。待明白过来是被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耳光后,她恼羞成怒,更加气势汹汹地朝我奔来。   我甩出白绫在她腰间一绕,两三下便将那她绑得结结实实,然后,我轻轻一跃跳上一旁高大的刺桐树,拉紧白绫,将那老嬷嬷嗖嗖嗖地吊上去,终于一偿我将她挂到树上之愿。   跳下树,我拍拍手走到周止桐面前,周止桐已吓得脸色煞白,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眼中满是惊恐。原本,她仗着自己是王后,这宫中必然没人敢违逆她、顶撞她,如今,她亲眼看到我对她的奴仆出手,终于知道原来还有人是不怕她的,于是吓得不轻,抖着唇颤颤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我邪邪一笑,柔声细语对周止桐说道:“这嬷嬷真是不懂规矩,我好歹也是王上的贵客,她却擅作主张欲羞辱我,真是丢王后娘娘的脸,我忍不住想帮娘娘教训一下她,不知娘娘是否会怪罪?”   我故意将“贵客”二字说得很重,虽然有狐假虎威的嫌疑,但好歹也要让周止桐知道我背后站着的可是赵无思。   “你、你——”周止桐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权衡之下,她终于嚅嗫道,“我、我不怪罪……”   说完“不怪罪”的时候,我看到她几乎要哭出来了,然而,畏于我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女魔头,她终于还是选择欺软怕硬低头屈服,却屈服得那么不甘。   我满意地笑了笑,故意得意洋洋地对周止桐道:“谢谢王后娘娘,娘娘真是宽宏大量,不愧是一国之母!”   于是,我转身离开。   转身时,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林静雪,她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笑意那般明媚,似乎觉得周止桐被我欺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也跟着觉得大快人心起来,伸手拍去左肩上沾着的落叶,高高兴兴地拉着莺儿离开,身后传来那老嬷嬷的哀哀低嚎。   走出御花园,我放开莺儿的手,莺儿颤颤地问道:“姑娘,您、您这下闯祸了,难道您不怕王后娘娘会报复吗?”   我回头对她笑笑,自信地说道:“不怕!”   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在出手之前,我又岂会不懂得权衡利弊?如果周太后没有死,还能庇护周止桐,那我又岂敢出手打周止桐身边的仆120.第120章替代品   自从周太后死后,周家江河日下,早已不复当初炙手可热、覆雨翻云的威风,而周止桐向来不得赵无思的宠爱,当初,若非周太后硬要立周止桐为后,赵无思根本就不会让她进宫!   如果今日挑衅我的人换成是正得圣宠的林静雪,那我可就不敢这般大胆放肆了。看来,我亦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啊!   回到赵无思寝殿后,天已经黑了,我草草吃过晚饭只觉腹中饱胀,于是便去院子里溜达。快到中秋了,空中一轮明月如白色的灯笼一般静静挂在空中,照得天地一片明亮,满地流光,四处流淌。   对月思人,我忽然很想很想师父,真希望林静雪会将今天所见的事都告诉师父,好让师父赶紧来将我救出这黄金囚笼去,若是要继续这般不得自由地呆在这里,我想我会疯的。   花坛里几株****开得正盛,明亮的月色将花儿照得惨白,看起来似乎一团白色的绣球,我不禁对着那菊花发怔。   “这里风大,为何不进屋去?”身后传来男子温厚的嗓音,我一时错觉,恍惚觉得自己身在百丈岩,是师父来催我回屋了。   转过头去,却看到赵无思明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真的同师父很是相像,只是少了凌厉,多了一份温柔和关怀,看得我心旌摇荡,真希望眼前站着的人是师父,而师父的眼神也是这般温柔!   平时,赵无思从来不会在夜里来访,今日他竟然破天荒地来了。我心中有一丝慌张,真怕他是真的对我产生了兴趣。他是赵王,自然会认为全天下的女子都该是他的,若是他要欺负我,那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正胡思乱想,赵无思却淡淡地开口了:“听说,今日你将王后身边的陈嬷嬷绑到树上了?”   呃,原来,他是为这事而来责问我的!   我稍微放下心来,偷偷抬头看了看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好决定该如何应对。然而,他一张俊脸毫无表情,根本看不出他的喜怒,我心中惴惴,低声答道:“是的。”   “为何这么做?”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因为,因为……”于是,我决定不提陈嬷嬷欲打我之事,而是撒谎好引出端木容之事来,“因为,因为那陈嬷嬷说我像那个什么端木容!”   “就因为这样?”赵无思颇觉意外地看着我,“你岂能因为这种小事而出手打人?”   于是,我“愤怒”了,怒目圆瞪,无比“委屈”无比“愤怒”地望着赵无思,伤心欲绝地哭道:“这怎么会是小事?我是华显贞,不是那个什么端木容!为什么你们都要将我认作她,难道我是她的替代品吗?是不是因为这样,您才要把我掳来关押在这里?!”   我将自己的“愤怒”发挥得淋漓尽致,赵无思似乎被我的激动吓到了,连退了两三步,眉头紧皱望着我:“不——本王没有把你当成她的替代品——你不是她的替代品,你就是端木容!”   月光下,他眼神煜煜地盯着我,眼眸中有一股坚决,言语中有一种肯定。那眼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心中一凛,差点自乱阵121.第121章失望   然而,我还是稳住了,只当听不懂赵无思言语中的肯定,继续装疯卖傻:“还说没把我当成端木容的替代品,我说过了我,我是华显贞,不是端木容!不是端木容!”   “你是端木容——”他朝我走近一步,坚定地看着我,一脸的深情,“你就是我的端木容!”   我有点心慌,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辩解,他眼中的深情让我觉得很沉重,似乎一块巨石压在身上一般,让我喘不过气来。   他又朝我走近了一步,伸手扶住我的肩,我刚想俯身逃开,却被他一把攫住了双肩。他的双手像两枚钉子一般,将我牢牢地钉在原地,无法挪步,无法逃脱。   明亮的月色下,我看到他的唇边溢出一抹微笑,满脸柔情,深情款款:“容儿,我知道你是我的容儿——”   呃,我忽然觉得手脚冰凉,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虽然,我忘了同他相关的那段过往,然而,我确实是端木容无疑,如今,我被他识破了身份,这可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我想我只能装傻,继续发挥我的超凡演技了:“王上,您是不是过度思念端木容了?我是华显贞啊——”我伸出右手在他面前轻轻摆动,谁知,他却猛然腾出左手抓住了我的手。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么用力,仿佛对我恨之入骨,要将我的手捏成粉末一般。我吓了一大跳,不敢吭声喊疼,也不敢乱动,只怕我再一乱动他会继续作出什么不轨之举来。   我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定定地望着他,他亦直直看着我:“容儿,你以为,我会认不出你吗?和我下棋时,你故意下得盘盘皆输,故意装得你的棋艺很差。然而,你下棋时的小动作,一颦一笑,一抬手一蹙眉,支颐思考的模样……那些小动作、小神情,早已根深蒂固地扎在我的心中,在我面前,你无处可逃!”   哦,我忘了原来人的习惯是最可怕的,随时都有可能出卖你,暴露出你的缺点,将你置于死地!   他继续深情款款地盯着我,眼中泛着一丝欣喜:“今日,我带来这白玉棋子,你拿着棋子欢喜地把玩着,从前,你也是这么喜欢这白玉棋子,也喜欢将那棋子贴在额头捂得滚烫——那一刻,我益发笃定了,你是我的容儿——”   “不——不——”我极力否认,然而眼中的惊慌却无从掩饰,“我不是端木容,我是华显贞——端木容已经死了,你说过,是你亲手埋了她的!”   他微微一愣,眼神黯淡了许多,我赶紧“趁胜追击”,好言劝慰道:“王上,我知道您一直忘不了那端木容,然而,我是华显贞,不是端木容,也不是端木容的替代品。这世上相像的人何其之多,就像您……”   我认真端详着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望着他的眼睛:“我就觉得您像那个执意要教我霓裳羽衣的白衣男子。”   听我提起我师父,赵无思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然而,他终于松开捏着我双肩的手,似乎对我不是端木容这件事很是失望。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仰头望着夜空中那轮明亮的月122.第122章过关   终于蒙混过关了,我暗暗松了一口气,静静站在赵无思身后看着他修长的身影。许久,他幽幽问道:“华姑娘可有兄弟姐妹?”   “我娘生下我不久就病逝了——”想起之前自己给自己编的身世,我小心翼翼地琢磨着,决定继续编故事让赵无思凌乱,“只是,闻说我爹年轻时也曾有过一个相好的姑娘,然而,我爹娶了我娘之后,那姑娘却不知所踪了……”   我编这故事的目的是要让赵无思以为也许“端木容”会是我的姐妹。只是听了我的故事后,赵无思依然背对着我,仰头望着高悬的明月,一动不动,静如磐石。   哎,也不知道他上了我的当没?   “也许是我错了。”许久,赵无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暗哑,似乎压抑着极大的悲伤,“当日,我确实亲眼看着她跳下悬崖,亲手收了她残缺的身躯,亲手埋葬了她……”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说到最后,竟是破碎的哽咽,在这寂静的夜空中听得真切,听得我的心一下一下地被钝刀割着一般,隐隐作痛。   “她——”我很想知道我会心痛的原因,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探问,“端木容,真的和我那么像吗?”   “像!”赵无思似乎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悲伤,忽然转过身来,极力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朗声笑道,“只不过,你比她更漂亮,也更年轻!”   我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眉眼舒展开来,如玉的容颜在月色下那般从容淡雅。我心中也轻快了许多,只装作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端木容?”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并不说话,脸上似乎有一丝腼腆。是的,我没有看错,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腼腆在月色下那般清晰,我没有看错。   第二天,赵无思竟然装病,然后避过大臣和宫女太监们的眼,只带着程几希和我就偷偷溜出了皇宫。   马车一路往郊外行去,程几希在前面驾车,我和赵无思在车里坐着,一路上,赵无思只是闭目眼神,看起来似乎心情沉重。我怯怯地问他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他却故作神秘,闭口不答。   我心中忐忑,担心赵无思认为我不是端木容后会把我杀掉,说不定,他是要寻个僻静的地方将我杀人灭口……   可是,如果他真的要杀我,一声令下就可以将我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就这样忐忑着,忐忑着,直到马车在一个僻静之处停了下来。我赶紧放下偷偷撩开好偷看外面情形的帘子,一本正经地坐好。看了一眼赵无思,他仍然闭着眼,也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真的睡着了。   “王上,到了。”帘外响起程几希不带任何情绪的嗓音,赵无思终于睁开眼来,掀开帘子跳下车去,我也赶紧跟着下车去。   环顾四周,但见一小片颇为平坦的草地,草地三面绿树掩映,另一面是高耸的石壁。我仰头看着那石壁,那么高那么高,似乎见不到顶似的。   我明白了,原来这里是悬崖底下,“端木容”的葬身之123.第123章墓碑   这悬崖这么熟悉,我想,我一定来过这里,然而,我却想不起当年自己坠崖的事,只觉脑袋隐隐作痛,心情渐渐烦躁起来,有一股昏昏睡去再也不理这纷杂人世的冲动。   我心中已猜到这是哪里,却只装不知,眨巴着眼睛望着赵无思,装出一脸的欢喜:“哇,这地方这般清静,我真喜欢!”   说完,我便“欢快”地在草地上蹦跳起来,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哇——好久没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了,与天地同在的感觉可真好——”   赵无思只是静静地望着我,然而我知道,此时他一定正用心地观察我的神情,查看我的一举一动。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半晌,终于淡淡开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停下了蹦跳的脚步,认真地望着赵无思,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赵无思的脸色忽然沉郁起来,背着手往左手边踱去,我赶紧静静跟在他身后。程几希也迈步跟过去,却被赵无思止住了:“你就在这里候着吧!”   “是!”程几希只得停下脚步,怏怏地退后几步,还不忘冷冷地瞟了我两眼,似乎是在警告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故意得意洋洋地对他笑,他气得咬牙切齿。   跟在赵无思身后,走进左手边的小道,穿过一片小竹林后,一片白色的木槿花骤然扑入眼帘,漫山遍野雪白的花朵,开得纷纷扬扬,白色的花海,恍如白雪。   我看目瞪口呆,定定地看着这一片雪白的花海,恍如置身于雪地,心旷神怡,满心欢喜!   “这里太漂亮了!”我忍不住脱口赞道。   赵无思并未理会我的欢喜,径直走到一丛木槿花旁站定,我赶紧跟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处芳冢,木槿花掩映的墓碑上,赫然写着——爱妻端木容之墓。   爱妻,他说“端木容”是他的爱妻!   我定住了,怔怔地望着那一方坟墓,心中是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是的,活生生站在“自己”的坟前,看着那朱漆描深的青石墓碑,真的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今,我可是一抹天地间飘游的魂魄?仿佛在这鸿蒙之间游荡了千年,身心俱疲,多年以后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安身之所。站在自己的坟前,我多么想走上前去轻叩那石碑,轻声问一句,端木容,你还好吗?   这坟冢里躺着的,真的是我吗?是我用了十六年的身躯?是那个支离破碎的端木容?   我忽然感激起师父来,当年,若非他苦心孤诣地去替我求来一具身躯,如今的我,是不是早已在这人世间消失,只留下这一方小小的坟墓?   “这是,端木容的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破碎,在风中断断续续,也不知道听在赵无思耳中又会是什么感觉?   “是的!”赵无思定定地盯着那墓碑,眼中泛着异样的温柔,声音微微哽咽。   他没有再回头看我,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站在那坟前,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坟前的一尊雕塑,守在风中。   “端木容很喜欢木槿花吗?”我纯粹是没话找话说,只因为这样诡异的宁静让我觉得沉124.第124章葬身处   “不——”赵无思低低说道,“是我喜欢!”   “哦——”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觉得赵无思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强栽在别人的地盘里,似乎是一种霸道的行为。   “我喜欢木槿花,希望这些木槿花可以陪在她身边,就像我一直陪在她身边一样。”他的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语气恢复如常。   可是我想,那个死去的“端木容”既然不欢喜木槿花,那么,她会愿意让赵无思陪在她身边吗?   我想不起来了,和赵无思有关的一切我都想不起来,为什么我独独遗失和赵无思有关的记忆?   也许,是赵无思伤我太深了吧?!   既然,那是曾经的我努力忘记的过往,那么,重生后的我是不是不该再去追寻?忽然,我丧失了所有的好奇心,再也不想去打探那段过往了。特别是站在这坟前,望着那方青苔满布的石碑,我想,这是“端木容”不惜用死去逃避的过去,我不该再去追寻!   然而,根本由不得我选择,赵无思却幽幽地开口了:“当年,容儿是从那悬崖上摔下来的,摔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我的头隐隐作痛。   “我亲手收了她破碎的身躯,亲手挖了这方坟墓,亲手将她埋在这里。”赵无思的语气不悲不喜,情绪没有一丝波动,“今生,是我对不起她,只能下辈子再去偿还。可是我想,下辈子她也不希望遇到我吧?我还记得她跳下着悬崖前那绝决的一瞥……”   我的头痛得益发厉害了,耳畔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对我说:“端木容,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   然而,赵无思却继续说下去:“也许是上天可怜我,要给我一个偿还的机会,才会让你来到我身边。你和容儿长得那么像,像得让我都快产生错觉……当年,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她跳下悬崖,不是我亲手埋葬了她,我一定会以为她还没死……”   我头痛得快要爆炸,仿佛有一千面鼓在我脑中捶着,让我几乎崩溃,我终于忍不住对赵无思吼道:“不要再说了!”   赵无思骤然被我打断,似乎颇为讶异,转过头来看着我,也许他看出了我的反常,关切道:“华姑娘,你怎么了?”   糟糕,我想,我的崩溃是不是让自己露出马脚了?   哎,只能努力掩饰自己的异常了。于是,我只装生气道:“我不想再听了,这种话真让人生气——我早已说过,我是华显贞,可是,为什么你们总是要把我当做端木容?我不是端木容!我不想当任何人的替代品!”   “华姑娘,你误会了。”赵无思似乎有点着急,赶紧解释道,“我知道你是华显贞,我也不想把你当作容儿的替代品,只是,我想对你好,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我摇头苦笑道,“你想对我好,难道还不是因为我长得像端木容?还不是因为把我当成她的替代品?”   “不——”他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也许,你是容儿的妹妹!”   我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之前编了那么多谎话,也许真的如我所愿骗过了赵无125.第125章芭蕉后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默不作声。赵无思以为我的沉默就是默认,于是继续说道:“我不会把你当做容儿,但可不可以让我把你当做容儿的妹妹?你们长得太像了,真的太像了,除非亲生姐妹,我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   为何,看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神时,我竟然觉得手脚冰凉,忽然心生畏怯,直想退缩?他的固执让我害怕,那固执背后,似乎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似曾相识。   那一刻,我只想做华显贞,不想做端木容,不想记起那些和他有关的过往,不想在他固执的爱情里无路可退,不想再次被他逼上悬崖,粉身碎骨。   我的心微微发抖,眼中有一丝冷意,却仍然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冷冷冰冰道:“我们回去吧!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说完,我便转身走进木槿花簇拥的小道,离开这片雪白的花海,往那片小竹林走去。   也许,赵无思会以为我是在闹脾气,这也好,就当我是在闹脾气吧,我真的只是华显贞,不是他的端木容!   当年,是师父将我带到千仞山上,养育了我,后来,又是师父为我求来一具身躯,为我集齐三魂七魄。我的命,我的身躯,我的心,都是师父的。   意识到这点时,我的心微微抖了抖,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融化,一股莫名的温柔遍布全身,让我忍不住嘴角上扬。   也许,是我明白得太晚了!从前,天天呆在师父身边,我从未意识到这点;后来,天天跟在师叔身边,一心想着玩乐,我也没意识到这点;如今,呆在赵王宫里,呆在赵无思身边,一颗心孤独而冰冷,我才忽然强烈思念起师父来。   原来,我心心念念牵挂着师父!   我站在小竹林边,程几希似乎好奇我们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因此一直用探询的眼神盯着我看,一副欲问又止的模样。   我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个绝好的逃跑机会,于是怂恿程几希道:“王上一个人在里面,你放心吗?要不要进去看看?”   程几希犹豫起来,似乎挺想进去看看,又碍于赵无思之前的吩咐,于是迟疑不前,我赶紧趁热打铁:“他看起来似乎很伤心,还说什么要若非身不由己,早就去殉情了之类的话,我真怕他……”   程几希终于不再犹豫,握着手中的剑大步走进小竹林,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那片薄薄的小竹林里时,我赶紧提着裙子撒丫子跑开了。   我跑得很快,几乎是用尽全力在跑,却是漫无目的地狂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往何方而去,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我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躲在一丛野芭蕉后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才喘了几口气,一把冰冷的剑便抵在我的胸口。那把剑,那么熟悉,是程几希的剑,曾经两次搁在我的脖子上,我怎么会不认识?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抬起头来,却见到一张逆光的脸,看不分明,然而,那袭淡黄色的衣裳在我眼前晃动,我知道,这是赵无思的衣126.第126章狰狞   终于适应了光线,一张冷酷到极点的脸庞出现在我眼前,冷得如冰,青得如铁,额上淡淡的青筋,一双眼睛瞪得恶狠狠的,大大的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张脸,分明是赵无思的脸,然而却失去了往日的柔和,多了一分戾气,几乎是狰狞的。他,不是那个天天陪我下棋的温润如玉的男子,而是一头丧失理智的野兽,冷血而无情,偏执而暴戾,我相信,如今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也是赵无思吗?   “你若是敢离开我,我一定会一剑刺死你!”他笑得狰狞,恶狠狠地盯着我,冷冷说道。   我忽然害怕起来,四肢冰冷,眼中的恐惧一览无遗,双手也抖得厉害:“你、你、你不要乱来……”   “说!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他似乎用了力道,手中的剑刺破我的衣裳,我似乎感觉得到剑端的冰冷。   “我、我永远都、都不会离开你……”我抖着声音说道。   他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说!说你是端木容!”   “我、我是端、端木容……”迫于他的淫威,我不得不开口“承认”自己就是端木容。   他眼中的戾气渐渐敛去,眼神温柔了起来,柔声道:“容儿,说你喜欢我。”   这么恶心的话,谁说得出来?!   我几乎就要跳起来抗议,然而,他脸上虽然笑着,手中的剑似乎又加重了力道,抵在我的肌肤上,我几乎就要刺破我的胸膛。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我、我喜、喜、喜欢你……”我颤颤地说道。   然而,话一出口,眼泪却从眼中滑落,一股巨大的委屈感扑面而来,又觉得羞愧难当,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然而,如今我的命是师父的,我不能死!为了活命,我不得不屈服在赵无思的剑下,对他说出这般难以启齿的话。   那一刻,我忽然恨起赵无思来,很恨很恨!   看到我的泪水,赵无思却像忽然清醒过来一般,一把扔下手中的剑,往前跨了一步,捧住我苍白的脸庞,用双手的拇指轻轻擦去我的泪水,眼中却是温柔的歉意:“对不起……华姑娘,对不起……”   他、他似乎又恢复成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赵无思了,他似乎早已忘记自己手中的剑是如何指着我的胸膛,如何逼迫我说出那番诡异的话的……   我心中一凛,一股寒气从脚底慢慢涌上来,让我忍不住要害怕要发抖,真想转身而逃——这、这赵无思,为何这般反常?   看到我无比惊恐的模样,他的眼中泛起一丝愧疚:“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对不起……你不要离开我……”   “我、我不会离开你……”我抖着唇嚅嗫到,只怕他会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来,因此想先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他的眉眼舒展开来,唇边溢出一抹绝美的笑容,一张脸明媚起来,英俊无比。然而,那张无比英俊的脸,却那么陌生,那么诡异,让我忍不住毛骨悚然。   我相信,当年,那个纵身跳下悬崖的“端木容”,一定是被赵无思逼死127.第127章野兽   回去的路上,赵无思依然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赵王,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他举止优雅笑容清逸,他对我如平常一般亲切而礼貌,他把车上的披肩递给我,柔声道:“天气似乎转冷了,华姑娘穿着吧!”   似乎,一个时辰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切都像是一场幻觉,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错了?   马车进了临安城的时候,赵无思放下了车帘,闭目养神。看着他安静淡然的模样,我却倍觉心慌,于是偷偷地挑起帘子瞥着帘子外繁华的世界。   街市上人来人往,有的小吃摊上已经点起油灯,准备招揽客人做生意了。车子行过百花楼前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衣,修长潇洒,清瘦飘逸。   是师父!是师父!   我高兴得差点叫出声来,然而,赵无思就坐在我身边,我只得强压下心头的兴奋,逼自己噤若寒蝉。我怕惊动了赵无思,暴露了师父,那么,师父就会陷入危险了。   于是,我静静地望着那袭白色的背影,将自己的思念散在风中,让流浪的风帮我说给他听。马车渐行渐远,我看着师父朝百花楼走去,然后,他举步迈上层层阶梯,被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团团围住……   如今,灵芝姑娘已经进宫了,他还去“百花楼”做什么?   回到宫中,赵无思只是吩咐程几希将我送回我的住处,然后便殷殷同我辞别,回他的御书房去。看着他潇洒的背影,我心中又疑惑,又惊讶,又惊恐,又害怕,五味杂陈,难以描述。   第二天,赵无思一如既往地来找我下棋,他带了那副白玉棋子来,下完棋后,他再次说要把那副棋子送给我。   其实,我并不愿收他如此贵重的礼物,然而想起昨日那个暴怒寒戾的赵无思,我心有余悸,只怕我的拒绝会再次惹怒他,因此只得假装欢喜,笑着收下。   下完棋后,他便离开。   然而,自从发生昨天的事之后,我对他的感觉已全然改变,以往,我觉得他是个温文尔雅翩翩有礼的男人,像我师父一样,冷静而沉稳,有一股天生的贵气。   然而,如今的赵无思在我眼中只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他的内心深处藏着一头凶狠的野兽,那野兽随时都有可能破牢而出,扑向每一个无辜的人,将我们撕得粉身碎骨。   我想,赵无思也许是个思想扭曲心理变。态的主儿,我绝对不能招惹他,否则,我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像从前那样!   赵无思走后,我只觉坐立难安,有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异常迫切地渴望着逃离这凶险之地。之前,我只是觉得这宫中的生活乏味烦闷而已,如今,却觉得这里犹如一个荆棘遍布尖刀林立的地狱,步步艰险,我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带着那小宫女莺儿去御花园散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日看风筝的凉亭边,似乎是意外,又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我又见到了程灵芝,哦不,是林静128.第128章秋风起   林静雪似乎很喜欢这御花园,依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凉亭里,只是今天没有人放风筝,只有夕阳淡淡,秋风微凉。   秋风吹着满地的落叶,那落叶轻轻地动着,似乎有生命一般,然而却不是春日那些朝气蓬勃的生命,而是秋之生命,凋零衰败,给人一丝萧索凄凉的感觉。   和往日不同的是,林静雪不再对我冷冷淡淡,脸上的笑容不过分热络给人无事献殷勤的感觉,却也不觉冷淡,而是恰到好处的淡笑。   她站起身来同我打招呼:“华姑娘怎么也有闲情到这里来?”   我不知道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是因为知道了我是赵无诸的徒弟了,还是因为昨日见过了我的身手,怕我也会欺负她?   “显贞给静妃娘娘请安。”我赶紧毕恭毕敬地回礼。   林静雪身边站着的宫女也赶紧俯身向我请安,不再似昨日那般目中无人,眼中似乎有一丝畏怯。我心中暗觉好笑,这宫里的人也真是太现实了,到处都是欺软怕硬的人啊!   想想我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赵无思执剑对着我的胸口时,我不也吓得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清楚?   “华姑娘可要喝茶?”林静雪指了指桌上的一壶茶和几碟糕点,柔声问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邀请,且当她是邀请吧!于是,我便毫不客气地走到那桌边坐下。   林静雪的宫女赶紧拿起茶壶殷切地为我沏茶,林静雪拿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看着那宫女帮我把茶倒满后,她才柔声吩咐道:“小玉,你先退下吧,我想同华姑娘说说话。”   那个叫小玉的宫女缓缓退出凉亭,见状,我亦吩咐莺儿退下,莺儿乐得清闲,便高高兴兴地跑到一边玩去了。   我心中好奇,不知道林静雪要同我说些什么话?难道,是师父让她传什么话给我了吗?   我双手拢着茶杯把玩着,认真地盯着她,等着她开口。然而,她却心不在焉地喝茶,眼睛放在宫墙上那片湛蓝的天空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终于按耐不住,喝了一口茶然后开口道:“静妃娘娘有什么话同我说吗?”   “啊?”林静雪这才将心思从天空中收回来,微微讶异地看着我,“姑娘方才说什么?”   “静妃娘娘方才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说吗?”   “哦——”她淡淡一笑,微微抱歉道,“我并没有什么话说,只是不喜欢天天被这些宫女伺候着,找个借口将她打发走罢了!”   原来如此!   我心中难免失望,装着恍然大悟的模样,笑道:“原来,静妃娘娘同我一样,也喜欢清静!”   “华姑娘无需客气,叫我静雪就可以了。”她似乎有点无奈,脸上露出淡淡的苦笑,“静妃娘娘——为何听起来这般别扭?”   看着她脸上淡淡的哀伤,我心中泛起一丝怜悯。看得出来,她不喜欢这王宫,她一点都不快乐。可是,为了师父,她竟然愿意以身相舍,愿意放弃自己的青春和自由,投身于火海。   明明脚下踩着荆棘,却仍要努力笑得明媚,假装快乐。这是幸,还是不129.第129章鬼哭   我多么想出言安慰林静雪,听听她心中的苦楚,也听听师父的近况。然而,我只能装作不知,静静地陪着她喝茶,发呆。   虽然,我挺想找点话说,活跃一下气氛,可惜林静雪似乎不喜欢说话,也许,她是怕说多了会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夕阳终于落下,一枚薄薄的月亮贴在空中,明亮而单薄。淡淡的月色和淡淡的余晖混合在一起,天地被蒙上一层诡异的颜色,有点绮丽,又有点悲凉。   林静雪一直盯着那枚开始缺失的月亮,水汪汪的眸子上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颜色,她似乎有点欣喜,有有点期待,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低喃道:“真好,月亮要被太阳抛弃了,真好。”   我不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听到她不停地说“真好,真好。”   一大片乌云渐渐朝月亮聚拢,最后终于挡住了淡淡的月色,落日的余晖在天空中消失殆尽,天,彻底暗了下来。   林静雪忽然站起身来,颇为欢快地同我道别:“天黑了,我该回宫了!华姑娘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她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下台阶,站在不远处候着的宫女们赶紧跟了上去,簇拥着她离开了御花园。   看着林静雪轻灵的身影,我忽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然而,我却不知道是什么事要发生。让我赶紧恐慌的,不是那即将要发生的事,而是对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我霍然站起身来,急匆匆地赶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然而,进了赵无思的寝殿,经过他的御花园时,我本想绕道而走,却忽然听到一阵女子的哭声,那哭声破碎呜咽,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听起来竟像是做梦一般,一点都不真切。   我想,这不是我的幻听。   因为莺儿也听到了,我看到她露出一副害怕的神情,于是便停下了脚步,莺儿也跟着我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那声音益发清晰了,似乎真的是从御书房那边传来的。   “是谁在哭?”我问莺儿。   “奴、奴婢也不、不知道……”莺儿吓得说话都打结了,“这宫里,到处都是冤魂……”   说到“冤魂”的时候,莺儿忽然就不说了,似乎是怕说错了话一不小心就会招惹上那些“冤魂”,战战兢兢地看着我:“姑娘,咱、咱还是快走吧!”   “你先回去。”我忽然有点好奇,想过去一探究竟,于是把莺儿打发走了,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走进石砌的拱门,来到赵无思的御书房外,躲在一根大柱子后面。   夜色正浓,月色也被乌云挡住了,院子里黑魆魆的,幸好御书房里亮着灯,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窗纸投射出来。就着那淡淡的灯光,我看到了御书房外的台阶下,跪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正呜呜咽咽地哭着,伴随着那低低的哭声,还有破碎的言语,渐渐传进我耳中,似乎,她正在苦苦求饶。   “王上,臣妾错了……臣妾不知道那是端木容的遗物……求求您放过臣妾…130.第130章抽泣   御书房里没有声响,只有那哭声在院子里回荡,传进我的耳中,那么清晰。   我听得出来,那是王后周止桐的声音,虽然这声音失去了那日呵斥我时的凌厉和咄咄逼人,变得这般低声下气,但我还是听得出来,她是周止桐。   不知道周止桐犯了什么大错,要跪在赵无思的御书房外苦苦求饶?说实话,我心中虽然隐隐觉得不安,但却难掩心中的好奇,于是便静静地站在那柱子后静观事变。   夜空中的乌云依然没有散去,月色完全被挡住了,秋风渐起,似乎带着一丝凉意。被乌云霸占了的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王上,臣妾错了……”哀哀哭泣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周止桐似乎急了,声音也大了许多,近乎是哭喊的,“王上,臣妾是真的不知道那房间是放端木容遗物的,臣妾不是有意闯进去的啊……”   “求王上高抬贵手,饶恕臣妾这一次吧!臣妾发誓,再也不敢迈进那房间半步了!”   周止桐哭得凄切,到最后,几乎是伏在地上的,远远的,我看得到她身影,那么低,那么低。   然而,御书房里依然没有一丝声响。若非看到那随侍赵无思的老太监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我几乎要怀疑赵无思到底有没有在御书房里了!   风渐渐大起来,终于下起淅淅沥沥的秋雨,我听到了雨点打在瓦上的声音,沙沙,沙沙,那么好听。然而,周止桐的哭声却一点都不好听。我听得心中凄惶起来,正想转身离开,怎奈雨大了起来,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流成一片珠帘,落在青石板上,噼啪噼啪。   周止桐跪在雨中,她的哭声仍然没有停下,和着噼里啪啦的雨声,不再如方才那般清楚,却更显凄切。   忽然,御书房的门打开了,赵无思推门而出,站在门口,站在柔和的灯光中,看着伏跪在雨中的周止桐,半晌没有出声。   看到赵无思终于肯出来见她,周止桐似乎看到了希望,哭得更大声了:“王上,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真的不是有意的,求您放过臣妾……”   “你们都退下!”   赵无思终于发话了,然而,声音却那般冰冷,不带一丝温度,比这秋夜的风,秋夜的雨还要冰冷,仿佛一把利刃划过夜空。   那老太监领着太监宫女们退下了,连那两个陪周止桐来的宫女也跟着退下了。赵无思看了看站在御书房附近守卫的六个羽林军侍卫,冷声道:“你们也退下!”   “是!”那六个御林军侍卫也依言退下,这下,这御书房里就只剩赵无思和周止桐了。当然,还有一个躲在暗处偷看的我。   “起来吧!”赵无思的语气似乎柔和了许多。   周止桐止了哭声,只是低低抽泣着,扶着双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哀哀戚戚地拿她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赵无思,一脸可怜兮兮的模131.第131章戾气   “到本王这里来。”赵无思的语气更柔了,眼中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甚至还抬手对站在雨中的周止桐轻轻挥了挥。   周止桐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上石阶,走到屋檐下,走到赵无思身边。   “王上,臣妾真不是故意的。”周止桐低声抽泣着,微微仰起头看着赵无思,言语中似有歉意,似有委屈,还有一丝撒娇的意味。   “本王知道王后你不是故意的。”赵无思伸手捧住周止桐冰冷的小脸,嘴角溢出一丝淡淡的笑,眼中却带着一丝寒意,“然而,无论你是不是故意的,本王终归不喜欢你碰容儿的东西!”   “臣妾、臣妾真不知道那是端木容的东西……”周止桐慌慌张张地为自己辩道。   “端木容是你叫的吗?!”赵无思眼中一凛,忽然厉声喝道。   周止桐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在赵无思身前跪下,磕头如捣葱:“臣妾该死,臣妾该死,臣妾该死……”   然而,我却看到赵无思特不绅士地抬起脚来恶狠狠地踢了周止桐一脚,脸色阴沉得可怕,似乎又要变得狰狞起来了:“你竟敢直呼容儿的名字?!她是王后,她是本王的王后你知不知道?当年,若非你这贱人从中使诈,害死了容儿,如今容儿早已是本王的王后了!”   “你以为,害死了容儿,你就可以当王后了?告诉你,在本王的心中,本王的王后只有容儿一个人!当年,迫于母后的淫威,本王不得不立你为后,你以为自己可以当一辈子王后吗?”   “臣妾、臣妾冤枉啊……”也许,周止桐也不曾见过这般愤怒而疯狂的赵无思,因此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却仍不忘为颤颤地自己辩护,“臣妾没有害端木容……不,臣妾没有害王后……是姑妈,都是姑妈做的,不关臣妾的事……”   她口中的姑妈,就是赵无思的生母,周太后。   “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吗?你和母后做的事,本王全都知道!本王全都知道!”看到周止桐仍矢口否认,赵无思怒发冲冠,恶狠狠地瞪着周止桐,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周止桐伏在地上哭泣,哭得绝望。   “是你们害死容儿的!是你们害死她的!”赵无思愤怒地对周止桐咆哮,“这笔债,你们一定要还……这是你们欠容儿的,这是你们欠我的,迟早都要还……”   愤怒的咆哮变成了绝望的低喊,赵无思脚步虚浮,连着退了好几步,然后才跌跌撞撞地走进御书房,而周止桐,依然跪在地上哭泣,被雨水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头发凌乱不已,湿漉漉地黏在额上,那模样,犹如夜雨荒野中的孤魂野鬼。   原本,我以为赵无思是要跑回御书房里去痛哭一场的,谁知,再次折出来时,他手中竟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剑!   我看到,赵无思握着剑,满脸的凶狠和戾气。   原本英俊而线条温和的脸因愤怒而变得扭曲,因扭曲而变得狰狞,因狰狞而再次变成了一头凶狠的兽,就如昨日在那悬崖下我所见到的那样,他,又变成了那个冷血无情的赵无132.第132章血莲花   我看到,赵无思一脸的戾气,他提着剑几步跨到周止桐面前。听到他的脚步声,周止桐便直起身子,一眼就看到他杀气腾腾的模样,吓得瞬间煞白。   然而,周止桐还来不及叫出声来,便被赵无思手中的利剑刺中了心脏,刺破了胸膛,刺穿了后背……   于是,周止桐便那样直直地跪在赵无思面前,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一张小脸很白很白。那不甘瞑目的眼中,有惊慌,有恐惧,有痛苦,有失望,有绝决。   赵无思紧紧握着那剑柄,指节泛白。渐渐的,他脸上的愤怒终于退了下去,戾气也退了下去,兽性也退了下去,那张扭曲的脸庞渐渐回复成那张英俊的脸,眼神淡然,鼻子高挺,嘴唇凉薄。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没有杀了人后的惊恐,没有神志不清的迹象,也没有嫌恶和愤怒,平淡如常。   似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赵无思徐徐地抽回手中的剑,鲜血顺着伤口汨汨涌出,染红了周止桐的白色衣裳,仿佛一朵巨大的莲,开在她的胸口。   她捂着胸口那朵红莲,仿佛那朵红莲原本就是和她一起出生的,如今,这红莲要和她一起死,要被她捧在手中,成为她生命中最后的珍宝,要被她捧在手中,走向死亡。   赵无思抽回了手中的剑,而周止桐温热的身躯没有了支撑,便“扑通”一声倒下,血流成河,鲜红而温热的血顺着台阶流下,流到院子里,被雨水冲刷,随着那雨流渗进石板之间。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赵无思握着手中的剑,将那剑对着周止桐半晌,鲜血顺着剑刃流下,一滴一滴从剑端滑落,滴在周止桐的白色衣裳上。   “哐当”一声,赵无思将手中的剑扔到周止桐身边,然后细细地看了自己的双手,自己的衣裳、鞋子,看到自己滴血不沾的时候,他的唇角竟然露出一抹颇为满意的笑,然后退了三四步,站回门口,站在灯光中,大声地朝外面喊道:“来人啊!”   那老太监领着宫女太监们进来了,那六个御林军侍卫也进来了,看到躺在地上被献血然后的周止桐,所有人都愣住了,眼中有惊慌和讶异,然而,谁都不出声,只是战战兢兢地垂手而立,听候吩咐。   “王后娘娘畏罪自杀了,将她抬回寝宫去,予以厚葬!”   赵无思冷冷的声音响起。   随侍周止桐的那两个宫女闻言便低声哭了起来,赵无思不悦地皱着眉头,一声怒吼:“哭什么!”   那两个宫女立马住了嘴,只是无声地落泪,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雨停了,乌云也渐渐变得薄了起来,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淡淡的清辉洒向人间。那几个御前侍卫忙着将周止桐的尸体搬走,而赵无思却站着一边,抬头看着空中那轮明亮而干净的月亮,低低地叹息,久久地不语。   明明秋风已过,秋雨已过,然而,我却感到阵阵凉意,一个人躲在柱子后面瑟瑟发抖。   ——赵无思,到底是什么样的133.第133章缝隙   我在那柱子后面站了许久,直到赵无思也进了御书房,直到月色不再,直到秋风渐寒,我渐渐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走回我栖身的那所小院。   回到房间后,我四肢乏力,手脚冰冷,一颗心一直忍不住要发抖。想起周止桐死不瞑目的样子,想起她含恨的双眸,想起那汨汨流淌的鲜血,想起赵无思握着那沾了鲜血的冷剑,脸上却是无动于衷的从容……   我害怕极了,害怕极了。   我缩着身子躲在床上发抖,根本就听不到莺儿在同我说些什么,直到她打来了热水为我擦脸,我才渐渐缓过神来。   “姑娘是不是病了?”莺儿皱着秀气的眉头,柔声道,“奴婢要不要去禀报王上?”   “不要!”我从床上腾地坐了起来,一脸害怕地看着莺儿,紧紧地拉着她的手,猛然摇头道,“不要——不要——不要告诉赵无思!”   听到我竟然直呼赵王的名讳,莺儿吓了一跳,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姑娘果然是病了,才会这般胡言乱语!”   “不要告诉赵无思,我睡一觉就好了。”我赶紧躺下,紧紧地裹着被子,对莺儿道,“我真的没事,你放心吧!”   莺儿这才端了热水退出房去,我紧紧裹着被子,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   暗夜深沉,一灯如豆。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屋子里却静得可怕,仿佛连墙角一只蟋蟀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晰。尹若躲在黑魆魆的柜子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她轻轻地推着柜子门,只推开一个极小极小的缝,好让微弱的灯光透过那缝隙照进来,好让自己呼吸一下柜子外面凉丝丝的空气。   忽然,门开了,尹若的神经也紧绷起来,赶紧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捕捉外面的动静。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一个老妇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响起:“老奴见过王后娘娘。”   “李嬷嬷莫要多礼!”周止桐的声音显得殷勤而亲切,显然,那老妇并非普通的老宫女。   “王后娘娘这么晚叫老奴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老奴去做?”老妇低着头,低声问道。   透过那小小的缝隙,尹若看到那老妇的背影,隐约像是跟在周太后身边的李嬷嬷。   尹若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她事先买通了周止桐身边的小太监,否则怎么可能得知周止桐半夜要来桂月斋为生病的小公主祈福的消息?   原本,她还以为周止桐爱女心切,是真要来为小公主祈福的,谁知,傍晚循例去给周太后请脉时,无意中看到周止桐宫中的小宫女来找李嬷嬷,那小宫女许是个新手,办不来这种“大事”,神色有异。   于是,尹若起了疑心,回到太医院后便找当值的太医换了班,留在宫中。因此,才不致于错过如此难得的一幕。   尹若把脸贴在缝隙里,觑着眼努力想看清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她看到周止桐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手帕,那手帕里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她将那小手帕递给李嬷嬷,殷殷笑道:“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就按我吩咐的去做吧134.第134章泪纵横   李嬷嬷接过她手中的手帕,却低着头,一副犹豫不决地模样,半晌,她才嚅嗫着开口道:“王后娘娘,老奴真的做不来……”   然而,李嬷嬷的话还没说完,却看到周止桐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冰冷得如同冰冻三尺。李嬷嬷赶紧噤了口,头垂得很低很低,似乎难过不已。   “李嬷嬷,别忘了你的小孙女如今可是我宫里的人。”周止桐冷着脸,睥睨着李嬷嬷,言语中满是威胁,“不巧的是,日前又被我发现她和一个侍卫私通,你说,若是我把这事告诉王上,依王上的脾性,你的小孙女可还有活路?”   李嬷嬷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手中紧紧捏着那白色小手帕,似乎是生气,又似乎是在哭。半晌,李嬷嬷终于低声道:“老奴、老奴会去求太后娘娘……”   “哈!”周止桐忽然笑了起来,语气里多了一份揶揄,“求太后?求太后有用吗?你是太后身边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侍卫,可是太后最‘宠爱’的人——”   她故意把“宠爱”两个字说得很重很重,听起来无比暧昧。   李嬷嬷猛然抬起头来,异常惊骇地望着周止桐:“你、你、你怎么知道?!”   “哼!”周止桐冷哼道,“你以为,我真的只是姑妈手中的一颗棋子,真的天真到只会在她身边卖乖,不懂得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娘娘……”李嬷嬷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摇着头连连后退,“老奴真的不能……”   “那么,从明天开始,太后和那侍卫的‘故事’就会在宫里流传开来。”周止桐笑得很阴邪,很明媚,“到时候,太后一定会大怒,要求彻查那‘造谣者’,查到最后,太后会发现,那造谣的始作俑者是——你——”   周止桐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地点在李嬷嬷的胸口上,李嬷嬷吓得一抖,直接就跌坐在身后的檀木椅上,眼中是满满的惊恐。   李嬷嬷显然害怕了,然而,她却不想做出对自己的主人不利的事,于是只能向周止桐苦苦哀求道:“王后娘娘,求您放过太后,放过老奴吧——老奴下辈子一定给您做牛做马……”   “下辈子?来不及了——”周止桐竖起纤纤玉指轻轻摇了摇,嘴角含笑,眼神坚决,“倒不如这辈子就替本宫办成这件事——放心吧,本宫一定会好好犒劳你的。只要太后一死,那侍卫就是你孙女的男人了,而你,就放心地回家养老吧——本宫一定会善待你的!”   李嬷嬷含泪望着周止桐,看到她似乎心意已决,而偏偏太后宫中这么多人,只有她一个人被周止桐抓住了把柄。看来,这件事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周止桐蓄谋已久的了!   李嬷嬷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然而,为了她最疼爱的小孙女,李嬷嬷终究还是选择屈服,她嚅嗫着唇,抖着声音低低道:“老奴、老奴答……答应您!”   听到李嬷嬷的承诺,周止桐的唇角瞬间漾出一抹异常灿烂的笑,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欢喜,有胜券在握的得意,有美好的憧憬……   周止桐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那桂月斋,离开之前,她还不忘“叮嘱”李嬷嬷一定要抓紧行事,而李嬷嬷只能含泪点头,直到周止桐离去后,她才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低声哭泣135.第135章不离弃   自从进宫以来,我很少做梦,原本,我以为自己的摄魄术早已修炼到更高一个层次,再也不怕那些游魂散魄的侵扰;原本,我以为自从上次在梦境中知道了尹若是如何惨死之后,尹若就会像若紫、像我长姐一样自觉离开我的身躯,命归黄泉,魂赴冥府。   这些日子来,我很少做梦,因此还以为尹若已经离开我的身体了呢。谁知,尹若竟从来不曾离开,只是静待时机,等着有朝一日吞噬我的魂魄,占据我的躯体。   是的,尹若对师父的爱那么执着,这强大的执念让她不肯轻易离开这人间,于是,她借助摄魄术之力而附着在我身上,也许,她真的是想吞噬我的魂魄,占据我的躯体,然后——代替我,得到师父!   直到今晚,我因受了风邪而病倒,神志较平时薄弱,尹若的魂魄得以压倒我的神魂,趁机侵扰我的神识,悠然入梦。   醒来后,我只觉较平时累了些,于是便躺在床上想着昨夜的梦。   从我的梦境,也就是尹若的记忆里,我隐约猜测周太后的死和周止桐有关,也许,就是周止桐让李嬷嬷毒死周太后的?   可是,既然尹若既已知道此事,为何当初却没有和师父说?   头隐隐作痛,我觉得,我有必要和尹若好好谈一谈,于是起身从梳妆台上的小匣子里拿出我的幽魂镜。这幽魂镜我一直随身携带,因此当日在百花楼的后院里被程几希逮到,自然也将幽魂镜带了来。   而睡觉时,我都会将幽魂镜放在梳妆台上,因它看起来与普通的镜子无异,况且又旧得很,似乎一点都不值钱的样子,因此也不怕有人会偷。   将幽魂镜握在手中,我心中却有点慌——近来怠于练功,摄魄术也不知道有没有进步,不会反倒退步得招不出尹若的魂魄来吧?况且,这么久没有见过尹若,她又会是怎生模样?   我闭上眼睛,默默地念了一遍招魂咒,再次睁开眼来,却见镜子中尹若微笑的脸庞,容颜如昔,美丽依旧。   “容儿。”我还没开口,尹若倒先开口唤我。   想起她曾经对我使了梦游术,还说要把我送到赵无思身边,我心中仍有怨言,于是故意抿着唇,不悦地望着她,就是不开口。   她依然笑得温和,漂亮的眉眼舒展开来,又柔声对我说:“可是不开心见到我?”   “当然不开心!”我撇撇嘴道,“若非有些事需得当面问你,我才不会招出来呢。”   她苦笑一下,轻声道:“你说话还真够直接的,看来,你已经知道那些事了,难怪你会怨我。”   “哼!”我冷笑道,“如你所愿,如今我真的被人给送到赵无思身边了,你欢喜了吧?”   “不欢喜。”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颇认真地盯着我,“若是我还活着,也许我会很开心你来了赵无思身边,那么,也许勋哥哥就会愿意多看我一眼。可是,如今我既已殁亡,便也对勋哥哥死了心,不敢再奢望留能伴他终老。”   “你……真的对师父死心了?”我怀疑她是在用甜言蜜语哄我,好让我放松警惕。   “死心了。”她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眼中有一丝淡淡的落寞,哀婉道,“我希望,你可以呆在勋哥哥身边,代我好好照顾他136.第136章情未了   我仍然不肯相信她的话,皱眉道:“既然如此,那、那你为何不肯离开这人间,还要附在我体内?”   “我……”她的神色哀伤起来,“我还有一事未了。”   果然,她还对师父有所眷恋!还说什么要我替她照顾师父,真是可笑!   “你可是还牵挂着师父?”我忍着心中的不悦,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   “是!”她颔首承认了,那双漂亮的眸子竟还配合着露出一丝眷念的神情,让我看得恼火。   我冷笑道:“果然,你还眷念着师父!你附在我的体内,可是要趁机吞噬我的魂魄,占据我的身躯,好替代我?”   “不!不!”尹若连连摇头,微微吃惊地望着我,似乎我说的话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容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并未曾想过要替代你。”   “哼!”我着实厌恶她那副状似无辜的神情,冷冷道,“若非如此,你为何要附在我体内?!”   尹若状似委屈,眼中含着薄薄的泪意,嚅嗫着唇道:“我说过,尚有一事为了,只是希望你帮我……”   看到尹若的泪水,我不觉心软,渐渐升起一股罪恶感,觉得自己太邪恶了——难道,我真的错怪她了?   我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什么事?我能帮你什么?”   听到我愿意帮她,尹若复又破涕为笑,伸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望着我半晌,脸上渐渐浮出一丝羞涩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看了我半晌,却又不说话,真是吊人胃口,我渐渐失了耐性,忍不住催促道:“到底是什么事?”   尹若脸上的羞涩越浓了,微微吹着眼睑,低声道:“我、我想听勋哥哥亲口对我说一句‘我喜欢你’……”   “什么?”我惊得直接从床上蹦起来,差点没将手中的幽魂镜摔到低声,“你、你说什、什么?”   尹若却似乎决定鼓起勇气,不再羞羞涩涩忸忸怩怩,直接抬起头来直视着我,朗声道:“我说,我想听勋哥哥亲口对我说‘我喜欢你’!”   我仍然震惊不已,张口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出了我的震惊,继续道:“勋哥哥虽然是你的师父,可是,我知道他对你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师徒之情,他喜欢你!”   尹若默默看了我一眼,继续道:“我之所以不想离开这人世间,只是想等着有一天他亲口对你说一句‘我喜欢你’,而我就附在你的体内,就当他是在对我说。我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可是,我还是想亲口听他说一句……”   “尹若……”我为她的痴情感到心痛,终于不再对她恶语相向,决定苦口婆心劝她,“从小到大,师父就对我严厉,他只当我徒弟而已,你、你想太多了。如果他这辈子都不会同我说那句话,那你岂不是要失望?你还是离开我,早日去入轮回之道,投胎去吧……”   “不!”尹若轻轻摇了摇头,“勋哥哥喜欢你,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女人,我知道自己喜欢他,也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137.第137章干扰   看着尹若哀戚的模样,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看到我叹气,尹若却笑了,笑得哀戚,悲伤,还有一丝神秘。   “你、你笑什么?”她的笑让我心中发毛,于是忍不住问道。   “我笑你们,明明都知道自己对彼此的心意,却都不肯承认……”她又轻笑一声,“若是彼此无意,那也罢了,可是,明明两心相契,却为何要互相错过?”   “什么、什么两心相契……”我弱弱地辩解,脸却不自觉红了起来。   “容儿,人生短暂,你还活着,不明白生命是多么美好!只有像我这般早已死去的人,才知道活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尹若含泪望着我,幽幽道,“容儿,当爱则爱,当恨则恨,我希望你活得潇洒,活得勇敢,不要再这般百般顾虑,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我、我为什么要后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似乎烧得更厉害了。心里却不自觉地想起师父,脑中浮现出他白衣飘飘,长身玉立的身影。   “勋哥哥喜欢你,你也喜欢勋哥哥,你们彼此心系着对方,却又彼此远离。只怕造化弄人,你们会错过彼此,那么到时候,你就会后悔!”尹若的眼神那般真挚,语气那般诚恳,看起来像是在同我谈心,没有一丝恶意。   “我……”我嚅嗫着唇,想否认自己喜欢师父,然而,看到尹若真挚的样子,终于还是垂首默认。   “容儿。”尹若又轻声唤我,我抬起头来,脸蛋红扑扑的,“我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心意,希望听勋哥哥亲口对你说一声喜欢,如此,我便瞑目了。”   她的笑容凄冷,有一丝无奈,一丝心酸,然而却是真挚的,明亮的眸子里含着薄薄的泪水,殷殷地望着我。   我竟不知不觉地点头。   看到我点头,尹若似乎颇为欣慰,继续说道:“你且让我在你体内多呆一段时间,只要亲口听勋哥哥说一声‘我喜欢你’,我就会离开……”   “我不会伤害你的!”似乎是怕我不放心,尹若又举手起誓,“我绝不会吞噬你的魂灵,占据你的身躯!若是要伤害你,这些日子来我一直附在你体内,早就可以偷偷吞噬你的魂魄了。可是,这段时间来,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呀!”   细细一想,这些日子来,尹若确实很少擅自闯入我的梦境干扰我的神识,耗损我的体力,甚至我还误以为她已经离开我的身体了呢。   于是,我点头答应她的要求,不用驱魂咒赶她离开,一方面是因为我终于选择相信她,另一方面是因为我还想通过她的记忆探知更多的隐情,那些她不曾告诉过师父的隐情。   还来不及和尹若细细说来,门外响起莺儿的敲门声:“姑娘,您醒了吗?王上来看望您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将那幽魂镜塞到枕头底下,躺在床上裹紧被子,闭上眼睛假寐,装作还在睡觉的样子。   门轻轻被推开,我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走到我床边,在我床沿上坐了下138.第138章表妹   虽然我没有睁开眼睛,然而还是可以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压迫而来,凌厉如风,我知道,来人是赵无思。   我有点紧张,只怕赵无思会趁机轻薄我,心中正纠结到底要不要赶紧睁开眼睛来,额头却传来一丝冰凉的感觉,是赵无思的手,轻轻覆在我的额上。   他的手,那么冰凉。   他、他终于还是对我“动手”了……   我心中一急,猛然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赵无思的脸在我眼前放大,离我那么近,嘴唇几乎贴到我的脸上了。   我刚想出声制止他的轻薄行为,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赵无思的唇贴在我的额头上,像他的手一样冰冷。   他轻轻吻了我一下,凉薄的唇迅疾又离开我的额头,看到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也不为自己的轻薄行为感到愧疚,只是望着我,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醒啦?”   我觉得方才被他吻过的额头似乎被火烧了一般,隐隐发烫,心中很生气,然而又不敢对他大喊大叫,只是愤愤地瞪着他也不说话。他低头看着我,轻声道:“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   我坐起身来,不大想搭理他,只是闷声道:“谢谢王上关心!”   他莞尔一笑,伸手又要摸我的额头,我身子往旁边一闪,有意躲开他的触摸。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有微微的尴尬,缩手讪讪道:“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且好好休息。”   看着赵无思转身离开,我的心中却隐约不是滋味,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厌恶?是害怕?是怜悯?是悲哀?   直到赵无思离开了许久,我才从枕头底下摸出幽魂镜来,往镜中一看,尹若已经消失。镜中映出我病恹恹的脸,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却有一种清瘦雅致的美。   哎,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连生病都生得这么惹人怜爱!你说,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成为这种倾国倾城的祸害?哎哎哎……   过午,赵无思一如既往地来找我下棋,似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神情淡然,温和浅笑。然而,我却提不起兴致来同他周旋,脑中浮现的不再是他用冰冷的剑端抵在我胸口的模样,而是周止桐血流成河的凄然悲怆。   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模样,我忽然觉得厌恶,异常地厌恶!要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在他书房外的廊上,他亲手刃杀了他的王后,他的表妹,他的女人,周止桐。   第二天,他竟能如此淡然地坐在我的面前,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言笑晏晏,下起棋来,错落有致。   赵无思,你到底是多么狠心的一个人?   “听说,王后娘娘畏罪自杀了?”想着昨夜发生的那一幕,我心中愤愤,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想看看他的脸色是如何风云变幻的。   然而,他却不动声色,将手中的棋子轻放在棋盘上,轻描淡写道:“哦?本王还没下令对外发布消息,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说完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意味深长地望着139.第139章念念   那眸光,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仿若冰窟。   我的心一凛,捏着白玉棋子的手抖了抖,终于还是勉强自己镇定下来,无畏地直视他的眸子,坦言道:“昨夜……我都看见了……”   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更甭说我想象中的惊涛骇浪、电闪雷鸣、翻天覆地了,他将棋盘轻轻推到一边,似乎不想再下这盘棋了。   他的眼神渐渐暗淡,渐渐冰冷,不加掩饰地将心情暴露在我面前。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白玉棋子,将那温润的棋子放在掌心慢慢焐热。也许,赵无思的心也如这棋子一般冰冷,然而,我也该花时间解开他的心结,焐热他冰冷的心吗?或者,我该为自己谋一条出路,尽早离开这危险之地?   赵无思拿着杯子喝茶,动作轻稳,脸色冰冷。热气腾腾的茶在他面前生起袅袅烟雾,模糊了他俊美的脸庞。我想,那茶那么烫,他应该没有喝进去吧?   他慢慢放下茶杯,看着我,脸上有微微的苦涩:“你都看见了?”   “嗯。”我轻轻地点头,“我、我并非有意窥视,而是无意中看见的!”   “知道她为什么该死吗?”他的嘴角漾起一抹苦笑,笑容微冷。   我不知不觉地摇了摇头。   “她擅自闯进容儿的屋子,毁了容儿的东西!”他的眼中骤然浮起一股愤怒,眼神冰冷。   “就、就因为这样?”我惊讶不已,“纵然如此,她也罪不至死啊!”   为了故人的一些旧物而去杀人,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难道,那些毫无生命的东西,比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加重要?   “当然,不止如此!”想起了往事,赵无思的怒火开始燃烧,熊熊有燎原之势,“她害死了我的容儿!是她害死了容儿!”   我讶异地望着他,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的脸,心中有一丝担忧,我害怕,他会再次变成那头暴怒疯狂的兽。   “王、王上……”我低声地唤他,想将他唤回现实,想让他重归理智。   说实话,第一次他对我发怒时,我着实心吓得心惊胆战,差点没晕死过去。昨夜,看到他亲手杀死周止桐,我惊骇异常,对他无比厌恶。而现在,看到他眼中的恨意,而那恨意是因为他念念不忘“端木容”……   我忽然不再害怕,却心生怜悯。   这个可怜的男人,将自己缚在情网上,越陷越深。原本,他们的爱情在“端木容”跳下悬崖那一刻就该灰飞烟灭,然而,他却将“端木容”藏在心中,念念不忘。   越思念,便越痛苦,越痛苦,便越愤恨,越是愤恨,便越痛苦,如此循环往复,他终于渐渐心智失常,变成一头面目狰狞的野兽,变成一头恨意浓烈的魔鬼。   “王上,王上。”我声声唤着赵无思,他终于有点回过神来,看着我,眼神有点呆滞,有点迷离。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对着他笑,笑得很柔和,很柔和,我想用柔软的笑容融化他心中的坚冰,“王上,当初,是您亲眼看到端木容跳下悬崖的,没有人害她。既然,她当初自己选择了死,那么,必有她的道理。你不该对她念念不忘,不该胡思乱想,更不该归罪于他人……”   “不!”赵无思的眼神凛冽起来,恨意浓浓,“容儿不是自择死路,不是自跳悬崖,而是被周止桐害死的!当初,是她们收买了我身边的虎贲侍卫,在悬崖边上,那侍卫对容儿施放淬了剧毒的暗器,容儿才会失足掉下悬崖……”   原来如140.第140章痴情   得知了当年自己真正的“死因”,我惊讶不已,心中真是五味杂陈,那种怅然的感觉,真不知该如何言说。然而,既不知该如何言说,便只能选择沉默,于是,我沉默着,听赵无思继续说下去——   “难怪,当初那个侍卫自告奋勇要到悬崖下替我找寻容儿,原来,他是急着去掩藏罪证……我看到容儿时,容儿早已是身首异处,除了坠崖之人身上会有的伤之外,再无其他可疑之处。原来,是那侍卫早已收拾好了……”   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悲凉起来。   “刚开始,我也以为容儿真的那么恨我,恨到不惜以死来逃避,然而,待我要葬她时,才发现她全身发紫,显然是中了剧毒的症状……我偷偷找了个仵作来帮容儿验尸,那仵作竟然说容儿是中了一种叫做‘见血封喉’的毒……”   我的心益发悲凉,仿佛置身冰窟一般,一颗心抖得厉害,有悲哀,有愤怒,有恨意,淡淡的恨意。   “这些年来,我暗暗追查此事,终于被我查出了背后的罪魁祸首……”赵无思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因此没有继续往下说,沉默了半晌,他低低叹气道,“止桐她……罪有应得……”   我勉强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回过神来看着他:“可是、可是死者长已矣,纵使周王后她死了,端木容也不能活过来,一命抵一命,只不过是再增杀戮而已……”   “该死的人,就必须得死!”赵无思眼神冰冷,咬牙切齿地恨恨道,眼中没有一丝悲悯,这,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冷漠。   这样一个没有一丝人文关怀的男人,是不是终将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个冷血无情的暴君?   我不禁暗暗为他后宫里那些绝色佳丽,他的国家,他的子民担忧起来。如果,当初我师父赵无诸没有遭遇那场宫廷变故,没有被废去世子之位,成了如今赵国的君主,那么,师父会是个好君主吧?   可是,如果师父一帆风顺地继了王位,当了赵王,那么,他也就不能遇到我了……   人生便是如此,容不得我来无端假设,也许,一系列偶然的发生,只是为了成就一场必然的重逢。我和师父,是不是便是如此?   看到我似乎有点失魂落魄,赵无思轻声唤我:“容儿……”   我猛然回过神来,不敢再去想师父,似乎我一想师父就会暴露了师父的行踪似的,于是慌忙应他:“王上,我、我不是容儿……”   赵无思意识到自己又叫错了,于是淡淡一笑,自嘲道:“看我这记性,总是把你认作容儿,你是贞儿,是容儿的妹妹……”   贞儿……   呃,这称呼听起来可真够别扭的,可是,被当做端木容的“妹妹”,总比当做端木容来得安全,因此,我并不想否认,这个难忘旧爱的可怜男人,这个深陷情网的痴情君主,且随他去吧!   然而,接下来,赵无思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还能随他去吗141.第141章逻辑   赵无思盯着我,深情款款地说:“贞儿,我要立你为后……”   “噗嗤”一声,我将口中含着的茶水喷了出来,幸好及时转头,才没将那温热的茶水喷在赵无思脸上,否则,岂不罪大恶极了?   站在远处候着的老太监赶紧踩着小碎步奔上前来,轻轻地掸着赵无思的衣裳,一脸焦急地问:“王上,可有被烫到?”   “咳咳咳……”我被那茶水呛到了,或者说,是被赵无思方才说的话给呛到了,于是不停地咳嗽着,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赵无思对那老太监摆摆手,冷然道:“本王没事,你退下吧!”   那老太监复又踩着小碎步退下,赵无思一脸关怀地望着我:“可是呛到了?”   “呃……”我喘了口气,泪眼迷离地望着赵无思,打哈哈道,“王上,这、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本王不是开玩笑!”许是我的毕恭毕敬地叫他王上,让他终于记起自己的身份了,又自称起“本王”来,要知道,平时同我说话,他很少会有架子,总是自称“我”,而我说“我我我”的时候,他亦不会生气。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我,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真的不像是在开玩笑:“本王要立你为赵国的王后!”   我“噗通”一声从凳子上摔下来,然后直接跪在赵无思身前……   “不要急着谢恩,等你当上王后了再跪谢也不迟。”说着伸手就要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感情,他以为我心急火燎地跪在地上是要向他三跪九叩谢主隆恩的?   “不……”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王上,我是华显贞,不是端木容,我不能当你的王后。”   “我知道你是华显贞。”赵无思盈盈望着我,真挚地说道,“即使你不是容儿,我也要立你为后。”   我一脸为难地望着他,不停地摇着头:“不、不要,我不要当王后……”   我不要当那劳什子的王后!我要离开这个鸟笼一般的赵王宫!我要回师父身边,回千仞山,回百丈岩!   “原本,本王的后位该是你姐姐的,那些女人,为了得到后位害死了你姐姐,如今,本王只是把本该属于你姐姐的东西还给你……”   天啊,这是什么逻辑?!   然而,赵无思却那么真诚地望着我,一字一句,说得那么清晰!看他的神情,听他的言语,这男人,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更可怕的是,这强加在我头上的后位,根本就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他的逻辑那么荒谬,然而,他却没察觉到自己有多荒谬!   “我、不要当、当王后……”我脸色苍白,嚅嗫着抗拒道,“我不是端木容,我是华显贞……我不要当你的王后……”   听到我的拒绝,赵无思的脸色忽然变得冰冷,他冷冷地盯着我,那眼神,如利剑,如冰刀,一刀一刀将我凌迟。他抿着凉薄的唇,不悦地看着我,看着我,忽然冷冷一笑,沉声道:“本王知道你是华显贞,本王想立为王后的人就是你,华显贞!”   这、这变。态!   这男人,怎么会这么不可思142.第142章骇异   我脸色苍白,手心一阵冰冷,睁着水汪汪的眸子愣愣地望着赵无思:“你……君子,不强人所难……”   “没关系,我不是君子。”他忽然趋身过来,那张英俊的脸凑了过来,脸上露出一抹邪笑,又像是冷笑,薄唇轻翕,“本王是君主,只要本王愿意,随时都可以强人所难!”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仿佛骤然掉进黑暗中一般,不知所措。   他却猛然伸过手来挽起我的手臂,欲将我从地上搀起来:“起来吧,不要跪在地上,往后你就是本王的王后了,更不用向本王行此大礼。”   我心沉如铁,心冷如冰,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任他使劲拉扯也不起身。见我硬是要赖在地上,赵无思似乎动怒了,他忽然一把放开我的手,微眯着眼盯着我,看起来极为不悦。   “怎么?这么讨厌当本王的王后?”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那么用力,让我一阵阵生疼。   是愤怒?是惊异?是震骇?是心冷?   我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如何,处境如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无悲无喜,无恨无爱,眼神淡淡的,如流水一般扫过他的脸庞,那绝顶帅气的脸庞,然而,帅又如何?我知道,那温柔的面具下,是一张魔鬼的脸,狰狞而冰冷。   “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想当本王的王后,若不是因为当年我对不起你姐姐,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落在你头上?你该感恩才是,为何还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也许,我的眼神和当年的“端木容”太像太像了,让他想起了那个已经葬身悬崖的“端木容”,因此,他才会忽然狂怒起来。   “我、我不想当王后,我只想出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抽着鼻子倔强地说道,“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被囚禁在这黄金牢笼里不得自由,不要和这样一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男人朝夕相处,我不要为了当那劳什子王后而放弃自己的人生,我不要和师父天各一方,从今往后,欲见面而不可得……   赵无思冷冷地瞟了我一眼,邪笑着站起身来,也不再顾虑我是否还蹲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了,带着那老太监和宫女们逶逶迤迤地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你就耐心等着吧,等本王择个良辰吉日为你举行加冠礼。”   秋日的阳光冷冷地铺在地上,照着我苍白的脸庞,照着赵无思鹅黄色的背影,秋风一吹,秋叶萧瑟,扑簌簌掉下几片红叶,轻轻落在我的身侧。   我两眼空洞,脑袋一片空白,那一刻,只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真是一场闹剧,一场现实生活中绝不可能发生的闹剧。   我欲哭无泪,坐了许久许久,几乎昏厥过去。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师父,您可知道我的处境?您什么时候来救我?   一行清泪从眼中滑落,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我,仿佛置身于巨大的黑暗之中,往后,我将寸步难行。   我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可是,在这赵王宫里,我竟然没有一丁点的自由!我只是赵无思手中的玩偶,要杀要剐,要宠要弃,都由他来决定,我不能拒绝,也不能反抗,除非我愿意一死,否则,这辈子都无法逃离!   而我自小在千仞山长大,有师父的关爱,有师叔的陪伴,那广阔的天地任我纵横驰骋,我就像一只展翅的夜莺,天地任我翱翔。而如今,我竟要老死在这牢笼里,一辈子不得自由!不得自由!   巨大的无力感如潮水一般涌来,袭击着我,笼罩着我,让我痛苦不堪,手脚冰冷。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也许当年,我亦是因为忍受不了这样一个倔强残暴的赵无思,所以才不惜一死,只为了逃离这个人间炼143.第143章强加   三日后,赵无思大告天下,对外称说王后周止桐身染重病,不治身亡,依照王后的规格,风风光光地厚葬了周止桐,一点都看不出他对周止桐的仇恨。   许是因为忙着周止桐的后事,赵无思这几天并没有来看我,我心中放心了不少。说实话,我着实讨厌看到他,讨厌他的喜怒无常,讨厌他的冷酷无情,更讨厌和他周旋,强颜欢笑。   如今,我一心只想着逃离赵王宫,去找我的师父,然后相携回千仞山去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   傍晚时分,赵无思身边的老太监领着一群小太监往我的院子里搬来了许多花,白色的花朵,一朵一朵,彷如白雪。那些花我认得,是我在故去的“端木容”芳冢前看到的木槿花。   赵无思说,那是他最喜欢的花。   然而,我可一点都不喜欢,可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强加于人这种事,赵无思会是第一次做吗?他早已习惯了唯我独尊,在他眼中,所有人都该对他俯首称臣,即使是他真心爱着的人,也只是一个他真心爱着的玩偶。   我静静地站在廊上,看那群小太监井然有序地将一盆盆木槿花摆在我的院子里,半晌,我便被那木槿花包围,仿佛置身于花海中了。我的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真想将那些花踢倒,踩个稀巴烂,以解我心中的厌恶。   然而,更让我厌恶的事发生了——   那老太监挪着小碎步,小心翼翼走到我身前,垂首低眉,细声细气道:“王后娘娘,王上说了,他将最心爱的花赏赐于您,希望您好好照看——”   听着那太监捏着细声细气的嗓子拉着长长的尾音,我心中一阵翻腾,差点没将方才吃下去的点心吐出来。我强忍着心中的恶心,皱着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不要叫我王后娘娘!我不是王后娘娘!”   那老太监并不介意我的恶形恶状,仍然笑得和蔼可亲,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毕恭毕敬道:“老奴先退下了,王后娘娘好好歇息——”   拖完那长长的尾音,老太监便带着那群小太监款款离开,我站在廊上看着那些木槿花,心中一阵悲凉。   原本,赵无思还允许我到处溜达,自从那日我当面拒绝当他的王后之后,我住的院子周围忽然多了许多侍卫,还多了好几个宫女,整日“伺候”着我,寸步不离。   也许,这就是王后的“待遇”,像黄金囚笼里的金丝鸟,被绫罗绸缎包裹,被金银珠宝装饰,被众人簇拥着,却寸步难行,永远都走不出王宫,寻不到自由!   那老太监走后不久,有宫女来报说静妃娘娘求见,静妃娘娘,就是入宫后深得圣宠、如今依然深得圣宠的林静雪,她,为何会突然来“求见”?   也难怪呢!   自从周止桐死后,宫里到处都在传说赵无思要封我为新一任的王后,因此,我这僻静的小院忽然热闹了起来,往日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如今是人声鼎沸闹翻天。   那些热衷于往我这里跑的人,无非是一些想攀附、巴结我的不得宠的妃嫔们,对那些人,我是一概不见的。而那林静雪,自己也深得赵无思的宠爱,甚至比我还要“得宠”,根本就无需来巴结我!   那么,她到底是为何而144.第144章从容   于是,我破天荒没让宫女把“来客”打发走,而是整装而待,好整以暇地坐在书房里等着她。   宫女们把林静雪领了进来,她一袭浅绿色的衣裳,神情淡漠,表情冰冷,薄薄的唇抿得紧紧的,似乎一百个不愿意,难不成是有人拿着刀逼她来我这里的?   看来,她确实不像其他妃嫔一般是要来“巴结讨好”我的。我客客气气地同她打招呼,她亦客客气气地回应,宫女们上了茶,她浅浅抿了一口,却若无其事地环视着我的书房,一言不发。   赵无思派来“伺候”我的那几个宫女都尽职尽责地站在一旁“候命”,此时,她们估计都竖起耳朵等着听些“好消息”吧?   我把她们打发到门外去候着,林静雪亦将跟随她来的宫女们打发出去,然后,我看到她的神色舒展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不再冷若冰霜。   “难得静妃娘娘愿意来看我,显贞真是感激不尽。”我笑意盈盈地对她说。   在这宫里呆久了,我自然学会了虚以委蛇,学会了皮笑肉不笑,学会了防人三分。   虽然,我知道林静雪是师父安插在宫里的线人,然而,谁知道她进宫这么久了,又颇得圣宠,会不会被赵无思俘获了芳心,倒戈相向?因此,她始终不是值得我信任的人。   “姐姐真是客气了,妹妹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有早点来拜见姐姐。”她淡淡一笑,皓齿微露,说得客气却不显谄媚,一副从容大方的模样。   我不知道她的话到底是何涵义,是说之前不知道我是端木容,如今终于知道我是真正的端木容了,因此“有眼不识泰山”呢?还是说竟没想到我能当上赵国王后,因此“有眼不识泰山”?   “静妃娘娘客气了!”她叫我“姐姐”,听起来可真难受,因此,我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冷冷道,“静妃娘娘还是叫我显贞吧,要不叫我华姑娘也行,总之,就是不要叫我姐姐!”   林静雪面色一凛,些微尴尬,显然是没料到我会这般直截了当地回绝她的“好意”。她喝了口茶,柔声道:“那我就叫你华姑娘吧,希望你也不要叫我静妃娘娘,如果不介意,可以叫我静雪。”   这才是个爽快人嘛!   果然,她和我一眼,也不喜欢这赵王宫,也不喜欢成为赵无思的嫔妃。可惜,我们一样身不由己。她是心甘情愿让自己成为棋子,然后被送到这人间炼狱,而我是被程几希掳来的,然而,结果都一样,我们成了囚笼里的金丝雀,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静雪姐姐!”我欢喜听到这样的话,脸上露出了笑意,“谢谢姐姐能来看我,其实,我早已想去看姐姐了,只可惜没有机会。”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林静雪信不信,我说的可都是心里话,我早就想去看她,想从她那里打听些师父的消息,想在这宫里找一个同盟、找一个知己。   而如今,林静雪竟自己找过来了,她来了,到底所为何145.第145章锦囊   林静雪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漂亮的锦绣香囊,顿时,一阵淡淡的香气在书房里弥漫开来,令人心旷神怡。那香气,那么好闻,有点像师父身上的药香。   林静雪将那锦囊放在桌上,纤纤玉指按着锦囊,往我面前轻轻一推:“连日来闲着没事,给华姑娘做了个锦囊,希望姑娘能喜欢。”   我拿过锦囊放在鼻端细细闻着,那味道,越闻越像是师父身上的药香,我欢喜道:“这味道,真好闻!”   林静雪笑望着我,漂亮的眸子往门外眨了眨,似乎是在暗示我要警惕隔墙有耳。我赶紧正襟危坐,笑道:“谢谢静雪姐姐的好意,我很喜欢这香囊。”   林静雪又瞟了瞟紧闭着的门,声音如常,听不出一点端倪来:“华姑娘喜欢就好!据说,王上要立你为后,也不知道这传闻是不是真的?不管传闻是真是假,我送你这香囊可是真心的,一点都没其他意思!”   她应该知道如今最让我头疼的事是赵无思要立我为后,难不成,她是故意要刺激我,哪壶不开提哪壶?然而,看她的神情,一点都不像是在挖苦我。   我有点愕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我这般无知无措,林静雪一个劲地向我使眼色,声音却如常,淡淡道:“华姑娘既然这么喜欢这香味,何不打开这香囊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草药?”   哦——   我终于明白过来,赶紧打开那香囊,只见里面放着一些晒干的药草,药草之中,夹杂着一张纸条。   我心中一凛,赶紧捏住那纸条,本想掏出那纸条好好浏览一番,却忽然看到林静雪递过来的眼色,似乎是在暗示我要谨防门外有人偷窥。   于是,我顺势从香囊里拿出几根药草放在鼻端闻了闻,笑道:“原来是佩兰呢,难怪阵阵清香扑鼻,屈原曾说过‘纫秋兰以为佩’,想来,这佩兰这名字就是从这里而来?”   林静雪淡淡一笑:“我学识浅薄,不明白这佩兰是否取名于此,只是觉得这味道好闻,想着你也许会喜欢,因此便装进这香囊里。没想到你果真喜欢,那可再好不过了!”   我赶紧将那香囊揣进怀中,笑道:“静雪姐姐送的东西,我当然喜欢!”   林静雪并没有因为我的欣喜而显示出多大的欣喜,倒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又静静地喝了半盏茶,便起身欲离去。我亲自将她送到院子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丛后,这才有点失落地回自己的房里去。   进了房,我只装犯困,爬到床上躲在帐子里将锦囊里的纸条掏出来。将那纸条握在手中尚未展开来看时,我忽然紧张起来,一颗心抖得厉害——也许,是师父给我捎来只字片语了?   我抖着手展开那纸条,却见小小的纸条上只写着两个字,装疯。   那字迹,娟秀雅致,不是师父的字迹,也许是林静雪的字迹?   我知道林静雪的意思,她是在教我通过“装疯”以躲过这一劫,毕竟,如果众人都知道我“疯了”,那么,赵无思要立我为后的时候,一定会遭到众臣的反对吧?毕竟,谁都不容许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被立为国146.第146章妙计   也不知这妙计是谁想出来的?是师父授意林静雪来告诉我的,还是林静雪自己想出来的?我真要佩服想出此等妙计的人了,要知道,装疯,还真的是个好办法!历史上,燕王朱棣就是通过装疯卖傻而麻痹建文帝朱允炆,从而躲过一劫,夺得王位。   看过之后,我便将那纸条放进嘴里咀嚼了一番,然后咽进肚子里去。如此,再也不怕会被人发现我和林静雪之间的“小动作”了。   然而,如今的问题是,我该如何装疯?总不能无缘无故就发起疯来吧?若没有什么足够刺激的事,忽然就发起疯来,难免引起赵无思的怀疑。   我知道,赵无思是那种说一不二,绝不容许人反抗他的旨意的人,若是知道我为了不当他的王后,竟然不惜装疯卖傻,那么,我也许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就如当年的“端木容”一样。   不,我不愿意重蹈自己的覆辙,不愿意再次成为囚鸟,不愿意重复自己悲惨的命运。难道说是天命已定,我注定要死在赵无思重如枷锁的爱情里?因此,即使师父为我求了肉身,集了魂魄,给了我新的生命,我也注定要再次来到赵无思面前,再死一次?   如此一想,我不禁为自己感到可悲,心中一阵悲凉,手脚发冷,眼中不觉爬上了泪水。我蒙着被子暗暗抽泣,忽然万分想念起师父来,想念他无悲无喜的脸庞,想念他凌厉的眼神,想念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还有师叔……   不!我绝不会再次让自己重蹈死亡的覆辙,绝不会再次被命运逼上悬崖,绝不会让自己跌进万劫不复的谷底!我来这里,不是求死,不是屈服于命运,而是要解开赵无思的心结,解开我死亡的谜团,然后,重生。   于是,我擦干眼泪,坐起身来,吩咐宫女们为我掌灯。   灯下,我看着铜镜里自己连日来因为忧思而瘦了许多的脸庞,容颜清瘦,却丝毫不减美丽,只可惜脸色苍白了些。我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得很大声,很恣意,身边的宫女似乎吓到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只是笑着,笑着,任银铃般的笑声穿过浓黑的夜,在黑暗中传散开来。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疯了。   那几个宫女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围了过来,不迭问道:“姑娘,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看着她们一脸焦急的模样,我却清楚地知道,她们的担心都是虚情假意。只有那个叫莺儿的宫女,因多日来一直陪着我,而我也一直护着她,所以她脸上的焦灼倒是真心。   “姑娘,您怎么了?”在我诡异的笑声中,莺儿的声音略带哭意,然而,我并不理会她的担忧,一把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用力扫到地上,随手拿起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摔到地上,大声吼道:“我要见王上,我要见王上!”   几个宫女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看着我发怒、哭闹,却谁也不敢移动半步,我知道,她们都怕赵无思,谁也不愿意当那出头鸟去赵无思跟前将他请来。谁知道,那阴晴不定的王上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动怒?   看来,我只得我自己出马了!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冲出屋子,一群宫女惊慌失措地呼喊着,赶紧跟在我身后追了上来147.第147章疯子   从这一刻开始,我必须是个疯子!   于是,我不顾一切冲出那座囚笼一般的小院,银铃般的笑声一路跟随着我,洒落一地。身后那群惊慌失措的宫女连声唤着我,叫唤声此起彼伏,远远听来竟似勾栏里那些女子妩媚的呼唤。   我忘了,这院子如今可是“重兵把守”,一出院子,两个羽林侍卫便尽职尽责地挡住我。他们手中握着剑,可是却不敢对我拔剑相助,因为,我是传说中即将成为王后的女人。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许是眼神太过凌厉,他们眼中竟有怯意,微微退后了两步。   “还不给我滚开!”我厉声呵斥他们,也顾不得形象了,怒目圆瞪的,这模样估计像极了传说中的母夜叉。   那两个侍卫手中握着剑,竟然却听话地给我让了道。   我箭一般冲出院子的木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恍如隔世。   多年以前,我是不是也曾被赵无思像今日这般禁锢在一方小天地里,不得自由?是不是也曾这般横冲直撞,如一头疯狂的兽,只想撞一个出口?我是不是也曾冲破层层把守的侍卫,奔向无尽的黑夜?   那段被我遗失的记忆,和赵无思有关的记忆,忽然初现端倪。我记得一间黑漆漆的小屋,记得不见天日的黑暗,记得赵无思忧伤而绝决的脸庞,他的手紧捏着我的吼,让我几乎窒息……   记忆虽然支离破碎,然而我还是想起了一些往事,那些不开心的过往,囚禁和冷漠,伤害和虚伪,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凌迟着十八岁的我。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当王后……我不要当王后……”我一路奔跑,一路狂呼,头发散乱,鞋子也掉了一只。   我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乱跑,我知道,一入皇宫深似海,从被程几希掳来这赵王宫之日起,我就知道自己是插翅难飞的了,然而,我的目的不是逃出去,而是奔跑,是造成大范围的影响,是让所有人都认为我疯了!   果然,我的疯狂引来了许多围观的宫女,当然,这其间也夹杂着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妃嫔们,然而我不管不顾了,我只想发疯,只想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疯”态百出的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在什么地方,终于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捏住了臂膀。疼痛让我从疯狂的奔跑中回过神来,我回头一看,只看到赵无思愠怒的脸,从那张近乎狰狞的脸上,我知道他有许多的怒气待发。   “你疯了!”他皱着眉朝我厉喝,那声厉喝吓得围观的宫女们瞬间白了脸,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然而,我不怕,我对着他笑了,笑得很大声,很恣意:“是——我是疯了——我不要当王后,你放我出——”   “去”字还没说完,一个巴掌落在我的脸上,脸颊火辣辣地疼着,耳朵里瞬间嗡嗡作响,仿佛养了一万只蜜蜂。嘴角渗出一丝血,咸咸的,腥腥的。   疼痛,是发疯的代价,我必须得忍。   这巴掌没有吓到我,倒是吓到了周围的宫女和御前侍卫们,我听到周围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然后是赵无思愤怒的嘶吼:“看什么看,全部给本王退下148.第148章鬼计   宫女们战战兢兢地逃走了,随侍的御前侍卫也退到一百米之外,如今,这地方只剩下我和赵无思了。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月色凄清,淡淡的月光照着我的脸,照着赵无思的脸,照着这略显荒芜的花园。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然而,一定是在赵王宫里,在赵无思的掌控之下!   看到我嘴角渗出的淡淡血丝,他似乎有一丝心疼,脸上的怒气淡去了许多,只是一双眉依然拧得紧紧的,他哀哀地望着我,哀伤中,还有一丝怨恨。   那哀怨的眼神,为何也令人觉得似曾相识?   他腾出左手轻轻抚了抚我凌乱的发,眼中有一丝疼惜:“打疼了你?”   是的,打疼我了,疼的不是脸,而是心,疼得这般厉害。   他总是这样,愤怒的时候下手那么狠,打过之后才露出这样一副悔不当初心疼无比的模样,真是惺惺作态,令人作恶!   然而,我为何知道他“总是”这样?脑海中忽然又闪现出许多破碎的画面,都是都他打我的画面,一个巴掌,一次剑伤,厚重的书打在我的脑袋上……   我忽然不寒而栗,心中害怕起来,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那些被我遗忘的过往,原来竟是我无意识选择忘记的痛楚?   “放开我!放开我!放我出去!”许是因为忆起那些往事,我忽然觉得害怕,也因为我知道自己如今正不顾一切地“发疯”呢,于是我大声地朝赵无思吼。   然而,赵无思的手更紧了,一股巨大的力道牵制着我,几乎将我的手腕捏碎。我想用内力对抗他的力道,然而又怕暴露了身份,因此不敢发力,只能任他捏着,忍着疼痛。   “跟我回去!”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要往回走。   “不——我不要回去——我不要住在那里——”我和他僵持着,用力想挣脱他的钳制,“那里有鬼!”   他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凌厉,那凌厉的眼神,和师父益发相似了!   他的眼中写满了疑问,虽然不说,然而我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即使他不问,我也要说。我大张旗鼓地演这么一出好戏,为的就是说出这几句话,迷惑他的心——   “那里有鬼!”我装出异常害怕的模样,一个劲地摇着头,“我不回去——我看到周止桐了,还看到了已故的周太后——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是她自己说她是周太后的——”   赵无思的眉拧得更紧了,似乎捏着我的手腕的手减了力道,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虚?见此情形,我赶紧乘胜追击。   “她们说,如果我当上了王后,她们就要来索我的命,要带我去阎王面前报到——不!我不要死,我不要当王后——放我出去,我要离开这里——”   “不要胡思乱想——”赵无思紧了紧力道,握着我的手,极力挤出微笑来安慰我,“不要呼吸乱想,好吗?肯定是近来你压力大,因此才会出现幻觉,放松一点就好了。”   放松你个大头鬼!   见他这么不上道,我真想破口大骂,然而,我只能继续装疯卖傻,此计不成再出一计149.第149章恨意   情急之下,我脱口而出,继续鬼扯:“不只是周止桐和周太后,我还看见端木容了!”   终于,听到“端木容”三个字的时候,赵无思愣了愣,捏着我的手腕的手也不觉松了力道,我赶紧趁机抽出手来,轻揉着又红又肿的手腕。   “你、你说你看见了谁?”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哀伤,似乎一头瞬间失去了戾气的兽,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巴巴地望着我,“你看见谁了?”   “端木容!”我赶紧答道,随后又解释道,“她说她是端木容,果然真的和我长得很像呢!”   “她、她都说了些什么?”他又哀哀地问道。   哎,方才我拿周太后和周止桐出来吓他的时候,他丝毫不为所动,然而,我一说“端木容”,他立马现出一副哀哀欲绝的模样,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我内心一阵惆怅,忽然有点于心不忍,正想走上前去揉开他眉宇间的忧伤,好好安慰他一番。然而,为了离开这里,我必须让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下去——   “她说,我不能当王后。”脑中灵光一现,简直是如有神助啊如有神助,我赶紧糊弄赵无思道,“她说,你只是把我当作她的替代品,王后之位是她的,你心里的位置也是她的,任何人都休想抢走!”   “她……真的,这么说?”赵无思脸上的哀伤更浓了,似乎浓烈到变成了哀恸。   “当然了!这是她亲口说的!”我不迭地点头,说得跟真的似的,“她还说,你负了她!当初,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如今看到一个和她长得像的人就失魂落魄,连华显贞和端木容都分不清楚!”   “既然,她心中还惦念着我,为何不入我的梦?为何这些话她不亲自找我说?”看他哀哀戚戚的模样,像是真的相信我的话了,我忽然有点感叹:哎,平时那么精明冷酷的一个人,也有被我的谎言骗到的时候?   “因为——她还恨你!”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惆怅,许是因为此时我不再是胡诌,而是半真半假,说的也是心里想说的话了,“端木容说,她还恨你,因此,绝不愿意入你的梦!”   我说得那么真切,那么清晰,那么真诚,也许,在赵无思看来,竟像是“端木容”活生生站在他眼前,亲口对他说“恨”的吧?   于是,我看到赵无思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上,幸好我及时伸手扶住了他,他才不至于晕倒:“她、她真的恨我?她恨我……她恨我……”   他低声地喃喃自语,泪水爬上了他的眼眶,在凄清的月色下,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泪水,一颗一颗滑落,晶莹如霜,如雪,如他心中的冰屑。   “是的!”我决定残忍到底,既然说了,就说得更加透彻,“她亲口说的,她恨你!她说,害死她的人不是周太后,不是周止桐,而是你——”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忽然伸出右手,用食指直直指向他的脸,再加上方才疯跑时披头散发,在他看来,此时我又像是“端木容”的冤魂来指责他了吧?   他似乎被我吓得了,真的退了两三步,脸色煞白起来,嚅嗫道:“容儿,我、我怎么会害、害你150.第150章男儿泪   “是你!是你将她囚禁在地下室里,是你不懂得珍惜她,是你把她逼上悬崖,是你害她被众人嫉妒,被奸人陷害!是你害死而她的!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当初,如果不是你用花言巧语把她骗下千仞山,她怎么会惨死于奸人之手,魂飞魄散?!” 仈_○_電_ 耔_書 _ω_ω_ω_.t x t 0 2. c o m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番话,虽然事情我还未完全想起来,然而,我却下意识地知道些什么,下意识地对赵无思说出这样的话。而我没有说错,他吓到了,他愧疚了,他自责了,他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他涕泪纵横,完全失去了帝王的威严,抱着头蹲在地上低声地抽泣,“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害死你的,我不该对你动手……”   “动手”,是的,我没听错,曾经的赵无思,果然是个暴力狂,记忆中他打我的那些画面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也许,正是因为他曾经无数次打过我,所以在我“死”后,他才会更加内疚,更加自责,也更加痛苦?然而,这样一个平时威风凛凛、残酷无情的男人,这样一个执拗倔强、说一不二的君主,此时为何又会哭得这般凄楚?   也许,他看似坚强,其实是那种内心极度自卑、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他才会不信任自己爱的女人,才会对我大打出手,才会痛恨所有一切夺走了他心爱东西的人,才会亲手杀死周止桐?   这样一个人格扭曲的男人,真是令人骇怕!   看着他蹲在地上嘤嘤嘤地哭泣,那样子,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那么可怜,那么无助。然而,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因此,在外人看来,他一个大男人蹲在地上哭成这样,肯定会被认为是变。态吧?   估计,站在一百米外的随侍太监和御前侍卫们都震惊了,所以他们才全部自觉地转过身去,不敢看他们的王上哭泣的样子。   见此情形,我也不忍再吓唬他、刺激他了,因此,只得盘算着这场戏该如何收场。于是,我在他身边蹲下,搂着自己的身子努力地“瑟瑟发抖”,装出一副异常害怕的样子。   我低声地喃喃自语,虽说是“喃喃自语”,却是有意说给赵无思听的:“我不要回那个院子去,我不要住在那里……我害怕,我不要当你的王后……端木容说我若是抢了她的位置,她就会来索命……我不要当王后……我是华显贞……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在我的“喃喃自语”中,赵无思渐渐止了低泣,竟然伸手轻握住我“微微发抖”的手,反过来安慰我道:“不怕——不怕——我们不住那里了,不怕——”   他站起身来,牵着我的手走在月光下,月色照着他的背影,看起来似乎大病初愈的人,显得落魄而萧索,连脚步也是虚浮无力的。看得我心微疼,忍不住为他感到惋惜——这么帅气的一个王上,竟然是个心理变。态!   哎哎哎……   我想,经此一役,也许我已经幸运地逃过了这一劫,即使此劫难逃,至少也可以先拖延一段时151.第151章鬼风   赵无思果然不再把我送回那所“闹鬼”的院子里,而是另外安排了个一处更大、更辉煌的院子,然而,即使身居巍巍高殿、身穿绫罗绸缎,口啖珍馐佳肴,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处更高级的牢房而已。   赵无思没有再提要立我为后的事,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会放我出去,而只要一天不能离开这赵王宫,我便是身居险地,不得安生。   自那夜之后,我一直“战战兢兢”过日子,整日表现出一副神神叨叨、疑神疑鬼的模样,毕竟,一夜之间“大疯”难免会引起怀疑,我想,我还是按部就班、循序渐进,渐渐疯起来好了。   赵无思虽然暂时不再逼迫我,可是却往我身边加派了更多的宫女和老嬷嬷,同先前比起来,我是更加寸步难行了。   在此次加派的老嬷嬷中,我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确切地说,我并没有见过这个嬷嬷,然而,我却忘不了她的脸——那日在梦中,在尹若的记忆里,周止桐就是吩咐这嬷嬷向周太后下毒的!   是的,她就是当日伺候周太后的李嬷嬷!   许是干下这么多坏事,心理压力大,她比我梦中看到的样子衰老了许多,鬓发斑白,脸上愁云惨淡,整日拧着一张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看到她,我竟然有点兴奋,一心想从她身上打听到更多的事情,因此待她比其他的嬷嬷和宫女们更好,看她手脚不是非常利索,我便把她安排在身边做些倒水递茶的活儿,她知道我在照顾她,于是对我心存感激,渐渐地话也多了起来。   然而,每当我有意提起死去的周太后时,她却总是避而不谈,脸色也比平时苍白许多,也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心虚?   然而,即使她不说,我自然有办法让她透露点什么——   这天晚上,我用过晚膳,照例跑到小花园里溜达,边溜达边口中念念有词,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平时“伺候”我的宫女和嬷嬷们早已知道我“受了惊吓”神志不清,因此见我这副模样,便也习以为常。   渐而,天边最后一丝余晖落尽,天空中蒙上一层厚厚的云层,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今夜没有月亮,小花园里黑漆漆的,而我却更“兴奋”了,神神叨叨的自喃中夹杂着痴痴的傻笑。   宫女们小心翼翼地想要将我哄回去,然而我却不睬她们,甚至于恶言恶语地赶她们走。在我的威胁下,她们都走了,只剩下李嬷嬷和一个年轻一点的赵嬷嬷。   我故意支使赵嬷嬷回去打个灯笼来,最后终于只留下李嬷嬷在小花园里陪着我。   天色暗得可怕,怎么会不暗呢?我早已观过了天气,预测今夜将会有一场暴雨,如今,看着云层越积越厚,我心中便越来越欣喜——真是天助我也!   秋风渐起,越刮越大,刮得身旁的花丛窸窸窣窣,直让人心惊胆战。我想,是时候了,于是,我闪身躲进迷宫一般的假山,倏然在李嬷嬷面前消失。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黑暗中,我只听到李嬷嬷惊慌失措连连呼喊:“姑娘,您在哪里?华姑娘——华姑娘—152.第152章弑母   呼喊声从最初的焦急变成了最后的心惊,烈风中,我听到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弄散了一头乌发,脱掉外套,里面便是一袭白衣。我拿出藏在袖间的九尺白绫扔向假山旁边一株大树,牢牢缚住树枝,然后,把自己“挂”了上去。   于是,李嬷嬷转过假山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个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女鬼”挂在树上,风吹得她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她的脚底下,还流着一滩鲜血。她绝望又哀怨地嘶吼着:“李嬷嬷——你竟然串通那个贱人谋害哀家——你还哀家命来——是你毒死哀家的——”   李嬷嬷先是吓傻了,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全身发抖。待我说出那套“鬼话”后,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葱:“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啊!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李嬷嬷——哀家不会原谅你的——哀家死不瞑目——”哎,要挂在树上,还有捏着嗓子装神弄鬼,真是够辛苦的,然而,我只得强撑着,继续吓唬她道,“李嬷嬷——你不说出事情的真相,哀家死不瞑目啊——死不瞑目——”   李嬷嬷抖得更厉害了,如筛糠一般,一时间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猛磕着头,磕得额头都血肉模糊了:“老奴是逼不得已的,老奴也不想害您的——是王上——是王上见死不救!当日,老奴左右为难,既想救自己的孙女儿,又不想害您,于是,老奴去找王上,将王后的诡计告诉了王上——”   “可是,王上竟然无动于衷——”李嬷嬷眼泪鼻涕和在一起,嚎啕大哭道,“王上吩咐老奴按照王后的意思行事——是王上见死不救,是王上害死您的——太后娘娘,老奴伺候了您一辈子,怎么忍心谋害您啊——呜呜呜——”   听到这样的真相,我一时真是震惊无比,莫不是这李嬷嬷为了推卸责任,将事情都推到赵无思身上?可是,李嬷嬷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怎么敢将责任推给当今王上!   如今可不是细思深究的时候,我可得抓紧时间从李嬷嬷口中套出更多的话来:“大胆!你怎么可以诬陷王上?哀家是王上的亲生母亲,王上怎么可能害哀家呢?是你害死哀家的——是你和那个贱女人一起——”   “不,不!”李嬷嬷急得举手立誓,老泪纵横,“老奴不敢有半句虚言——是王上见死不救——王上说,是您害死了端木容,王上还说、还说您、您罪有应得——”   原来,如此!   这下,我总该信了吧?可是,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而毒死自己的亲生母亲,这真的是可信的吗?这世间,真的有这般狠毒的人吗?   若是以往,我是不信的,然而,如果说这事是赵无思做的,我是信的!因为,我亲身经历过他出手打女人时的残暴,我亲眼看到他亲手杀死自己的王后,我知道他是个多么残暴冷酷、喜怒不定的人,这个近乎变。态的男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153.第153章雨过   原来,害死周太后的人,不只是周止桐和李嬷嬷,还有赵无思,而赵无思,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如果赵无思当初听了李嬷嬷的话后,会及时制止周止桐,那么,周太后是绝不至于命丧黄泉的。是的,李嬷嬷说的没错,害死周太后的人是赵无思,是她的亲生儿子!   听了这样的话,我真是震惊无比,然而,此时不是震惊和骇异的时候,我得赶紧收好我的九尺白绫,免得被李嬷嬷看出破绽。于是,我赶紧从树下下来,然后穿好外套溜出了花园。一会儿,赵嬷嬷打了灯笼找来的时候,只会看到李嬷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悄悄地潜回自己房间去,然后“躲在”床上装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瑟瑟发抖。不多久,赵嬷嬷果然搀着李嬷嬷回来了,李嬷嬷也同我一样,瑟瑟发抖。   我只当什么事情都不知道,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紧闭的窗户,口中乱念些什么。   “姑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让老奴一阵好找。”赵嬷嬷看到我回来了,似乎颇为惊喜,想来是因为我没有失踪,她们也好向赵无思交差!   “鬼……鬼……”我继续装疯,“惊恐”地叫道,“有鬼啊——我看到周太后了——”   听到“周太后”三个字,李嬷嬷当即惊声尖叫:“啊——在、在哪里?”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我,眼中极度惊恐,想来是被我吓坏了。   我指着李嬷嬷,一脸诡异地说:“在、在你身后——”   “啊——”李嬷嬷又是一声尖叫,当场就要晕过去,幸好赵嬷嬷及时将她扶住了。宫女们这时候才跑了进来,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李嬷嬷抬回房去,只有几个年轻的宫女陪着我,“哄”着我睡觉。   窗外风渐渐停了,终于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没有我预测中的狂风暴雨。也对,深秋时节,哪来夏日里那般狂烈的风雨?不过,这雨来得也真是时候啊!   哎,今夜自编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精彩的戏,又达到了这么好的效果,真是心情大好啊,一会儿,我又欢欢乐乐地哼起歌来,反正,如今我是“疯子”,哭要哭得疯狂,乐也要乐得疯狂。   淅淅沥沥的雨打着屋瓦,打着芭蕉,叮叮咚咚,仿佛一曲清脆的歌曲,听来真是让人心动,再加上方才着实折腾了良久,也着实令人觉得疲累,于是,我在这美妙的雨声中渐渐睡着,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气大好,晴天万里无云,阳光温暖,一点都看不出昨夜风雨的痕迹,我的心情也跟着大好。而李嬷嬷呢,似乎吓得不轻,据说发了一夜的高烧,说了不少胡话。   哎,将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家吓成这样,我真是罪孽深重啊罪孽深重。如今,我终于良心发现了,于是赶紧跑去下人房里看她。   李嬷嬷躺在床上,不停唉唉地叹着气,看来,她好了许多了,如今都会哀声叫唤了。她的床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宫女,模样清秀,看样子和李嬷嬷竟有几分相似,想来,她就是李嬷嬷的孙女儿了?   见到我来,那小宫女赶紧起身向我请安:“奴婢见过华姑娘154.第154章夺子   “大王子?”我心中一抖,忽然意识到,也许,周太后心心念念要找的大王子、李嬷嬷口中的大王子,会是我的师父,赵无诸?   周太后为何到死都想找到我师父,难不成她是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个歹毒的女人,难道,她害得我师父失去王位,失去母亲还不够?难道,她还想杀了我师父,消灭任何潜在的威胁,好巩固她儿子的王位?!   “大王子是谁?”我心中警惕起来,望着李嬷嬷道,“太后她、她老人家为何要找大王子?”   听到我这么一问,李嬷嬷却忽然不说话了,一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的神情,噤如寒蝉地望着我。   “你说啊!”许是因为担忧师父的安危,我的语气焦急起来,忍不住催促她道,“大王子到底是谁?!”   李嬷嬷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孙女说:“青儿,你先回去吧!”   “是。”小宫女微微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水,柔声应道,“奶奶您好好歇着,青儿改天再来看您。”   “去吧,去吧,奶奶没事!”李嬷嬷挥了挥手道,“没事不要老往这里跑,在那边好好干活,要听静妃娘娘的话。”   原来,周止桐死后,青儿被分到林静雪宫里了。想来,赵无思还真是遵守诺言,对她多加照顾了呢!要知道,如今林静雪圣宠正隆,在她宫里伺候的人自然也就多,因此,她宫里的人都清闲,又不怕被欺侮。   待青儿退下,李嬷嬷才重重叹气道:“哎——大王子,就是曾经被立为世子,后来又被废去世子之位的无诸王子——”   无诸,赵无诸,果然是师父!   不知为何,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许是因为听到师父的名字,也或许是因为担忧。然而,我只能装出一副知之不多的样子,更加亲昵地握着李嬷嬷的手道:“我在这宫里呆得挺久了,许多事也略有耳闻,嬷嬷所说的无诸王子,可是先帝最宠爱的白贵妃所生的那个大王子?”   “不——”李嬷嬷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凄楚,凄楚之中又透着一丝无奈,“其实,大王子并非白贵妃所出——”   什、什么?大王子,不是白贵妃所出?   我仍在震惊和疑惑之中纠结着,尚未明白过来李嬷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嬷嬷却已陷入如云烟一般的往事里,戚戚地说开了——   “大王子,是周太后所生!当年,太后生下了大王子,然而还不到三天,大王子还未睁开眼睛来看一眼自己的生身母亲,先帝就将大王子抱去了白贵妃宫中,那时候,白贵妃还不是白贵妃,而是白嫔……”   “第二天,先帝便大告天下,说白嫔为他诞下了麟儿,册封为贵妃……大王子满月那天,白贵妃的册封典礼办得那么隆重,举世皆知,天下大贺,然而,太后却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无人关心,只能终日垂泪,肝肠寸断……”   说到这里,李嬷嬷眼中竟含了薄薄的泪水,她低声地絮絮诉说:“失去了怀胎十月拼死生下的儿子,太后整日抑郁寡欢,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然而,先帝只来看过她两次,白贵妃却尽得圣宠,春风得意155.第155章大王子   “同样是先帝的妃子,白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太后却活得那般卑微,甚至,太后还为先帝生下了儿子,可是,命运却这么不公平!因为白贵妃得先帝的宠爱,纵使她无法生育,先帝依然有办法让她得到孩子。而太后呢,即使生下了孩子来,也依然无法得宠……同样是女人,先帝怎么可以那么偏心呢?”   想来,在周太后身边伺候了二三十年,对于周太后当年的辛酸和苦楚,李嬷嬷真是感同身受。说起那段悲伤的往事时,李嬷嬷哭得那么伤心,句句肺腑,都是在为周太后抱不平!   “这么说……大、大王子,是周太后的儿子?”师父的身世,简直就像一则离奇的故事,峰回路转,让我措手不及。原本,知道他是赵国曾经的世子,只因被奸人陷害而失去母亲、失去王位时,我已讶异不已,如今,更是令人讶异!   “大王子,千真万确是周太后所生!”似乎是怕我不相信她的话,李嬷嬷赶紧举手盟誓道,“老奴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原本,这件事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实,只是先帝下令谁都不许谈论此事,因此没人敢在大王子面前谈论此事……”   “也正是因为这样,大王子,始终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周太后。”李嬷嬷的脸上露出一丝遗憾,无比惋惜道,“原本,周太后还曾为此伤心,幸而,大王子后来被封为世子,太后多少也算是得了一点安慰……”   “既然如此……”我心中虽然犹疑,然而只怕如今不问,以后若李嬷嬷有什么不测,那我便再也没有机会问了!于是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周太后为何要陷害白贵妃,害大王子失去世子之位?”   “姑娘——”李嬷嬷瞪大眼睛望着我,似乎颇感意外,“你、你为何知道此事?”   “啊——”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在梦中得知的秘密,是尹若暗中探来的秘密,而既然是秘密,当然是很少人知道!于是,我赶紧扯谎道:“宫里、宫里都是这么传的……”   “哎——”李嬷嬷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此事,确实是太后所为。然而,太后却并不想害大王子!是的,太后确实恨白贵妃,不恨她夺了她的男人,只恨她夺了她的儿子!虽然,白贵妃将大王子抚养得很好,然而,太后却始终忘不了这夺子之恨!”   “当年,太后略施小计,诬陷白家图谋不轨,诬陷白贵妃巫蛊之罪。原本,太后只是想让白贵妃失宠、被关进冷宫,那么,太后就能夺回自己的儿子了,谁知,先帝却比预想中还要愤怒,不仅将白贵妃打入冷宫,竟然还废去了大王子的世子之位……”   “然而,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将大王子夺回来,那世子之位,迟早还能再予筹谋。因此,虽然事情比预料之中还要棘手,太后还是开心的,她一心一意等着,只等着寻一个机会求先帝把大王子还给她,谁知……”   谁知,谁知?   谁不知,所有的“谁知”都是一次转折?然而,对我师父赵无诸来说,这却是一次命运的转折156.第156章悲剧   李嬷嬷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一双眼睛已然又红又肿,说起往事,她似乎化身成了周太后,有无尽的冤屈——   “谁知,白贵妃那女人虽然身处冷宫,却始终不忘这夺子之战!她知道太后一心一意只想夺回自己的儿子,因此,即使知道自身难保而决定自缢,白贵妃也不想让太后他们母子团聚!”   “也不知白贵妃是如何买通那些宫女和太监的,她竟然有办法将大王子弄出宫去!”说到此处,李嬷嬷仍然痛心疾首,咬牙切齿,一副对白贵妃恨之入骨的模样。   “第二天,冷宫里传来白贵妃自缢身亡的消息,然而,大王子也消失不见了……先帝下令一定要将大王子找到,太后也暗中派了许多人四处查找,然而,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说到此处,李嬷嬷已是泣不成声:“从此以后,找到大王子,成了太后这辈子最大的心愿……谁知,在快要找着的时候,太后竟然、竟然病发身亡……”   病发身亡?   李嬷嬷当然知道,周太后不是病发身亡,而是被她和周止桐,还有,还有赵无思,一起害死的!   “太后这辈子真是可怜啊!”李嬷嬷忽然哇哇地哭了起来,“十八岁入宫,从此以后便困守在这赵王宫里。没有男人的疼爱,没有亲人的呵护,本是个年幼无知的少女,却不得不披挂上阵,一个人孤军奋战,一步一步从刀山火海里走过来。虽说生了两个儿子,可是,可是……”   可是,一个儿子成了情敌的儿子,然后杳无音讯,天涯茫茫无处寻,让为母者一辈子牵肠挂肚,至死不休。而另一个儿子呢?她辛辛苦苦扶持他登上王位,谁知,他竟是个冷血无情的逆子……   是的,李嬷嬷说的没错,周太后这辈子,真的是太可怜了!只因为,她是女人,而且还是帝王的女人!   谁能想到,师父的身世竟似一个谜,猜了又猜,却没有人可以猜得出来。最后,答案揭晓时,却让人泪流满面,唏嘘不已。师父的身世这般曲折,不仅夹杂着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情爱,还夹杂着一个家族的命运。   然而,造成这所有不幸的人,竟是师父一直以来最爱的人,是他的父王和“母妃”,而被他视为杀母仇人的周太后,竟是他的亲生母亲!   是白贵妃临死前的自私,造成了我师父此后半生的悲剧,是她害得周太后和我师父母子分离,从此以后,天涯漂泊,骨肉相残。因此,是否也可以说,我师父的命运悲剧,是白贵妃一手造成的?   爱和恨,竟只在一念之间,爱由心生,恨由心生,爱恨难辨呵!若是有一天,师父知道了自己身世之后的身世,又会如何痛不欲生?   我心中难过起来,为师父感到难过,为周太后感到难过,也为白贵妃感到难过。同其他的妃嫔比起来,这两个女人,比其他女人更为痛苦,因为,她们不仅要为了共同的丈夫而争斗,还要为了共同的“儿子”而争斗,纠缠不清的命运,纠缠不清的情157.第157章心病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嬷嬷有忆起往事的激动和悲伤,也有故人已逝的难过,她的泪水似混浊的黄河水,片刻不停。然而,我却不知为何她会突然同我说起这些往事,这些轻易不能向外人诉说的往事。   “嬷嬷……”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扯出丝帕为她擦去泪水,渐渐地,她止了泪水,只是倚在床上一个劲儿的叹气。   “嬷嬷,您为何愿意同我说这些?”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李嬷嬷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我,认真地说道:“因为,华姑娘你是王上真心喜欢的女人。”   我皱着眉表示不解,李嬷嬷便继续说道:“我自小看着王上长大,怎么会不知道王上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自小聪明,然而,那聪明却是太过老成的聪明。”   “大王子被废去世子之位后不久,当今圣上便被封为世子。太后一心一意想把王上培养成合格的王位继承人,因此对他颇为严厉,稍有不对便严加责罚,于是,王上小时候总以为太后不够爱他。”   “太后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找到大王子,即便是王上登上王位之后,太后也经常嘱咐他要找到大王子,然而,周太后对大王子的念念不忘,竟成了王上的心病……”   李嬷嬷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王上是个偏执而多疑的人,因此,他根本就不明白太后的用心,他以为,太后一心想找到大王子,是因为对他不满意。我知道王上在害怕什么,他是怕若有一天大王子真的回来了,会分走太后给予的母爱,会威胁到他的王位。”   偏执,多疑,聪明,然而却缺乏爱,缺乏安全感,是不是正因为如此,赵无思才会变成这么可怕的人?   为了得到王位,他自小就得比同龄的孩子多一份心机,多一份努力。母亲是他在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然而,就是这个母亲,却对他异常严厉,一心只惦记着她的另一个儿子。   渐渐地,赵无思在失望中失去了爱的能力,不再爱任何人,也不再相信任何人,因此,面对自己的母亲时,他才能那般残忍,而母亲嘱咐他要帮忙找到兄长时,他却暗中想要至自己的兄长于死地!   听李嬷嬷说起赵无思的过往,再这般细细一分析,我忽然就明白了赵无思的性格悲剧,不胜唏嘘。这个万人之上的君主,这个乍看之下帅气逼人的男人,虽然有时候真的让人恨得咬牙启齿,让人怕得胆战心惊,原来,他竟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   “如今,太后已逝,王后娘娘也……暴病身亡了,王上身边,再也没有什么亲人……老奴之所以同姑娘讲这些,只是因为老奴知道,王上是真心喜欢姑娘的,虽然,他脾气暴烈……”   脾气暴烈?那是脾气暴烈吗?根本就是变。态好不好……   “希望姑娘能陪在王上身边,好好辅佐他……也希望姑娘能解开王上的心结,说服他帮忙找到大王子。如今,老奴是死不足惜的,也早已萌生随太后而去的念头,只是,老奴还想帮太后完成最后的遗愿……”   ——找到,大王158.第158章中邪   (入v后,文章出现部分错乱,修改后章节名和章节内容不符,不影响阅读~~~~~请略过章节名——吼吼)   “为何嬷嬷就认定了王上是真心喜欢我的?”心中半是担忧,半是疑惑,我连忙趁机问道。   “因为——我看着王上长大的,怎么会看不出来?”李嬷嬷望着我,脸上笑眯眯的,“况且,姑娘长得和容姑娘那么像……”   见我脸上有一丝好奇,李嬷嬷自知失言,于是忽然噤了口,不再继续往下说,也许,赵无思早已对这些宫女嬷嬷们下了禁令,要她们不许在我面前提起端木容?   “我和那端木容,真的长得那么像吗?”见李嬷嬷不说,我只得继续把话题往下引,“就连王上也总是把我认作那端木容呢!”   “是、是挺像的!”李嬷嬷低声应道,似乎只是在敷衍我,“不过,华姑娘比容姑娘更年轻,更漂亮!”   “王上和端木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盯着李嬷嬷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李嬷嬷的眼神闪躲起来,言语也闪躲起来:“他们年轻人的事,老奴、老奴也不是很清楚……”   果然,赵无思对她们下过禁口令了,然而,即使她不敢说,我也有办法引诱她说。我故意重重地叹气,然后静默了,那静默渐渐凝滞起来,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倍显沉重。李嬷嬷似乎有点心慌,偷偷地看了我好几眼。   哎——我又重重地叹了一声口气。   “姑娘,怎么了?”李嬷嬷终于忍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实,我早就知道王上对端木容念念不忘,也知道王上只不过是将我当作端木容的替代品,然而,我却不介意,我也想解开王上的心结,让他过得快乐一点,可惜——”   我故意停了半晌,然后才继续往下说:“可惜,对王上和端木容的故事,我知之甚少,因此,即使我有心解开王上的心结,也是无能为力的,哎——”   我看到李嬷嬷眼中有一丝心动,赶紧继续说道:“若是嬷嬷愿意把王上和端木容的故事告诉我,也许知道了那些过往,我就能更轻易得知王上心中的想法,也才能解开他的心结啊。”   “其实,老奴知道的也不多。”许是觉得我言之有理,李嬷嬷的语气中有松动,絮絮地说开了——   “当年,王上还是赵国世子,有一年,他骗先帝说是要去体察民情,其实是帮太后去找大王子。四个月后,他回来了,大王子没找着,倒是带回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就是端木容。”   “王上似乎很喜欢那女孩子,先是把她安置在宫外一处房子里。那段时间,王上有事没事老喜欢往宫外跑,后来,太后发现他金屋藏娇的事,心中担忧得不行,只怕先帝发现了会龙颜大怒。太后尚在琢磨该如何帮王上隐瞒此事,先帝却于此时驾崩了。”   “不久,王上登上了王位,太后便张罗着为王上立后,谁知,王上却一心只想立那个端木容为后,太后不依,后来,也不知道太后和王上如何商量的,最后王上还是妥协了,答应立太后的侄女为王后,而太后也答应,让那个女子进宫来,封为妃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当不上王后,那端木容竟死活不肯被封为妃,进了宫后,她竟终日不肯出门,甚至不肯去拜见太后和王后!举行册封典礼那日,端木容在寝宫里寻死觅活,始终不肯露面,这真让王上面子大失,因此,王上勃然大怒,下令将她囚禁在寝殿里159.第159章从容   “也不知道被囚禁了多久,有一天晚上,端木容竟然从寝宫里逃脱,从此音讯全无。因为端木容的消失,王上悲伤消沉了许久,然而,关于端木容失踪之事,这么多年来,王上只字不提,因此,这个中缘由,连太后都不知道,老奴更是不知了……”   听李嬷嬷三言两语说来,我和赵无思之间的往事,竟如一阵风过,如此短暂,如此简单,然而,对我来说,那生不如死的两年,却是一部无处诉说、欲哭无泪的辛酸史!   听李嬷嬷三言两语说来,那前尘往事,竟似注了水的沙漠玫瑰一般,渐渐鲜活起来,一幕幕在我眼前呈现,惊心动魄。是的,我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一无所知,然而,却又像在回忆自己的往事一般,痛彻心扉。   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从相逢、相识,到相知、相许,再到一意孤行地随赵无思下山,离了百丈岩,去了赵国都……往事一幕幕,我全都想起来了!   心酸和悲伤似黑色的潮水一般,一波波席卷而来,企图将我没顶。心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不哭不快,于是,再也顾不得李嬷嬷眼中的讶异,泪水一颗颗滑落,我终于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   “姑娘,您怎么了?”李嬷嬷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悲伤吓到了,不知所措地望着我,轻拍着我的肩,连声问道,“华姑娘,您怎么了?”   哭了半晌,比起方才,悲伤似乎淡了些,泪意似乎也淡了些,我终于得以控制住自己的泪水,勉强抬起头来。李嬷嬷望着我,眼中半是不解,半是担忧,婉言问道:“华姑娘,您没事吧?”   “没、没事。”我抽抽噎噎地开口,“说实话,端木容是、是我的姐姐,听、听到她的往事,我忍、忍不住……呜呜呜……”   李嬷嬷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低声道:“原来如此,难怪您长得和容姑娘那么像!”   我伸手擦去脸颊上涟涟的泪水,怎奈,泪水却是止不住的,不自觉就要滑落。只怕再呆下去就要露陷,我赶紧起身来向李嬷嬷告辞:“谢谢嬷嬷告诉我这些,如今,既已知道先姐和王上之间的故事,我一定会尽心尽力陪在王上身边,想办法解开他的心结。”   听我如此一说,李嬷嬷似乎颇为欣慰:“有姑娘陪着王上身边,老奴也放心了!哎——说实话,王上也怪可怜的,先是失去了母后,后又失去妻子——”   如此说来,赵无思还确实真的很可怜?然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孽!自作孽,不可活,与其说是可怜,倒不如说是可恨!   辞别了李嬷嬷,一迈出那个稍嫌阴暗的小房间,阳光那么灿烂,那么刺眼,照得我睁不开眼。毫无预兆的,眼泪竟似山泉一般哗啦啦地跌落,悲伤无法自抑。   阳光下,那些被我遗忘的过往如一幅幅水墨画,一一铺展开来,往事扑面而来,击得我措手不及——   ----------------------------------------------------160.第160章出城   初夏,千仞山,竹林里。   月色白得仿佛李白窗前的银霜,清亮如水,四处流淌,山间的清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若不是自小就习惯了这声音,一个人独坐这幽篁里,只怕是要害怕的。然而,我不怕,这样美好的月色,有点点萤火,有溪涧清泉,有唧唧蛩吟,我独爱月色下的竹林。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是何等美好的意境!然而,我不是王维,我不是来这里弹琴长啸,而是来练我的霓裳羽衣。   月色下,我一袭白裳,轻盈的身姿在竹林里穿梭,手中的白绫舞得那么漂亮,前后左右,眼花缭乱,每一次出击,都能让那被白绫击中的竹子猛烈地摇晃。   竹树摇曳婆娑,竹林里一片沙沙的声响,那声响,掩盖了鸟鸣、虫吟、风声、水响,自然也掩盖了赵无思的脚步声。因此,赵无思是何时闯进我的竹林的,我一无所知。   若是在平时,脚踩在干枯的竹叶上时枯叶脆裂的声音,定然是逃不过我的耳朵的,可惜,那时候我心情大好,只知沉浸在月色中,沉浸在自己的霓裳羽衣里。因此,才会那般疏忽大意,让赵无思闯进我的竹林,然后,闯进我的心。   那一年,我才十六岁,那么年轻!   十六岁的我,有一股清新脱俗的美、一股稚气未脱的清纯,那种美,也算是惊世骇俗的吧?否则,赵无思站在竹丛下,仰头看着我时,怎会露出一副惊为天人的神情?   那时候,我正在练“走为上”,将手中的白绫挂在竹梢上,竹子被压弯了,然而,竹子是有韧性的,因此它不会轻易折断,而是挂着我,摇着,晃着,仿佛荡秋千一般。   我喜欢这样欢快的游戏,于是玩心大起,便那样挂在竹梢,手中紧握着白绫,让自己的身子荡在空中,荡在明亮的月色下,荡在温柔的山风里。   于是,赵无思便那般仰着头看我在竹上荡秋千,一双眸子装进了满满的月色,亮闪闪的。在看到他之前,我的笑声肆无忌惮,响彻竹林,脸上的微笑也肆无忌惮,如春花般灿烂。   摇摆之时,低头的瞬间,猛然看到竹林里竟冒出一个陌生的男人,而那男人正仰着头,痴痴地望着我,我差点没吓破胆!是的,人在毫无防备之时,更容易被惊吓,谁能想到这人迹罕至的千仞山,竟会突然冒出一个男人来?   而月色那么明亮,我看清楚了,那个男人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我师叔。   我轻轻一跃,腾空而起,迅疾收好自己的白绫,再次站在地上时,我已用手中的白绫将那男人捆了个结实。那个男人似乎并没料到我会对他动手,因此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无比惊愕地看着我,然而,那惊愕只是片刻,眨眼之间,他的眼神已变成了惊喜。   看着他的眸子,我的心忽然一抖,差点没惊呼出声——他的眸子,和我师父的眸子那么像,那么像。一样漂亮,一样迷人,只不过,师父望着我时,更多的是凌厉和冷峻,而他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让人喜欢!   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眼神161.第161章锦囊   我有点失神地望着他,仿佛他就是我师父,眼神那么温柔,充满了怜爱和痴迷。从他的眼中,我看出来了,他似乎也被我迷住了,他喜欢我,他……师父……他……师父……喜欢我……喜欢我……   “姑娘——姑娘——”也许,赵无思觉得我很是奇怪,将他捆得紧紧的,竟然只是为了这般痴痴地望着他。因此,他低声地唤着我,终于将我从幻觉中唤醒。   “你是谁?”我回过神来,心中自然多了一份警惕,冷冷地问他。   “在下、在下赵子旺,听闻这千仞山风景优美,因此与友人相携进山游玩,不幸迷了路,与友人失散,不知不觉天色已黑,在下只能漫无目的地乱闯,无意之中竟闯进这竹林,在下、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姑娘。”   他定定地望着我,一脸的真诚,纵是被我这般捆着,也没有多大的惊慌,看起来温文尔雅,声音也那么温和,听来不像是在扯谎。   赵子旺,赵子旺,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赵子旺”是“赵王子”之意,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一袭锦袍的英俊男人是赵国的王世子,赵无思。   然而,我却喜欢这赵子旺的眼,那双和师父那么相似、却比师父多了份温柔和怜爱的眼!   也许,正是因为这双眼,我才会对他放松了警惕,才会手忙脚乱地替他解开白绫,才会言笑晏晏地同他攀谈,才会毫无戒备地将他带回百丈岩去。   于是,我美女救英雄,收留了赵子旺,让他在百丈岩住了一个晚上。幸好,那几天师父下山办事去了,并不在百丈岩。我好说歹说地求了师叔好久,师叔才答应让赵子旺在百丈岩住一个晚上。   看到赵子旺时,师叔也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显然,他也觉得赵子旺和师父有几分相似,他缠着赵子旺盘根究底地问了许久,却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约略得知他是赵国人。   第二天一早,赵子旺同我和我师叔道过谢后,便只身离开了千仞山,此后再无消息。如果他不再出现,那么,他将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很快就会忘了他,即使他和师父长得那么像,我也会忘了他。   我想,那时候我心里其实已经暗暗藏着我师父了,只是一向敬畏他,视他如兄如父,再加上那时年幼,未经历过情海的难波,不懂得何谓爱情,因此才始终不明白,其实,那时候我对师父的喜欢,不是喜欢,而是爱!   后来,我只是将赵无思,那个和师父长得很像的男子,那个有着一双和师父那么相似的眸子的男子,我只是将他当做师父的替代品了!也因此,再一次遇上他时,我才会出手救他,才会接受他的表白,才会自以为是地“喜欢”上他,才会跟着他下山,终于酿成大错,得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如果,那时候赵无思没有再出现在我面前,那该多好!可惜,命运是早已安排好了的,经不起假设——就在我快要忘记他的时候,他宿命般地出现了……   ------------------------------------------------------------------------------   推荐九世为妖的《四世三生几回欢》,http://yunqi。qq。/bk/xxqy/497338-1。html,很棒的仙侠文,相信亲一定会喜162.第162章招魂   “容儿,你去烧点热水来!”师父皱着眉吩咐我道。   灶房里恰好有热水,是师叔刚烧好的洗澡水,我便打了热水急匆匆赶到客房。正巧,看到师父正小心翼翼地解开赵无思的衣裳。   真是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我脸上有点烫,放下热水便要退出客房,恰巧看到师父的手忽然就停住了,微微地抖着,抖着。   难道,是那赵子旺伤得很严重,无法医治,一命呜呼?   我心中疑惑,便停了脚步看着师父,他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赵子旺挂在腰间的一枚玉佩,灯光下,那玉佩通透青翠,泛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应该是价值不菲的吧?   ——难道,师父忽然起了贪恋,觊觎那价值不菲的玉佩不成?否则,他的手为何会抖成那样,脸色还那么诡异?总不会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玉,因此惊艳了吧?   “师父——”这可不行,我得及时制止师父的行为,于是赶紧出口唤他。   他似乎回过神来,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不是被那玉佩惊艳了的神色,倒像是悲愤——是的,确实是悲愤!   师父微微抖着手,拾起了赵子旺腰间的玉佩,将那玉佩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   惨了惨了,难不成师父真的觊觎那玉佩,心里很想将那玉佩占为己有,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当个窃贼,如今,他心中正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因此表情才会这般纠结?   哎呀,这可不行啊喂!我得再次将师父从悬崖边拉回来,挽救一个即将失足的英俊少年才行!   “师父,您还不赶紧救人吗?是不是这位、这位公子没救了?”   “哦——”师父这才慌忙放下那玉佩,继续动手解赵无思的衣裳,“帮我拧一把热毛巾——”   “哦!”我赶紧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师父,师父帮赵无思擦过了伤口,蹙着眉道:“是剑伤,还好伤得不是很重。”   伤得不是很重……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一种石头落地的感觉,偷偷为赵无思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伤得不是很重!   为赵无思清洗过伤口,师父只嘱咐师叔帮忙照顾他,便离开了客房,一脸的凝重。我因心中还有点担心,想问问师父赵无思的情况,因此便跟在师父身后出了客房,然而,师父却沉默得可怕。   虽然,在我面前师父大多数时间都是故作深沉的沉默,然而,我却可以感觉到他此刻的沉默不同于以往,让人感到不安,感到担忧,感到沉重。   月色很明亮,师父站在他书房外的院子里,仰头看着月空中那轮孤月,许久,许久。月色照在他的脸上,似乎凝了一层冰冷的寒霜,他的脸色那么凝重,那么凝重,那神色,陌生得让我渐渐觉得不安。   我静静地站在廊下阴影处,看着师父如画的侧脸,许久,许久。而师父似乎沉浸在月色中,沉浸在一个我永远无法探知的世界里,离我那么遥远。   那天晚上,师父书房的灯,一夕不灭。   ---------------------------------------------------------------------163.第163章妙计   第二天早上,赵无思终于醒来,气色好了许多,烧也褪去了,看起来似乎已无大碍。师叔咋咋呼呼地问他到底是为何人所伤,他却避重就轻,回答得模棱两可,始终没有明确告诉师叔,昨天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给他端了些粥去,他欣喜地接过,只吃了两口便脸色苍白起来,一副无比痛苦的模样。我吓了一跳,莫不是,我熬的粥真的太难以下咽,以致于让他吃得这般痛苦?   “怎么了?可是这粥……不好吃?”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他赶紧摇了摇头,瞬即一张脸皱得都快变形了,哭笑不得道,“只是拉扯到伤口,疼——”他边说疼,边倒抽了口凉气。   原来如此!   我接过他手中的碗,用白瓷调羹舀了口粥递到他嘴边:“还是我来帮你吧!”   他愣住了,那双和师父七分相似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尚未明白过来我此举何意。我忍不住笑了:“你是病人嘛——不吃东西可不行!”   他也笑了,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彷如雪地里开了一株艳艳的红梅,那般好看。我心头一动,不禁微微红了脸,心慌意乱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么好看,如果师父也会对着我笑,是不是也是笑得像他这般好看?   喂了大半碗,我们彼此都没说话,他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眼神温柔。而我呢?也许脸颊已经红得像猴子屁股一般了吧?一颗心也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   “额哼——”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咳嗽,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师父一张脸异常冰冷,比昨夜月色下见到的更加冰冷,更加让人不安。   “师、师父。”我慌忙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毕恭毕敬地向师父行礼。   见到师父,赵子旺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骇异,也许是惊讶,然而,那惊讶一闪而过,瞬间换上了客客气气的笑:“这位是?”   “呃——他是我师父,昨天晚上,是我师父救了你!”我赶紧越俎代庖替师父回答了。   “多谢兄台相救!”赵子旺作势便要起身行大礼的模样。   师父扬手示意他无须多礼,淡淡问道:“听这位小兄弟说话的口音,像是赵国人?”   赵子旺微微一愣,眼中又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疑,随即笑道:“正是!”   “敢问小兄弟名讳?”师父又淡淡问道。   “他、他叫赵子旺。”我又越俎代庖地替赵子旺回答了。   师父回头冷冷地扫了我一眼,眼神异常凌厉,那一般是我犯了大错时师父看我的表情,我心虚起来,赶紧解释道:“我、我也是第一次见他……都是方才他自己说的,他说,他说他叫赵子旺……”   师父根本就不搭理我的话,只是眼神依然凌厉,我赶紧噤若寒蝉,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小兄弟既然醒了,就走吧!”师父冷冷的声音兀然下起逐客令,听那语气,根本就不容置疑!   -----------------------------------------------------------------------------------------------------------------------------------------------164.第164章重演   赵子旺似乎吃了一惊,定定地看着师父,显然没有明白过来师父为何会突然对他下起逐客令了。我也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来,惊异地看着师父:“师父——他伤还没好呢!”   师父冷冷看了我一眼:“既然已经醒了,便无大碍!”然后又转头对赵子旺说道:“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一个时辰之后,不要让我在这里看到你!”   “师、师父。”我语无伦次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替赵子旺求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师父收回成命。这,不是我所认识的师父,昨夜,他还善心大发地把赵子旺救回来,怎么今天却又这般无情地赶他离开?   “为何……”赵子旺一时仍未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   “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师父又突兀地打断他的话,无视他苍白的脸色,表情冰冷如雪,语气寒冷如冰,眼中有一股浓浓的厌恶,或者说,是仇恨,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回想他绝决的语气和冰冷的表情,我知道,师父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就动怒了呢?我不敢去求情,况且我知道,师父怒在当头,任谁去求情都没用!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让赵子旺赶紧离开。   我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赵子旺道:“赵公子,你还是赶紧走吧!”   赵子旺疑惑地望着我,低声道:“端木姑娘,你师父他,为何要赶我走?”   “哎,我也不明白。”我叹气道,“师父他最近阴晴不定,许是碰上他心情不好吧,我、我也不清楚……”   赵子旺脸上挤出一抹苦笑,只得勉强撑起身子坐起身来穿衣服,我站在一旁看他双手不是很伶俐,想上去帮他一把,却又觉得不妥,于是只能看他胡乱地穿好衣服。   他坐在床沿上,仍不忘道谢:“谢谢姑娘出手相救,还有——请代在下谢过你师父!”   “不客气。”我浅浅一笑。   他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然而,没走几步,双腿一软,身子一歪,差点没摔在地上——幸好我及时上前扶住了他。   “赵公子,你没事吧?”我心中着实担忧,拧着眉问他。   “没、没事。”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来安慰我,然而,一张脸却白得厉害,皑皑如雪。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我心中又气又恼,气的是赵子旺的强作笑颜,恼的是师父怎么可以这般不近人情!   “说、说实话,在下真的走、走不动……”他的嘴唇像他的脸色一样苍白,紧咬着牙齿“丝丝”地倒抽凉气,身体也微微地发抖。看样子,他着实是走不动了!   我赶紧将他扶到床上倚着,然后跑去叫来了师叔,共商大计。   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如果真的让赵子旺拖着伤病的身子走出百丈岩,或倒绝路旁,或葬身兽腹,那我们的善行,师父时时叮嘱我要施行的善行,岂不前功尽弃了?   于是,我和师叔合计,决定瞒过师父,将赵子旺送到千仞山下,将他安置在山下一处熟悉的猎户那里,待他养好伤后,再让他离165.第165章疯子   一个月后,赵子旺的伤已大好。   这一个月来,我经常偷偷溜下山去看他,不为其他,只因为心中莫名的牵挂,牵挂他尚未痊愈的伤,牵挂他和师父酷似的眉眼。我从师父脸上看不到的笑容,从他脸上看到了,从师父眼中看不到的温柔,也从他眼中看到了——我着实喜欢跟他呆在一起。   一个月后,依然是月明时分,和师父救下他那天晚上一样,月光清澈如水,山间蛩吟阵阵,蛙鸣声声,真是个既宁静又热闹的夏夜。我照例跑去竹林里练霓裳羽衣,然而不知为何,却一直无法静下心来。   因为师父看得紧,我已经好几天没偷溜下山去看赵子旺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伤应该痊愈了吧?前几天,他曾和我说过要离开了,会不会我这几天没去看他,他竟不告而别了呢?   练了一会儿,我心绪不宁,再也不想练下去了,干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微微地喘着气儿,仰头望着在竹叶间穿梭的圆月。   “为何不练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吓了一跳,迅疾转过身去,不期然看到赵子旺微笑的眉眼,破碎的月光洒漏在他微笑的脸上,一片斑驳,看起来竟有些可怖。   他、他怎么来了?   他的出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微微愣住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眸子呆呆地望着他:“赵、赵公子?”   “不好意思,在下并非有意偷看。”他淡淡一笑,展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着,“不过,端木姑娘练功时,长袖一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真是漂亮极了!”   也不知是因为练功时累着了,还是因为他的过誉让我羞赧起来,我微微红了脸,低声道:“赵公子过奖了!”   “为何这些天都没看到姑娘?”他摇着折扇朝我走来。   “我、我要练功。”他的靠近让我心跳加快起来,“师父、师父教了一些新招式……”   “在下今夜来,是要同姑娘道别的。”他走到我面前停下,低头看着我,“这几天一直不见姑娘来看我,我只得趁夜上山来了。”   “你要走了?”我仰起头望着他,虽然他早已说过要离开,可是,如今他来同我道别,我竟有点不舍,“你的伤可大好了?”   “大好了!其实早已大好了,”他笑道,“叨扰了姑娘这么久,如今我也该走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自从跟着师父上了千仞山后,我便了却红尘一切牵挂,也不曾经历过别离。而赵子旺,算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第一次经历别离,我也没想到,自己心中的不舍竟会那么浓烈。   “明天。”   “明天?!”我盈盈的眸子望着他,也许眼中早已写满了不舍,“这么快?!”   他微笑颔首,收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握在手中,低头望着我的眸子,殷殷问道:“我说过的事,姑娘可想好了?”   “什么事?”我早已忘记他同我说过何事了。   ---------------------------------------------------------------------------------------------166.第166章有鬼   “姑娘,可愿意和我一起走?”他依然低头看着我,那么真挚地等着我的回答,月色照不到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容颜,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哦——我这才想起来,许多天之前,我去看他,他同我说了许多外面的事,世事如何精彩,尘世如何繁华,世人如何可笑。我听得津津有味,自然而然就感慨起自己的孤陋寡闻来。   自从八岁那年被师父救下,来到百丈岩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千仞山半步,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听了我的感慨,赵子旺自然而然地也替我感慨一番,然后盛情邀请我去他的家乡玩玩。   那日的谈话,我只当是一次闲聊,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也不曾想过要离开千仞山,甚至早已忘了。直到今夜他来同我道别,突然说起,我才想起来。   我浅浅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他的好意:“不了——我从来不曾离开千仞山,外面世事繁杂,只怕我适应不了!”   “难道,姑娘你从没想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难道,你愿意一辈子老死在这深山之中?”   是啊,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长。难道,我要一辈子呆在这深山之中,只闻猿啼哀哀,只见林木深深,而不去看一看那精彩纷呈的红尘人间?   “况且,有我在,没人会伤害你的!假如有一天你厌烦了外面的世界,随时可以回千仞山来。”他继续殷切地劝着我。   也对!也许,我真的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历一番艰险,经一些世事。如果哪一天,我看厌了那些城楼沟渠,看烦了那些熙熙攘攘,自然可以再回我的百丈岩来。师父在这里,师叔也在这里,他们一直都在这里等我。   “可是——”我依然犹豫不决,“师父不会答应让我离开的!”   不用想都知道,师父是绝对不肯答应让我出去闯荡天下的。他虽然对我很严厉,可是他就像最尽责的哥哥一样,将我呵护得无微不至。因此,他怎么可能让我跟着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他讨厌的陌生人)离开百丈岩?   “为何要告诉你师父?为何要经过他的同意?”赵子旺皱眉看着我。   “不告诉师父……你是说,不告而别?!”我惊得差点跳起来,“那怎么可以?!他是我师父啊!”   “为何不可以?”赵子旺直直地盯着我的眸子,眼中有一丝绝决,“他是你师父,不是你父亲,也不是你的主人!你是你,不是他的附属品!你完全可以自己决定要做什么,无需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可、可是,他是我师父……”八岁那年,是师父将我从一群小叫花子手中救了出来,是他向我伸出援手,从我怯怯地牵住他的手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我这辈子是要跟着他,让他保护的。   这么多年来,我早已习惯了跟在师父身边,早已习惯了听师父的话,早已习惯了为师父洗衣服、做饭,为他磨墨、添香,看他读书、练功……   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要离开师父!   -------------------------------------------------------------------------------------------167.第167章恨意   “可是,我从没想过要离开师父……”我愣愣地望着赵子旺,低声嚅嗫着。   “你不是小孩子,你应该做到独立!”赵子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对我的想法感到很无语,“你总不能一辈子跟在你师父身边吧?再说了,总有一天,你师父要成亲,那时候,你还能天天呆在他身边不成?”   成亲……总有一天,师父会成亲?   我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如今,经赵子旺这样一提醒,我心中忽然难受起来。总有一天,师父要成亲,而到时候,我就要离开师父……   “我……”不知为何,我眼中忽然蒙了一层薄薄的泪水,只是嚅嗫着唇,不知该如何言语。幸而,月色虽明,却照不出我的心事,我的眼泪无人察觉。   “端木姑娘——”赵子旺继续劝说我道,“总有一天,你要离开你师父,那么,早一天离开和晚一天又有什么差别?你应该习惯没有你师父和你师叔的生活,你应该去过自己的人生,不能再以为你师父和师叔就是全世界。”   是的,我应该习惯没有师父的生活,应该去过自己的人生……   那一刻,泪意褪去,心中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我忽然决定离开。就如已经长大的燕子,总有一天要学会飞翔,离开自己的巢穴,寻找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师父……总有一天要成亲……不是我的全世界……我必须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于是,我终于点头,答应赵子旺同他一起下山,去走一遭红尘生死场,看一场盛世繁华,做一回自己,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的自己。   那天晚上,我给师父和师叔各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只告诉他们我要下山去玩,目标不明,方向不定,等玩够了我自己就会回来,然后,慎重地叮嘱师叔不要到处去找我……   第二天一早,我和赵子旺一同离开了百丈岩,去了赵国,临安。   临安果然是个繁华的都城,冠盖云集,长衢夹巷,高楼相望。而赵子旺的家,简直就是王侯的第宅,豪华极了,看得我目瞪口呆,连连惊叹。   看得出,他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只是奇怪的是,他的宅院里只住着他一个人,并无父母兄弟。那时候,我私以为他也许是个父母双亡的富家子弟,并不敢过问太多,也没太多顾虑,只是自在地在那豪宅里住着。   如今想来,原来那是他在宫外的别院,并没几个人知晓,而我,在那别院里心安理得地住了那么长时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奴仆成群的生活,于是,稀里糊涂成了赵子旺金屋里藏着的“女人”。   那时候,我以为赵子旺是生意场上的商贾,他似乎很忙,经常不在家,只是吩咐一众婢女们好生伺候着我,若是我想出门,也定是好车好马地出行,真真是气派极了!   那一阵子,我玩遍了临安城,通衢窄巷,茶楼酒肆,布庄商铺,甚至于临安城里名气最大的那条花街柳巷,我也女扮男装去了。   -------------------------------------------------------------------------168.第168章男儿泪   赵子旺并没多少时间陪我游玩,然而却待我极好,每次得空“回家”,他都会来找我下棋,还送了我一套白玉和黑玉琢成的棋子!   是的,我想起来了,那副玉雕的棋子,我真真喜欢极了,简直是爱不释手。就像赵无思曾经试探我的那样,我喜欢将那玉棋子放在手心慢慢焐热,也喜欢将冰冷的棋子放在额上,一阵阵沁凉。   和千仞山上清寂的生活比起来,临安城里的生活是如此精彩!那段时间,我玩得不亦乐乎,简直快要忘记千仞山,忘记百丈岩,忘记师父和师叔了,真是蜀国阿斗,乐不思蜀啊。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知道了赵子旺的身份——   赵王驾崩,举国哀恸,国丧期间,临安城里的商铺关了大半,到处都不准张灯结彩,也不准人们聚众行乐,同以往比起来,临安城里少了许多好去处。   原本,我就非赵国人,赵王驾崩同我有何干系?因此,我并不觉哀恸,只觉无聊,却还得整天做出一副哀恸的模样,要不就是要看着身边的人个个作出一副哀恸的模样,这种日子,真是够难受的。   于是,我萌生了离开赵国的念头,只要离开赵国,随便去越国、齐国什么的,那些地方并未国丧,定然也有很多好玩的去处!然而,赵子旺好吃好喝招待了我这么久,我总不能无情无义地不告而别吧?   然而,自从国丧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赵子旺,也不知他是否出远门行商去了?于是,我日日盼着赵子旺回来——为了同他道个别。   这日,我正在花园里百无聊赖地喂鱼,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一个婢女忽然慌慌张张地跑来,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容、容、容姑娘……”   看着她一脸急切地想向我禀报什么消息的表情,我一跃而起,惊喜地问道:“是不是赵公子回来了?是不是赵公子回来了?”   “不、不是……”那婢女仍未喘过气来,“是、是周、周……”   粥什么粥?我又没有说要喝粥,这丫头怎么跑来同我说些粥的事?   “什么粥?绿豆粥?鳕鱼粥?”我皱着眉问那丫头,那丫头却立马噤了口,一副吓了一大跳的模样,惊骇地看着我身后某处。   哦,我明白过来了,似乎是有人来了?   于是,我转过头去,果然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娇俏的姑娘,那姑娘打扮得很贵气,身上的衣裳和头饰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好货。她微微偏着头,一对秀眉蹙了起来,拿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看着我,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我微微一愣,不知道她是何方神圣。   她上上下下地将我细细打量了一方,唇边溢出一抹讥笑,然后终于肯正眼瞧我了,哦不,是正眼瞪我。   她杏目圆瞪,口气很冲很冲:“你就是端木容?!”   “正是,这位姑娘是……”我用略带疑问的眼神看着她愤怒的脸庞,也不知是不是我无意中得罪人了?   “哼!”她冷哼了一声,极端不屑地看着我,又似有点得意,“我是周止桐!”   ----------------------------------------------169.第169章装鬼   周止桐,是谁?   我细细想了一遍,着实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娇贵的姑娘,难不成,她是赵子旺的妹妹?可是,她姓周,不姓赵,况且,我并未听赵子旺说过他已有妻妾。   “周姑娘……”我依旧疑惑地望着她,“我不曾见过你。”   “我是无思哥哥未过门的妻子!”她似乎对我竟然有眼不识泰山颇为气愤,一张俏脸涨得微红,气呼呼地看着我。   “无思……哥哥?是谁?”我益发疑惑了,难不成,这姑娘是个……疯子?   “你——”周止桐估计以为我是在捉弄她,气得不轻,一张俏脸益发红了,“你——”   “容姑娘……”身旁一个老嬷嬷赶紧凑过身来低声提醒我,“大小姐说的是主子——”   “赵子旺?!”我拧着眉回身问那老嬷嬷,老嬷嬷谨慎地点了点头,便低着头退到一边。   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赵子旺不叫赵子旺,而叫赵无思!   “赵子旺,原来是叫赵无思?”我回过头来看着周止桐,说是询问,其实是在等她点头确认。   然后,周止桐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眼中有一丝惊讶,一丝疑惑,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身边的人,所有的人,也都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我是个怪物?   “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循声望去,我终于看到跟在周止桐身后的一众丫鬟,竟然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个!看那阵仗,这帮娘子军敢情是要来打群架的?   那个厉声呵斥我的丫鬟长得倒还挺标致的,可惜同她主子一样,有点耀武扬威、趾高气扬了,我看了着实不是很喜欢。   然而,她说……当今圣上……   赵无思是当今圣上?赵子旺真名是叫赵无思,也就是说,赵子旺就是当今圣上?   同以往的伶俐比起来,我的脑子忽然有点转不过来,或者说,是已经转过来了,然而我却不敢相信,不能相信——赵子旺,竟是赵国的圣上?   那一刻,我脸上的表情应该是毫无表情吧?我觉得脑中有片刻的空白,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似乎我从不曾认识那个叫赵子旺的男人,他的存在,只是我脑中的一场玄想——赵国的当今圣上,竟是那个常常同我下棋,笑容温和,总是温情脉脉看着我的男人?   “当今圣上?”我愣愣地,再次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赵无思,是当今圣上?”   “你、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下,换成周止桐惊讶了,“你——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脑袋似浆糊一般,凝重粘滞,再也转不过来,于是,我只是定定地看着周止桐,只看到她的樱唇一张一翕,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也不明白她为何要那般厌恶地皱着那对漂亮的眉。   无思哥哥是我的,王后之位也是我的……我会成为无思哥哥的王后……你休想进宫,我一定不会让你如愿的……   渐渐的,我终于缓过神来,耳中捕捉到了周止桐的只言片语——然而,王后之位同我有什么干系?我又何曾说过要进宫?   ------------------------------------------------------------------------------------------------------170.第170章弑母   “喂,端木容——本小姐还没说完呢?你去哪里?站住——你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周止桐的怒吼,然而此时,任何的威胁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我只是不由自主地走着,走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任那骄纵跋扈的大小姐在我身后叫嚣。   也不知坐了许久,我终于理清了思绪,脑中闪过一幕幕同赵无思相处的画面,他温柔的微笑,他英俊的眉眼,他举手投足间的淡然和从容,他总是那么温文儒雅、翩翩有礼。然后,是一个又一个疑惑,接踵而至——   赵无思,他为何会在夜里突然出现在我练功的竹林?为何会再次出现在百丈岩,还身负重伤?为何不对我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为何要那般殷勤地劝我离开百丈岩,带我来临安城?   而这么久以来,我竟从不曾怀疑过他,只因为他那双肖似师父的眼睛!到底,他有何居心?   一直以来,我都将他看做最值得信任的人,就像师父一样的信任。然而,一旦对他起了疑心,那疑心似乎也加倍地重了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让我的心一阵一阵冰冷,然后是,气恨!   是的,是气恨,我气自己竟然这般轻易就信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甜言蜜语,这般轻易就随人“私奔”,恨赵无思竟然一直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瞒了我那么久,那么久……   气恨过后,我站起身来胡乱收拾了几套换洗的衣裳,转身便离开那房间。几个丫鬟立马跟在我身后,焦急地问道:“容姑娘,您要去哪里?”   我烦躁地回过身去,用凌厉的眼神将她们一一扫过,不悦地厉喝道:“我要离开这里!你们谁都不许跟过来!”   几个丫鬟只得停下脚步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哀声乞求道:“这会儿天都黑了,您若是要离开,也得等明天吧?若是您出了什么事,我们该如何同主上交代?”   主上?她们口中的主上,可是“当今圣上”赵无思?!   我将对赵无思的怒气都撒在她们身上了,给她们每人一个大白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一刻,我终于决定不辞而别。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盼着见到赵无思,只想同他好好道个别,也算是朋友之间的义气,如今,他不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所喜欢和信任的人了,我无需再同他道别!   我想离开赵国,想回千仞山去,想到师父跟前好好认个错,从此以后做个听话的乖徒儿,不再任性妄为。然而举目四望,余晖已尽,天空浮出一轮淡淡的弯月,于是,我决定先找个客栈住一宿,待明天早上再离开。   然而,我还没找到客栈,程几希倒先找到我了。他是在一处巷口找到我的,想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个左额上有一道浅浅伤疤的冷峻男人。那时候,我和赵无思已认识半年有余,然而,我却从不曾见过他的贴身侍卫,程程几希。   是程几希将我强行“请到”赵王宫里,带到赵无思跟前,带进那场痛苦的人生之旅。如果那时候,我没有被程几希带到赵无思跟前,那么,我会乖乖地回百丈岩,也不会有此后那段令人痛不欲生的经历。   ---------------------------------------------171.第171章雨过   赵王宫,御书房里。   我站在赵无思面前,面无表情,眼中是初次见他时心门紧闭的那种寒冷,他却殷殷地望着我,眼含柔情。   “为何要不辞而别?”他皱着眉问我,言语中不似疑问,倒像是不舍。   我抿着唇恨恨地望着他,只是不说话。已经好久了,自程几希将我带到他面前后,我便不曾开口——也不知是在赌气,还是在气恨,我铁了心不想理他。   “晌午,止桐去了别院,她同你说了些什么,我都知道了——”   我瞪着圆溜溜的眸子看着他,轻咬着唇,还是不说话。   “我并非故意要瞒着你,只是,身为赵国的世子,自小就被告诫要肩负起家国的使命,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有一个自由而快乐的童年,我没有朋友,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成长。”   “那种沉重的孤独感一直陪伴着我,一路成长,我害怕孤独……身边环伺的人虽然很多,可是我知道,那些人要么是怕我,要么就是有求于我——我没有真正的朋友,一个都没有!”   “可是,自从遇见你之后,我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你了,因为,只有你不把我当作高高在上的王世子,只有你是真心喜欢我,视我如朋似友。我怕,若是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是不是也会像那些人那样对我毕恭毕敬,甚至退避三舍?”   “因此,我瞒着你,只是希望我们能继续这般轻松无虞地相处。所有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若是有一天你知道了我是赵王,是不是就会离我而去?我不想失去你——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那么喜欢你——”   “可是——”我终于开口了,“你已经失去我了!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朋友!你口口声声说珍视我,把我当朋友,可是,对朋友不是该坦诚相待的吗?你怎么可以骗我……那么久……”   原本憋在心中的气愤,一开口却渐成委屈,说着说着,竟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里堵得慌,破碎难言。   “我发誓!我绝非恶意骗你,我只是害怕失去你——”虽然如今他已登基为王,然而,在我面前依然如故,总是自称“我”,而不是“本王”。   他低着头,盈盈的眸子望着我,眼中有七分歉疚,三分难过,那眸子,和师父那么像。我竟不知不觉软下心来,眼眶微微泛红,心中一阵难受,眼泪竟不由自由地滑落——我不想哭的,这种事,有什么好哭的?然而,眼泪却超乎理性之外,一味由心。   他抬手轻轻拭去我的泪水,一脸歉疚:“你可会原谅我?可还愿意把我当朋友?”   罢了,罢了,望着那双和师父那般相似的眸子,我如何狠得下心来怨他?还是原谅他了吧,纵使他对我撒了谎,可这些日子来,他待我确实很好,那种发自内心的好,是做不了假的!   于是,我原谅了他,只把这一切当做他善意的谎言,把这迫不得已的相见当作道别的契机。那时候,我不知道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在等着我,甚至还郑重其事地同他道别,只想着道别后就要离开这赵王宫。   ---------------------------------------------------------------172.第172章探病   然而,赵无思既然已让程几希将我掳来,又岂会那么容易放我离开?而这赵王宫,不是想去就去,想来就来!   道过别后,我便要离开,赵无思挽留我说,平常人可是难得进宫一次的,我既已进了宫来,何不小住几日,到处走走看看?于是,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冒然决定在这宫里小住两日——真的只住两日,两日后,我就要回百丈岩!   然而,两日后我去同赵无思道别,他却不肯让我离开,我还记得,他一脸真挚地看着我,说要立我为妃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他疯了!   是的,我是喜欢他,也知道他喜欢我,而且,那种喜欢比我对师父的喜欢还多了份亲切,可是,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赵无思的女人,从没想过这辈子要跟着这个男人!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呆在百丈岩,陪着师父、师叔过日子,这十几年来,我们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师父和师叔要娶妻生子,而我也要嫁为人。妻……   说实话,在得知赵无思的真实身份之前,我也曾对他有过一丝绮想,然而,自从那日周止桐告诉我赵无思要娶她为后的时候,我便对他彻底断了念想!   而如今,赵无思竟亲口告诉我要立我为妃?!   我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根本就没听到他方才到底同我说了些什么,或者说,我听到了,却不愿意相信:“你、你可是在同我开玩笑?”   “不,我不是同你开玩笑。”他摇了摇头,眼神真挚而坚定,“我要立你为妃!”   “不!”我立马跳离他三尺远,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疯了!”   “容儿,我是认真的。”那是他第一次叫我容儿,以往他都是叫我端木姑娘的,自那以后,他便改口叫我容儿了。   “不!”我知道他是认真的,可是,他的认真却非我所愿,“我何时答应过要做你的妃子?我不要做你的妃子!我要回百丈岩去!”   “容儿,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他往前一步,猛然攫住我的双肩,柔情款款地看着我,“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眼中的柔情似一张网,网住了我的视线,我的思绪,我的心。我定定地看着他,那双同师父那般相似的眸子充满了殷切,那么殷切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愣了愣,竟傻傻地点头:“对,我是喜欢你,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同你结为夫妇,共度此生……”   “既然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为何就不能在一起?”他定定地望着我,眼中有一丝痛苦,疑惑不解的痛苦。   是啊,既然我们相互喜欢,为何不能在一起?   虽然,我不知道答案,然而我却坚定地知道,我们就是不能在一起!我对他的那种喜欢,只是纯粹的喜欢,不同于喜欢师父的喜欢,也不同于喜欢师叔的喜欢,反正,我和赵无思就是不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我要回百丈岩去……   --------------------------------------------------------------------------------------------------------------------------------------------------------------------------173.第173章夺子   然而,赵无思并不理会我的喜欢是何种喜欢,他执意认为,既然我喜欢他,就应该当他的妃子,那份固执,韧如蒲苇,坚如磐石,千年不转移,无论我如何苦口婆心地解释,他都不理。   于是,在风风光光迎娶周止桐之后不久,他开始着手准备立我为妃的册封典礼。就像李嬷嬷说的那样,在册封典礼那日,我寻死觅活,用一条九尺白绫将自己“挂”到了房梁上。   我还记得,我并非真心想死,而只是想以死亡来威胁赵无思——如果他真心在乎我,怕我出事,那么,他定然不敢强我所难,执意要立我为妃吧?   还记得那日,宫女们手忙脚乱地将我从房梁上“救”下来之后,我只装昏迷得不省人事。赵无思匆匆赶来,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在我耳畔声声低唤着容儿容儿,只怕我出事。   他握着我的手抖得那么厉害,我可以感觉到他汗涔涔的手心,似乎握着一把泪水,早已将我的手濡湿。那一刻,我那么真实地感受到他的担忧和恐惧,感动得差点就要动摇了。   太医看过了,说我没事,只要休息一会就会醒过来。我“谨遵医嘱”,果然睡了一觉后就醒过来了,睁开眼,只见赵无思坐在我的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看到我终于睁开眼睛,他欣喜异常:“容儿——你终于醒了!”   “赵……公子。”我依然叫他赵公子,并不曾改口,也不愿意改口。   “你可醒了!”还未等我坐起身来,他欢喜地一把将我抱住,那么紧那么紧。我的头压在他的胸口,差点就喘不过气来,我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咚咚咚咚,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唔唔——”直到我快背过气去,他才松开我,然后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脸上的欢喜渐渐褪去,眼神渐渐冰冷,似一头蓄势待发的兽,我甚至可以闻到空气中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赵、赵公子……”那种眼神着实可怕,我怯怯地唤他。   “为了不去册封典礼,你竟敢以死威胁本王?!”他果然勃然大怒了,因此才会端起帝王的架子来,在我面前自称“本王”。   “我……”我的“金蝉脱壳”之计似乎被他看穿了,在他腾腾的怒气之前,我忽然有点心虚,嚅嗫着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难道,你就始终不肯正视自己的内心?既然你爱我,为何不肯当我的贵妃?为何千方百计想离开我?”   天啊!他的一厢情愿竟已一发不可收拾到这样的地步了,原本,他还只是认为我喜欢他,如今,竟说我“爱”他了!   “你可知道,多少女人想成为本王的妃子?多少女机关算尽,只为了讨得本王的欢心?你可知道,为了让周止桐成为本王的女人,本王的母后费了多少心思?如今,本王看上你了,要立你为妃,你竟敢不从!”   想来,他不只有一厢情愿的妄想症,还是个狂妄自大的自恋狂!是不是,他认定了全天下的女人都该许他芳心,全天下的女人都该听从他的安排?   ---------------------------------------------------------------------------------------174.第174章大王子   我不禁觉得眼前这男人有点可怖,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固执和偏激那么可怕,觉得他那么陌生,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赵无思。   也许,之前他还只是王世子,为了保住王世子之位,他不得不压抑心中的愤怒和残暴,在人前作出一副温文儒雅、翩翩有礼、宽宏大度的模样,为了博得他父王的信任,为了博得众臣的赞赏,为了得到天下。   而如今,他终于得到了赵国的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他终于再也不用戴着面具生活,再也不用压抑住自己的真性情,再也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于是,潜伏在他心中的那头兽,终于破牢而出……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变成这副模样的,又或者,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是这副模样,只是之前我一直都不了解他?   看着他盛怒的模样,仿佛一头龇牙咧嘴的兽,随时都有可能将我撕成碎片,我心中禁不住一阵阵发麻。许是看到我眼中的惊恐,赵无思的脸色缓了下来,随即又换上一副笑脸,就像从前的赵无思,对我笑得温和:“容儿,你可知道我很在乎你?”   又是“我”了,想来,他恢复正常了?   我依然怔怔地望着他,轻轻地点头,颤颤说道:“知、知道。”   “答应我,再也不要做傻事了,好吗?我不逼你,不过,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他盯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很认真地说。   他终于让步了,真的不再逼我为妃了吗?可是,永远都不离开他……   呃呃,我还是赶紧想办法离开他得好!   然而,如果我说要离开,他定然又会勃然大怒的吧?我害怕他发怒的样子,真正狰狞得让人心惊胆战。因此,我假装乖巧地点头,甜甜地应他:“我不离开你。”一点都没有撒谎后的心虚。   听到我的“承诺”,他的唇边浮出一抹温和的笑,眼角眉梢微微扬起,原本俊逸的脸益发俊逸了,看起来绝对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翩翩佳公子,谁能想到……   哎!   还好,赵无思虽然看穿了我的“金蝉脱壳”之计,却也果真没有再提要立我为妃之事,只是忽然间增派了许多宫女和嬷嬷来看着我。那些宫女竟如影随形的,连沐浴如厕时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就怕我一不小心又会做出什么自残自戕的事来,真正是难受极了。   幸好,那时候赵无思尚未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只要有人跟着,这偌大的赵王宫里任我游逛,倒还算是聊堪安慰。   一日傍晚时分,我无所事事地晃到赵无思的宫中,直奔他的书房而去,本想去找他下盘棋,消磨消磨时光,岂知,进了拱门却见院子里安静极了,廊下站着好几个漂亮的宫女,而书房的门却关得紧紧的。   那几个宫女,倒是我不曾见过的,不似赵无思宫中的宫女,却个个花枝招展、婀娜多姿,难不成,是赵无思正在举行选美大赛?   ---------------------------------------------------------------------------------------------------------------------175.第175章悲剧   见到我,原本守在书房门口的老太监便赶紧颠着小步子跑来,细声细气地问道:“容姑娘可是有什么要事?”   “呃……要事倒没有。”我摆摆手道,“只不过是闲得慌,想来找王上下盘棋罢了!”   “不巧,这会儿太后来了,王上不得空呢!”那老太监细声细气地答道。   “哦,那我改日再来吧!”既然赵无思不得空,那我还是到他处去遛遛吧!   然而,出了院子,心中却莫名好奇起来——赵无思和太后,到底在书房里“密谋”什么?瞧方才那老太监一脸慌张的模样,我不禁私自揣测,他们母子俩的谈话内容,可会和我有关?   恰好,我走到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花园里有一处假山,于是,我便带了随侍的宫女去假山旁边,只说要玩捉迷藏,然后缚了一个宫女的眼睛,闪身躲进假山里了。   那些宫女都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最喜游玩,似一群叽叽喳喳的喜鹊一般,一时半会便玩开了,银铃般的笑声在花园里响起。我心中暗喜,趁人不备便偷偷溜走,直奔赵无思的书房而去——当然了,是偷偷摸摸地去。   悄悄蹲在窗外,耳朵紧贴着窗户,书房里的谈话虽听得不甚清晰,却也能听到十之八九——   “止桐可是王后,你岂能这般冷落她,让她成为一众妃子的笑柄?”   “……”不知道赵无思是默然不语,还是我听不清他的言语?   “哀家已经答应让你立端木容为妃了……王后的位置,永远都是止桐的……世子,只能为她所出……”   “儿臣既然答应过您,就一定不会食言……”   “这天下,是你的,也是哀家的……哀家为你出了力,周氏家族也为你出了力……记住一辈子……”   “……谨记……王后一辈子……谁都不爱……”   “……端木容……让她离开赵国吧……”太后的话我虽然听不清楚,却敏感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离开赵国!   我心中一阵欣喜,难道,太后是在命令赵无思放我离开王宫,离开赵国?那岂不是天助我也?   “不!不能让她离开!”   不知为何,赵无思忽然激动起来,嗓音也大了许多,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倒是听得很一清二楚,心中难免失望,真是令人扼腕叹息,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扼腕,也还没叹息,接下来,赵无思说的话却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据儿臣所知,百丈岩有结魄珠和幽魂镜……结魄珠是个宝物,可以延年益寿,起死回生……而那幽魂镜……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只要有这两样东西,我们轻易就可得知王兄如今身在何处了哪……我一定要得到幽魂镜……”   我们百丈岩,有结魄珠和幽魂镜?   结魄珠,幽魂镜,这是什么东西?说实话,我自小在百丈岩长大,却从未听说过我们百丈岩竟有这种至宝!既然连我都不知道,赵无思又是如何得知?难道,当初他闯入我们百丈岩,竟是为结魄珠和幽魂镜而去?   ---------------------------------------------------------------------------------------------------------------------------------------------176.第176章心病   我忽然有丝不快,一颗心拔凉拔凉的——想来,我和赵无思的缘分,不是我自以为是的命中注定、前世姻缘,而是他蓄意为之的相遇?他闯进我练功的竹林,他在山门口受伤被救,也许,都是他早已策划好了的?   继续听下去,我的心渐渐沉入谷底,似瞬间跌入了冰窟一般,被冻得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你是说——你把端木容带回来,是为了那结魄珠和幽魂镜?”太后幽幽的声音凉凉地响起。   “正是!”赵无思回答得那么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只要儿臣探知了结魄珠和幽魂镜的下落,就可以知道王兄身在何处。只要我们拿到结魄珠和幽魂镜,那端木容,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许是因为气恨,也或许是因为想象着自己处心积虑策划的奸计即将得逞,那幽魂镜和结魄珠似乎已是唾手可得,赵无思得意洋洋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几分,因此,他的话我听得清楚,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结魄珠和幽魂镜?   我心中虽疑惑,然而,疑惑只是暂时的,疑惑过后,心中充盈着的是熊熊的怒火,烈焰冲天,仿佛要从头顶窜出来一般。天啊,我怎么会这么傻?!   我竟这般轻易就信了一个陌生人,听信他的甜言蜜语,随着他“私奔”。我从没想过这个一向待我温和、翩翩有礼、温润如玉的男人,不仅是个戴着面具的伪君子,而且,从最初开始就是在利用我!   甚至,我们的相遇,也是他早已策划好的一场骗局!什么深山迷路,什么误入竹林,什么惊为天人,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师父说得对,这世界上有太多的坏人,而我还小,不懂得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然而,我总是认为师父把世人看得太坏,把我看得太笨,因此,只当他的唠叨是耳边风。如今,我终于身陷诡计之中,成了赵无思手中的一颗棋子,这不正是师叔常说的“自食其果”、“自作孽不可活”吗?   我忽然觉得无地自容起来,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为自己的任性感到脸红。为什么我不听师父的话?为什么我会这么轻易就信了赵无思?而且,而且还离家出走,做出、做出跟人“私奔”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呜呜,我是再也没脸回去见师父了……呜呜……   只有片刻的分神,我便赶紧揪会自己的思绪,暂且把羞愧和恼恨这种事抛到脑后,屏气凝神地偷听赵无思和周太后的话——   “如此说来,若是拿到了幽魂镜和结魄珠,你会让端木容离开赵王宫?”周太后似乎还不大肯相信自己的儿子,尖声尖气地问道。   “不——不会——”赵无思的语气中有一丝坚定的嘲讽,我似乎可以看到他嘴边残忍的笑意,“她永远都走不出这赵王宫!”   “哦?你还是舍不得她?!”周太后的语气里有一丝恼怒。   “到时候,我会杀了她!”赵无思的语气那么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却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那么坚决,那么彻底,那么认真。   他说,他会杀了我!   也许,他还会亲手杀了177.第177章情事   是的,我没有听错,赵无思说,只要拿到了幽魂镜和结魄珠,他就会杀了我,因此,我这辈子都休想离开这赵王宫!   那时候,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虽然,事情早已过去那么久,但我却清楚地记得那一刻的感受,悲伤,愤恨,还有一股难以言状的孤独和无力感,深深地笼罩着我。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无垠的荒野之中,仓皇失措地想要逃离,却又不知何处可去。   世界如此之大,而我,竟是孤独的!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顺着我的脸庞滑落,直到低落在我手背上,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流泪了,而我,根本就不想哭的!伸手抹了一把脸颊,湿漉漉的泪水。   周太后的声音继续断断续续地传进我的耳中:“……那幽魂镜和结魄珠……世间真有此等宝物?”   “儿臣已经打听过……这不是传说……《大齐异闻录》里有记载,千真万确……据说,那幽魂镜可以看到自己想知道的任何事……拥有结魄珠就可以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   宝物,宝物,如果我们百丈岩真的有此等宝物,我又岂会不知?   我从小顽劣,跟着师叔玩遍了百丈岩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间房、每一处密室我都曾踏足,我怎么就没有发现此等宝物?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想要离开,毕竟,我是在偷听,若是被发现了那可不妙!然而,转过身去,却看到程几希冰冷的脸,额上那条浅浅的伤疤那么醒目,我尚未反应过来,他冰冷的剑端已抵在我的胸口。   方才在御书房门口没有看到程几希,我竟然忘了,原来,他是一个躲在暗处的影子,而我,竟以为这影子在白天是不存在的——真是太大意了!   “嘿嘿。”虽然脸上泪痕仍未干去,我却笑得很妩媚,“我、我是要来找王上的,没想到王上在忙,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我轻轻地避开他冰冷的剑端,企图开溜。岂料,他的剑却追随着我,这次不只是指着我,而是重重地点在我的胸口,让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既然来了,就请姑娘随卑职进去见王上吧!”他的语气冷得似霜降的早晨,一张都快冻成冰块了。   “我、我、我不急……”我舌头都快打结了,结结巴巴地说,“还是改、改日再……”   话未说完,他的剑端已抵在我的喉头,我惊得头往后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冰冷的眼神紧紧盯着我,声音沉稳有力:“请姑娘随卑职进去!”   于是,我被程几希逼着,一步一步绕过长廊,来到书房门口。院子里的太监和宫女们都看到了我——我被程几希“押”着,胆战心惊地走过来。   “王上,端木姑娘求见!”程几希冷冷的声音在御书房门口响起。   “进来!”赵无思冷冷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响起。   那老太监在疑惑之余,却不忘手忙脚乱地替我推开御书房的门,于是,我颤颤地迈着步子,跨过那那道高高的门槛,做贼心虚地站到了赵无思面前。   ------------------------------------------------------------------------------------------------------------------------------------------------------178.第178章忆起   赵无思只对程几希轻轻地点了点头,程几希这才收起手中的剑,然后毕恭毕敬地退出。赵无思拧着一对浓黑的眉毛将我望着,不悦道:“怎么是你?”   周太后气定神闲地坐在楠木椅上喝茶,拿眼睛的余光将我上上下下地瞟着,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无思一眼。   “你躲在门外干什么?!”赵无思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厉声地问道。   “我、我散步……”然而,这么可笑的谎言,怎么自圆其说?于是,我干脆噤了口,不再说话,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盯着他,眸中有一丝怨恨。   “你,都听到了什么?”赵无思拧着眉问我。   “听到了……该听到的。”我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再也不想同这个可恶的男人多费唇舌,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说!你到底听到了什么?”他忽然朝我走近一步,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那么用力,我差点没窒息。   “咳咳咳咳……”我忍不住咳嗽起来,努力想喘过气来,他终于微微放了力道,容我喘息,“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我都听到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口齿含糊道,“原来,你接近我,是为了、为了那劳什子幽魂镜和结魄珠……你一直在利用我,只要、只要达到了目的,你就会亲手杀了我……”   赵无思的眼中一阵惊恐,脸色微微泛白,我感觉到了,他捏着我的脖子的手微微地发抖:“你、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我嘴边露出一丝冷笑,恨恨地盯着他,“我全部都听见了!”   他眼中的惊恐褪去,似乎又变成了悲伤,眼底深处似有有一股泪水即将喷涌而出,而我,依然冷冷地、恨恨地、狠狠地盯着他。   “既然她都听到了,王上要如何处置她?!”周太后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腾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中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   她看着我,而赵无思背对着她,因此,她只看到我眼中的恨意,却没有看到赵无思眼中的恨意。是的,在赵太后问完该如何处置我的话后,我看到了赵无思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赵无思慢慢松开我的脖子,却猛然用力一甩,将我甩到地上,我猝不及防地被他推出三、四米远,重重地摔到地上,而且,是脸着地。   然后,我感觉到右脸颊一阵疼痛,疼痛丝丝缕缕,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让我觉得自己的右半边脸颊麻木了,似乎早已不存在一般。伸手轻轻一摸,鲜血染红了我白皙的手指,温热温热的。   那么疼那么疼,是脸颊疼,也是心里疼。若是在百丈岩里,碰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疼得忍不住掉眼泪的,然而此时,我却没有一滴眼泪,只是倔强地咬着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转过头去,恨恨地盯着赵无思的脸,那么倔强,却又那么坚强。   鲜血从伤口上一点一点渗出,汇聚成殷红的血滴,一滴,又一滴,从脸颊上滑落。   而我,倔强地咬着唇,恨恨地盯着赵无179.第179章幽篁里   看到我脸颊上的血,周太后似乎很满意,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淡淡道:“皇儿,这女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是要将我杀头吗?不,杀头还不够解恨,也许周太后是想将我千刀万剐,而赵无思,却只是冷冷地盯着我,回头看了周太后一眼,然后淡淡道:“来人!”   程几希闻声从御书房门外进来,俯首道:“卑职在!”   “将端木容囚在御书房底下的密室里,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她迈出密室半步!”赵无思冷冷地对程几希下命令,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是!”   程几希走到我面前,有礼却又有力地说道:“端木姑娘,请!”他的右手往右前方伸,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眼神却冷冷地盯着我。   我知道,我逃不出去,赵王宫这么大,我逃不出两步就会被抓到,而反抗,只会让周太后找到更多处置我的借口,因此,我不会愚蠢地自投罗网。   我淡淡地看了周太后一眼,又看了赵无思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然后,跟在程几希身边,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朝“密室”走去。鲜血滴在我湖蓝色的衣裳上,仿佛开了一朵朵墨梅,妖艳而又诡异。   那一刻,我对赵无思的眼睛,那双酷似师父的眼睛,再无眷念!   那密室,就是程几希将我从百花楼里掳来后关押的密室,想来,我同那密室还真是有缘,竟然两次被关在这里。   小小的房间里点着好几盏宫灯,将这方寸之地照得分外明亮,虽然有铁门紧闭,门外有侍卫把守,然而,条件却不是很差。小小的床也还算干净柔软,也看不到恶心的蟑螂和老鼠。   被关进密室后不久,程几希就领着一个老御医和一个老嬷嬷进来了。那宫女手中端着一盆清水,要为我清洗伤口,那老御医要为我敷药,然而,我却倔强地用帕子捂住脸,不肯让他们靠近。老御医无奈地叹着气儿,程几希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终于,程几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抽出手中的剑抵在我的手臂上,冷冷道:“你若不肯疗伤,我便砍下你的手!”   我笑了,笑得那么大声,那么凄楚,那么肆无忌惮,笑声在密室里响起,一阵一阵地掺和在一起,无比嘹亮,嘹亮得诡异。   半晌,我终于不想再笑,于是撇撇嘴,乜斜地看了程几希一眼,冷笑道:“怎么?除了威胁以外,你就不懂得其他手段了?”   “你——”程几希气得脸色刷白,终于将手中的剑用力****剑鞘里,冷冷地盯着我,“你最好乖乖地敷药,若是王上生气了,后果不堪设想!”   又是威胁,而且,这次是搬出赵无思来了。   “你知道吗?”我冷笑道,“威胁只对怕死的人有用的,如今,我可是再也不怕了,你要杀了我吗?那好,我真是求之不得呢!”   是的,若是之前我还有所期冀,只是因为还想着能再回百丈岩去,见一见师父和师叔。如今,我也许真的在劫难逃了!况且,我还有脸回去见师父和师叔吗?我竟然傻傻地掉进别人的陷阱,被人利用了,呜呜呜……   ---------------------------------------------------------------------------------------------180.第180章俊眸   终于,程几希束手无策,再也奈何不了我,于是,只得吩咐那老嬷嬷和老御医给我留下了清水和药膏,然后领着他们离去。   铁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密室里又恢复了平静。我静静地蹲在床上,看着床头那盆清水和那瓶白色的小瓷罐,眼泪却又一滴一滴滑落了。   哭了半晌,我忽然觉得自己这般嘤嘤嘤嘤地哭得很没骨气,于是终于退下那身被鲜血染成墨梅图的湖蓝色衣裳,换上一袭素白色的衣裳,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那衣裳,也是方才那老嬷嬷替我带来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我似乎回到了百丈岩,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仿佛还是三年前,我还是那个十三岁小姑娘,一次去采药时从一块巨石上摔下来,摔断了腿,还擦破了手臂和肩。   师父坐在床边帮我换药,摇曳的油灯下,我退下了衣裳,露出一大片玉色的肌肤,和一截白白嫩嫩的手臂,师父失神地看了我好半晌,我抬起头来望着他,疑惑道:“师父,您不帮我上药吗?”   师父这才回过神来,脸颊微微泛红,露出一副尴尬的模样,伸手帮我把衣服拉上来了一些,只露出擦伤的小肩膀,然后和颜悦色道:“你是女孩子,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肌肤,知道吗?”   “可是,师父您不是外人啊!”说完后,我才突然明白过来师父的言外之意,想起方才他那尴尬的模样,我忽然红了脸,红得发烧。   似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了什么是羞耻之心,也知道女孩子应该好好保护自己,不能轻易让自己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之中。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隐隐约约觉得,我对师父,多了一丝无法言说的情绪,一点心动,一点尴尬,一点……秘密?   师父小心翼翼地为我敷药,他低着头,轻轻地将乳白色的膏药涂在我的手臂上,指尖捏着的小竹片轻轻地滑过我的肌肤,轻如鸿毛,似乎是怕弄疼了我。   灯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我盯着他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凉薄的嘴唇,一时竟失了神,想伸手帮他撩开垂下来的发丝。我不知不觉抬手,于是,师父手中的小竹片便不小心刮到了我的伤口,好疼……   梦中,我竟感觉到那么真实的疼痛,一丝丝传来,真是疼得人咬牙切齿!于是,我便被那股真实的疼痛给疼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到赵无思俊美的脸庞,慢慢映入我的眼帘。   他手中捏着毛巾,正低着头,俯在我的右脸颊上,小心翼翼地帮我擦着脸颊上干了的血迹。他一对俊眉拧得那么紧那么紧,那忧心忡忡的模样,和师父有几分相似。   看到他,我猛然推开他的手,一骨碌坐了起来,然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离他远远的,抱着膝盖缩在床脚:“不要碰我!”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尖锐响亮,言语中带着浓浓的厌恶和抵触,似乎他是一场无可救药的瘟疫,一旦染上,就注定会迎来死181.第181章援手   然后,我就从赵无思的眼中看到了怜惜,看到了疼痛,看到了自责和难过。他紧紧捏着手中的毛巾,一脸心疼地看着我:“容儿,若是不乖乖敷药,你的脸上会留下伤疤的。”   “就算留下了伤疤,又与你何干?”我不悦地看着他,冷冷道。   “容儿……你这么漂亮,若是留下伤疤就不好看了……”他的俊眉又拧了起来,我看了却觉得厌恶,我知道,他的关心是装出来的,他眼中的心疼也是装出来的的。   他在骗我,他一直在骗我,我讨厌他,更讨厌他此时此刻的虚情假意!   “我漂不漂亮,又与你何干?”我继续冷冷道。   “容儿……”他晶莹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似乎要滴出泪水来,“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可是,我是逼不得已才出手推你的,我是为了在母后面前演戏……”   演戏?   我紧抿着嘴,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冷笑,静静地看他又是如何在我面前演戏——   “若是我不说出那些话,母后一定会担心你会威胁到止桐的后位——我不想让母后知道我有多爱你,我越是爱你,你就越危险,所以,我才说出那样的话来……”   “所以,你就说你要杀了我?”我眼中带着浓浓的嘲讽,望着他,淡淡道,“你可是要亲手杀了我?”   “容儿……”他眼中有一丝难过,嚅嗫着唇,低声道,“无论你听到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那些不是真话——”   “不是真话?我可知道,听墙角虽是件不光彩的事,可是,听到的却句句都是真话呢!”我紧握着拳头,一股怒气悄然而生。   “不!那都不是真话,我心里从没想过要伤害你,我是为了骗母后,让她对你放下戒心才出手……”   “哼!”我冷冷回道,“既然,你可以骗你母后,我又岂能知道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我为何要骗你?”他眼中满是痛苦,又有一丝着急,也许是因为我不肯相信他而着急?   “因为,你要利用我——”想起这个,我忽然怒火中烧起来,几乎要从眼中喷出火来,“是你亲口说的,你是为了结魄珠和幽魂镜而接近我!”   “是,我承认,起初我是为了结魄珠和幽魂镜才会去你们百丈岩,可是,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你之后,就再也没想过要利用你。”   “这么说,起初,你是在利用我?我们的相遇不是命定的缘分,而是你处心积虑的安排?”   同他急欲解释的焦急比起来,我反倒镇定许多,因此,轻易便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狠狠回击——他哑口无言了,只是愣愣地看着我,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如今,他可再也无法否认了,是他亲口承认了的,他真真切切利用过我,至少,最初的时候,他是在利用我。   我笑了,嘴角原本淡淡的嘲讽渐渐浓烈起来,我笑得有点得意,有点嘲讽,有点挑衅,然后,我看到他的脸在我的笑声中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终于,他怒了。   赵无思怒了。   他将手中的毛巾狠狠甩到墙上,然后一脚踢翻床头的铜盆,一阵清脆的响声在密室里响起,门外响起程几希担忧的呼唤:“王上,王上182.第182章玉佩   “不许进来!”赵无思厉声喝道。   于是,门外又安静下来,我知道,程几希并没有离开,只是幽灵一般呆在外面,将他黑色的影子贴在墙上,慢慢地嵌入墙里,然后,让自己变成透明人。   赵无思气红了眼,真正是怒发冲冠啊怒发冲冠。他目眦欲裂地瞪着我,仿佛要将我瞪死一般,疾步跨到床前,长臂一伸便把我拎到眼前,他愤愤地盯着我,脸上一丝狞笑:“不要激怒我,不要一再激怒我——你以为,我一气之下就会放了你吗?不——绝不可能——你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我!休想!”   “不——”我学着他的语气,将“不”字拖得长长的,“我从没想过你一气之下会放了我,我只希望,你一气之下能杀了我——”   然后,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的脸上一阵惊愕,一阵愤怒,光洁的额上青筋暴突,高挺的鼻子微微翕张,发际一圈细密的汗珠。   “你这么想死?”悲伤爬上他的脸,在他的眼角落地生根,他无比纠结地看着我,揪着我领子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摇晃,“你就这么想死?!”   “是——”我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苦笑,“我想死,如果活着是生不如死,那么,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呆在我身边,是生不如死?”显然,我的话让他无比受伤,他眼中的哀伤渐渐浓烈起来,“容儿,我这么爱你,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也许,他觉得我的话太残忍了?他那么爱我,我不但不能说出“这种话”,而且,是不是还要感恩戴德,加倍地爱他?   然而,在我眼中,他自私的爱才是一种残忍!   他从没想过我的感受,他禁锢我的自由,他当我是他腰间的一枚玉佩,只要他愿意,我就得一辈子让他带在身边,握在手中。可是,他可曾想过,我是一个人,一个活泼的少女?   在百丈岩里,师父虽然对我严厉,然而,师父和师叔的纵容和疼爱,给了我一个自由自在的童年。此生,只想当一只自由的鸟儿,在自己的天地里奋力飞翔,有师父,又师叔,这就够了,够了……   莫说我对赵无思只是有好感,根本就谈不上是爱,即使我已然深深爱上他,这样自私的爱,这样令人窒息的爱,也会逼得我步步逃离。   于是,看着我脸上的愤恨和绝决,赵无思受伤了,他觉得他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他觉得他对我的爱得不到回报,于是,他用无比受伤的表情看着我,半晌,才坚定地说道:“容儿,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即使呆在我身边会令你痛不欲生,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生由不得人选择,然而,死却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我想死,谁都拦不住我……”我故意和他针锋相对,故意刺激他,故意冷冷说道,“赵无思,若是有一天我死了,定是被你逼死的!”   他没想到我竟敢大逆不道地直呼他的名讳,也没想到我竟会说出这样绝决的话语,他重重吸了一口气,企图平息心中的怒火。渐渐的,他的眼中升起一丝凉意,冷冷地看着我,看着我——   “你若是敢死,本王一定会带千军万马,扫平你们百丈岩183.第183章驱逐   这是威胁,这是红果果的威胁,我终于知道,程几希那家伙惯用的伎俩是找谁学来的了。   赵无思拿百丈岩来威胁我,我不知道,如果我死了,他是不是真的会带千军万马去扫平百丈岩,然而,我却知道他是个喜怒无常而又心理变。态的家伙!   我无惧他眼中的冷意,恨恨地盯着他,他亦冷冷地盯着我,谁都不肯先行示弱。我从不知道,我竟是个如此倔强的姑娘,在师父面前,我是个乖巧听话的徒弟,在师叔面前,我可以当个爱撒娇的妹妹,我竟从不知道,我竟是个如此倔强的姑娘!   终于,赵无思不想再玩这样的游戏,他松开我的领子,轻轻地放开我,站起身来冷冷道:“程几希!”   程几希那幽灵一般的影子迅速出现在眼前:“卑职在!”   “派人好好看着容姑娘,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看守的人通通都要陪葬!”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无思——这家伙,不只是拿百丈岩来威胁我,如今,竟又拿那些侍卫来威胁我了!   他知道我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定然不忍心真的连累旁人的。如果说,我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赵无思会不会杀去百丈岩倒是不一定,那么,如果我真的敢自杀,他也定然真的敢让那些看守我的人陪葬!   他冷冷地扫了我一眼,淡淡道:“你还是乖乖呆在这里吧,我说过,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那清亮的眸子里却有一丝寒冷,一丝得意,仿佛他吃定了我似的。   于是,他就带着那丝得意离开了,留下程几希在密室门口抽调人员,安排看守,细细地叮嘱一定要“密切”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不能让我出任何的差错。   于是,我的密室里多了两个宫女,日夜不休地“伺候”着我,哪怕我拿个杯子喝水,她们都要紧张地盯着我,果然是不给我“出任何差错”的机会。   密室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照得到一点阳光,看得到一丝月色,这样昏天暗地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无思始终没有再来看我。   这日,门外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听那脚步声,不像是侍卫们正常的走动,倒是排场很大的脚步声。我想,也许是赵无思来了,如果见到他,我会“乖乖地”同他“妥协”,让他放我出去,哪怕是可以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也好——呆在这密室了,我快要疯了!   然而,我盼来的却不是赵无思,门外响起的是一个女子趾高气扬的声音:“给本宫开门!”   然后,是看守的侍卫谦卑而有礼的拒绝:“王后娘娘,请您不要为难卑职了——王上有令,没有王上的圣谕,绝不能让任何人进去!”   “本宫是王后!不是闲杂人等!”那趾高气扬的声音又响起,夹杂着一丝愤怒,“给本宫开门!”   “恕卑职难以从命,王上特意叮嘱过了,若是太后和王后来,更是不准开门。王后娘娘若要进去,请拿王上的手谕来。”那侍卫还真是尽职尽责,都不怕得罪那“王后娘娘”184.第184章收留   我心中却一阵冷笑,赵无思,你还真是把我看得滴水不漏啊!   “你……”周止桐气结,“你等着,本宫一定会拿到王上的手谕来!”   然后,又是一阵噪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归于宁静。   哎,我难免有点失望,虽说我和那周止桐不熟,甚至可以说是敌人,可是,我在这密室里呆得快要发疯了,若是能见一见新鲜的面孔、能有人来找我的茬,那可是太好了!   周止桐离开后,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环视了一下屋子,看不到那两个宫女的身影,我心中一阵暗喜,忍不住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待要起床来在密室里好好蹦一蹦,施展一下久未拉伸的筋骨,门边却传来赵无思淡淡的声音:“醒了?”   哦,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赵无思站在门边,微笑地看着我。想来,他肯来见我,也许已经消气了?   见到这“救世主”,我真真欢喜极了,然而,我却极力表现出一副淡然的模样,起身站好,毕恭毕敬地给他行礼:“端木容见过王上。”   “这些天,过得可好?”他淡淡地看着我,不动声色,似乎真的是在关心我过得好不好,又似乎是想探知我是否有好好面壁思过了一番。   “很好。”我亦淡淡地看着,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让他放我出去,又不能显得太奴颜媚骨了。   “可有想我?”他走了过来,柔情似水地望着我,望得我心中一阵阵异样的感觉,不是心动,而是不舒服。   “想、想、想我到底错在哪里……”我微微后退了一步,“我错了,我不该以死相逼,我要好好活着,我不会胡来,真的不会胡来……”   他似乎没看到我眼中的排斥,也看不懂我一步一步后退的肢体语言,终于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楼进怀中,然后,将头埋在我发间,微微地叹气道:“真是委屈你了——”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又变得伤感起来了,愣愣地任他抱着,身体却是僵硬的,说话也不伶俐起来:“不、不委屈……”   他终于松开我:“听说,王后来过了?她可有为难你?”   我摇了摇头:“没有。”   他低头看着我,眼中满是疼惜:“容儿,我之所以将你关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你!我知道,母后一直对你心存芥蒂,据探悉,她近日似乎有所举动……我、我怕她会对你不利……”   我似乎懂了,难怪方才那侍卫坚决不敢放周止桐进来,是因为赵无思的命令——即使太后来了,也不能让她进来!   于是,我终于不用再纠结该如何开口让赵无思放我出这密室了!要知道,这是他为我精心打造的坚固的牢房,不只我出不去,外面的敌人也攻不进来。在这里,我可以高枕无忧,赵无思也可以高枕无忧。   可是,这种不自由的安全,这种画地为牢的退缩,这种缩在龟壳里的懦弱,真的是我想过的生活吗?赵无思说周太后想害我,这到底是他为了囚禁我而编造的谎言,还是他囚禁我的借口?   或者说,不自由,毋宁死?   -----------------------------------------------------------185.第185章惊鸿   赵无思说,他之所以把我关在这密室里,是为了让我远离周太后的残害,是为了保护我。然而,第二天,他美丽的谎言便被戳破。   第二天,换班来“伺候”我的那两个宫女给我捎来了一封信,一封周太后的亲笔信。也不知这两个宫女是何时被周太后买通的?昨日,周止桐要来见我,不得其门而入,今日,这两个宫女就给我送来周太后的亲笔信了!   信里,周太后说,她愿意帮我逃出密室,逃离这赵王宫。只要我愿意离开赵无思,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被赵无思找到,她就愿意帮我——我知道,周太后之所以愿意帮我,不是为我好,而是为了巩固周止桐的后位,以保他们周氏家族世代富贵。   原来,赵无思所说的周太后“近日似乎有所举动”,只是想把我送出赵王宫?这种事,对我来说,岂不是求之不得?而赵无思,也许早已知道周太后想把我赶出这赵王宫,所以才会把我关在这密室里,这样,周太后就无法接近我了!   然而,赵无思竟然说他把我关在这密室里是为我好?也许,对我来说,若周太后真的把我送出赵王宫了,才是真正的为我好!果然,赵无思那么自私,他的话,信不得!   他又骗了我一次,他一直在骗我,从最初骗我离开百丈岩,到如今,他又骗我说把我关在这密室里是为我好!   他令我失去了自由,失去了阳光和雨露,失去头顶大片大片湛蓝的天空,失去脚下碧绿的草地,像蟑螂和老鼠一样,躲在黑暗中过日子,如此,他竟还敢说是为我好?!   我答应了周太后的要求,我对那个宫女说,只要周太后真的可以帮我逃出这赵王宫,我一定会远走高飞,这辈子,再也不会见赵无思!   原本,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再见他!   于是,三天后,天空中浓浓的乌云遮住了薄薄的月色,没有冷月清辉,没有依稀星子,只有万籁俱寂的夜,天地沉闷得仿佛笼罩在一口巨大的铜钟里,静得有一丝诡异。   丑时,周太后的慈宁宫响起了“走水”的报警钟声,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杂沓的脚步声、喧嚣声、哭喊声、哀嚎声,将原本宁静的夜搅得纷纷扰扰。据说,宫里所有的太监和御前侍卫都奉命前往慈宁宫救火去了,赵无思也心急如焚地赶去慈宁宫探看太后是否安好。   我呆在密室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半晌,密室的门终于被打开,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将一套黑色的夜行衣扔到我面前,冷冷地说道:“赶紧换上!”   我手忙脚乱地换上那身夜行衣,束好一头如瀑的长发,然后跟着那黑衣男子离开了密室,直奔王宫的西门而去。宫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有太监跑来跑去,御前侍卫一队队地往慈宁宫方向赶去,恰恰是因为到处都有人走动,所以我和那黑衣男子倒不引人注意。   那黑衣男子带着我畅通无阻地出了赵王宫,西门口早已有两匹马在等着我们了。骑上马,我们便往西边狂奔而去。此时,厚厚的乌云不知何时已被风吹散,躲在云层后面的月亮露出了淡淡的容颜,天地明亮了许186.第186章不辞   马儿在宽敞的官道上驰骋,彼时已秋,夜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我的脸颊只觉一片冰凉,然而,我的心情却似飞上了云霄一般,欢畅得直想高声吟啸。   出了临安城约五里远,在一片桃林边上,那黑衣男子勒住了马:“奉太后之命,卑职只能送姑娘到这里,卑职就在此别过!”他在马背上拱手同我告别。   我握着手中的缰绳,尚未喘过气来同他道一声谢,他已掉转马头往临安城回去,伴着“得得”的马蹄声,黑衣男子的身影已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乌云已经褪去,月亮从云层中被解救出来了,是一轮饱满的圆月,水灵灵的,那么清亮,那么动人。如水的月光将眼前的山野照得通透,桃林里一株株桃树彷如银装素裹,一粒粒成熟的桃子清晰可见。   我心情大好,轻快地跳下了马,脱去那身闷得难受的黑色夜行衣,里面便是我自己白色的衣裳和襦裙,我舒舒服服地舒展了一番筋骨。跑了这么远的路,此时我才感觉口渴难耐,于是又欢欢喜喜地跑到桃林里摘了三五颗桃子,准备好好饱餐一番。   然而,桃子还未吃完,寂静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三五只山鸟被那马蹄声惊扰,猛然冲天而飞,“哇哇哇”的叫声划破寂寂的夜空。莫不是,有人追来了?!   我惊得从树墩上跳了起来,将手中尚未吃完的桃子扔到一边,赶紧趴在地上细细地听——得得得,得得得……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c o m   那么急促的马蹄声,那马儿,一定跑得很快!而且,听那马蹄声,不像是一匹马,肯定是有好多匹马!   我迅疾翻身骑到马上,勒紧手中的缰绳,用力拍了拍马背,马儿便跑开了。怎奈我虽会骑马,平时却是很少骑,因此也不敢骑得太快,只怕被甩出去摔得粉身碎骨,只得控制着马儿的速度。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容儿——容儿——”   赵无思急切的呼喊从背后传来,听得我背脊一片冰凉,头皮一阵一阵发麻——果然,赵无思追来了,他要来抓我回去。   惨了,若是我被这残暴无情而又变。态的男人抓回去,我一定会被他关在那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一辈子都休想离开!不,到时候,他不只是会把我关在地下室里,肯定还会弄条沉重而冰冷的铁链锁着我,以防我再次逃跑……   我不知不觉用力拍着马背,那马儿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然后,我真的如我方才担心的那般,被甩了出去……   幸好路旁是一片割过稻子的稻田,软软的稻草铺在稻田里晾晒,我虽然摔得很疼,却并未受伤。我忍着身上的疼痛爬起身来,闪身跑进一片竹林。   雪白的鞋子踩在凝了细霜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脆响,在万籁俱寂的竹林里听得清晰。然而,身后的马蹄声却步步紧逼,于是,我仓皇失措地往东奔去。   东的尽头,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   ---------------------------------------------------------------------------------187.第187章私奔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走出李嬷嬷的房间,一幕幕往事在我脑中自动回放,让我找到了那份遗失的记忆。也许,那份沉重如山的记忆是曾经的端木容不惜以死亡来终结的疼痛,因此,在重生的那一刻,我才会忘记。   如今,我全都想起来了!而且,重生之后,我竟又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赵无思面前,难道,这是命中注定的劫难?是命运逼着我不得不去面对这九死一生的坎?或许过得去,也或许过不去……   我知道,李嬷嬷是命不久矣了,因此,她才会告诉我我师父赵无诸的身世,她之所以愿意告诉我我师父的身世,是因为她觉得我是赵无思喜欢的女人,她希望我能陪在赵无思身边,帮他解开心结,说服他找到“大王子”。   离开了李嬷嬷的房间,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里,从怀中摸出了我那把布满绿色铜锈的幽魂镜。我的手微微地发抖,比起方才的讶异和心疼,如今,我心中还多了一分气愤。   哦,不,也许不是气愤,而是气恨!   从尹若的梦中,我看到了周止桐逼李嬷嬷给周太后下毒的那一幕。原本,我还疑惑为何尹若明明知道周太后是如何死的,在师父面前却又只字不提?甚至,当初她被当成毒杀周太后的首要嫌疑人而遭通缉的时候,她也不敢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师父。   如今,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尹若早已知道了师父的身世!   我怀着满腔的气愤盯着那幽魂镜看了半晌,许久,终于决定闭上眼睛念起招魂咒。许是心中的怒气太盛,不知不觉用了太多的念力,因此,睁开眼睛看到尹若时,只见她的魂已被我强烈的念力所伤。   幽魂镜中,她脸色苍白,唇角还挂着一丝血迹。她秀眉微蹙,看起来似乎挺难受,毫无血色的樱唇一翕一合:“容儿——你、你为何突然施力,可是要将我驱逐出去?”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盯得她的脸色一会儿疑惑,一会儿心慌,一会儿胆怯:“容儿,你怎么了?发、发生什么事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我盯着她,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发生什么事了?”也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你早已知道了师父的身世了,对不对?”   “你——”她仍然在装傻,企图蒙混过关,“你在说什么?什么身世?”   “你早就知道师父是周太后的亲生儿子了,对不对?!”我再也忍不住了,单刀直入,戳破她虚伪的嘴脸。   “你——”她睁大了眼睛,脸色更加苍白了,“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不明白……”   哼,见她这副情状,我益发确定她心中定然揣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了!如果,尹若是为了师父好,不忍心让师父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被自己的亲弟弟毒死的,因此才不告诉师父周太后的死因,不告诉师父他的身世,那还情有可原。   -------------------------------------------------------------------------------188.第188章临安   可如今,我都追问到这个程度了,她竟还不敢承认,那么,这就说明了,她心中怀着的不是一份为师父着想的好意,而是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然而,我却隐隐猜到了她的阴谋——   “我都知道了——你不要再试图骗我了——”我看着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知、知道了什么……”她显然已开始底气不足,似乎有一丝心虚。   “我知道,师父是周太后的亲生儿子,而你早就知道了师父的身世!”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捕捉她眼中一丝一毫的变化,“你为什么要瞒着师父?”   “我、我还来不及告诉他,就、就被官兵捉到了……”她弱弱地说道,却不敢抬头看我。   “来不及?”我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不留情面地揭穿她的谎言,“不是来不及,而是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告诉师父真相!”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地望着我,似乎是讶异我竟会知道她心中的阴谋,又似乎是努力要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表示我对她的怀疑让她倍觉委屈。   “你之所以不告诉师父他的身世,是想利用他为你们白家报仇,是不是?”我看着她那副“无辜而委屈”的样子,冷笑道,“从小到大,师父就以为自己是白贵妃的亲生儿子,因此,白贵妃被周太后陷害而自缢身亡之后,师父就一心想着为白贵妃报仇,为你们白家报仇……”   “……”尹若的眸子瞪得很大很大,雪白的贝齿紧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   “如果,师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一定会痛苦不堪。”一思及此,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疼痛,“然而,师父的痛苦对你来说倒是其次。你不是因为怕师父会痛苦所以才不肯告诉他真相,而是因为,你想借他的手杀了周太后、夺了赵无思的天下,好为你们白家报仇!”   “……”尹若的唇微微地发抖,眼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好一招借刀杀人!”我冷冷地瞟了她一眼,讥笑道。   “不——”她眼中的水雾终于汇成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我、我不想利用勋哥哥的……我不想利用他……”   “是不想,还是不忍心?”我看着她的泪水,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你心里倒是不忍心利用师父,因为你爱他,可是,理智却告诉你不得不这样做,是不是?”   “不——不——”尹若猛烈地摇着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也许,我的话一语中的地击中了她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勾起了她心中所有的疼痛。   “是的,你不想利用他,你不想利用他……”我故意学着她方才的语气说道,“可是,你终于还是利用他了!你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就是因为你要利用他!”   我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八度,“义正言辞”地指责她:“如果,他真的如你所愿亲手杀了赵无思,夺了赵无思的天下,那么,他就成为千古罪人了!”   “不——不——”尹若痛苦地将头埋在双掌之中,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189.第189章未婚妻   “你利用了我师父!”我恨恨地说,咬牙启齿地说,“你利用了你的勋哥哥!”   “呜呜呜……”尹若埋首哭泣,我看不到她好看的眉眼,看不到她漂亮的脸颊,只看到她苍白的手,看到泪水从她指缝间滑落。   听着她的哭声,我竟再也不觉心软,只觉那嘤嘤嗡嗡的哭声让我心烦意乱。我不想再听她哭下去,于是,淡淡地、冷冷地问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终于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睛微微肿了,漂亮的眸子中是盈盈的泪水,她嚅嗫着问我:“容儿,你、你可是要赶我走?”   “是的。”我轻轻地点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欺骗了我,欺骗了我师父,我再也不愿意收留你的魂魄了。”   “我……”又一滴泪水从她眼中滑落,听到我要驱她离开,她伤心不已,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似乎有一丝犹豫。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问她。   如果她摇头,那么下一刻,我就会念起驱魂咒,将她驱逐出我的体内。而后,是成为孤魂野鬼天地漂泊,还是魂飞魄散,就得看她的魂魄还剩多少气息了!   “我后悔了——”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嘴角露出一丝绝望的笑,“当初,我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着,终于还是选择了瞒着勋哥哥,让他替我去报那份不共戴天的家仇。然而,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人生如寄,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然而,因为我的自私和残忍,对勋哥哥来说,活着也许是件痛苦的事吧?可是,我知道,我说或不说,瞒或不瞒,勋哥哥此生,都将活在痛苦之中。”   “其实,不是我将勋哥哥当成复仇的棋子,早在我之前,姑妈已经将勋哥哥变成一枚棋子了!”尹若认真地看着我,显然从我眼中看到了惊讶,于是,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有一丝愧疚,幽幽说道——   “原本,我求你收留我的魂魄,不只是为了想再见勋哥哥一面,还为了当面同他说出一切,说他的身世,也说出姑妈临终前的遗言。”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似乎决定畅所欲言了,也许,她是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在这人世间彻底地消失,因此不想再有任何的隐瞒。   “当初,姑妈决定自缢,之后便千方百计将勋哥哥送出赵王宫。她将勋哥哥托付给我师父,也就是当时宫中的御医百里间,她叮嘱我师父绝不能让勋哥哥得知自己的身世,要让勋哥哥时时记着替白家报仇……”   原来,当年白贵妃千方百计将师父送出赵王宫,不是为了保护她精心抚育了八年的“爱子”,而是为了将师父变成复仇的棋子,然后,等着有一天,周太后和赵无诸母子相残——这是多么绝妙的复仇!   “如此说来,师父,只是白贵妃二十年前布下的一枚棋子……”我莫名地难过起来,一定,是为师父感到难过,“白贵妃早就计划好了师父的一生,从被送出赵王宫的那一刻起,师父他此生就摆脱不了被当成一枚棋子的命运190.第190章离去   因为愤怒,因为难过,因为心疼,到最后,我几乎是在嘶吼。然而,看到我义愤填膺的模样,尹若却一点都不觉得愧疚,不为他们白家对师父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   “棋子……哈,棋子……”她的唇边逸出一抹绝望而凄冷的笑,那么诡异,让人心惊胆战,“若说棋子,你我又何尝不是一枚棋子?”   你,我,又何尝不是一枚棋子?   此话何解?   我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唇边那抹诡异的笑,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袭来,让我莫名地恐慌。我怕,怕她贝齿轻启,娇嫩的唇间会冒出什么令人无法承受的话语,也许,那话语不只会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还我将我碾得支离破碎!   “你,亦是勋哥哥手中的一枚棋子!”终于,她毫不留情地扔下一块巨石,将我镇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你说什么?”我颤颤地问道。   “你以为,勋哥哥他当年为何要带你回千仞山?你以为,勋哥哥他为何要收你为徒,日夜督促你练功,乐此不疲?你以为,勋哥哥他对你的关心全部都是真心真意?”   “你、你是说,师父他……”喉间忽然一阵酸涩,又似被棉花堵住了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毫无预兆地,一颗一颗滑落——我根本没想过要哭!   “是的,勋哥哥之所以收你为徒,之所以精心培养你,只不过是想把你打造成一把锋利的武器,然后,带着你去上阵杀敌!你——”她用她那纤纤细指指着我,“只是勋哥哥手中的一枚棋子!”   棋子、棋子……师父手中的棋子……   我流着泪,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尹若,看到她的秀发微微凌乱,看到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凄冷的笑,那笑,有一丝得意,又有一丝怜悯。得意,是因为我也只不过是师父手中的一枚棋子,怜悯,是因为我竟然从来都晓得自己是一枚棋子……   我努力忍住泪水,努力忍住心中的难过,努力不理会尹若眼中的得意和怜悯。是的,我当然不能在她面前哭,不能表现出伤心欲绝的模样,要不,她脸上的得意岂不更加得意了吗?   虽然,尹若说的话我很想不信,可是,我又忍不住要去信。   也许,当年师父真的只是想找一枚棋子,因此,在华阳城里遇到我时,才会向我伸出援手,才会将我带回百丈岩?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清秀的“小男孩”,那时候,师父一定也想找个小男孩回去好好雕琢的,那时候,师父也许真的只是想替自己物色一颗棋子……   “既然你自己也说,你我都不过是一枚棋子,你又何必这般得意?”我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努力用冰冷的言语回应尹若的得意,然后,看着她的脸色忽然一黯,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那痛苦,转瞬即逝,却那般清晰。   为何,尹若说自己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到底,是谁利用了她?她身上又有什么样的故事?我很想知道。   --------------------------------------------------------------------------------------------------------------------------------------191.第191章孤独   爱恨   “为什么,你也是一颗棋子?”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盯着她的眸子,低声问道,“你这般聪明,竟也会被人利用?”   她却不回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许久,许久。   半晌,她的唇角浮出一抹凄冷的笑,似有一丝苦涩,又有一丝自嘲,眼中的痛苦渐渐浓烈起来,看得我忍不住心疼起她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也许她的身上还藏着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藏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我心中焦急起来,强烈地想知道她眼中的意味深长到底何意,然而,她却但笑不语,看着我,看着我,看得我心急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我是一枚棋子。”她唇角凄楚的笑容荡漾开来,爬上眼角眉梢,看起来那么可怜,楚楚可怜,“我是一枚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的棋子,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棋子!”   我皱着眉,表示不解她的言下之意。   她有细微嫉妒,淡淡地瞟了我一眼,冷冷自嘲道:“原本,该随勋哥哥到赵国来为我们白家复仇的人是你,原本,要混进赵王宫里来当细作的也是你,可是,勋哥哥他却舍不得……他把你当棋子养了十二年,到头来却又舍不得让你来冒险……”   泪水又从尹若眼中滑落,她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转过头来恨恨地看着我:“是我,是我不忍心让勋哥哥一个人到赵国冒险,是我自告奋勇要跟勋哥哥一起来……当初,我揭了皇榜,假扮御医混进赵王宫的时候,勋哥哥虽嘴上然说不肯答应让我去冒险,然而,我知道他心里更多的却是庆幸!”   “也许,他会庆幸,幸好要混进王宫的人不是你——端木容。”   说出我的名字的时候,尹若眼中的妒意更深了,只差不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看着她眼中的恨意和嫉妒,我心中竟莫名泛起一丝愧疚来,仿佛是我夺了她的勋哥哥,是我害死了她似的,心中隐隐地不安。   然后,我就想起了林静雪,是不是尹若死了之后,师父亟需一枚棋子,因此才会想方设法把林静雪也送进宫来?   “可是,我不恨勋哥哥……”说到师父,尹若的眼中又泛起一丝柔情来,和方才看着我时匆忙恨意和妒意的眼神完全不一样。然而,我知道,她嘴上说不恨师父,可是心里对师父却是又爱又恨的吧?   她爱她的勋哥哥,也许从小就爱着她的勋哥哥了,然而,她却恨我师父的心软,恨我师父对我的疼爱,恨我师父不肯将我这枚棋子放到那复仇的棋盘上。也许,她还会恨自己,恨竟然心甘情愿地当自己的棋子的棋子……   “你若是决定将我驱赶出去,那就开始吧!”尹若作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无畏地看着我,“只是,我希望你能帮我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我望着她的眼睛。   “请你告诉勋哥哥他的身世……”   “你不说,我自然也会告诉他!”我冷冷道。   ---------------------------------------------------------------------------------192.第192章立妃   甘心   她凄楚一笑,又淡淡道:“希望,你也能帮我告诉勋哥哥,我心甘情愿为他的爱徒担下了复仇的责任,那么,我也不算亏欠他了——我们,也算是互相利用了。虽然,他是不明不白地被我利用,而我,是心甘情愿当他的棋子……”   “……”我望着她,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希望你好好照顾勋哥哥。”泪水从她眼中滑落,诀别的哀恸令她的容颜看起来比平日更加凄美,“无论勋哥哥是否愿意为我们白家报仇,无论勋哥哥是谁的儿子,在我眼中,他都是我的勋哥哥。”   这做作的恶毒女人,说得这么煽情,是故意要惹我哭吗?我忍着心中的难过,努力冷冷地看着她。   “容儿,希望你和勋哥哥……能够幸福。”她凄美地一笑,然而闭上了眼睛,“来吧,你念你的驱魂咒吧。”   念,还是不念?   我看着她脸颊上的泪水,她凄美的容颜那般楚楚动人,我忍不住心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正在我犹豫之间,房门外响起莺儿清脆的声音:“华姑娘,静妃娘娘听说您不舒服,来看您了——”   我心中一惊,赶紧将幽魂镜藏进怀中,怵怵地问道:“谁?谁来了?”   “静妃娘娘。”莺儿大声地回答。   “哦——请她到书房里候着。”   然后,我又从怀里将幽魂镜拿出来,只见尹若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不解地看着我,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哎——就让你继续栖在我体内吧,反正我又没有什么损失。况且,你知道的事情那么多,还是把你当军师供着吧。”   尹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然后,未等她道谢,我便收好幽魂镜,离开房间往客厅而去了。   虽然知道来者可是如今正得圣宠的静妃娘娘,可是,如今我可是正在“发疯”,因此也不刻意打扮一番,就那般顶着一头微微凌乱头发往书房而去。   来到书房里,只有林静雪一个人候着,丫鬟和嬷嬷们都站在门外,我笑嘻嘻地看了那些丫鬟和嬷嬷们一会儿,才笑嘻嘻地走进书房。我尽量笑得看起来像一个疯子。   随手关好书房的门,只见林静雪站在墙壁下仰头看一副寒梅图,窗户里映照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我径直走到她身边,也不出声,就静静地站着看那副寒梅图。   “我把她们都支到门外去了。”她转过头低声对我说道,那声音,外面的人是听不到的。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妹妹这几日过得可好?”她又提高了声音,却是正常的语调,在门外候着的宫女们自然听得清晰。   “好——好啊——好高兴——”我也故意大声地说,然后又低声告诉她,“好好地疯着呢,也没有人察觉到我是装的。”   林静雪满意地点了点头:“听闻妹妹昨日受了不小的惊吓,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对她笑了笑,她那般冰雪聪明,自是一目了然。   ----------------------------------------------------------------------------------------------193.第193章自缢   密信   “没事就好,妹妹可要好好休息——”她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不动声色地递给我,“我还等着妹妹早日好起来,等着妹妹早日封后呢!”   “谢谢静妃娘娘关心——”我接过那信,边说边往怀里揣,然后故意用含了一丝嘲讽的语气大声说道,“静妃娘娘这般得王上宠爱,若说封后,也该是静妃娘娘封后才对,哪里轮得到我呢?!”   言语听来竟真似后宫女子之间的明争暗斗,然而,那故作大声的言语背后,却是彼此和悦的笑容。我忍不住在心里暗笑,抬头看林静雪,她亦是一副微微含笑的模样。   门外一阵清晰的敲门声,一个老嬷嬷的声音响起:“姑娘,老奴来给静妃娘娘奉茶。”   “进来吧!”我吩咐道,然后赶紧正襟危坐,忽然又想起此时自己“疯子”的身份,因此也不能太正经了,便怏怏地倚在软塌上,一副随意而懒散的模样。   那老嬷嬷低着头,假装有模有样地奉茶,然而我却看到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四处乱看,估计是想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我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哎呦——”茶杯掉在地上,跌成一地碎片,我吐着舌头,含糊不清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老奴该死!”那老嬷嬷立马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那一地碎片,我便趁机装疯卖傻:“你是存心要烫死我的吗?你是不是也是周太后派来要害死我的?”   那老奴吓了一大跳,赶紧跪挪到我脚边:“姑娘息怒,老奴这就去给姑娘沏一杯新茶。”   我装出一副惊恐骇异地模样,睁着大眼睛盯着那老嬷嬷看:“我昨夜又梦到周太后了,太后说要杀了我……你、你一定是她派了的……你想烫死我是不是?”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奴不是……老奴怎么敢害姑娘呢……”那老嬷嬷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咚咚咚的,估计都快将脑壳给磕裂了。   林静雪静静地坐在一边看我唱大戏,直到那老嬷嬷磕得额头一片红肿了,她才起身来,踱到那老嬷嬷身边:“嬷嬷起来吧,华姑娘如今神志不大清醒,满口胡诌,嬷嬷也不要当真。”   “谢、谢静妃娘娘。”那老嬷嬷被林静雪从地上扶起,两腿仍不住地打颤。   “你退下歇着吧,我好好安抚一下华姑娘的情绪。”林静雪柔声吩咐道,那老嬷嬷赶紧仓皇逃走了。   待那老嬷嬷退出书房,我才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林静雪依然静静地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待我笑过之后,她才柔声道:“华姑娘竟还能在这宫里自得其乐,想来,这日子过得也不会太辛苦了。”   我收起脸上的笑容,抬头看着林静雪,看到她露出一副对我放心了的模样,我不知不觉问道:“师父他,过得好吗?”   林静雪脸色大变,赶紧伸出右手的食指朝我“嘘”了一声,我自知失言,慌忙捂住嘴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她正色看着我,朝我眨了眨眼,然后大声道:“华姑娘不要胡思乱想,且好好休息,本宫先告退了194.第194章脱壳   着火   我朝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不再作声。   她迈着娴雅的步子慢慢地离去,漂亮的背影消失在门里,消失在阳光中。   待林静雪走远,我继续发起疯来,将触手可及之物都往地上扔去,边扔边叫:“你们都走开——我知道你们都是周太后派来害我的——谁都不许靠近我!滚——滚——”   宫女们都围在书房的门外焦急地看着我,然却又怕被花瓶砸到,谁都不敢靠近。我呼地一下往门口走去,她们都叽叽喳喳地惊呼着散开了,也许是担心我是个会打人的“武疯子”。   我“砰”第一声将门关上,然后气喘吁吁地倚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儿。想来,演“疯子”亦是个力气活儿,这一场折腾下来,累得我半死了!   确信那些宫女和嬷嬷们再也不敢靠近后,我才从怀中掏出林静雪给我送来的那封信,将那封信展开来,细细地看过之后,我会心一笑,然后走到书桌边找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将那封信烧掉。   谁知,信还未烧完,门外忽然响起赵无思的声音,雄浑而低沉:“华姑娘可是在里面?”   他么么的,估计是那些宫女们搞不定我,只得去把赵无思找来了。那信还没烧完,还剩一小截呢。我灵机一动,赶紧将桌面上几张宣纸也拿了过来,放到蜡烛上点燃。一会儿,一股浓烟弥漫着书房,书桌上一堆宣纸熊熊燃烧。   “贞儿——贞儿——”   也许,赵无思也闻到了燃烧的浓烟味道,焦急地拍着门,我却静静地站在桌边看那封信燃烧殆尽,而那些正在燃烧的宣纸大有燎原之势,我却忘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橘红色的火焰,竟有一点病态的着迷。   “砰——”地一声,门被御前侍卫们踢开了,赵无思焦急地冲了进来,也不顾程几希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唤他:“王上——万万不能啊——”   赵无思朝我奔来时,那火已经熊熊燃烧,浓烟和火光遮住了我的脸,我看不清赵无思脸上的焦急,因此,他当然也看不清我脸上一闪而过的诡笑。   他一把将我抱起,抱着我离开这着了火的房间,身后,是提着水桶捧着脸盆的宫女太监们杂沓的脚步声,而我,愣愣地让赵无思抱着,仰着头看到他脸上真心的焦急,看着他额上豆大的汗水,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找回失去的记忆后,被赵无思这般亲密地抱着,如今近距离地看着他帅气的脸庞,我的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像是心酸,像是怜悯,又像是感动……还有一点想哭的冲动?   他轻轻地将我放在地上,将我上上下下细细检查了一番,然后,紧紧地捏着我的手,急切道:“可有哪里受伤?可有哪里受伤?”   我愣愣看着他,看着他真诚的眸子,看着他脸上的焦灼,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然后,我看到他露出一个放心的笑,他微笑着将我拥入怀中,那么用力地紧搂着195.第195章隔墙   中邪   赵无思将最好的御医都召来为我会诊,甚至张榜为我遍求神医,然而,我的“病情”却不见好转。当然了,只要我愿意继续疯着,任谁都医不好我的疯,纵使是尹若的师父——神医百里间,从莫干山上下来也是束手无策。   然后,赵无思听从了林静雪的“建议”,觉得我也许是中邪了,或许应该请个道行高深的道士来替我看看。三天后,据说是赵国最厉害的老道士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我的院子里。   隔着帘子,我和赵无思坐在帘子这边,而那老道士坐在帘子外面。我看不清那老道的脸,隔着薄薄的纱帘,我只知道他煞有介事地走来走去,然后神神秘秘地自言自语。   自小在千仞山长大,我的师尊就是个道士,因此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老道,是个假道士,只不过假的很逼真!   赵无思坐在我身边,而我却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就是坐不住,一副一心想往外跑的样子。赵无思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柔声安慰我,告诉我要乖,要听话,就像对待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那老道煞有介事地将屋子认认真真地看过,他坐了下来,清了清喉咙,却只是静静地坐着,半晌不语。赵无思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心,我知道,他的心被那装模装样的老道士吊起来了。   “禀王上——”那道士故意慢吞吞地将尾音拖得很长,“这位姑娘——确实是中邪了——”   “中的是什么邪?”赵无思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担心地问。   “额呵——”那老道清了清喉咙,“详细说来,也不算是中邪,只是,这位姑娘三魂七魄不全,因此,才会这副模样,只要集齐了姑娘的魂魄,她自然便可以大好!”   我心中一凛——这老道,是如何知道我三魂七魄不全的?据我所知,这段时间以来,我体内的结魄珠已为我集了气魄和力魄,如今只有中枢魄尚未集齐,因此,我现在还真的是三魂七魄不全呢!   “高士可有什么办法可以集齐贞儿的魂魄?”赵无思皱眉问道。   “若是其他的魂魄,倒也还好办,只是——”那老道似乎是故意不肯好好地将话说完,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吊人胃口。   “只是什么?!”赵无思心急起来。   “其他魂魄还容易召回,只是这位姑娘缺的,恰是最难召回的心魂!心魂主导全身的精魄,若心魂长期游离在外,无法找回,只怕,只怕——只怕姑娘体内的魂魄无法聚力凝集,届时,所有的魂魄都会渐渐散尽,这位姑娘将、将会……”   那老道士又开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了。   赵无思显然再也受不了他那折磨人的说话方式,禁不住沉声怒道:“将会如何?!”   “将会魂飞魄散,命不久矣!”   我知道,那老道士故意将问题说得这般严重,就是为了吓赵无思,因此,我只装听不懂他的话,仍然烦躁得坐立难安,就像一头抓狂的小兽。这种时候,我自然是越疯越好。   “高士,可有办法救贞儿?”赵无思显然被那老道士的话唬到了,吓得不轻,一张脸都变色196.第196章蓄意   出城   “办法也不是没有——”那老道士捋着长长的胡子,煞有介事道,“据老身方才观察,这姑娘的心魂应该是在临安城外丢失的,大约是在西北方向,不知,姑娘近来可有出过城?”   这老道说得这么“准”,赵无思显然立马就信了他的话,忙不迭地点头:“出过,出过!大约三个月之前,贞儿确实出过临安城!”   “只要知道是什么地方那就好办了!只要到那丢失心魂之处,凭老朽的道行,也许能召回那丢失的心魂也说不定。”   赵无思面露喜色:“如此说来,只要召回贞儿的心魂,贞儿的病就会好?”   “是的!”那老道点头承诺,“只要召回丢失的心魂,这位姑娘的病就会大好!”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城?”赵无思急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那老道又伸手捋着长长的胡须,“去得越晚,那心魂就飘得越远,自然就越难召回!”   “那我们明天就出城去!”赵无思当下拍板做了决定,我心中一喜,差点没乐出声来。原本,我还担心赵无思没那么容易就上当受骗,谁知,这第一出戏演得如此精彩,一下子就让赵无思上当了!   明天,我们就要出城去……   一思及此,我的心便飘然欲飞,只要离开赵王宫,去了那处曾经葬送了我的生命的悬崖,那个埋葬着端木容“遗骸”的地方,我也就离自由不远了。   师父说,他早已打点好了一切,只要赵无思会信了那道士的话,愿意带我去到悬崖边上,那么,他就有办法救我!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想着明天就能离开赵王宫,一时心情大好,忍不住跑到院子里大声尖啸。也许,当疯子的好处就是如此,不用压抑自己的喜怒哀乐,想哭便大哭,想笑便大笑。   就像现在,我在院子里疯跑,对着天空呼啸,谁都不会我的快乐背后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也不会笑话我的疯狂。相反,那些小心翼翼跟在我背后的嬷嬷和宫女们,反而因为我的疯狂而感到快乐,再也无需小心翼翼地担心我会变成一个武疯子。   一个疯子的快乐,是多么单纯啊!   第二天一早,我被宫女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就高高兴兴地出城了,那些宫女们已经在宫里呆了多久了?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谁知道呢?我只知道,如今能够出城去走一遭,她们简直比我还高兴!   赵无思也来了,他执意要陪我出城,虽然国事繁忙,虽然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女子而抛头露面着实不妥,虽然已经派了许多御林军保护我,但是他还是不放心,不顾众大臣的劝阻,执意要陪我出城。   我想,让他陪我出来也是好的,只有让他亲眼看到我是如何“死去”,他才会相信我是真的死了,就像当年一样,他亲眼看到我坠下悬崖,他亲手为我首饰破碎的身躯,他亲手埋了我,因此,他才会那般坚定地相信,端木容是真的死了。   而今天,华显贞,端木容的“妹妹”,也将在他面前再现当年的情景,再死一次。   --------------------------------------------------------197.第197章滴血   招魂   车帘被拉开了,深秋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车厢里,让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忽然想起来,四年前,端木容被一枚小小的银针扎入心脏,失足跌下悬崖的时候,也是银霜萧瑟的深秋。那天晚上的月色,明亮如雪。   四年后的今天,阳光温暖,天空澄澈,没有一丝白云,只有几只不畏寒冷的鸟儿低低地掠过天空。   不知为何,坐在赵无思身边,我竟然有一丝丝伤感。看着他绝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子,饱满的唇,唇边是一抹温柔的笑。   他温柔地对我笑,柔声安抚我,而我,竟然只记得他以往的好,此刻的好,而忘记了他发疯时狰狞的模样,忘记他曾经如何丧心病狂地伤害过我。   我知道,我心中的伤感不是因为舍不得离开赵无思,我每天盼望着离开赵王宫,离开他,如今,我快要如愿以偿了,怎么会舍不得他呢?我的伤感,是因为我心中的怜悯——这个可怜的男人!   至少,从前他还有周太后,还有周止桐,无论如何,周太后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而周止桐是真心爱着他的,这两个真心爱他的女人,总会拼尽全力去护他周全!而如今,这个冷酷而嗜血的男人,亲手杀死了他的母亲,他的妻子。   他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一直活在自己对端木容的“爱”里,他将自己残忍的杀戮美化了,为自己的无情找了一个最深情的借口,听啊,他弑母杀妻,都是为了他最心爱的女子,都是为了端木容,都是因为他情深意重!   听啊,这样的男人,多么可怕!   然而,无论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曾经拼尽全力爱过我,或者只是爱上了我是第一个真心待他的人的那份美好,他疯狂的爱,令人畏惧,令人窒息,令人步步退却,只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   我知道他的变化都是在当上赵王之后,也许之前他一直在伪装,而他的伪装很好地骗过了所有的人。如今,这条伪装的狼终于原形毕露了,而且,我察觉到,他的疯狂和冷酷有变本加厉的倾向。只怕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变得越来凶残。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而我却乖巧起来,不再狂躁不安,只是静静地任他握着,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这般亲密地握着我的手了,我该成全他最后的温柔。   车子在竹林边停下,我知道,只要穿过这片婆娑摇曳的竹林,就是那个深不见底的悬崖了。四年前,月色下的竹林仿佛银装素裹一般,四年后,我终于从黑暗中走到了阳光下,而阳光下的竹林,苍翠欲滴。   我跟在赵无思身后,而赵无思跟在那老道身后,然后许多的御前侍卫和宫女们随在旁边护着我们。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竹林里响起来,然而,除了脚步声之外,寂静的竹林里再也没有其他声响了。因此,那脚步声听来竟让人觉得可怕,毛骨悚然。   穿过竹林,我们来到悬崖边上,风很大,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似的。烈烈的寒风吹得我的白衣飘飘,赵无思一些浅黄色的便衣也被风吹得鼓了起来,袖子很大很198.第198章处置   重演   我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知道我离自由又近了一步,心中益发欢喜雀跃,却又装出一副害怕而疑惑的样子,仰头问赵无思:“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好高,我怕——”   他捏着我的手温柔一笑:“不怕,我是带你来这里看风景的,你看,这里风景多好!很快,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那老道士毕恭毕敬地站在赵无思身边,禀报道:“王上,因为越是高处,老朽的法力可以发挥得越好,而且唤魂的时候也能传得更远,所以老朽自作主张选了这个地方——这附近,也只有这里最高了!”   赵无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淡淡道:“那就开始吧!”   然后,他便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我在那老道士的指引下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神坛前,也许,此刻他心中热烈期待着我的病“病”能很快痊愈,期待着召回心魂后那个活蹦乱跳的我……   然后,我看到那个老道士闭上眼睛喃喃地念了一通咒语,只觉得心口一热,心跳忽然加快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要从口中蹦出来似的,几乎要窒息。我忍不住张大嘴巴努力喘着气儿,却看到一颗通透洁白的珠子从我口中慢慢吐了出来。   是结魄珠,是结魄珠!   我体内的结魄珠被那老道士的咒语引出来了,可是,这老道士不是假道士吗?我忍着胸口的火辣辣的热气,努力看了那老道士一眼,心中隐隐不安,只怕他会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来。莫不是贪图我们百丈岩的结魄珠的歹人?   眼角的余光淡淡地扫过周围,然后,我不期然地看到了竹林边上一抹白色的身影——那么熟悉的白色,那么熟悉的身影,师父的白色,师父的身影。   原来,那老道士真的是假道士,真正施法的不是那假道士,而是我师父!当初,是师父将结魄珠放进我体内,如今,既然这结魄珠是被师父施法取出,而不是坏人所为,那我就放心了!   于是,我看着那结魄珠飘在空中,越飘越高,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光芒四射的珠子,头越来越往后仰。然后,那结魄珠竟然在空中慢慢变得透明起来,直至消失。   我感觉得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涣散,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然而,在闭上眼睛之前,我还是看到了在场的宫女、太监和御前侍卫们眼中的震惊,他们都没见过如此神奇的一幕。   然后,我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身下,是一层柔软的落叶,窸窸窣窣地响起。   朦胧间,听到赵无思一声惊呼,然而,他的惊呼却似风一般从耳畔拂过。他似乎想跑上前来抱起我,然而,那假道士却制止了他的行动,然后继续高声地念着一串不知名的句子。   在倒下的那一刻,我随即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慢慢地漂浮起来,仿佛一片轻柔的白云,又似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我的身躯飘到了空中,一串惊呼声从下面传来。   我轻轻地飘着,慢慢地飘着,却不知道自己要飘向哪里……   ---------------------------------------------------------------------------199.第199章坠崖   漂浮是暂时的,只漂浮了一会儿,我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猛然间急速下降。那种感觉,就像当年我失足坠下悬崖时的感觉一样,我知道自己正处于失重状态,师父施法让我坠下悬崖了。   “啊——”我听到耳畔传来一阵惊呼,宫女们的惊呼,赵无思的惊呼,都被烈烈的风送到了我耳边,我听到那声惊呼里撕心裂肺的悲伤,就像当年我跌下悬崖时,赵无思撕心裂肺的呼唤一样——   “不——不——容儿——容儿——”赵无思奔到悬崖边上,趴在坚硬而冰冷的黑色石头上,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一声声呼喊……   可是,坠到崖底的时候,我的身躯不就又会被摔得支离破碎了吗?我心中害怕极了,师父,您这是在救我吗?怎么倒像是要置我于死地啊——呜呜——师父——   然而,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既然师父已计划好了一切,我又怎么会像四年前一样摔得粉身碎骨?   身体约摸掉到悬崖半空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一把力道猛然缚住了我的腰,那力道一晃又一甩,我被人拽住了。我感觉得到,那是一条宽大而柔软的白绫,那白绫缚住了我的腰身,将我吊在了半空中。   然后,一双大手托住了我,我的脸贴着一具温暖而宽阔的胸膛。那横空飞出来的男子抱着我旋转着渐渐落下,然后,稳稳着地。   师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么熟悉:“容儿,你没事吧?容儿,你醒醒——”   呃,是师叔,是师叔从悬崖半空将我“拦截”了下来,这下,我就不会跌到悬崖下摔得粉身碎骨了。我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忽然觉得无比踏实,无比惬意。   想来,是因为结魄珠被师父收走,所以我才会觉得这么困,这么有气无力,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就像当初做了梦后就渴睡一样,于是,我放心地靠在师叔胸前,放心地逼着眼睛大睡一场。   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头上枕着一个柔软的包袱。这是一个很大的山洞,山洞里点着一堆火,闪烁的火光下,一睁眼就看到一片石壁,那石壁上挂着嶙峋的钟乳石,看来有点可怖。   虽然仍觉得累,可我还是撑着柔软无力的身躯坐了起来。山洞里没有人,也听不到一丝声响,赶紧静极了,静得让人毛骨悚然。我忍不住弱弱地唤了两声:“师父——师父——师叔——”   山洞里响起空旷而沉闷的回音,除此之外,别无声响。难道,我坠崖时耳畔传来的师叔的声音竟是临死前的幻觉不成?   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洞口走去。只觉得双腿无力,就像踩在柔软的云层上一般,脚步踉踉跄跄的,竟像是个醉汉。好不容易走到洞口,只见大片大片的月光倾泻而下,皎洁,清凉,竟似一帘飞瀑,照得我满目流光。   举目望去,山岚缭绕,薄雾迷200.第200章美景   抬头看去,秋夜清寒,明月皎皎。而脚下,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平地,平地之外,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谁知道,山洞外面竟然是悬崖,而这一方平地就像是雕楼画栋里伸出的观景平台一般。   这样的景色,真是太美了!   我忍不住停下跌跌撞撞的脚步,扶着洞口的石头坐下,忘记了方才的害怕,只顾仰头看着天空那轮明亮的秋月,渐渐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畅。   忽然,平台的右方一丛灌木之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师叔的声音:“师兄——你还好吧?”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好。”师父淡淡的嗓音被风吹散,听来竟有一丝飘渺。   “师兄——”师叔似乎想出言安慰师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心里不舒服,你尽管说出来。”   “嗯——”师父淡淡地答道。   “无论你是谁的儿子,对我来说,你只是我的师兄——”师叔哀哀说道,“也许,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对你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也许吧。”师父苦笑道,“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自己此生的大业就是母妃复仇,为白家复仇,如今,竟被告知我的复仇是一场阴谋——多么可笑啊——”   从他们的话中我大致听明白了,原来,师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又是谁告诉他的呢?   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前挪去,走得那么轻,那么静,因为不忍心打扰师父的哀伤。师父和师叔都面对悬崖而立,因此,我静静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师父白色的背影那么漂亮,微风一吹,白衣飘飘。   而我,有多久没看到这让我日思夜想的背影了?   “谁?!”师父不愧是功力深厚的人,显然是听到了背后悄然的脚步声,警觉地转过身来,我被他的厉喝吓了一跳,定定地立在原地。   “容儿——怎么是你?”师叔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满满的喜悦,“你醒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刚刚醒来,没有看到你们——”我怯怯地回答。   和师叔满心欢喜的模样相比,师父依然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淡然模样,好像并不因为我醒过来而高兴多少。许是因为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他脸上的哀伤让他看起来竟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或许是因为我太久没看到他了,他淡淡的眼神让我窒息,我不敢再踏步向前。   师叔高兴地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打趣道:“看来这赵王宫的生活很是养人,好久不见,你倒胖了一圈。”   胖、胖了一圈?   我狠狠地剜了师叔一眼,嘟着嘴不悦道:“哪里是胖?这是丰腴好不好?你不知道,那赵王宫里流行丰腴吗?”   师叔无奈地眨眨眼:“好,是丰腴!不过,你丰腴起来倒是更漂亮了。”   “废话,也不看看这是谁给画的脸庞,不漂亮才怪呢!”我得意洋洋地瞟了师叔一眼,“我师父画技这么好,幸好当初是师父给我画的像,若是师叔你画的,太乙真人做出来的一定是那个捉鬼的钟馗201.第201章渡魂   第六卷几程雪   “切——哪里是画技好!”师叔意味深长地看了师父一眼,打趣道,“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画出来的自然也是个西施!”   我听懂了师叔的言下之意,忍不住红了脸,偷偷看了师父一眼,师父却似神游在外,根本没听到我和师叔的谈话似的,依然一副淡淡的模样。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我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又淡淡地看了师叔一眼,似乎是在责怪师叔的言语之过。   看到我不搭话,师叔知道我是在害羞了,当然,他也看到了师父的淡然和那淡然给我带来的些微尴尬,许是为了缓解我的尴尬,师叔赶紧笑道:“你睡了这么久,肯定饿坏了,我给你弄些吃的去!”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山洞,留下我和师父,站在月色下,站在悬崖边,站在无垠的寂静之中,站成两尊石头。   许久许久,我静静地站在师父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许久,我终于开口,低低地问道:“师父——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没有转过身来,只有淡淡的嗓音从风中传来。   “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我小心地拿捏自己的语气,谨慎地问道。   “你也知道了?”师父似乎有一丝讶异,然而依然没有转过身来,俊逸的背影在风中抖了抖。   “是的,我都知道了。”我据实以告,“半个月前,我就知道了。”   “哎——”师父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也不肯言语。   半晌,我再次决定要打破这可怕的沉寂,于是怯怯问道:“师父,您是如何知晓的?”   是他自己探知,抑或是有人告诉他的?   “是尹若……”师父的声音伤感起来,多了一份沉重,不再平淡如水,“是尹若亲口告诉我的——”   尹若?尹若不是死了,只剩一缕散魄了吗?她、她是如何告诉师父的?   “你见到尹若了?她在哪里?!”我心中竟然泛起一丝期待,似乎是期待尹若并没有死。我相信,师父有能力救活她的,就像当初他能救活我一样。   “她走了——”师父言语中的伤感益发沉重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忧伤,我静静地站着,听到师父幽幽的嗓音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原来,师叔从悬崖上将我救下来不久后,师父也下到了悬崖,来到了山洞里。   彼时,结魄珠正紧紧地揣在他的怀中。他知道,结魄珠已经收齐了我的魂魄,接下来,他只需将结在结魄珠中的魂魄渡到我身上,然后,将摄魄术的最后一层——守魂咒,教会我,那么,我就是魂魄齐全的端木容,完整无缺的端木容了。   师父走到石床前,看着我熟睡的模样,伸手爱怜地轻抚过我光滑的脸庞,将我散落在额上的发丝轻轻拨到耳边。许久,他才从怀中掏出结魄珠,那晶莹的珠子在他掌中煜煜生辉,那里面,藏着我的魂魄。   此刻,我的魂魄,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掌握在师父手202.第202章事事休   他轻轻地运功,想将结魄珠中的魂魄渡到我身上,然后,他只需静待我醒来就可以了。然而,在运功的时候,他却发现结魄珠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纹路,他闭上眼睛,用念力潜心观察了一番,才发现那一道黑色的纹路,是一缕入侵的幽魂。   然后,师父从我身上找到了我随身携带的幽魂镜。这结魄珠和幽魂镜既是我们百丈岩的宝物,当初亦是师父将它们交给我的,他自然比我还清楚幽魂镜的用法。   于是,师父用幽魂镜照出了尹若的魄,镜中,尹若苍白的脸庞毫无血色,显然,她遵守诺言,并没有吸取我的精力,因此才会这般气若游丝,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你……”师父震惊地望着幽魂镜中的尹若,抖着唇嚅嗫道,“若儿,怎、怎么会是你?”   他以为,她早已魂归地府了,谁知她竟然附在结魄珠里。难道,她还有什么遗恨未了?要知道,这结魄珠最易招来一些冤魂散魄。 八_ 零_电 _子_书_w_ w_ w_.t _x_t _0_ 2. c_o_m   一行清泪从尹若眼中滑落,如今,她终于见到她日夜思念的勋哥哥了,也许,这将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纵然如此,此生亦足矣!   “勋哥哥……”尹若悲喜交加,透过婆娑的泪眼,动情地盯着端木勋。本以为阴阳相隔,此生再也无缘相会了,如今却得以再次相见,尹若心中压着千言万语,然而,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若儿。”端木勋望着尹若苍白的脸庞和滂沱的泪水,喃喃低语,“若儿……我对不起你……当日,我带容儿离开后,再次折回去找你,谁知你、你竟已被捕了……”   尹若凄婉一笑,戚戚道:“寡不敌众……我早已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可是,勋哥哥,我不怪你!”   是的,既然她当初决定了要替代端木容去当那枚棋子,那么就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棋子,终归只是棋子,不会被重视,不会被呵护,不会被怜惜。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临安府的府卫从巷子那端蜂拥而来,她看着端木勋如护珍宝一般抱着端木容,脚步匆忙,仓促离开。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她知道纵然自己有武功,也敌不过那么多的府卫,一群身强力壮的男人。   她知道她的勋哥哥不会就此离开,他一定会折回来救她,可是,她也知道,也许她撑不到他回来了!果然,过了半晌,她便觉力不从心,终究是寡不敌众,她一个弱女子,败在了一群男人手下,于是,被捕。   而如今,她从端木勋眼中看到了深切的悔恨和诚挚的歉意,她便原谅他了,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曾怨过她。   “若儿……”端木勋一脸愧疚地望着她,“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勋哥哥——”尹若努力止了眼中的泪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努力让自己虚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而真切,“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之所以潜入容儿的体内,借结魄珠捱到现在,只因还有心愿未了。有件事,我一定要当面同你说……”   她的言下之意是,她已经命不久矣,他们彼此之间还是不要浪费时间感念过往、愧悔曾经了,还是言归正传203.第203章知晓   于是,尹若含泪将我师父的身世幽幽道来,而我师父端木勋,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静静地,静得可怕。   尹若絮絮说完,流着泪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然而,端木勋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却面无表情,不悲不喜。   半晌,他终于弱弱地挤出话来:“若儿——你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我是母妃的儿子,我是母妃的亲生儿子!”   他不肯相信,他不肯相信尹若口中那离奇的身世,不肯相信自己竟会是周太后的儿子。不!周太后是他的杀母仇人,今生,他最大的目标就是杀了周太后,夺回自己的江山!周太后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从小到大,白贵妃那么疼爱他,那种疼爱是发自内心的疼爱,是装不来的!如果他不是白贵妃的亲生儿子,她怎么会那么疼他呢?多年以后,他仍忘不了他“母妃”慈爱的眼神,忘不了她怜惜地轻抚他额头时的模样,忘不了他调皮爬上假山而受伤时她眼中的疼痛……   “勋哥哥……”尹若知道端木勋一时定然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世,可是,她拼劲最后一丝魂魄捱到今日,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秘密,然后诚恳地求得他的原谅的。如果,端木勋不肯相信她的话,那么,她所有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于是,尹若努力忍住泪水,认真地看着他:“勋哥哥,周太后真真切切是你的生身母亲!我知道,你一时还无法相信。也许对你来说,不告诉你反倒更好,可是,我却不能不告诉你,我会良心不安的……姑妈她,对不起你……我们白家,对不起你……”   “……”端木勋怔愣着,如枯枝,如槁木,如一方僵硬的石头,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勋哥哥……我们白家对不住你,可是,我终究还是不忍心让你亲手害死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因此,把真相告诉你了……”   “因为不忍心,所以你替我动手了?”端木勋面无表情地看着尹若,冷冷道。他的意思是说,是尹若动手毒死周太后的。   “不——”尹若摇头否认道,“周太后不是我杀的——”   “那么,又是谁杀的?”端木勋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一副舍你其谁的模样,显然,他不相信尹若的辩解。   尹若张了张口,想为自己辩解,然而,她随即意识到,如果她要彻底洗清自己的嫌疑,那么就必须说出杀死周太后的真正凶手,赵无思。   而,赵无思是端木勋的亲弟弟!   如今,他刚刚得知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周太后,这重大的打击还未让他缓过神来,如果,此时她告诉他,杀死他亲生母亲的人是他的亲弟弟,那么,他会不会瞬间崩溃?   尹若一脸担忧地望着他,他脸上的迷惘和痛苦让她倍感疼惜,眼泪忍不住又从眼中滑落。她渐渐觉得力不从心,她知道自己的魂魄也许已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了,很快,她就会从幽魂镜中消204.第204章错位   于是,尹若终于选择了沉默,她沉默地看着端木勋,默默地流着眼泪,缄默着赵无思毒死周太后的事实——也罢,只当自己是害死周太后的罪魁祸首吧,只当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事吧!   然而,尹若的沉默在端木勋眼中却成了默认,于是,他认定了,果真是这女人暗中毒死周太后的,当初,他问她的时候,她还口口声声否认呢!   此刻,他的心竟像是要炸开了一般,脑袋亦僵硬得如石头,然而,那石头却是火热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裂。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似乎一瞬之间,他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人对自己的定位和身份认同是随着时间渐渐培养起来的,从小,他就以为自己是白贵妃的儿子,从小,他就被师父暗中教育着要替白家报仇雪耻,而如今,尹若,他所认同的表妹,竟然亲口告诉他,他的仇人其实是他的亲生母亲……   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是从他出生后被抱到白贵妃宫中那一刻起?还是从他被白贵妃冒死送出赵王宫那一刻起?   他定定地立在原地,长久以来,对这唯一幸存的表妹,他总是加倍怜惜,他们是同病相怜的苦命孤儿,是周太后阴谋的唯一幸存者,也是彼此最最亲的亲人。   可是,如今,她成了他的仇人!他是他们白家安排的一枚棋子,只等着十五年后为白家复仇,而她,是一个密切监视着他、利用着他的人!   他很想恨她,可是却恨不起来。他努力做出冰冷无情的样子,冷冷地盯着镜中她苍白的脸。而尹若呢,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看着他,承接着他眼中浓烈的恨意,无论如何,她已经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已经心甘情愿替了端木容,她不亏欠他了……   她的容颜在幽魂镜中渐渐消失,他一时仍倔强地逼自己狠下心来冷着一张脸,尚未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待反映过来之后,他才知道尹若的魂魄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来不及说道别,他只捕捉到幽魂镜里她最后的笑容,一个淡淡的、释然的笑容。   此时他才知道,他果真没有恨他,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恨白贵妃?恨他父王?恨白家?或者,最该恨的恰是那捉弄人的命运!   他急忙又念起招魂咒,想让尹若的魂魄再次在幽魂镜中出现,然而,他念了无数遍招魂咒,依然没有将她召来——原来,她是真的消失了,魂飞魄散。   她完成了自己最后的心愿,心中再无遗恨,再无牵挂,因此自然就会消失,就像当初的若紫和华娴静一样,这些痴情的女子之所以不愿意魂归地府,而选择做一抹孤魂在这人世间漂泊游荡,只是因为她们心中还有执念,遗恨未了。   想来,尹若的遗愿就是亲口告诉端木勋他的身世,如今,她既已亲口说出了这个深藏多年的秘密,也算是了无遗恨了!   而端木勋,愣愣地看着幽魂镜中自己冰冷的容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该如何哭,又该为何而205.第205章风华   月色下,我看着师父故作平静的淡然,然而,我知道,那淡然之下是波涛暗涌的悲伤,一波一波地奔袭而去,冲击着他的思想、他的内心、他的平静,也许此刻,他的内心正在哭泣。   月色照着他的白衣,从山谷底下吹来的寒风渐渐凛冽,将他的长发吹得凌乱,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俊逸的潇洒,看着他绝代的风华,眼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   “师父……”我低声地唤着他,本想出口安慰他几句,然而下意识脱口说出的却是,“在宫中,李嬷嬷亲口告诉我,她说,您确实是周太后的亲生儿子,周太后一直在暗中找您——”   师父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似乎是打了个寒噤,又似乎是受不了打击。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言不语,眼神复杂。   “李嬷嬷,是周太后的陪嫁宫女,跟了太后一辈子……”我低低说道。   “原来,她一直暗中找我……”我看到师父眼角有一丝晶莹的泪意,然而,他却强忍着不哭。是的,在此之前,我们都以为周太后一直暗中寻找我师父,是为了,杀人灭口。   “师父……”看到师父异常悲伤却又强忍悲伤的模样,我的心一阵一阵地疼,胸口紧着,终于再也热不住泪意,晶莹的泪水在月下一颗一颗滑落,晶莹剔透。   看到我哭,师父终于也忍不住了,在眼中蓄了许久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然而,他却旋即转过身去,不想让我看到他的泪水,一个大男人的泪水,为人师者的泪水。   我心疼他,那么心疼,心疼他眼中的痛苦,心疼他的泪水,心疼他白色的背影里暗藏的倔强,心疼他的一切,一切。   我轻轻地走过去,完全是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然后,伸手环住他的腰,从背后抱住了他。显然,师父被吓了一跳,他的脊背猛然直了起来,而我柔软的手却紧紧地搂着他腰。   将头轻轻地靠在他僵硬的脊背上,无声的泪水一滴滴滑落,濡湿了他的白衣。然而,师父却无声地任我搂着,只是,终于渐渐卸下了紧张和防备,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柔软了起来。   一双冰冷的大手覆在我的手上,师父轻轻地握着我的手,一滴泪水滴在我的手臂上,又一滴泪水滴在我的手臂上……   月色似乎又亮了一些,如水的月光如笼细纱,如流光四溢,如白雪皑皑,月色下,是我和师父紧密相拥的身影,此时无声胜有声,多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   “噗通”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忽然从平台右边掉落,像一枚石头忽然投进平静如水的月光里,所有的美好都被打破,一池的涟漪荡漾。   我吓了一跳,猛然松开了师父的腰,连着退后了好几步,心慌意乱地看去,定了睛后才看清那黑乎乎不不明物体竟然是一个直立行走的人,我的杀父仇人,杀母仇人,杀姐仇人——庐陵206.第206章仇人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卢凌大摇大摆地朝我们走来,伸手挥了挥,嘴上虽然在道歉,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歉意。   虽然好久不见,可我又岂会轻易忘了他?这个和我有着深仇大恨的可恶男人啊!这个罪大恶极的可恶男人啊!这个该让我千刀万剐的可恶男人啊!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因此,我自然是分外眼红地瞪着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口中也是咬牙切齿的。   “这么久不见,我知道你很想我,可是,纵使再想我也犯不着如此深情款款地盯着我看吧。”卢凌走到我面前,笑嘻嘻道。   “是呵,我可真想你,时刻都想你——想杀了你!”我努力从牙缝中挤出威胁和仇恨。   “如今,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卢凌皱着眉道,“有你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我收了眼中的仇恨,乜斜着脸狐疑地看着他,他又笑嘻嘻道:“哎——为了救你,我老了好几十岁,你竟然都没看出来,真是伤心啊伤心……”说完就捧着他的玻璃水晶小心肝,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状。   “你——你——你是那老道士?!”我这才意识道,原来,那老道士竟是卢凌扮的,而我,还真的是没看出丝毫的破绽来。   “正是老朽——”他拖长了尾音,有模有样地朝我颤颤地作了个揖,果然是那老道的模样。   原来,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假扮道士,假装为我招魂,救了我的。   原本,我还担忧我的身躯掉下悬崖之后,那个为我“招魂”的道士定然会被赵无思五马分尸,为此心中还不忍了一下下。   “你、你竟然还活着?”我看着他,狐疑地问道。   看到我竟然因为他还活着而惊讶,卢凌的玻璃水晶小心肝显然又碎了一次,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哀哀道:“难道,你巴不得我早点死吗?”   “呃……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解释道,“只是,把我弄丢了,赵无思又如何会放过你?”   他浮夸地仰头哈哈一笑,然后得意洋洋道:“也不看看我是谁,岂是那么容易被赵无思害死?”说完,他又凑到我耳边,故作神秘道:“不妨告诉你吧,我是太上老君座下的弟子,刀枪不入,谁都杀不死我的——”   我一脸怀疑地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明摆着“我不相信你的鬼扯”的模样。他又故弄玄虚地朝我笑了笑,然后转身朝山洞走去:“恕啊——我回来啦——”   恕啊……   呃,他叫的是我师叔端木恕。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想起那一日,他们在梓汀的客栈里赤。裸着上半身紧紧相拥的情形……   呃,我忍不住头皮发麻,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我转头看了看师父,师父果然是师父,立马就明白了我眼中的疑问,不待我发问,便主动替我传道授业解惑了——   原来,我的身躯掉下悬崖后,说时迟那时快,那“招魂”的老道士似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纵身跳下悬崖。半空之中,他腾手抓住了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然后抛出白绫缚住了我,和师叔一起合力将我救了下来207.第207章起死   回到山洞,师叔和卢凌已经将晚餐准备好了,而所谓的晚餐,就是两只野兔子,早已烤得金黄油亮,然而,看着那油腻腻的兔肉,我着实提不起一丝胃口,只好从一旁的石桌上拿了几颗野果子果腹。   师叔边啃着手中的兔子腿,边问师父:“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回百丈岩?”   “不急——”和师叔比起来,师父的吃相那是相当的文雅,“过几天再做打算。”   “我跟你们回百丈岩去好不好?”卢凌殷切地望着师叔,“说好了,我要去见识一下你们的佛手茶的。”   “不好!”我硬生生打断卢凌的话,“我们百丈岩只欢迎好人,不欢迎人渣!”   “噗——”师叔忍不住将口中的兔肉噗了出来,拍着腿赞道,“容儿说的太好了!太好了!”   见师叔脸颊沾了一大块油渍,卢凌随手为师叔递过一方帕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温柔,只是他自己倒未察觉那份温柔。而师叔,却大咧咧地接过那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将那帕子递给卢凌,卢凌头上三条黑线,师叔自顾自大口吃肉,根本就没看到卢凌的黑线。   呃呃呃,我忍不住又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坚信,卢凌的献殷勤是一厢情愿的,我师叔是个正常的男人,是绝对不会被卢凌搞弯的!果然,我没有看走眼,师叔他老人家是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   “那个结魄珠……”师叔吞下口中的兔肉,认真地看着师父,“也可以收聚尹若姑娘的魂魄吗?”   我看到师叔眼中隐隐的渴望,我明白了,纵使尹若早已香消玉殒,师叔却仍然惦记着她,他想帮她起死回生,就像当初师父让我起死回生一样。   是啊!为何我竟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于是,我转过头去殷殷地望着师父,等着他的回答——   “也不是不可以——”师叔顿了顿,哀伤地看了师叔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如果尹若的魂魄仍游离在这人世之间,尚未归赴地府的话。”   是的,结魄珠只能收集那些人间漂泊的游魂散魄,而对于地府里的魂魄,那是阎王爷辖下的,结魄珠却是无能为力。而当初,我之所以不肯瞑目,是因为我还心存愧恨,仍惦记着见师父和师叔最后一面。   而如今,尹若已亲口告诉师父他的身世,已依依同师父道过别离,她心中已然了无牵挂了吧?谁知道,她是不是早已奔赴黄泉,转世投胎去了呢?   我心中有了定论——尹若的魂魄仍然游离在这人世之间的可能性,不大!   然而,我不知道师叔是因为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还是因为不肯放弃最后一点希望,他说,他决定要去三清山玉虚峰找我师尊,求师尊找太乙真人为尹若求一具肉、身。   看着他脸上的坚定的哀伤和哀伤的坚定,我和师父默然无语,而卢凌显然不明白我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眨着一双俊眸,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208.第208章解围   用过晚膳,师父只说有要事要离开一下,吩咐我要好好休息,不要到处乱跑,便攀着藤蔓往悬崖顶端爬去,这是出入山洞唯一的“路”。   这个山洞位于悬崖中间,除了一条陡峭的、微微倾斜的、说不上是路的险峻“山路”之外,没有其他通道可以走。方才,我看到卢凌突然从天而落,正是他一路攀爬着藤蔓回来。幸好,我们几人都有轻功,才免于跌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师父离开后,卢凌又因为白天出去找食物累得不轻,于是便早早地睡下——要知道,攀爬这样一段“路”着实是件耗体力的事。   师叔边拉着我到平台上“赏月”,彼时,月亮升得比方才更高,月色也更加明亮了,站在平台上,远处山岚的黑色影子那般清晰,如一个个巨人,顶天而立。   从平台上往下望去,可以看到悬崖底下隐约闪烁的火光,渐渐的,那火光越来越多,亮成一片橙色的星子。   我指着那火光,疑惑道:“这里荒郊野岭的,为何会有这么多火光?”若是露宿荒野的过往商客,也不会有如此多的火光吧?   “哦。”师叔俯身往悬崖底下看了看,轻声道,“那是赵无思派来的人——在找你的尸体。”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白了师叔一眼,愤愤道:“不许你咒我!”   “不是咒你。”师叔撇撇嘴道,“你说,赵无思眼睁睁看着你的身体飞下悬崖,然后眼睁睁看着那施法的道士也跟着飞下悬崖,他会作何而想?”   他会作何而想?我不知道。   “……”   “据说,赵无思死活都不肯相信你已经死了,这两日已经派了许多人到悬崖下找你,还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那要怎么办?”我心中忐忑,焦急地问师叔道,“若是找不到我的尸、尸体,赵无思是定然不会相信我已经死了的!”   若是赵无思要固执地一直找下去,不肯离开这里,那么,师父的一番苦心岂不白费了吗?我们又怎么能轻巧地离开这个山洞,离开这个悬崖?   “还能怎么办?”师叔摇了摇头轻声叹气道,“为了你,你师父真是没白费心思!你说,他这么这么晚了还要冒死离开这里,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好奇地凑过去问。   师叔忍不住伸手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愤愤道:“当然是出去替你解围!”   “如何解围?”我好奇心起,锲而不舍地追问,“难不成是要去给我找一句‘尸体’来?”   “非也,非也。”师叔摇了摇头,摆出一副鄙夷地神情睥睨着我道,“若是要找尸体,岂能只找一具尸体?还有那‘老道士’的尸体呢!”   师叔继续说道:“师兄才没那么傻呢!他只需找几个人在临安城里散播一下谣言就可以了,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人言可畏’,还有句话叫做‘三人成虎’吗?”   “师父找人要散播什么谣言?”我自然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言,会如此可畏,竟能解我之围?   “明天,临安城里将到处传说你是那老道士门下的弟子,私自吞服了老道士好不容易炼成的丹药后逃离了仙山。那老道士好不容易找到你这逆徒,骗说是要替你招魂,其实是要取出你私自吞服的丹药,谁知,就在那丹药即将取出之时—209.第209章羽化   师叔边说边绘声绘色地比划着,说得煞有介事,“就在这最关键的一刻,你体内的丹药发生了药效,于是,你羽化登仙了——哈哈哈哈——然后,那老道士纵身一扑抓住了丹药,赶紧将那丹药吞服,于是,也跟着羽化登仙了——”   结魄珠,丹药,羽化登仙……   想起结魄珠从我体内冉冉升起,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的那一幕,我相信,那一刻着实令许多人震惊。而亲眼看着结魄珠在空中渐渐显现,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亲眼看着我的身躯渐渐浮起,对在场的人来说,那真的是奇异的一幕吧?   把我的失踪说成是一则羽化登仙的传说,这,真是美妙!   “那结魄珠,看起来倒还真像是颗丹药呢!”我不禁抚掌赞道,“师父真是太聪明了,亏他想得出这么一则谣言来蒙蔽世人!”   听到结魄珠,我看到师叔眼中微微一亮,于是,慢慢凑过来低声道:“那结魄珠——是不是在你身上?”   我摇了摇头。   “不要骗我——”师叔又凑近一步,“我知道,那结魄珠和幽魂镜,一直都在你身上的。”   我赶紧辩解道:“幽魂镜倒是在我身上,可是那结魄珠,早被师父受了去了。”   师叔拧着一对浓黑的俊眉将我上下地打量着,显然是不肯相信我的话。   “师父说,结魄珠已替我集齐了魂魄,而他也已将结魄珠内的魂魄渡到我的体内,如今,我是痊愈了。”我郑重地声明,“我既已痊愈,师父便将那结魄珠收回去了!”   师父狞笑着看着我,不怀好意地又凑近了一步:“嘿嘿——你还是不肯老实交代啊——”   “结魄珠,真的不在我身上了!”我急得都快跳起来了,“若是不信,你便搜搜看!”   我气呼呼地张开手臂,斜斜地微仰着头,意思是等着师叔来搜身。以往若是碰到这种情况,师叔肯定就信了我的话,肯定不会真的来搜我的身的,谁知今时不同往日了,被爱冲昏了头的师叔竟真的朝我伸出魔爪——   “啊——”我立马跳开,“你还的搜啊?”   “可不是你叫我搜的?”师叔爆发出一串奸计得逞后的大笑,看到我气得不轻,他笑得更开心了。   “师父早就知道你会拿结魄珠去干些什么,岂还会把结魄珠放我身上?”我被他的笑声搅得心烦,恼羞成怒道,“要知道,尹若早就死了!”   师叔愣了愣,没想到我会一语戳中他心中最大的担忧,戳破他仅存的一丝幻想,那么残忍。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语言是一种巨大的暴力,无论是谎言,还是真言。   师叔愣愣地看着我,眼中是片刻的愕然,然后,似乎有什么在他眼中打转,在月色下闪闪发光。他,端木恕,木然而立,久久不语。   我忽然泛起一丝自责,哦不,是深深的自责——我为何会突然这么残忍起来?为何要戳破他最后的幻想?   “她……真的,死了吗?”他嚅嗫着唇,低声问道。   “是的,尹若她……真的死了!”既然已经戳破,那就戳得更彻底,让他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荡然无存吧!   如此,才能彻底断了师叔心中的念想,让他不再牵挂,不再徘210.第210章不死心   “不能复活吗?”师叔喃喃低语,似乎是在问我,又似乎是在问自己,“用结魄珠也不能让她复活吗?不能吗?”   “不——不能!”我继续残忍,字字清晰地告诉他真相,“尹若再也不能复活了,她的魂魄早已奔赴黄泉,她心中再无牵挂,再无遗憾,因此也不会逗留人间。”   “再无牵挂……”师叔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还有一丝……淡淡的自嘲?   一直以来,都是师叔一个人在付出,用所有的相思撑起这场漫长的单相思。也许,他早已知道尹若喜欢的人是我师父端木勋,因此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向尹若表白,而只是默默地望着她,守着她,念着她。   也许,这是另一种方式的爱。安静的爱,无声的爱,不求回报的爱,谁说,这样的爱就不能惊天动地?谁说,这样的爱是不值得的?   看着师叔无奈的苦笑和自嘲,我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他,此时,他的心中痛苦又岂是我能懂的?哎——我只能重重地叹一口气,然后再重重地叹一口气,哎——   “我不信——”师叔轻轻摇头道,幽幽地将我望着,“也许她还没走呢?也许她还有所留念呢?容儿,你用你的幽魂镜看看,看看她是不是还在。”   看着师叔哀求的眼神,我默默地从怀中掏出幽魂镜,然后闭上眼睛念了招魂咒,然而,尹若的声影并没有出现在幽魂镜里。   “不!肯定是你念得不够用心,所以尹若没有听到,你再念一遍!”师叔仍然不肯相信尹若已经离开,他用力地抓着我的手,眼中满是焦急。   于是,我闭上眼睛又念了招魂咒,然而,幽魂镜里依然空无一人。   “不!再念一遍!”师叔重重地跺脚,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我只得应他的要求再发一次功力,然而,尹若自然是不会来。   “再来一遍,这次一定她一定会来的!”   ……   也不知道念了多少遍,我渐渐觉得力不从心,脑袋昏沉沉的,开始犯起困来。估计,师叔以为我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将尹若唤来了,孰知道,这招魂术可是很耗内力的,念一遍招魂咒就要耗去我半层功力!   “不——我不行了——”我终于开口拒绝师叔的要求,也让他明白,尹若,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见我脸色不对劲,语气也虚弱了许多,呼吸也弱了起来,师叔终于不敢再叫我发功,然而,他仍然不肯相信这明摆着眼前的事实。   “一定是你的招魂术修炼得不够好!”师叔伸手替我抹去额上的汗水,低声嘟囔道,“改天我去三清山找师父去,师父一定可以帮我把尹若的魂召回来!然后、然后我要去求太乙真人替尹若做个肉身……我一定会把尹若救活的……”   看着师叔死活不肯面对现实的模样,我不忍心告诉他赴了黄泉的魂魄是归阎王爷管的,谁都无能无力,甭说是我师尊,纵是请来太乙真人,也是回天乏211.第211章流光   为了了却师叔心中的执念,我硬着头皮念了无数遍的招魂咒,耗去了太多的精力,因此觉得乏困难当,师叔便扶我进山洞休息,同以往用功过度时一样,我几乎是倒头便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只听到山洞里响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原来,为了照顾我这个弱女子,师叔和卢凌将山洞里唯一的石床让给我睡,而他们两人就在角落里打了个地铺。   山洞里烧着的火堆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一堆暗红色的炭火,幸好月华正好,明亮的月光从洞口流淌进来,让我渐渐看清山洞里的情景。   师叔和卢凌睡在角落里,师叔睡成四仰八叉的“大”字,鼾声正隆,而卢凌几乎被师叔挤到墙壁上了,因此只能蜷着身子窝在师叔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看到师父的身影。难不成,师父还没回来?吃过晚饭后,他便出去了,如今夜已这般深沉,他怎么还没回来?!   我心中难免担忧,再也睡不着觉,于是干脆坐起身来。披上衣服来到山洞外,只觉夜寒露重,山岚水雾比白日里更加凝重,连空气都是潮湿的,吸进肺里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   月色那么明亮,因此,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月色下的师父,长身玉立,白衣胜雪。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一尊雕塑,那瘦削而漂亮的背影,让人心动。   我看了半晌,确定师父竟然真的站得一动不动的,心中难免又担心起来——他会不会是站着睡着了?他站得离悬崖边那么近,若是一不小心重心不稳栽了下去怎么办?   “师父。”因为怕吓到他,所以我很小声很小声地唤他。   他还是被我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来,然后,我看到了他脸颊上淋漓的泪水,一片晶莹,在月色下如琉璃的微光,看得我心中一阵慌乱。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师父流着泪的脸庞。在我心目中,师父总是淡然而冷漠,没有大爱大恨,也没有大悲大喜,就像一尊令我敬畏的神佛,而神佛,是不会哭的。   因此,偶然之间窥见自己的偶像竟然泣涕如雨,我怎么会不感到慌乱?这种慌乱,就像不小心撞见了师父的天大秘密一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着实两难。   幸而,师父很快就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白色的袖子一挥,迅速掠过脸庞,放下手来,他的眼中已无泪水,换上了一张故作平静的脸庞,那故作的平静,让我的心莫名疼了一下。   “怎么还没睡?”师父淡淡道,月色照着他的脸上,风平浪静。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踱到他身边站定,望着远处的山岚淡淡的模样。   “方才。”他答得言简意赅,声音有一丝的沙哑。   “可是下山去了?”   “嗯。”他淡淡地应道,依然不回头看我,只是沉默。   那沉默让我觉得凝重,心中竟渐渐堆起一丝惆怅,于是,不知不觉脱口而出:“若是师父您愿意说,容儿愿意听。”   “说什么?”师父终于回头看我,脸上有一丝疑惑,月光映着他的眸光,清澈如212.第212章解语花   “说说您心中的苦楚……”我只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开口戳破师父极力伪装出来的风平浪静,我知道,那风平浪静之下是如何惊涛骇浪,是如何波涛汹涌。   “师父,您一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换做是我,我也承受不起这般沉重的痛苦。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忽然之间竟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而一直念念不忘的母亲,才是真正的敌人……我知道,您一定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若是您愿意说出来,容儿愿意听……”   师父:“……”   “说出来,也许您心中会好受些……”我认真地看着他俊美的侧脸,一厢情愿要当他的解语花。   “不。”师父却轻轻摇了摇头,拒绝我一厢情愿的好意,“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憋在心中,只会让你更加痛苦。”我继续循循善诱,企图让他敞开心扉。   然而,他只是沉默着,不言不语。   是的,这就是我师父,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不会流露出太多的悲喜,让我撞见他流泪已是一个天大的意外,如今,他又岂会让自己的内心被一览无遗?   平静和冷漠,是他最好的面具,偶尔的凌厉只是他兴之所至时的额外关注,而如今,我竟试图让他敞开心扉,对我敞开心扉,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然而,我却愿意痴心,愿意妄想,愿意当那个执着的女子,一下一下扣着他的心门:“师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再也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决定此生要像狗皮膏药一眼黏在师父身边,然而,师父却不领我的一番盛情,眼眸清冽,言语平静,淡淡地拒绝我的好意:“很晚了,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赶……什么路?”   “回百丈岩。”   “那师父您,也回去吗?”我心中早已猜到了他的去留,然而,仍然不死心地一问。   他还是没有回头看我,望着远山,淡淡道:“你同你师叔先回,为师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果然,他是不会回去的!   “师父,您为何不同我们一道回去?”我心中隐约有一丝不安,急道,“如今,您再也没有那所谓的国仇家恨,心中再无牵挂,为何不同我们一道回去?”   哎哎哎,我只差没有直接问他,你留在赵国要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师父:“……”   “师父,周太后是您的亲生母亲,而赵无思是您的亲弟弟,您不能还想着报仇……”我担心师父还不肯相信自己的身世,“师父,您要面对现实,赵无思是您的亲弟弟,难道,您还想着杀他?”   “不——”他却轻轻摇了摇头,眸中泛起一丝冷意,“赵无思,不是我的亲弟弟!”   “师父——”我心急道,“赵无思,真的是你的亲弟弟!”   “不——”他依然摇头,“他不是我的亲弟弟,不是,不是……”   “难道,你要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不,我没想过杀他……我没想过夺他的天下……”师父拧着眉,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我只想、只想将静雪救出来…213.第213章怜惜   原来,师父不肯回百丈岩,是为了救林静雪!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要他将她送进宫中?为何舍得让她去当细作?!   我亦拧起眉,心中不悦起来,那不悦中夹着一丝疼痛,一丝酸涩,一丝难过。我轻轻吸了吸鼻子,酸溜溜(当然是我自己察觉不出的酸溜溜)道:“师父既然这么喜欢静雪姑娘,当初为何要让她去当细作?”   “你……都知道了?”师父回过头来微微讶异地看着我。   “如何能够不知道呢?”我苦笑道,“别忘了,在宫中,可是静妃娘娘替我当内应呢!”   我故意将“静妃娘娘”四个字说得很重,师父的眉头果然拧得更紧,眼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静雪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师父轻轻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言语中是浓浓的怜惜,听得我的心又是一紧——只怕只怕,这次师父是真的喜欢上林静雪,哦不,是程灵芝了?   有人说,怜惜是爱情最好的催化剂,一个男人怜惜一个女人,那么,爱情便会悄然而生。师父怜惜林静雪,我是看得出来的,那么,师父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林静雪了?   一思及此,我心中忍不住一阵难过,然后怜惜起自己来——哎哎,我可真是个悲催的姑娘呀!一直以来,我都迷恋着师父,然而却不自知,直到尹若说,我对师父的好感是爱,我才明白,也许那种迷恋和依赖,真的是爱。   然而,就在我决定直面自己的感情,决定一辈子陪在师父身边,决定一点一点打开他的心扉的时候,半路又杀出个林静雪!而更让我懊恼的是,虽然我知道自己长得比林静雪漂亮,可是,我却无法得到师父对林静雪的那一份怜惜,因此,是不是我就要输给林静雪了?   “师父……”我心中泛起一个个气泡,一股酸味呛得我都快掉下泪来了,“您是不是喜欢那个、那个……林静雪?”   说完,我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着师父,下一刻,如果他回答“是”,那么我的眼泪一定会扑簌簌地掉下来。   看着我眸中的泪水,师父怔愣了片刻,随即微微一笑:“是喜欢——”   果然,我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一颗颗扑簌簌而下。看到我哭得这般难过,师父脸上的笑意却荡得更开了,眸中泛着一丝寻思的意味。   呜呜呜,师父一定是在笑我……呜呜……   也许,他已经听出了我言语中浓浓的醋意,听出了我内心的不欢喜,可是他还笑,他一定是在笑我吧?是的,在他看来,也许我的爱显得幼稚而廉价,像极了小女孩的无理取闹,呜呜呜……   我正哭得稀里哗啦,师父伸手轻轻拂过我额前垂下的长发,嘴角微微扬起,眼中似乎有一丝欢喜:“可是,容儿,我喜欢静雪的那种喜欢,是喜欢妹妹的喜欢,无关情。爱——”   “那……”我抬起泪水汪汪的眸子看着他,抽噎着轻声问道,“和喜欢我的喜欢,可是一样的?”   天啊,端木容啊端木容,你你你,你还是女孩子吗?你你你,你竟然问得这般直214.第214章羞赧   话方一出口我就怔住了,脸上随即发烫起来,粉色的云朵爬上了两颊,怔愣地看了师父一刻,我迅速低下头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时间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只有我的呼吸,时缓时急。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对上师父清澈的眸子。   许久许久,我没听到师父的回答,于是终于鼓起勇气来,抬头一看——师父早已不知去向,明亮的月色下,宽敞的平台上,我寻不到他白色的身影。   我不知道,师父是否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或者他听懂了,却装作听不懂?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选择了逃避。   一直以来,他都不是个会逃避的人,也总是教育我要勇敢地面对一切,可是这次,他逃避了,逃避我的回答。   心中虽然有一丝失落,然而,我却似乎松了一口气。也许我也怕,怕师父会不喜欢我,怕他的回答会让我承受不起。如果是那样,我宁愿他一辈子都不要回答。   也许,真的是我一厢情愿,是我痴心妄想,想要走进端木勋的心,那么难,那么难。   哎——   我紧了紧身上的外衣,踏着月色,慢慢走回山洞。师父已经睡下,睡在师叔旁边,睡容平和,呼吸均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已经睡着了,抑或是在假寐?   因为思绪烦乱,我在石床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天一亮,卢凌就早早醒了过来,然后跳起身来伸胳膊蹬腿地,直嚷嚷自己浑身酸痛。也真难为他了,整整一夜保持那高难度的睡姿,不腰酸背痛才怪!   用早点时,师父吩咐师叔和卢凌今天就启程“护送”我回百丈岩,还千叮万嘱务必要“看好”我,不能让我再次逃跑,说得好像是押送逃犯一般!   看他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平静模样,我心中着实不悦,狠狠咬着手中的野果,却又不敢吱声,只能可怜巴巴将师叔望着,师叔果然还是有良心的,没有忘记我昨天晚上拼上老命帮他招尹若的魂,于是开口帮我——   “师兄,我看——还是再过几天才启程吧!”师叔看了我一眼,“容儿的身体似乎还没完全恢复,昨天上还晕倒了呢!”   嗯嗯嗯!   我赶紧点头,然后适时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表示师叔所说不假。   “再说,赵无思的人还在这一带搜寻,我们若是动身,只怕会被发现——”   嗯嗯嗯!我继续点头,加油添醋道:“昨天晚上,我们还看到悬崖底下一片的火把呢!”   师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显然早已看出我百般不愿意回千仞山去,然而,他再也不肯纵容我的任性了,皱眉道:“晌午,我会帮你们引开搜寻的侍卫!”   师叔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意思是说他真的是爱莫能助了。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气呼呼地往洞口走去。   “罢了!”尚未走到洞口,身后传来师父淡淡的嗓音,“还是容你们再缓几天吧!”   “真的?”我立马停下了脚步,笑意盈盈地转过头去,“谢谢师父215.第215章进城   因为师父的“宽宏大量”,我们总算不用及时回百丈岩去了,可是,师父却不忘吩咐师叔和卢凌轮流看着我,不容许我离开这山洞半步,这着实让人泄气!   自那天早上离开山洞以后,师父再也没有回来,师叔说,师父有要事要办,就不同我们一道回百丈岩了,让我们自个儿回去。   师父走后,我心中便开始不安,我担心师父依然不肯相信自己的身世,会继续去找赵无思报仇。担心他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会犯下手足相残的大错,饮恨终生。   因此,一天深夜,趁着卢凌和师叔熟睡的时候,我悄悄离开了山洞。当然了,离开之前,我不忘从火堆里拣一枚黑炭在石壁上留言——   师叔,我去临安城找我师父,不会偷溜到其他地方的,敬请放心!   虽然我练过霓裳羽衣,但那段陡峭的悬崖对我来说还是难于上青天,好不容易爬了上去,站在悬崖边举目四眺,只见东方泛起一丝光亮,正是晨光熹微、天色渐明之时。   我站在悬崖边上,一袭湖蓝色的长衣,长发都束了起来,折扇纶巾,脸上戴着师父给我的人皮面具,俨然一个翩翩美公子,哎哎哎,真足以迷倒一大片的无知少女!   逃出了师叔和卢凌的监控,我真是心情大好,于是迈着轻快的步伐往临安城走去。   走到城门时,看到许多官兵把守着城门,坚持过往行人。我心中有一丝忐忑,然而还是故作镇静地往城门走去。   我脸上的人皮面具是师父临走前拿给我的,为了让我女扮男装回百丈岩去,如今却被我派上这样的用场,师父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气得吐血吧?   事实证明了,师父给我的人皮面具还真是完美无瑕,经得起守城士兵的检验,没有被看出一丝破绽。于是,我大摇大摆地进了临安城,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溜达,大摇大摆地去客栈里寻人,根本就无需担心。   于是,傍晚的时候,只见我安然地坐在茶楼的雅座里惬意地喝着茶。已经多久了?我多久不曾这般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坐在茶楼里看夕阳余晖,听寒鸦嘶鸣,望云卷云舒?   这样舒舒服服地坐在雅座里喝茶,真真是个奢侈的享受啊!想象着师叔和卢凌此时一定慌了手脚,到处寻我,我更加觉得这美妙的时光是个奢侈的享受了!   然而,当最后一丝余晖落尽,商铺里的灯笼陆陆续续挂起来的时候,临安城里忽然慌乱起来,一对一对士兵列队而行。队伍前面,一个头盔铠甲的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偷窥上的红缨在晚风中轻轻飘扬,显得意气风发,威风凛凛。   百姓们聚在街边窃窃私语,空气中可以闻到一丝慌乱而不安的气息,我不知不觉紧紧捏着手中的茶杯,低头看着街上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阵势我从没见过,就算之前临安城里到处在通缉逃犯“伊洛”的时候,我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阵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心提了起来216.第216章风满楼   队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着商铺上的灯笼明亮的光线,我看清了骑在马上那威风凛凛的男子——一张冰冷的脸庞毫无表情,左额上那条浅浅的疤痕因为他脸上的凝重和严肃显得深了许多,看起来那么清晰,甚至,有一丝狰狞。   是的,他是赵无思的贴身侍卫,程几希。   既然是贴身侍卫,那就说明一天十二个时辰,程几希都得紧紧跟在赵无思身边,除非发生了什么大事,使得他不得不离开——而且,这大事还必须是非常重大的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心中更加慌乱不安,只挂心着师父。难道,赵无思派出这么多的兵,甚至还派出了他的贴身侍卫程几希,是为了捉拿师父?   然而,那些士兵并未在临安城里开展什么大规模的搜寻,却井然有序地出城去了。那浩浩荡荡的大军,赶着夜色披星戴月地出城去,到底是要干什么?   临安城里的百姓都和我一样恐慌,不,也许他们比我这个外乡人还要恐慌。这一夜,我寻了个简陋的小客栈,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终于捱到了天亮。   天一亮我就直奔街市口而去,我知道,街市口是消息的交流和传播地,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在这里一定可以第一时间打听到消息。   果然,到了街市口只见百姓一群一群地围坐着,交头接耳地交流着什么重大信息,每个人脸上都一副凝重的神色,我赶紧凑过去听了一会儿,我终于打听出消息——   原来,赵国前几日南部发生了重大水灾,地方官员未及时开仓赈粮,再加上各级官员层层克扣救灾款项,灾民在饥寒交迫之中发生了暴动——这是内忧。   谁知,陈国和越国听说赵国发生了暴动,再加上赵国先王去世不久,新任赵王根基未稳,竟然联合起来趁火打劫,于昨日发兵侵犯赵国的边境,据说,已经占领了军事重地猛虎岭——此为外患。   据说,在此内忧外患交集之时,赵王忙得焦头烂额。之前已经派了几名武将到南部镇压灾民的暴动,如今突然发生了战争,赵王不得已只得让自己最信任的贴身侍卫带兵到边关去抵御劲敌。   看来,这些事都和师父无关,我竟然暗暗松了一口气,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然而,接下来听到的事又让我放不下心了:战争既已爆发,为防止临安城里出现敌国的细作,从今日开始,全城戒严,城门紧闭,禁止任何人出入!   天啊,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困在临安城里了?   正满腹忧愁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着,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往路边的小巷疾步走去。我吓了一跳,待要惊呼,却看到拉着我的人是师父——于是,我只得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任他拉进那狭窄的小巷。   进了小巷,师父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用无比凌厉的眼神将我盯着,他那么用力地抓着我的手,抓得我的手腕隐隐生疼。   他的眼中是不可遏制的愤怒,我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217.第217章盛怒   师父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很生气。   无需看他盛怒的眼神,也无需看他脸上冰冻三尺的寒冷,只要站在他身边,就可以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怒气,似腊月寒冰,足以将我冻僵,又似腾腾烈火,足以将我烧成灰烬!   “不是叫你乖乖跟你师叔回百丈岩去?谁叫你跑出来的?!”   他虽极力将嗓音压低,然而,我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指责和愤怒,明白清晰。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看他冰冷的脸,也不敢出声回嘴。   “你已不是三岁小孩,为何就是听不懂我的话?还要让我这般操心?你几次三番地逃走,可曾想过我们的感受?”   大珠小珠落玉盘,字字有力,句句钻心。   我忍着眼中的泪水:“……”   “若是要逃,就逃到天涯海角去,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过你的好日子罢,可是,偏偏你又是个单纯幼稚的女孩子,我只担心你会上当受骗!你可知道,每次你一消失,我有多么恐惧?”   我仍然不敢抬头,却终于鼓起勇气低声地辩解:“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有、有什么好恐惧的?”   “你……”他显然因为我的顶嘴而更加气愤了,疾言厉色起来,“当年,你不顾一切跟着赵无思下山,看着你留下的信,我也曾想过,也许你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七岁的小姑娘……”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怒火之中夹着一丝淡淡的哀伤:“我也想过,也许我该放手让你去飞翔,让你去寻找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爱情。可是、可是你却伤痕累累地回到我身边,不,不是,你却把自己弄得支离破碎,再也回不到我身边……”   他说的是那段撕心裂肺的往事,是我刻意遗忘的往事,是他最害怕忆起的往事,我的错爱,我的坠崖,我的魂碎。   “你知道,看到你破碎的身躯时,我有多么后悔吗?”我听出师父的声音微微地颤抖,“我恨不得狠狠地揍自己一顿,恨不得让时光倒流。如果回到当初,我一定不会让你下山,即使你偷偷下山了,我也一定会去找你,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我不该放你走,你还没长大,你永远都是那个八岁的小女孩,倔强而脆弱,天真而调皮,永远都不懂得保护自己。而我是你的师父,既然当初决定把你带到百丈岩,就应当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不能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知道,你死后我有多么后悔吗?多少个夜里,我站在月色下后悔,站在你的墓碑前黯然心碎,这一切,你都不懂……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多么后悔,多么后悔……”   我猛然抬起头来,睁着清澈的眸子讶异地盯着师父。   后悔?后悔?   师父,你确定那时候,你的痛苦和悲伤是因为后悔,而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不久,我病了,病得不轻,几乎是病入膏肓,我想,也许是上天在惩罚我,惩罚我害死了你,因此要让我随你而去。幸好后来你师尊从三清山回来看我,知道了我得病的原因,然后设法帮你复活218.第218章心城   “你的复活,让我也起死回生。你知道吗?复活后的你,就似失而复得的珍宝,我和你师叔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只怕你有任何的闪失,只怕你又会出什么事。”   “可是你、你却这么不懂事!”师父复又恢复盛怒的语气,“你总是三番五次地逃跑,也许,你把逃跑当成一种乐趣,可是,我们却没时间陪你玩!”   “若是你真的这么不喜欢百丈岩,不喜欢被约束被管着,那你就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这是第一次,师父对我说这么多的话,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冰冷而寡言的男子,总是满怀心事、离群索居,即使同在百丈岩,他也很少与我们谈笑,因此,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的话,对我说这么多的话。   我抬起头来,在抬起头来的那一瞬,眼泪竟不听话地从眼眶中滑落。我睁着泪盈盈的眸子望着师父,低声道:“容儿、容儿不是想逃走,只是、只是担心您!”   我鼓足了勇气,也一股脑儿将心中的话说出来:“您总是不肯将自己的心事告诉我们,总是神神秘秘行踪不定,您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担心你不肯相信自己的身世,担心你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担心你会去找赵无思报仇做出什么傻事。”也许是心急,我竟然说“你”而不是“您”,着实有不尊师的嫌疑。   “你担心我去找赵无思报仇?”师父盯着我,眼中有一丝揶揄,“你是怕我会杀了他吗?”   “是——我是怕你会杀了他,要知道,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不!他不是我的亲弟弟!”师父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你怕我会杀了他,是因为你还没忘记他?你还喜欢他,是吗?”   “不——”我摇头道,“我是喜欢过赵无思,然而,那种喜欢,不是爱,而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师父,您不要多想——”   我似乎听到了师父言语中淡淡的酸味儿,忽然想起尹若的话,她说,师父是喜欢我的。也许,他真的是喜欢我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在乎我对赵无思的喜欢?   可是,我多么想告诉他,我之所以喜欢赵无思,是因为赵无思的眼神,和他那么相似;我多么想告诉他,我只是迷恋上他的影子,不小心错了一次;我多么想告诉他,我想陪在他的身边,一辈子,不离,不弃,不计得失。   尹若说,师父总是故作平静,不悲不喜,总是用冷漠来伪装自己,将心门紧闭。他不是个主动的人,不会轻易向他人敞开心扉,他心中的城,那么坚固,谁都无法轻易攻破。   尹若说,她希望我面对自己的感情,希望我能陪在师父身边,代替她陪在师父身边,然后,一点一点地撬开他的心门,走进他的心城。   他是个值得爱的人,值得我花一生的时间去倾听,去守候。   因此,我决定开始攻城,攻进他心中那座孤独的城,然后,用一生的时光去经营,我们的爱219.第219章在乎   “师父。”我含着眼中的泪水,脸上浮起一丝温柔,认真地望着他,望着他,努力鼓起勇气——   “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您!”   这次,轮到师父讶异了。   我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然后是若无其事的故作镇定,然而,他眼中的怒气已然消失,眼角含着一丝笑意。   我知道,他努力想忍住心中的欢喜。   “走吧!”他故作平淡地转过身去。   也许,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脸上会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于是,我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如往常一样,与他保持着一丈的距离,默默地看着他颀长的背影。   这是我们之间最常见的姿势,十年来,一直都是。   他在前,我在后,然后,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   然而,这一刻,我多么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之时,走到海枯石烂之地。即使,他永远都不会转过身来,我也愿意一直随在他的身后,默默守望。   “往后,再也不要擅自逃跑了。”   他淡淡的嗓音从前方传来,我默默地点头,他看不见。   ——不,我再也不逃走了。这辈子,我要守在你身边,未经你的允许,绝不擅自离开!   “方才,我之所以凶你,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我在乎你。”我知道,对他来说,说出“在乎”,需要很大的勇气。   ——我不在乎你凶我,因为,我知道你的在乎,因此,我真的不在乎你的脾气。   “只是,你也忒任性了些。”   ——那是因为,在你和师叔面前,我可以任性,一辈子。   “怎么了?”   许是疑惑我为何一路无言,师父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于是,于是,于是我直接撞进师父的胸膛……   “啊——”我捂着额头,只觉眼前一片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踉踉跄跄退了一大步——别看师父平时一副俊逸纤瘦的模样,谁知,他的胸膛竟如铜墙铁壁,撞得人生疼!   师父慌忙扶住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我,伸手替我揉着发红的额头,无奈道:“哎——连路都不好好走,叫为师如何放心!”   虽然额头生疼,然而,心中却似灌了蜜一样甜,我微微撅着嘴似撒娇又似委屈道:“明明是师父不好好走路好不好——”   “啧啧啧——”头顶忽然传来一个怪声怪气的声音,“看你们师徒俩这般如胶似漆、如火如荼、如痴如狂,哎哎哎,真是羡煞人也!”   抬起头来,只见卢凌蹲在一堵半人多高的残垣上,一副刚看完一场好戏的模样,一脸戏谑地看着我们。   我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恼羞成怒地白了他一眼,然后三两步跨到那堵断墙边,轻轻一跳,纤臂一伸——   先是一声沉闷的“咕咚”,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卢凌在断墙的那一面鬼哭狼嚎:“啊——有你这么凶的女人嘛!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我爬不起来,这下肯定半身不遂了,好狠心啊你——”   “救命啊,端木恕,恕啊——赶紧来救我——”   师父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一丝纵容,然后笑着转身离开。   哎哎哎,这可真不像是我师父的作风,若是以往我这般恶作剧,他非得好好罚我一番不220.第220章欺负   跟在师父身后走完一条深巷,拐进一座清静的小院,院子里种着一株高大的柳树,千万条碧绿丝绦下,是一张竹制的方桌,竹桌边放着几把竹椅。   师叔坐在院子里等我们。   一看到我,师叔就满面怒气地冲上来,伸手就要扭我的耳朵:“叫你跑,叫你跑,你知道我和卢凌有多着急吗?”   我赶紧捂住耳朵绕着院子跑,嘴里不住地哀声求饶:“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逃跑了,师叔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小女子一般计较。”   “你是小女子吗?”师叔盯着我的脸,脸上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奸笑,“这种时候你倒承认自己是小女子了?”   哦,忘了,此时,我是女扮男装呢。   我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涎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师叔,一脸的哀求:“小女子我错了,不该私自逃跑,不该让师叔担心,求求您放过我吧……”   “哎——”师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每次你这般求我,我都忍不住会心软。”   我心中一阵得意,吼吼吼,我就知道你总是心太软……   “不过——”师叔邪邪地看着我,“这次我可不会心软了!”   说完伸手就要来拧我的耳朵,我早已对他放下戒心,于是乎,我粉嫩嫩的耳垂一下子被他揪在两指之间,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我疼得嗷嗷直叫,是真疼,没有丝毫夸张的成分。   “还敢不敢违抗师命?”师叔气哼哼地瞪着我,眼中凶光毕露啊凶光毕露。   “呜呜,再也不敢了。”我疼得都快哭出来了,龇牙咧嘴地求饶。   以往,无论我开多过分的玩笑,师叔都不曾这般欺负我的,这次,他怎么下手这般狠啊?我真是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   “行了行了——”许是看师叔把我欺负得不轻,师父终于于心不忍了,慢悠悠地踱过来将我从师叔的魔爪之下救了出来。   师叔一松手,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师父身后,揉着红肿的耳垂,气呼呼地瞪着师叔,抱怨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真地很疼耶——”   “真是报应啊——”门口一个怪声怪气的声音传来,是卢凌,正幸灾乐祸地望着我,“你看吧,天道自有报应的,谁叫你方才欺负我……”   “哎呦——”他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边走边哀声嚎叫,“哎呦喂——哎呦喂呀——”   师叔倒是挺关心卢凌的,见他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赶紧关切地迎上去:“怎么了?”   卢凌淡淡地瞟了我一眼,从牙缝里丝丝地挤出话来:“被恶狗咬了——”   我气得涨红了脸,迎上去对着他的腰就是狠狠一拳,然后赶紧跑开。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传来,卢凌疼得蹲在地上,一张俊脸都扭曲了。   仇人的痛苦就是我的幸福,看到我的杀父仇人一副疼到骨子里的痛苦模样,我可是满心欢喜啊满心欢喜。   我捂着嘴咯咯直笑,差点没笑岔气了。哈哈,这次,轮到我幸灾乐祸221.第221章好意   师叔扶着卢凌进屋去了,师父仍然一反常态地没有责备我半句,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走进屋去了。   难道,他是打算从此以后要对我采取怀柔政策,要纵容我为非作歹了吗?   我盯着那株袅娜的柳树发了半晌的呆,想破了头也想不通师父为何突然性情大变,不再像以前那样严厉地管束我了,难道,是因为他也觉得,我已经长大了吗?   在他眼中,我的“长大”,意味着什么?   既然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那干脆就不想了。我站起身来,往屋里走去。   这小院是师父找到的安身之处,地处僻静之处,虽然简陋,却也别有一番韵味。唯一不足之处是只有四间房,一间客厅,一间师父的卧房,一间留作我的卧房,因此,师叔和卢凌,只能共用一间房了……   哎,真是遂了卢凌的意啊。   走到卢凌和师叔的卧室外,听到屋里传来他们的谈话声。我忍不住好奇地驻足倾听——   “伤得还真有点重!”师叔幽幽地说道,难不成他的恻隐之心又泛滥成灾了?   “那丫头,下手真的是毫不留情呢——”   “你武功又不差,为何不躲?”   “哎——”卢凌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低道,“我对不起他们华家,欠了她那么多,这辈子都还不清……我知道,她整天嚷嚷着要杀我,可是,她不会这么做……”   “所以,你就任凭她捉弄,也不还手?”   “嗯——”卢凌低声应道,语气中有一丝无奈,“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   “你疯了吧?”师叔不敢苟同,“你以为,那丫头会领你这份情吗?这丫头大大咧咧的,可没心细到能察觉你的这份‘好意’呢!”   “只要能让她开心就好——”   我站在窗外,都听到了。卢凌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泛起一丝感动,忽然有点后悔起自己不知轻重的恶作剧。   也许,我真的下手太狠了些?   是的,卢凌说的对,我虽然见到他就嚷嚷着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我着实没有想过要杀他,只是内心有一丝排斥,觉得若是和他和平共处、认贼作友,就会对不起我冤死的家人,因此,难免耿耿于怀,见到他时便忍不住要同他抬杠,忍不住要捉弄他一番。   只是,我确实大大咧咧地不曾想到,这个贵为帝王子的男人,这个总是乐呵呵任我欺负的庐陵王,虽然一副玩世不恭的轻佻样,心中的悔恨和愧疚,却不曾有半分的减损。   他背负着沉重的悔恨,背了这么多年,背负着对我长姐的思念,背了这么多年。在痛苦的碾压下,他并没有放过自己,从不停止对自己的谴责,那么,我是不是该放过他了?   如果,我对他说了原谅,他心里是不是会好过一些?是不是再也无需用那般虚饰夸张的笑来伪装自己的悔愧?是不是就可以渐渐地走出情感的困境,再也不用压抑自己?   看吧看吧,看他望着我师叔时含情脉脉、柔情似水、如饥似渴的眼神,我猜他都压抑得快要性格扭曲,哦不,是性别扭曲了222.第222章地   听完墙角,我便往师父的卧房而去。   师父的房门没有关,我站在门外,看到师父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方桌前,低头看着一幅图。   我伸手轻轻扣了扣木门,师父抬头看了我一眼:“进来吧。”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师父身边,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淑女风范,一点都不像是千仞山长大的山野女孩。   哎哎哎,我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在赵王宫里呆得久了,竟学会了那些妃嫔们装模作样的矫情?   走到师父身边,看到他在看的是一幅奇怪的图。我低头看了半晌,才看出那是一幅地图,赵王宫的地图。   “这地方,画得有些出入。”伸手指了指图中某处告诉师父。   要知道,在赵王宫里呆了这么久,没事时喜欢四处瞎逛,因此我对赵王宫的地形还是蛮熟悉的,一眼就看出了图中的错误之处。   “哦?”师父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皱眉道,“你对那赵王宫,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呃……”我讪讪道,“也不是很清楚,只不过是这处地方我恰巧比较熟而已,这里是赵无思的寝宫……”   呃,怎么还没说完自己倒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果然,师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有一丝不悦。我赶紧岔开话,堆起笑容问道:“这、这地图是谁画的?”   “凭着童年时模糊的记忆画出来……”师父的言语中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可惜,还是画错了……这么多年,记忆总是会出错的……”   “也是。”我轻声附和道,“记忆总是会出错的,而且,有些不好的记忆,我们还会下意识地选择忘记。”   就像当初我选择抹去脑海中那段和赵无思有关的记忆一样。   “静雪住的是哪处宫殿?”师父伸手轻轻地将地图上微微卷起的边角抚平。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师父画这幅地图的用意,不是为了怀旧,而是另有目的。   “您、您真的想将林静雪救出来?”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师父。   原本,我还以为也许师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要知道,要将皇帝的妃子从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弄出来,而且是活生生地弄出来,那可是毫无先例的事,简直是——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师父无视我惊讶的模样,只是轻轻地点头,似乎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   “这、这简直比登天还难!”我大声嚷嚷道。   “哦?”师父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笑意,“这有何难?我不是也把你从赵王宫里救出来了?”   “呃……”我吞了一下口水,“话虽如此,可是、可是若是故伎重演,赵无思还会上当吗?”   “终归是有办法的。”师父似乎信心满满,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个,闲闲道,“我一定会把静雪救出来!”   我心中微微不悦,竟然又酸溜溜起来,于是,酸溜溜道:“师父,难道,难道您、您就这么喜欢静妃娘娘吗223.第223章寒夜   我故意把“静妃娘娘”四个字说得很响,这是在提醒师父,林静雪已经是赵无思的妃子了,他还是不要痴心妄想得好!   师父只是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伸手卷着手中的地图,并不答话。   我继续酸溜溜道:“依我看,静妃娘娘似乎乐在其中,当赵无思的妃子当得很好,师父您还是不要去多管闲事破坏人家的幸福。”   “她不会幸福——”师父的嘴角抽了抽,“呆在赵无思身边,她不会幸福。相反,她一辈子都会被仇恨煎熬,永远都不会幸福。”   嘎?仇恨?什么仇恨?   我看到师父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忍不住问道:“静雪姑娘她,可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世?”   若是我没有猜错,也就大体如此。这个群雄逐鹿、烽烟漫天的年代,许多国家都背负着一段鲜血淋漓的历史,许多人都背负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身世。   师父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片刻的犹豫,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我和林静雪有关的一切。那么,他到底会不会告诉我?   我殷切地望着他,轻声问道:“您那么在乎她,她的来头一定不小吧?她可是,可是您的……”   心上人、旧情人、指腹为婚的未婚妻……神马的?   我终究还是不敢将心中想问的话说出来,而师父却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轻轻摇头道:“容儿——你想太多了。”   呃……可能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呵呵,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是却放下心来,一丝浅浅的喜悦在唇边蔓延开来。   师父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窗边,背对着我,静静地望着窗外一丛婆娑的翠竹,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将和林静雪有关的一切娓娓道来——   春夜沉沉,寒星煜煜,夜幕似一块厚重的布,笼罩着寒冷的世界。   白日里融化的春雪,到了晚上凝着一股寒气,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烛光从窗户里隐隐绰绰地漏出去,洒在冰面上,一点一点的温暖。   端木勋站在窗边,看着天空中的寒星,看得那寒星益发明亮起来。   忽然,半人多高的围墙上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是一个女子,一个瘦削的、柔软的、飘逸的女子。   “谁?”他的声音像这寒夜一般凝重,听得出言语中浓浓的警惕和淡淡的期望。   就在前几天,他打听到了尹若在临安府牢里咬舌自尽的消息,是确切消息,意思是说,尹若是真的死了,不会有错。   然而,墙上那女子的身影,和尹若有五分相似,那么瘦,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也许那真的是尹若的身影,她没有死,她回来了。   听到端木勋的声音,那女子并未被吓跑,反倒是轻轻一跃,从从容容地从院墙上飘然而下,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   他看清了,来者不是尹若,而是一个陌生女子。   他飘逸的身姿从窗户边轻灵地跃出,脚下微微一动,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女子的面前,手中的长笛抵在那女子的胸口,只要再用力一些,他的长笛就可以****她的心224.第224章相求   女子睁着一双澄澈的眸子,镇定自若地望着端木勋,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反倒有一股纯真无邪的从容,让人觉得心安。   “你是谁?”端木勋的声音凌厉如霜雪,他知道自己如今是官府通缉的人物,任何一个无端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有可能是细作,随时都有可能置他于死地。   “在下程灵芝。”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那笑容,看起来那么亲切,那么温馨,仿佛早已在他的记忆深处绽放,可以融化他心中的霜雪。   可是,在他的记忆深处,并没有这个叫程灵芝的女子。他确信,自己一定没有见过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女子。   他微微收起手中的力道,然而,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地将长笛从她胸口移开。   “夜这么深了,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冷冷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不要告诉我,你夜间散步迷了路,无心闯到这里来的。”   白衣女子唇边的笑容更深了,轻轻笑出声来:“我何须扯这样的谎言?今夜来次,是有一事相求。”   “哦?什么事?”端木勋挑眉道。   “希望公子可以帮我一个忙——”她浅笑依旧,“帮我弄进赵王宫去!”   他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何这女子就认定了他会有这样的能耐,竟然会求他将她送进赵王宫去!再说了,宫中有多少女子在高墙大院内虚耗着青春,渴盼着天地间的宽阔和自由,而这女子,竟会自告奋勇地想要进宫,这是什么逻辑?   “对不起——在下无能为力!”他将抵在她胸口的长笛收起,迅速退到两米开外,依然不无警惕地望着她。   “若非知道你做得到,我为何会来相求?”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戚,哀戚中又透着一丝难过,似乎是在哀求。   “你……为何要进宫?”端木勋皱着眉,盯着女子安静而清秀的脸庞。   他想不通,这个看起来素淡娴雅的女子,压根不像是个贪慕荣华的人,为何却一心想要进宫去?   “公子无需多问,只要想办法让我进宫去就可以了!”白衣女子眼中有一丝防备,微微扬着头,一副休想从我口中探出任何消息的神色。   我师父看着觉得有趣,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说是来求人相助,却一副无礼的模样,然而,那无礼与其说是无礼,不如说倒更像是一种心虚。   “既然你不肯说,那么我为何要帮一个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人?”端木勋的嘴角微微扬起,“我帮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一定要帮我,否则、否则、否则……”因为焦急,那女子的脸微微涨红了,脸上现出一丝尚未脱尽的稚气,情绪微微激动起来。   “否则如何?”他觉得好笑,故意邪邪地挑眉道。   “否则,我就去报官府,说你藏在这里!”   她涨红的脸奋力仰起,倔强地盯着我师父,眼中有一丝坚定,却看不出丝毫的威胁。或者说,她努力想要表现出气势汹汹的威胁,然而,那威胁在我师父看来,却更像是委225.第225章厥词   她话音刚落,我师父的长笛已经再次抵在她的胸口,这次,他可没那么准确地掌握好力度,那长笛抵得她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两三步,然后,她纤瘦的身子抵在院子里那株笔直的木棉树干上,她这才停住了后退的脚步。   她的一对秀眉拧得很紧,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显然,师父毫不怜香惜玉的举动让她吃了一番苦头。   然而,她依然睁着一双澄澈的眸子盯着我师父,眼中有畏怯,却没有恐惧。那澄澈无邪的眼神,让我师父心中的霜雪又化了一些。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他显然很不满她的威胁,凑到她面前,柔声道。   那轻柔的嗓音,本该是爱人之间的亲昵耳语,然而,那轻柔却让他的威胁让她不寒而栗。   她眼中的畏怯更浓了,他看得很清楚,不禁觉得好笑。   “我……我不会去报官的,你、你不要杀我……”她轻轻抖着唇,颤颤道,“方才我只是一时心急,才会说那样的我,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我真的很想进宫……”   “你为何那么想进宫?”他手中的长笛将她的身躯抵得笔直,低下头,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容颜,奇怪的是,那容颜,总是让他觉得亲切。   “我、我、我要去报仇……”   也许,她已经知道如果自己此时不努力说服眼前这个愠怒的男子,那么,她真的有可能见不到三四个时辰后的日出。   “报什么仇?”他皱着眉,言语凌厉。   “我要去取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她的眼神坚决,直直地望进端木勋的眼中,似乎不再犹豫,“我要当上赵无思的王后,要生下王世子,要让我的儿子当上下一任赵王,要得到这万里江山!”   端木勋吓了一大跳,倒抽了很大一口气,他的俊眸睁得大大的,骇异地望着眼前这个白衣清逸的女子,似乎是想从她眼中看出一丝癫狂。   这女人疯了,也许是个想当王后想疯了的女人。这世界上,多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有……   然而,他将她的脸细细搜寻了一番,却看不出丝毫疯狂的神色。她看起来,不像是个疯子,倒似乎比正常人还要正常!   “姑娘芳龄几何?叫什么名字?”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是个想入非非的疯女人,因此再次柔声询问她,似乎是想从她的回答里找出一丝破绽来。   “在下程灵芝,二十三岁。”她仰着头,认真地回答道。   呃,二十三岁,年纪有点大……   眼前这女人会不会是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因此神经错乱,才会这般大放厥词?嗯呢,真的有这个可能,否则,正常的女子岂会半夜出来游荡?   看到端木勋微微偏着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她,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程灵芝似乎明白是自己的言语让他困惑了,于是,淡淡一笑,自嘲道:“放心吧,我没有疯!”   “呃……”   端木勋有片刻的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得讪讪问道:“姑娘为何会有如此、如此奇怪的想法226.第226章胞妹   程灵芝的脸上露出一丝哀戚的笑,眼中却盛满了荒凉,那荒凉,仿佛洪荒之初混沌未开时候那般遥飘渺。   她伸手轻轻推开抵在她胸口的长笛,而我师父,时候被她眼中的哀戚感染了,竟然毫无防备地任她退开,看着她轻盈的身姿悄悄地移了好几步。   程灵芝离开了木棉树,走到一丛芭蕉旁边,芭蕉宽大的叶子看起来黑魆魆的宛如鬼魅,然而这个女人却不怕。   她转过头来,幽幽地望着我师父,似乎是在想该不该说,或者是在想该如何开口。半晌,她终于哀哀地道出二十三年前一桩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知道,也许接下来我说的话会被你当成一番狂言,也许你会觉得我是个疯子,然而,无论你信不信,我都决定告诉你,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   “其实,当今赵王并非周太后的亲生儿子,而是周太后的侄儿……”   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师父的神情,然后,不出所料地在我师父脸上看到了惊讶和骇异。她似乎很满意,决定继续说下去——   “二十三年前,周太后生下的是女儿,而非儿子。然而,为了争得先帝的宠爱,为了保住自己在宫中的地位,保住周家的荣华富贵,周太后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那时候,周太后的嫂子恰好也怀了身孕,周太后便和娘家人商量,若她生下的女儿,而嫂子生下的儿子,那么便将这两个婴孩偷偷换一下。结果,就在嫂子生下儿子的第二天,周太后也生了一个女儿。”   “于是,周太后就把她哥哥的儿子抱进了宫中?”端木勋神色凝重地看着程灵芝,似乎正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相信她的话。   “嗯。”程灵芝轻轻点了点头,“而这个儿子,就是当今赵王,赵无思。”   端木勋皱着眉,不置可否道:“宫中戒备森严,要想狸猫换太子,谈何容易?况且,周家不怕被先帝发现?不怕满门抄斩?”   显然,他觉得这故事说得有点离奇。   “自古以来,富贵和权力就有神奇的魔力,吸引着无数人前仆后继,铤而走险。即使知道走的是万丈深渊上的独木桥,一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然而,只要桥的另一边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有权倾天下的诱惑,就有人不惜以身犯险。”   我师父默然了,显然,他也觉得程灵芝的话不无道理。富贵和权力的诱惑,是致命的,为此,世人什么事都做得出,就像历朝历代不乏贪图王权而身首异处的人。   程灵芝继续说下去:“况且,周太后从来都是不甚得宠的妃子,先帝很少去看她。因此,生下皇女的那一夜,她的不得宠和遭冷落倒成了一种优势,大家都习惯了对她不闻不问,因此,她的偷天换日之举,竟然离奇地成功了。”   “那么,周太后的亲生女儿,如今,身在何处?”   那时候,端木勋还不知道自己是周太后的亲生儿子,心中寻思着,若周太后的亲生女儿还活着,那么,该是他同父异母的胞227.第227章女婴   “为了隐藏罪证,斩草除根,周太后发了狠心,吩咐身边的嬷嬷将亲生女儿溺死,以绝后患……”   端木勋倒出了一口凉气,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而这周太后,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蛇蝎女人,竟、竟忍心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眼中不可思议的震撼让程灵芝的心痛了痛,是的,这样绝情的母亲,这样狠毒的女人,真的是天人共愤,千夫所指!   程灵芝的眼中泛起一丝疼痛,一丝愤恨,澄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苍白的唇轻启,低声道:“然而,望着襁褓中柔软而稚嫩的生命,那嬷嬷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她没有下手杀死那个女婴,而是冒着生命危险将女婴送出了皇宫,送给一户人家收养,如今,那襁褓中的女婴已经长大成人……”   端木勋定定地看着程灵芝,忽然明白了她眼中的淡淡的怨恨和浓浓的忧伤,程灵芝期然一笑,眼中的泪水有一滴、就一滴,从眼角轻轻滑落:“是的,当年那女婴,就是我。”   端木勋忽然无言,或者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眼前这女子,到底是敌是友。   按理说,程灵芝是他的胞妹,是他的亲人,况且和他一样,有着共同的仇人——周太后,那么,他该当她是友吧?可是,她却是周太后的亲生女儿……   程灵芝迅速擦开了脸颊上的泪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恨恨道:“如果,我没有被周太后遗弃,那么,我就不会是个弃儿,而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所以,我要进宫去,去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要当上了赵无思的王后,生下王子,然后让我的儿子继承王位,成为下一任赵王,那么,这天下终究还是我们赵家的天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赵无思抢走原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不能看着王权旁落而无动于衷……”   端木勋看着眼前这个慷慨激愤的女子,不知道她心中偏执的想法从何而来;不知道她为何不肯安于当个平常人家的女子,嫁人生子,过着与王权无争的平淡生活,而要去学男子一般,以天下为己任,觊觎危险的权力。   “你……为何会来找我?”端木勋终于问到了最核心最实质的问题,“为何认为我有本事可以帮你进宫?”   他心中担忧起来,心想程灵芝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知道他是那离奇失踪的大王子,如今要回来找周太后报仇,所以才会来找他相助?   程灵芝微微一愣,看着端木勋道:“坊间不是都在传说是你把那个女扮男装的御医弄进宫去,让那御医毒死周太后的吗?”   “所以,你信了市井流言,认为我有能力让你进宫去,所以才来找我?”   “嗯……”程灵芝点点头,“还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你呢!”   “那么,如果真的是我和他人联手害死周太后的,你不恨我吗?”端木勋定定盯着程灵芝,认真地看她眼中的心绪起伏,“毕竟,周太后是你的亲生母亲228.第228章舌战   “我并不恨你……”程灵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得知周太后的死讯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我知道自己不该怨她,毕竟,她有她的苦衷,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起她的无情……”   她的神情忧郁,一双眸子黯淡无光,脸色如雪:“如果她没有遗弃我,那么,我会是赵国的公主,而不是苟且偷生的孤女。她为了自己的幸福,竟然可以牺牲亲生女儿的幸福……甚至是生命……”   端木勋无端跟着她惆怅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底细,为何愿意告诉我这些秘密?”   她凄凄一笑,澄澈的眸子望着他,眼中满是信任,轻言道:“我也不知为何会将这般重大的秘密告诉你,也许是缘分吧,见到你,我竟然觉得亲切,觉得似曾相识。”   他回以一笑:“你以为这般甜言蜜语,我就会相信你,帮助你了?”   她亦展眉一笑,婉言道:“不是甜言蜜语讨好你,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信也罢!再说,帮我进宫,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知道,那个女扮男装的御医已经死了,如今,你也需要一个细作。如果你帮我进宫,我愿意当你的细作。”   “哦?”他的眉拧了起来,低声道,“你为何认定了我需要一个细作?再说了,你知道我在赵国都要做些什么?”   “呃……”程灵芝微微一怔,“你、你不是齐国的王爷吗?据说,齐国的庐陵王近来偷偷潜来赵国,是为了收集一些军事消息。”   端木勋不禁哑然失笑,他不知道,她是真的糊涂到尚未查清他的底细就想来同他联手,还是在装糊涂?   “那么,你不怕我杀了你吗?既然我是赵国的王爷,对我来说,怎么会缺一个小小的细作?再说,既然你是赵国的公主,我也可以杀了你。”他故意吓唬她,想让她退缩。   “不——你不会杀我的——”她似乎很有自信,直直地看着他的眸子,没有丝毫的退缩,“如今,根本就没人知道我是赵国的公主,你杀了我,不会得到任何的好处。相反,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也可以帮你收集到很多消息。”   “我为何要信你?”端木勋故意质疑她道,“既然你想得到的是赵家的天下,而我总不至于吃饱了撑着跑到赵国来冒险,我此来,无非也是为了得到赵国!而你,既然是我的对手,我凭什么要帮你?”   她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沉吟了片刻,低声道:“如今的赵国,周家外戚的势力很大,兵权亦大部分掌握在周氏手中,要想从周氏手中抢过赵国,并非易事。”   “相反,如果你愿意帮我进宫,进了宫后,我们联手搞垮周家,如此一来,到时候我们只需从彼此手中争夺赵国,岂不容易许多?而到时候,我们只需各凭实力,各展身手。而最后到底是鹿死谁手,就凭我们各自的能力了229.第229章国祚   端木勋再次感到讶异,眼前这女子,他的胞妹,她的机智和才气让他感到讶异。没想到她的思维这般清晰,头头是道地向他分析了利弊,如果,他真的庐陵王,那么,应该会被她说服的吧?   然而,他并非庐陵王,原本,帮她进宫对他来说亦不算是一件难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做到。   可是,他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身世和他一般可怜。因此,他不希望她怀着满腔仇恨活下去,他希望她可以幸福。况且,他早就知道,赵国的国祚并不绵长,已经所剩无几,也许再过几年,赵国就会灭亡。   那么,到时候,她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三年前,端木勋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尊从三清山来看他,师尊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师尊早已推算出不久之后,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必将出现大一统的局面,如今这些诸侯国,都将被灭,而统一天下的,将会是北方的强秦。   师尊之所以告诉师父这些不可泄露的天机,是为了提醒他不要想着夺回王位,夺回江山,赵国很快就会覆灭,因此,即使他费尽心思去夺回王位,也坐拥不了几年的江山。   然而,这些话,他该如何对程灵芝说?   因此,望着她清澈的眸子,端木勋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能告诉她赵国国祚将尽,不能说他不是庐陵王。   如今,周太后已死,而他之所以继续呆在赵国,并不是为了向赵无思复仇,也不是为了夺回本属于他的王位,而是为了铲除赵王身边的奸佞小人,以清君侧。   虽然,他早已知道不久的将来赵国赵家国破家亡的结局,然而,他毕竟是赵氏的王子,他想尽自己所能,努力延长赵国的国祚,尽力让赵国的百姓晚一点遭受战争的侵害,能晚一天是一天。   虽然,他努力告诉自己不能把程灵芝往火坑里送,然而,看着她澄澈的眸子中真挚的哀求,看到她眼中的渴望和期盼,他竟然不知不觉地点了头。   “也许,”他心想,“也许,她真的可以帮到我。”   是的,他希望她可以帮他,他们可以一起努力地延长赵国的国祚,她可以尽她的一臂之力帮赵无思辅佐赵国的江山——如果,她真的渴望自己的儿子将来可以当上赵王,那么,她一定会很努力地保住赵国的江山的吧?   而且,她既然是赵国的公主,那么,也该为赵国尽一份力吧?   看到端木勋点头,程灵芝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欢喜,眼角眉梢都爬上了浓浓的笑意,她雀跃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然答应了我,可不许反悔哦?”   端木勋轻轻地点头,承她一诺:“不会反悔!”   于是,两个多月后,程灵芝成了宁州通判林录的女儿林静雪,成了赵无思的女人,也成了端木勋安插在宫中的“细作”。   因此,那日我偷偷跟踪师父,在百花楼的后院里看到的程灵芝,是正在秘密接受入宫前的训练和教育。然而,就是在那天,我不幸被程几希发现,然后被他掳进赵王宫中。   慢着!我忽然意识到230.第230章亲兄妹   那日,程几希又为何会出现在百花楼的后院?他是暗中跟踪我师父,还是早就知道了程灵芝的存在?如果,他早已知道程灵芝的存在,为何没有向赵无思揭穿“林静雪”的真面目?   我静静地站着,听师父讲那段往事,早已听得头晕脑胀了,如今,脑中忽然又冒出这一连串的疑问,我觉得自己的头脑开始缺氧了,真是智力有限啊智力有限——   叙叙讲完那段前尘往事,师父终于回过身来望着,眼神异乎寻常的温柔:“那么,你可知道我为何坚持一定要救出林静雪,哦不,是程灵芝了?”   “呃……”脑中一团浆糊,努力理清思绪,“程灵芝和赵无思互换,程灵芝是周太后的亲生女儿,那么,赵无思和程灵芝可是表兄妹?”   “嗯。”师父点点头,表示赞同。   “呃,那么,周止桐和赵无思可是亲兄妹?!”我差点没跳起来,那、那、那岂不是****?   “不——”师父摇头否认,“他们是堂兄妹。”   “可是,那、那也是有违礼法的吧?”我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现实。   师父静默了半晌才轻声叹道:“为了权力,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当年,吕后不是让自己的外孙女嫁给自己儿子吗?”   哎,确实如此,谁都知道汉惠帝刘盈娶自己的外甥女张嫣为后之事,这种事情说起来令人发指,可是,当年吕雉还不是做出了如此令人发指之事?   “哎——”我重重地摇头,哀哀地叹气。   “哎——”师父也叹了口气,看着我道,“如果我真的是周太后的亲生儿子,那么,灵芝不就是我的亲妹妹?”   “哦!对哦!”   我竟然还没想到问题的这个层面,亏得师父提醒,我才想到!   既然师父和程灵芝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那我也就放心了!想起之前,我竟然还暗暗吃灵芝姑娘的醋,如今想来不禁觉得自己着实可笑。   “所以说,这就是为什么您坚持要救出灵芝姑娘?!”   师父轻轻颔首,嘴角有一丝无奈,一丝苦楚,哀哀道:“真的是天意弄人!都说乱世出英雄,谁知,乱世也出传奇。谁能想到,我们每个人身后都藏着一段离奇的身世?而我,竟然亲手将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   “那、那您要如何救出灵芝姑娘?”   “原本,我已经部署好了一切,可是,这两日给她写的信,她都没回……”师父的眉头皱得很深,脸上是隐隐的担忧,“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师父一直都有办法和程灵芝通信的,这从之前他们竟然可以暗中配合将我从赵王宫救出来,就可见一斑了。   因此,我还寻思着师父要将程灵芝救出来不会是件难事,谁知,如今程灵芝竟然失去了联络?   “会不会……”我私下做着不好的猜测,“林静雪的身份被赵无思发现了?”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然而却又不肯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只是无言地望着231.第231章初雪   想起出现在百花楼后院里的程几希,将我掳进赵王宫的程几希,我心中忽然泛起隐隐的不安,只怕程几希迟早都会将林静雪的真实身份告诉赵无思的吧?   毕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御前侍卫程几希对赵无思不可撼动的耿耿忠心!   于是,我将那日我跟踪师父进了百花楼,在百花楼的后院里偷。窥时被程几希偷袭,然后不幸被他抓进赵王宫的事向师父一一说来。   师父听得忧虑,眼神凝重起来,一双眉头皱得似乎永远都无法抹开似的。他迟疑了半晌,才低声问我:“如此说来,程几希已经知道了灵芝的身份?”   “这只是我的推测……”我忽然有点心虚起来,只怕自己的猜测会给师父增添无谓的烦恼,于是赶紧又安慰他道,“可是,程几希若是有意要说,应该早就说了,何至于等到这个时候?”   “程几希带兵出征了……”师父幽幽叹道,“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出征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赵无思?”   这样的可能性……很大!   我心中也跟着忧虑起来,想起程几希也许真的会在出行前将一切和盘托出,若真如此,那么以赵无思的性格来看,林静雪真的是离死不远了!   于是,从那天开始,抓紧时间将程灵芝从赵王宫里救出来,成了我和师父最重要的事情。   那段时间,师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不安。白日里,他都尽量到市井茶楼去打听一切宫闱秘闻、前线战事、家国秘事,甚至和程几希有关的消息,他都丝毫不放过。   那时候,我们已经猜到,程灵芝和程几希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我们没有猜到,那“千丝万缕的关系”竟是那样刻骨铭心、惊天动地。   许多天过去了,师父依然没有收到程灵芝从宫中来的只字片语,也没有打听到任何和程灵芝有关的消息。正当我们为程灵芝的生死未卜而寝食难安时,从前线传来了赵国战败的消息。   那是一个冬雪初临的黄昏,天空灰蒙蒙的,在酝酿了整整一天之后,日落时分,一片片雪花从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晶莹的雪花轻盈柔婉,宛如曼舞的女子,袅娜,曼妙。   半个时辰之后,冬日的萧瑟和残破便被白雪覆盖,再也看不到飘零的落叶和黑色的屋顶,看不到苍虬的枯枝和泥泞的小路,世界焕然一新。   师叔和卢凌兴奋地在院子跑来跑去,为这第一场冬雪而欢呼不已。我站在廊下,看到师父推门进来,肩上落了一些白白的雪,和他白色的衣裳融为一体,倒是头上细细的雪,使他看起来有点滑稽。   “师父——”见到师父,我便热切地迎上去,伸手为他掸去肩上的细雪,尚未开口询问,师父便喃喃地开口了——   “赵国战败了……据说,已经失了好几处要塞和边城,赵军溃退了五百多里……也许,师父的预言快要实现了……”   师父的样子显得疲惫不堪,嘴角有一丝无奈的苦笑,一种无力回天的无奈和洞悉天下的痛232.第232章战死   是的,眼看着我师尊的预言正在一步一步地实现,天下开始纷争四起,也许过不了多久,赵国就会覆灭。而师父早已知道了赵国的结局,却无力挽救,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点一点死去,无能为力。   因此,师父此刻的心情,必然是百味陈杂,无法描摹的吧?   “那——程几希他……”我低声问道。   “他,战死了——”师父的表情看不出悲喜,语气也是淡淡的,“据说,他被敌军围困了七日,终是以身报国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程几希那张冰冷而严峻的脸庞,还有他左额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在我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是的,我向来都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的冷冷冰冰不近人情,不喜欢她三番五次地将我抓到赵无思身边,不喜欢他对赵无思愚昧的忠诚,然而,如今听到他的死讯,我心中却又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   无论我喜欢不喜欢他,谁都无法否认,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忠贞爱国的大英雄,而对于英雄,特别是悲剧英雄,所有人都无法不扼腕叹息!   师叔和卢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奇地围过来相问,师父便把程几希战死沙场的事又说了一遍,听着他又一次细细道来,我心中的惆怅变成了哀伤。   这样的悲剧不忍去听,于是,我叹息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雪发着怔。   一会儿,师父推门进来。   我没有回头,然而,我知道推门进来的人是他,他的沉稳的脚步声对我来说,那么熟悉。   “怎么了?”听得出师父心中的担心。   “没什么——”我闷闷地说道,“只是,毕竟是认识的人,听到程几希的死讯,心中难免惆怅。”   “哎——”师父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却不在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身边,陪了我半晌。   也许是觉得应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师父转身想要离开,我赶紧对他说道:“师父——灵芝姑娘还活着,没有死。”   师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惊讶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言下之意是,他出去打听了半天都没打听到什么消息,我这足不出户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站起身来,回他淡淡一笑:“下午,我用幽魂镜看过了,招魂咒招不到灵芝姑娘的魂——”   “你用摄魄术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师父便一脸紧张地走到我面前,低着头严肃地盯着我。   我怯怯地望了望他冷冷的双眸,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紧张。   “我、我只是担心……”我弱弱地答道。   “我不是说过,不要私自动用摄魄术?”   这下,我总算听出来了,师父的语气那般严厉,就像往常要训斥我时那般严厉,显然,他是在生气。   “我就想不通,明明用幽魂镜一看就能知道的事,您为何还要每天到处去打听!”委屈的泪水爬上了眼眶,然而,我却努力忍住了,吸着鼻子道,“我、我只是不忍心看你每天这么辛苦—233.第233章宠溺   看到我说来就来的泪水,师父微微一怔,显然,他没想到我会哭。他抬手捧起我冰冷的两颊,我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仿佛一团火苗,一股暖流汨汨地流进我的心田。   他用双手的拇指温柔地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微笑地望着我,柔声道:“为师不是责怪你,而是担心——这摄魄术,威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很多,为师、为师只是怕你会反受其害!”   不知为何,师父的话非但没能止住我的泪水,却让我更想哭了,于是,一颗颗珠泪仿佛决了堤的流水一般,滚滚而落。   看着我晶莹的泪水和似乎受了莫大委屈的眸子,师父却笑了,笑得那般温和,那般慈祥,像一个宠溺着女儿的父亲,又心疼又好笑地呵斥我:“傻丫头,哭什么!”   奇怪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竟不再怕我师父了?是从尹若告诉我要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情感时起,还是从我被师父救出赵王宫时起?   第一次,在师父面前,我没有丝毫的畏缩和胆怯,不再害怕直视他凌厉的眸子,不再害怕他微微拧起的俊眉,不再害怕他静静地看着我,若有深意。   我撅起娇嫩的樱唇,委委屈屈地同他撒娇:“容儿、容儿真的只是不忍心见您这般日日夜夜为灵芝姑娘担心——”   “我知道。”他放开了我的脸颊,笑得温和。   “而且,我用完摄魄术,真的没出现什么不适——”只不过是下午倍觉困倦,狠狠睡了一觉而已。   “你就好。”师父柔声道。   “而且,灵芝姑娘没事!”我信誓旦旦向师父声明,只是为了减少他心中的担忧,“无论如何召唤,我都看不到灵芝姑娘!”   “那就好!那就好!”师父的唇边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似乎放心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天空依然纷纷扬扬地下着细细的雪,因此,师父没有出门。用过午膳后不久,大雪初晴,师父踏着厚厚的积雪出门,傍晚的时候,踏着厚厚的积雪回来。   只是,和早上不疾不徐、从从容容的脚步声不同,傍晚回来时,师父的脚步声慌乱而虚浮。他推开被积雪压得摇摇欲坠的柴门,脸上的焦灼在白雪的映照下,那般醒目。   彼时,我和师叔、卢凌正在廊下喝茶笑谑,看庭前皑皑的积雪,谈论院子里那株寒梅明天到底会不会开出第一朵花。   见到师父脸色苍白地推门进来,我们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被官兵追杀了,待看清他身后并无他人后,我们才放下心来。   “幽魂镜呢?”师父脸色苍白地朝我走来,劈头盖脸地问道。   我一时尚未明白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师父急了,拧着眉问我:“幽魂镜可在你身上?”   “哦——”我回过神来,才明白方才他是找我问幽魂镜,“幽魂镜在我房里。”   我边说边迈开步伐朝卧房奔去,师父脚步微微凌乱地跟在我身后,师叔和卢凌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急事,也赶紧跟了进234.第234章男儿泪   我从梳妆台上拿起幽魂镜递给师父:“在这里——”   师父一把抓过幽魂镜,紧紧地盯着幽魂镜看了半晌,一脸紧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望着那看似平常的幽魂镜,疑惑地望着师父。   师父一向澄明的眸子忽然不再澄明,似乎有点恐慌,看得我也跟着莫名地恐慌起来,那莫名的恐慌压着我,让我害怕——难道是,陈国和越国的联军已经攻到临安城下了?   我看到师父捏着幽魂镜的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然而,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却微微发抖,也许,此时他心中一定很难过,很难过?也对,赵国即将覆亡,他这赵家子弟能不难过吗?   就在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望着师父,内心都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忐忑地不敢开口相询的时候,师父闭上了眼睛,念了招魂咒。   半晌,他睁开眼睛,看到幽魂镜中出现了程灵芝毫无血色的清俊容颜。她睁着死气沉沉的眸子,嘴角噙着一个若有似无的、凄怆悲绝的笑。   看到程灵芝,师父的眼中迅速涌上了泪水,那泪水,似决了堤的洪水一般,一滴一滴迅速滑落。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师父哭,哭得这么伤心,哭得这么不加掩饰。一个有泪不轻弹的男儿,一个向来冷峻沉稳的男子,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其不意地哭了。   我心中着实震惊,师叔和卢凌也无比震惊,我看到他们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望着师父。   我微微尴尬,觉得有义务为师父维持面子和尊严,于是赶紧冷着脸将师叔和卢凌赶出了房间,然后将门紧紧地闩上。   师叔和卢凌虽然一脸的不情愿,然而,他们还是看出事态严重,自己还是识趣点好,于是一脸不情愿地任我推到房门外。   转身回到师父身边,我看到程灵芝凄绝的笑容在唇边溢出,她轻声地唤了一声:“哥哥——”   若是师叔和卢凌在此,他们是听不到程灵芝的声音的,因为他们没修过摄魄术,然而,我听得到。她的声音,依然那么好听,只是和我在赵王宫里听到的声音想比,少了一份冷淡,多了一份亲昵。   她叫师父,哥哥。   师父凉薄的唇微微地发抖,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她戚戚一笑,轻轻点头道:“我进宫后不久,就知道了很多前朝旧事,也知道了你,是周太后的亲生儿子,是我的亲哥哥——谁能想到呢?你竟是我的亲哥哥……”   “是啊……”师父低声叹道,眼中有一丝痛不欲生的追悔,“当初,你来找我时同我说了自己的身世,我只以为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谁知,你竟会是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同我说?”   程灵芝眼中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滑落:“不是我不想同你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你我之间的书信往来这般艰难,已是冒着生命危险,我怎么还敢在书信中言及此事?那书信若是不幸被人拦截,那哥哥就会被……”   她没有再说下去,然而,我师父他懂。原来,她一直都在替他着想,因此,很多事情,她都无法和他235.第235章收养   “你为何会死?难道真如传说中真的是被赵无思赐死的?!”   师父忽然想起了正题似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问程灵芝。   “不——”程灵芝苍白的脸庞上布满了泪水,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是投湖而亡的——”   “灵芝,都这时候了,你不要再为赵无思隐瞒。”师父皱眉道,“我答应你,我不会去找他报仇,不会伤害他……”   “不——哥哥——”程灵芝摇了摇头,这次的摇头多了一份坚决和肯定,她说,“同赵无思没有任何干系,我真的是自杀的!”   师父的眼中溢满了哀伤和悔恨,他低低地轻声喃道:“你为何这么傻……”   “灵芝,我知道,宫中太苦,你在其中度日如年,整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为兄会救你出来的!当初,我就不该亲手将你送进那虎穴……”   师父越说越伤心,眼中蒙了一层薄薄的泪水,继续喃喃低语——   “可如今,既已知道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又岂会眼睁睁见你在油锅中被渐渐烹煮?你为何不肯相信我?为何不肯寄期望于我?为何宁可选择一死,也不肯依靠一下我这个哥哥?”   我在一旁听得心酸,也许,师父的哀伤和痛苦这般浓烈,更多的是因为悔恨?是因为亲手将自己的亲妹妹推入火坑而自责?否则,他们两人虽是亲兄妹,可并没有共同成长的时光,彼此之间的亲情真的会这般浓烈吗?   “不,不是……”程灵芝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忽然泣不成声,豆大的泪水一颗颗滑落,苍白的容颜毫无血色,似乎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中,心痛得快要窒息。   “几希哥哥死了——”她痛苦地低喃着,“几希哥哥死了,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几希哥哥……   我和师父默默地对视了一眼,我看到,他眼中有一丝疑惑,又有一丝若有所思的了然。   看着程灵芝失声痛哭,看着她眼角眉梢痛不欲生的悲伤,我的心一下一下疼了起来。   好不容易忍住了哭泣,她才抬起头来盈盈地将师父望着,脸颊上沾了清泪,然后,我和师父静静地站着,听着她气若游丝的声音低低地述说着往事。   “哥哥,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当年,周太后身边的嬷嬷不忍心杀害襁褓中稚嫩的女婴,于是冒着生命危险将那女婴送出了皇宫,送给一户人家收养?”   “记得。”师父轻轻颔首。   “那户人家,姓程。”   呃呃,这不是废话吗?我心中暗想,所以你也姓程的嘛!   泪水再次从程灵芝眼中滑落,简直是覆水难收:“当年,那户人家,还有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叫程几希……”   原来,如此。   程灵芝,程几希,也许,我们早该想到,程灵芝和程几希也会是“兄妹”!   于是,一切疑惑迎刃而解,我瞬间就想通了——   为何当初程几希会无端出现在百花楼的后院,和我“狭路相逢”;为何他早就知道了“静妃娘娘”是个冒牌货,却没有向赵无思道破;为何每次见看着“林静雪”时,他脸上的冰雪总是不觉融化了许多;为何她会因为他的死而这般痛不欲生,甚至不惜以死相殉236.第236章离情   昔彼往矣,杨柳依依,今彼来思,雨雪霏霏。   多年以后,程灵芝依然记得那个浓雾弥漫的早晨,道路两旁的柳树刚抽出嫩绿的新芽,一条条柔软如丝绦,春风裁出的绿丝绦。   脚下的石板路湿漉漉的,晨露未晞,路旁一朵朵淡蓝色的野雏菊沾了露水,微微低垂着头,显得那般娇羞。   娘紧紧牵着她的手,哥哥沉默地走在前面,然而,他的脚步显得那么犹豫而沉重,显然是因为心中依依不舍的离情别意。   程灵芝并不知道离别在即,反倒因为这春天早晨清新的空气和难得一见的浓雾而欢喜异常,她觉得这缥缈的晨雾彷如仙境,而她就是置身仙境的仙女,因此脚步轻快地跟在哥哥身后。   那一年,程灵芝七岁,程几希十二岁。   母子三人各怀心事,终于走到了村口那株老榕树下,一个的中年男子已等在那里。   “几希,来,快见过师父。”程母微笑着对程几希介绍眼前的中年男子,“往后,你可要跟着师父好好学,学得一身好武艺,将来才能保护娘和妹妹。”   程几希转过脸来,眼中含着薄薄的泪水,一脸不舍地低低问道:“娘——孩儿可不可以不走?孩儿舍不得离开您——”   说着,眼中晶莹的泪水一颗颗滑落,一张小嘴撅得老高,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   程母强忍着眼中的泪水,逼自己狠下心来做一个严母。俗话说“严父慈母”,如今,儿子已经没有了父亲,她在当一名慈母的同时,还必须扮演起“严父”的角色。   “不可以!”程母逼自己冷下脸来,厉声道,“从今天起,你就要跟着师父好好学功夫,不学得一身好武艺,你就不要回来见我!”   见到母亲“生气”了,这个十二岁小男孩懂事地收起脸上的不舍和委屈,眼中还噙着泪水,却极力做出一副懂事的模样,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孩儿一定会努力练功,学得一身好武艺,将来会好好保护娘和妹妹!”   程母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然而,欣慰背后,更多的却是心疼和不舍。若非逼不得已,她又怎么忍心将年幼的儿子送进深山里?   半个月前,家里突然闯进了几个穷凶极恶的官兵,说是要抓逃犯,把两间简陋的屋子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然而,家里除了他们母子(程几希和父母)三人,再也没有其他人。   在此之前,宫里那个嬷嬷似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似的,早已偷偷将程灵芝带走,藏了起来。   没有找到所谓的“逃犯”,那几个官兵二话不说就将程父抓走了。三天后,程父的尸体被两个官兵连夜抬回来,早已是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那两个官兵无视他们母子俩战战兢兢浑身发抖的模样,又将那两间破屋子又翻寻了一遍,直到确认再也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才空手而归。   草草葬了程父后,程家母子俩搬了家,来到这个闭塞遥远的小山村,而程灵芝也被那个嬷嬷送来了这237.第237章深恩   在这个陌生的村庄里见到母亲,程灵芝便欢喜异常地奔过去,而程母,只是紧紧地搂着女儿,默默地掉眼泪。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为何而死,为谁而死,也知道她怀中的女孩本该是赵国金枝玉叶的公主,却被她的生母狠心地遗弃。   如果一开始他们就知道“女儿”的身世,那么他们夫妻俩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收养这个漂亮的女婴。然而,直到程灵芝五岁的时候,当年那个嬷嬷才告诉他们程灵芝的真实身份。   彼时,他们夫妻俩已经尽心尽力抚养了程灵芝五年,对这个可爱乖巧的“女儿”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因此,他们又怎么忍心再次遗弃她?   得知程灵芝的身世后,程父说,就算是死,他也要保护他的女儿!   是的,他们认为,从他们收养了程灵芝那一刻起,她便是他们的女儿,而不再是赵国的落难公主。   然而,好景不长,灾难终于还是降临了。   据说,周太后当年虽然下令溺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心中却痛悔异常,常常暗自垂泪,忍受着良心的煎熬和悔恨的折磨。那嬷嬷不忍心见主子这般痛苦难过,于是将自己当年偷偷救下公主的事说了出来。   周太后虽然忧虑,然而为人母者的舐犊之情还是战胜了忧虑,渐渐欢喜起来。于是,她便吩咐父兄暗中寻找自己的女儿,想找到女儿后让娘家的人好好将她抚养成人。   谁知,彼时赵无思已被封为世子,眼见着赵国的江山将唾手被周家所得,周太后的父兄为了保住家族利益,决定暗中找到公主,然后杀人灭口,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程家的灾难便因此而起,程父成了周家操控下的临安府衙里的一抹冤魂,而这份冤情,无处可诉。   程父死了,程几希便是程家唯一的血脉。   为了保住程家的血脉,程母决定将儿子送到遥远的天山,这样一来,也许将来再有人来追杀程灵芝的时候,程家唯一的血脉可以逃过一劫。   当时才十二岁的程几希,又如何能明白母亲的苦心孤诣,如何能明白那份沉重的母爱?   那时候,程灵芝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孩,只知道哭喊着要父亲,并不知道是自己害得父亲魂归九天,不知道是自己害得哥哥年纪尚幼却要离家出走,也不知道是自己害得他们亲生的母子俩天涯远隔。   多年以后,当她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后,心中对周太后的恨又多了一层。或者说,程家对她的恩有多深,她对程家父母的爱有多深,她心中对周太后的恨就有多深!   她知道自己此生,纵是粉身碎骨也无法偿还养父养母如山高如水长的深情厚恩。既然,为了保护她,程家倾尽所有,一心一意,那么,为了程家,她也应当倾尽所有,一心一意。   因此,多年以后,她才会近乎痴迷地爱上程几希,虽然她清楚地知道,他是她的“哥哥”,她对他的爱,于礼不238.第238章归来   那个晨雾霭霭的清晨,程灵芝和母亲将程几希送到了村口。   许多年后,她一直记得哥哥噙着薄薄的泪水,低着头慢慢地迈着他的小步伐的样子。她看着哥哥跟在那中年男子身后,一步一步走进浓浓的雾霭里,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她心中慌了起来,追着跑上前去,流着泪哭喊着:“哥哥——哥哥——哥哥不见了,怎么办,哥哥不见了——”   母亲追上前来抱起她,隔着浓浓的晨雾,母亲的脸庞竟然也渐觉飘渺,程灵芝莫名地恐慌,害怕母亲也会在这浓雾里突然消失。然后,她看到母亲的泪水,似乎决了堤的洪水,一颗颗滑落,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跌得粉碎。   从此以后,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里过着清苦的生活,哥哥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偶尔会有来信,告诉她们,他过得很好,告诉她们,他很想她们,然后有一天,告诉她们,他练得一身好武艺要回家了。   哥哥回家那年,她十五岁。   她记得那段时间,母亲满心欢喜,忙里忙外地收拾屋子,给哥哥裁衣裳、做鞋子,一心盼着儿子回来。她亦满心欢喜,想象着哥哥的模样,多年不见,他会长成哪般模样?   嗯,哥哥小时候就长得清秀漂亮,总是招人喜爱,长大后一定会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吧?于是,她就一心一意地等着学有所成的哥哥回来,回来保护她们。   然而,见到哥哥后,他刚毅的脸庞,他额上淡淡的疤痕,他眼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却让她觉得生疏,她怯怯地站在一旁,看着哥哥对母亲毕恭毕敬,和颜悦色,却独独对她冰冷。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从小分离导致兄妹俩感情疏离,于是,她总是言笑晏晏地跟在哥哥身边,极力想弥补这么多年的亲情空白,她以为,只要多和哥哥相处,就能和哥哥亲密起来。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听到了哥哥和母亲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哥哥对她的冷漠和疏离是有原因的,才知道,原来,她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才知道,原来,自己欠程家的这么多,这么多……   那是个秋阳朗朗、秋风习习的黄昏,她从河边洗了衣服归来,以往这个时候,总是可以看到母亲在院子里忙进忙出的身影,可以看到哥哥在院子里练剑。   然而,这日却奇怪得很,院子里不见母亲和哥哥的身影,而除了晚上睡觉时才会关上的房门却紧闭着,她心中疑惑,便快步走过去。   走到门口,一阵愤恨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是哥哥的声音,因为生气而激动,因为激动而那么大声,她听得那么清楚——   “若不是因为她,爹怎么会死?她不是我妹妹,她不是我妹妹!”   “几希!”母亲的厉喝从屋里传来,“她是赵国的公主,也是你妹妹!你爹为了保护她而丧命是值得的,她是我们赵国的金枝玉叶,是娘的骄傲239.第239章生别离   “哼——”哥哥一阵冷笑,言语中的愤慨又浓烈了许多,“就因为是公主,她的命就比爹的命值钱?就因为是公主,她就是您的骄傲?那我呢?我可是您的亲生儿子!”   虽是愤慨,听来却满是辛酸,一个自认为不被父母疼爱的儿子的辛酸。   “几希……”母亲的言语中有一丝歉疚,“娘知道,娘对不起你,可是,把你送到天山去,是为了保护你,娘是怕万一哪天……”   “为什么要怕?”哥哥的语气悲哀起来,“若不是因为她,我们就不会家破人亡,就无需去担心万一哪一天,就无需东躲西藏躲进这僻远深山,而我们母子俩,也不用遭遇这么多年的别离……”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那一刻,程灵芝明白了哥哥这段日子来对她的冰冷。原来,她是赵国的公主,而不是娘的亲生女儿,而“哥哥”,也不是她的亲哥哥。   泪水不知为何来得那般汹涌,仿佛藏了多年的泪水在这一刻汹涌奔来,仿佛内心深处孤独的宿命感和不安感忽然都得到了解答,虽然她不是娘的亲生女儿,不是哥哥的亲妹妹,可是,她的内心却突然轻松了。   原本,父亲死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察觉到父亲的死是个巨大的疑团,而这个家似乎也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然而,她怕自己幼小的心灵和担惊受怕的人生承受不起那个秘密,因此从来都不敢开口,不敢细究父亲的死。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切——她的身世,母亲异乎寻常、小心翼翼的疼爱,哥哥的冷漠和疏离,她都明白了。   她伸手推开房门,程母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微微惊愕地望着她。而哥哥,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淡淡地扫过她的脸庞,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娘……”程灵芝含着泪水,嚅嗫着低声唤道。   “灵儿……”   程母不无担忧地望着女儿,心中尚不大确定女儿是不是已经将他们母子俩的对话悉数听了去。   “哥哥说的,可是真的?”程灵芝哀哀说道,“我真的不是您的亲生女儿?爹可是被我害死的?可是我害得哥哥不得不常年在外,漂泊无依?”   “不!”程母摇着头,极力安慰女儿道,“你爹不是你害死的!你哥哥是男孩子,要以家国为己任,早晚都需要到外面去历练,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娘……”   她忽然想起许多个漫长的夜晚,母亲彻夜难眠,虽然不识字,却将哥哥的来信拿在手中反复地看,粗糙而枯瘦的手掌摩挲着薄薄的信纸,那一刻,母亲的心中一定充满了怀念,怀念远在天山的稚子……   程灵芝明白了,明白了母亲对哥哥的那份爱到底有多重,也明白了母亲对自己的爱有多深,她一头扑进母亲怀中,失声痛哭:“娘……灵儿对不起您,对不起爹,对不起哥哥……”   程母紧紧地搂着女儿,纵横的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她轻抚着女儿柔软的头发,这么多年来的痛苦和委屈,思念和心酸,倾巢而出,挥泪如雨240.第240章不知处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程灵芝在程几希面前益发小心翼翼,她知道,这些年来,是她害得程几希背井离乡,独霸了母爱,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份幸福,因此,她对不起他。   她欠他的那么多,那么多,此生难偿。   因为歉疚,她在程几希面前低声下气,心甘情愿忍受他的冷漠和疏离,心甘情愿做一个听话乖巧的好妹妹,为他洗衣做饭,端茶送水,她只想好好伺候他,极尽所能地去偿还自己欠下的人情债。   起初,她只当他是哥哥,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察觉到自己对“哥哥”的在意。她总是不自觉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默默地看着他的一颦一笑,失神地看他在晨曦中练剑,看得心惊肉跳。   “哥哥”冷冷的眼神淡淡地扫过她的脸庞时,她却莫名地心慌,在他不甚耐烦的眼神下,她的心却扑通扑通地狂跳……   他们居住的小山村极其偏远,甚至连看个大夫都要翻过一座山到临近的村庄去,因此,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备一些基本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有一天,她上山去采草药,不知不觉走到了深山里,直到余晖落尽,一轮弯月挂在天际时,她才想起要回家,然而,她却蓦然发现自己方才只顾着低头找草药,忘了做标志,如今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寂寂山林里,云深不知处。   就着淡淡的月色,她在山路上跌跌撞撞地走,远处传来凄厉的狼嚎,夜枭的叫声听来惊心,路旁的大树和灌木看起来黑魆魆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化身成厉鬼,朝她扑过来……   她心中害怕极了,眼泪扑簌簌地滑落,痒痒地爬进胸口,然而她却不敢哭也不敢喊,怕自己的声音会引来野兽。   慌乱的脚步走在山路上,然而,路的两旁益发陌生,她不知道路的尽头将通往何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几乎绝望了,差点没失声痛哭,恰在这时候,她似乎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灵儿——灵儿——灵儿——灵儿——”   那声音渐渐近了,在山谷中回荡着,再荡到她的耳中,她听得清晰,那是哥哥的声音!   然而,哥哥心急如焚的嗓音听起来与白日里的冷冷的嗓音那么不同,她听得窝心,心中涌起一阵温暖,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那一刻,她觉得无比安心,忽然什么都不怕了,仿佛那个声音可以驱赶围绕在她身边的所有猛兽和厉鬼,所有邪恶和苦难。她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忘了要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哥哥一声一声焦急地唤她:   “灵儿——灵儿——灵儿——”   直到他的身影在她眼前出现时,她才弱弱地叫了一声:“哥哥。”   因为久久听不到她的回应,他以为她还在遥远的深山里等着他去救她,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因此,听到她弱弱的回答时他愣了愣,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她娇弱的身241.第241章母逝   “灵儿。”   程几希停下了脚步,轻轻唤了一声,他不确定远处那柔柔弱弱的身影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听到他温柔的呼唤,程灵芝忽然朝他奔过去,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无比的心安,然而,泪水却汹涌而下。   她知道,这不是害怕的泪水、惊慌的泪水,而是欢喜的泪水、化险为夷后庆幸的泪水。   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她在他怀中哭泣。他的双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许久终于渐渐垂下,一手轻轻发在她的肩上,一手轻抚着她凌乱的发,心中一阵柔软。   终于找到她了,谢天谢地,终于找到她了。   怀中的女子虽然哭得很凶,温柔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裳,然而,她没有受一丁点伤,完好无缺,那么,他也就放心了。   那个晚上,他是牵着她的手回家的。   他接过她背后的竹篓,温厚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着她柔软的小手,一前一后在陡峭崎岖的山路上蹒跚行走。那条路很长很长,他们走了很久很久。   然而,再长的路终归都有尽头,下了山后,小路虽然弯弯曲曲,但是平坦了许多,然而,他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她,似乎怕她又会丢失似的。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言,一颗心却跳得飞快,脸颊也火烧火燎起来,幸好是夜晚,月色淡薄,他看不到她脸颊通红。   她想,哥哥还是在乎她的。   心中的欢喜如山泉一般欢快地叮叮咚咚地响着,她的脚步轻快起来,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弯弯的月牙,忍不住闭上眼睛,对着月亮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他微微转过头去,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她一眼,正好看到她的脸庞迎着天空,姣好的脸庞浸润在月色中,唇边一朵淡淡的微笑,倾国倾城。   两人默默无言地一直走到村口,他才松开她的手,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也不顾她为了跟上他的脚步而气喘吁吁地小跑着。   她以为,经过了那个生死与共、相扶相持的夜晚,哥哥对她会好一点,然而第二天,他依然如昔,对她冷冷冰冰,疏离而淡漠。   她想,也许哥哥是在害羞,因此,对着他绽放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然而,他只是淡淡地扫过她如花的笑靥,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僵在原地,委屈地撅着娇唇,眼中含着薄薄的泪水。原来,是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哥哥是喜欢她、在乎她的……呜呜……   不久,程母病逝,她抱着母亲的尸首哭得死去活来,而哥哥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镇定地看着她的悲痛,似乎他自己一点也不悲痛似的。   葬了母亲,她想,往后只有她和哥哥两人相依为命了,然而,哥哥依然对她不冷不热,一如既往地练剑、劈柴、挑水,一如既往地上山打猎,她多余的温情在他眼中显得那么廉价,那么矫揉造242.第242章相随   直到有一天,程灵芝看到程几希在房中收拾包袱,她才突然心慌起来。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胡乱地收拾着衣服,然后背上包袱就往外走,她匆忙跟上去,惊慌地追问他:“哥哥,你去哪里?”   “临安——”他径直往前走,甚至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肯。   “你走了,那、那灵芝怎么办?”   他们可是要相依为命的啊!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慌乱无措的模样,淡淡道:“我娘活着的时候,你尚且算是我的妹妹,如今我娘死了,你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你该怎么办,与我何干?”   她没想到他竟会这般绝情,被他的言语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站在他面前,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然而,程几希无视她哀哀欲绝的泪水,伸手拨开她扯着他的包袱的手,继续往门外走去。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着他迈着矫健的步子走出房门,走出院子,拐过小路,然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忽然醒悟一般,一把擦干眼泪追出门去,一路跟在他身后,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村口,他停下了脚步,不耐烦地开口赶她:“你回去吧,这房子你尽管住着,我不会赶你走的,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我哪里都不去——”她低声嚅嗫着,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倔强,“哥哥去哪里,灵儿就去哪儿。娘没了,灵儿只能跟哥哥相依为命,天涯相随,不离不弃……”   他微微一怔,随即拧起一对浓黑的眉,不悦道:“天涯海角,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反正就是不要跟着我!从我娘狠心把我送去天山那一刻起,我就是个孤儿,无需同谁相依为命!”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昂首阔步地朝着朝阳升起的地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僻远的小山村。   而程灵芝,倔强地一路跟随程几希。   她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总是与他保持五六十米的距离,他走她就跟着走,他停下来休息,她也跟着停下来休息。   他远远地、冷冷地看着她,而她只装看不见他眼中的冷漠,怡然自若地喝水、吃干粮,转过头去看身边的风景,听林间啁啾的鸟鸣,然后,对着他远远地笑。   他对她无可奈何,只能任她这般跟着。   第一天晚上,他们走到了一个小镇上。程几希找了一家简陋的客栈住了进去,而她身无分文,只能蹲在客栈门口发呆。   她抱着膝盖兴致盎然地看着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然后,任来来往往的行人惊艳地看着她。客栈里的小二屡次来赶她,她只是笑笑,死活不肯离去。   晚饭时分,客栈的大堂里坐了三三两两的客人,客人们点了饭菜吃得津津有味,她只能眼馋地看着别人大快朵颐,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不久,客栈打烊了,她只得紧紧抱着身子蹲在客栈门口看深邃的夜空,然后忍着饥饿努力地数星星,努力不让眼前冒出的星星和天上的星星混243.第243章陋巷   正当程灵芝迷迷糊糊快要入睡之时,客栈的门打开了,程几希出现在她眼前,低着头冷冷地看着她。   她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看到他英俊的脸庞冰冷如昔,然而,她却笑了,对着他绽放出一抹绝美的笑容,甜甜的嗓音软糯温柔:“哥哥——”   “起来吧——”   他冷冷地睥睨着她,她欢欢喜喜地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踏进客栈。她知道,她赢了,哥哥终究还是不忍心弃她于不顾,哥哥终究还是在乎她的。   他点了几道菜,看着她狼吞虎咽横扫一空,然后为她要了一间房间,领着她走上逼仄的楼梯,替她点亮房中的油灯,给了她一室温暖,一室光明。   那一刻,她知道,从今往后,她是真的要和他相依为命了!   一个月后,兄妹俩来到了赵国的都城,临安。   他寻了一处简陋的民房将她安顿下来,然后早出晚归为自己谋一份职业,从此以后,兄妹俩便在那陋巷里安身立命。   她不知道哥哥为何要来临安,虽然,这座都城是她的出生之地,然而,这繁华之地对她来说,却那么陌生。   她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歌舞升平的青。楼酒肆,听着惊心动魄的宫廷秘闻,渐渐地对这个国家、这座城市有所了解,对她的生母、她的兄弟有所听闻。   就这样,她在临安默默生活了五年,从十七岁到二十二岁。   十七岁那年,她跟着她的养哥哥来到了临安,二十二岁那年,她误打误撞地经由她亲哥哥的安排,进了赵王宫,成了她的表哥赵无思的妃子。   五年来,程几希很少去那陋巷旧屋里看她,仿佛她不是一个该小心翼翼呵护的女孩,而是一株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可以自生自灭。   偶尔去看她的时候,程几希都会给她留下一些银两,然后教她几招拳脚功夫。之所以教她功夫,是因为她一个女孩子住在那简陋的破屋里,着实需要学点拳脚功夫来防身。   她渐渐地长大,从一个天真无知的女孩长成一个成熟机智的少女,褪去了单纯和活泼,变得深沉而安静。   她懂得韬光养晦,敛起自己身上所有的光芒,小心翼翼地生活。她安静地察言观色,安静地听着临安城里的风吹草动,安静地思索自己的人生,安静地酝酿心中的仇恨。   她知道程几希离自己越来越远,对他来说,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是个累赘。只是因为他母亲的几句遗言,他才不得已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然而,他虽然对她冷淡疏离,离她越来越远,她却从来不曾让他走出她的心。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他,在见不到他的日子里,她默默思念着他冰冷的容颜,思念他秋风扫落叶般利落的剑术,思念他眸底深不可测的寒冷,思念他左额上那条淡淡的疤痕……   然而,这么多年来,他一如既往地对她冷冷淡淡。   她努力给他最灿烂的笑容,努力向他靠近,努力想让他感受到她心中的情愫,他却一步步后退,吝啬地不肯给她一丝笑容,一丝希望,一点温244.第244章初始   终于,她开始绝望,不再对心中那份懵懵懂懂的情愫抱任何幻想,而是将那份绝望的爱转化成绝望的恨。   她开始恨自己的亲生母亲,周太后。她恨周太后生了她却遗弃她,恨周太后毁了她的爱情,她的人生。   仇恨的种子在心中渐渐萌芽,然而,却始终无法茁壮成长。她自己知道,对周太后的仇恨却那么苍白无力,她恨得力不从心,恨得优柔寡断,恨得犹犹豫豫。   日子久了,她渐渐习惯了程几希对她的冷淡,对他冰冷的眸子置若罔闻,每次他回来,她都会满心欢喜地忙前忙后,为他做一大桌可口的饭菜,为他补一补破衣服,做一身新衣服。   有一次,她去街市上卖自己从山上采来的草药,正碰上新继位的赵王去宗庙祭天地祖宗,出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她挤在人群中看热闹,于是,不期然看到了他,程几希。   程几希跟在皇舆旁边,仿佛一只警惕的鹰,凌厉的眼神冷冷地扫视着周围,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   她问了挤在身边的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告诉她,那个威风凛凛的人是赵王最忠心的御前侍卫,一等一的大内高手,好像是叫程几希。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年,程几希一直当着赵无思的御前侍卫,只是不知为何,他却一直神神秘秘地隐瞒着,不肯告诉她?   皇舆浩浩荡荡地走过,她远远地望着他。那一刻,她想,如果当年她没有被母亲遗弃,而是赵王宫里金枝玉叶的公主,那么此时,她是不是就可以住在赵王宫里,可以天天看到程几希?   她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想要进宫,想要天天看到程几希的念头。   于是,程灵芝辗转找到了我师父,端木勋,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个叫端木勋的男人是二十年前离奇失踪的大王子,是周太后的亲生儿子,也是她的亲哥哥。   她是瞒着程几希进宫的,或者说,她自以为自己是瞒着程几希进宫的,她想象进宫后,程几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会有多惊愕。   然而,进宫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程几希却一点都不惊讶,只是一如既往地淡淡扫了她一眼,然后迅疾低下头去,只当她是未曾谋过面的女子。   她还记得那天,是她进宫后的第二天,依照礼制,她必须早早去拜见王上。她知道,去了赵无思的寝殿,她非常有可能遇上他,于是,她细细打扮了一番,华服锦衣,一代风华胜过宫中诸多女子。   晨光微曦时,她早早就来到赵无思的寝宫外,不出所料,她在寝宫外看到了他,一身黑衣,尽职尽责地守着寝宫。   许是因为一夜未眠,他虽极力保持清醒和警惕,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憔悴,她看着一阵一阵地心疼。   她莲步轻移,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拾阶而上,终于站在寝宫门外,与他四目相望,那一刻,他们离得那么近那么近,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黑眼圈,看到他眼角极细微的皱245.第245章冷漠   四目相望也只相望了刹那,见到她,他没有一丝讶异,依然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守法守礼地低下头去,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表示自己不会再多看王上的妃嫔一眼。   看到他毕恭毕敬的模样,她心中竟有一丝得意,胜利者的得意,仿佛她终于再一次战胜了他的冷漠,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而他却无法抗拒她的靠近。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她想,从今往后,她和他将在这赵王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再也无法逃离。   然而,往后再次碰见他时,他总是垂首低眉,静静地站在一边,似乎他从一开始就不曾认识她,似乎他根本就没看见她有意无意投过来的一瞥,似乎她只是个陌生人,而不是他的“妹妹”。   甚至在别无他人的场合与她不期而遇,他也只是依照礼制垂首问安,毕恭毕敬地叫她“静妃娘娘”,然后,再也不会多说一句话,更不曾质问过她,为何要瞒着他私自进宫?!   她想象着他骤然在宫里见到她时惊讶的样子,然而他不惊讶;她想象着他大发雷霆质问她瞒着他擅自进宫的样子,然而,他却静默无语。似乎她的生活、她的人生、她所做的任何事都和他无关!   他彬彬有礼地叫她“静妃娘娘”,让她觉得心碎。她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感到羞愧,为自己幼稚的得意感到气愤,她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   原来,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是自作多情!   她一直在努力,努力靠近他,努力想在他心中占一席之地,努力想让他多看她一眼,然而,他只当她是仇人,是累赘,是责任,根本就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是不是,他还会觉得她很可笑?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对他的冷漠笑脸相迎,对他的疏离视而不见,就像一条可怜兮兮的小狗,在他身边打转,睁着无辜的眸子摇尾乞怜。   她心碎了,原本温柔饱满的心一点一点地碎裂开来,那尖锐的碎片刺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割得她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奢望得到他的爱怜。想从一个冷血的男人身上求一丝温暖,想让一个无情的男人知道爱情,那简直是与虎谋皮,一切都是奢望、奢望、奢望……   虽然,赵无思甚是宠爱她,对她疼爱有加,恩宠甚隆,然而,周旋于众妃嫔之间,承欢于赵王膝下之时,她内心深处总有一股抹不去、散不开的痛苦,无法言说。   她逼自己忘记程几希,然后,全力以赴去完成一场复仇,谋取赵国的江山。然而,这些年来,他早已成了她生命中必不可少的存在,忘记他,无异于自剜双眼,自断一臂。   她告诉自己,情爱的国度里总是布满荆棘,处处都是不得已,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必须自断一臂,如此,才能保自己一命,那么她就该勇敢地挥刀,即使一路滴血,即使步步印血,她也要勇敢地走下246.第246章谋天下   于是,程灵芝终于狠下心来自断一臂,亲手剜去程几希的存在,不再纠结于自己的情爱,开始着手实施她的人生规划和复仇大计。   她做的的一件“大事”就是设计陷害周止桐,让周止桐死在赵无思的剑下。   其实,当初她也只是略施小计,谁知三言两语就刺激得周止桐醋意大发,那个蛮横而愚蠢的王后,竟然气呼呼地直奔那间存放了端木容之物的房间而去,将房中的东西悉数毁坏。   赵无思果然龙颜大怒,然而,如果仅仅只是此等“小事”,周止桐何至于死?那夜,程灵芝不失时机的枕边风,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程灵芝只说自己“无意间听到宫女们的谈论”,说当年端木容的死和周止桐有关,据说是周太后和周止桐买通了一个御前侍卫,那御前侍卫在悬崖边对端木容下了毒手……   赵无思再一次龙颜大怒,将那御前侍卫唤到跟前,那御前侍卫自是不肯承认,然而,在痛不欲生的刑讯之下,那御前侍卫把所有的事情都供了出来。   于是,赵无思又一次龙颜大怒,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放过周止桐?周止桐哭喊着求饶,跪在御书房外淋了三四个时辰的雨,然而,赵无思依然不肯原谅她。   在赵无思的心中,他的容儿,无可替代,无人能及。   虽然,在此之前他已让程几希暗中调查了一番,知道他母后可能参与了害死端木容之事,然而,如今终于从那御前侍卫口中得到了印证,他心中的愤怒在那一刻终于点燃。   虽然,周太后已死,但是周止桐还活着!   于是,在那个大雨滂沱的秋夜,他亲手刃杀了周止桐,以解心头之恨。   我仍清楚地记得我亲眼目睹的那场杀戮,赵无思手中的长剑被周止桐的鲜血染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味,我的心,一颤一颤地抖着,惊恐之极。   那时候,我不知道,原来,在另一处黑暗的角落里,程灵芝也在。她的嘴角挂着一抹阴冷的笑,眼中的得意那般浓烈,只是,在那得意之后却隐隐透着一股哀戚。   她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听着周止桐尚未挣扎着的残喘,清亮的眸子却定定地盯着御书房门口的程几希,爱也浓烈,怨也浓烈。   周止桐的尸体被搬走之后,赵无思将自己关在御书房里,而趁着这难得的间隙,程几希避开那老太监的耳目,来到了程灵芝身边。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冷冷地盯着她,对她的阴谋了然于胸。   他终于肯开口和她说话,终于肯开口质问她了!   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和雀跃,没有眼泪和激动,只有一丝淡淡的心酸,娇嫩的樱唇微微一斜,一抹凄怆的笑在唇边浮现:“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是的,既然情爱如指间清风,如山间明月,遥不可及,她无力谋求,那么,至少她还可以去谋天下!   “灵儿……”   第一次,他第一次叫她灵儿,虽然叫得犹犹豫豫,却那般好247.第247章名不正   然而,彼时,她已经不是灵儿,不是程几希的妹妹程灵芝,而是林静雪!   “对不起,程侍卫可是认错人了?本宫是宁州通判的女儿,林静雪——”   她抬起头来望着她,故意把“本宫”两个字说得很重很重,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轻笑,眼神却那般坚定。   似乎,她真的就是林静雪,从一开始就是林静雪;似乎,程灵芝早已殇逝,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个叫程灵芝的女子;似乎,她是赵王的宠妃,从不曾认识眼前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御前侍卫。   “静妃娘娘——”   程几希只微微一愣,随即双手一拢,毕恭毕敬地向她俯首垂眉,一本正经地说道:“静妃娘娘,请您不要再无事生非,扰得这后宫不得安宁,否则,终有一天,您会自食其果!”   静妃娘娘……自食其果……   她忽然疼了一下,原本努力笑出来的坚定瞬间土崩瓦解,明媚的微笑碎了一地,心,亦碎了一地。   原本,她以为自己想忘记就可以忘记,想不在乎就可以不在乎,想潇洒就可以潇洒,谁知,她根本就做不到!   她依然是在乎他的,在乎他的一颦一笑,在乎他的一举一动,在乎他对她的冷漠。   她不介意他说她会“自食其果”的警告,却介意他这般恭敬地称她,静妃娘娘……静妃娘娘……   她忍着心中的疼痛,冷冷地打量着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威严而冷淡,以示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然后,气恨地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孤清的背影。   他终于抬起头来,默默地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挺得很直很直,脚步不慌不忙,坚定有力。   他的眼神渐渐深沉起来,深不见底,似乎藏着一股汹涌的暗流,随时都可能决堤……   然而,好景不长,周止桐死后不久,赵无思从自己的“舅舅”(周止桐的叔叔,其实也就是赵无思的生父)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知道当年周太后以公主换“王子”之举。   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赵无思心中的痛苦难以名状。   从小到大,赵王之子的地位、赵国王室的身份,给他带来多少尊耀和殊荣?给了他多少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给了他多少的随心所欲的自由?   可如今,他竟然被告知,他并非赵王室的高贵血脉,而是一只换公主的“狸猫”,身份卑微,名不正言不顺,是个窃了赵国的冒牌货!   他的父王,是他的姑父,他的母后,是他的姑姑,他的妻子,是他的堂妹,他的舅舅,是他的父亲……   赵无思的痛苦是人之常情,一点都不出乎世人的预料。然而,痛苦过后便是泰山压顶般的惊恐,他害怕被赵王室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已经到手的赵国江山就要拱手让人,他将沦为一无所有的乞丐。   不!也许,他连乞丐都做不成!   赵王室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以惩他的欺君之罪,以祭先王的在天之灵。一旦失去至高无上的王权,那么,他便什么都不是,甚至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248.第248章瞒天   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赵无思开始暗中派人去寻找当年那个流落民间的“公主”,杀人灭口,以确保他不是王室血脉之事不会泄露,确保他的江山能够万年永固。   他派去的人中,自然包括程几希,而且,程几希还是总负责人。   然而,对于赵无思开始暗中派人寻找自己的事,程灵芝从始至终都未曾得知。   假如,她知道了这件事,是不是会心慌意乱?是不是会整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甚至,她会不会掩饰不了心中的惊慌,一不小心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虽然,这么多年来,程灵芝已渐渐看透人情冷暖,知道人世险恶,不再是当年那个纯真无邪的小女孩,然而,她亦不敢保证自己面对那份巨大的惊恐时,能够有泰山崩顶却面不改色的自若。   程灵芝不知道,是程几希一手策划了一场骗局,用一个鲜活的生命替代“公主”,当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出现在赵无思面前时,赵无思不得不相信程几希的一面之词,因为,一切都已死无对证。   程灵芝不知道,当程几希亲手杀死那个无辜的流浪女时,他心中的愧疚有多浓烈,然而,即使承受着巨大的良心谴责,他也没有丝毫的手软,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救程灵芝一命。   程灵芝也不知道,面对赵无思的多疑时,程几希心中多么忐忑,然而,他还是强作镇定,用天衣无缝的谎言骗过了赵无思,终于让程灵芝卸下沉重的身世枷锁,救了她一命。   程灵芝只知道,程几希一直都当她是个丧门星,从来都没在意过她、喜欢过她!   就在摆平了“落难公主”的事件后不久,一日午后,程灵芝吩咐御厨熬了银耳莲子羹,然后亲自给赵无思送去,然而,只有她知道,自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来到御书房门外,只见那老太监站在门外打盹,却不见程几希的身影,她心中有些微的失落,正待转身离去,却敏感地捕捉到程几希的声音,隐隐约约,似乎是从御书房里传来。   她做了个手势,不让小太监们把那老太监吵醒,也不让他们进去通报,却悄然立在御书房外侧耳凝听。然后,她果然听到那日思夜想的声音,细细地从房中传来——   “卑职求皇上赐婚,将子柔姑娘嫁给我卑职——”   是的,是程几希的声音,那么好听。   然而,那好听的声音却说什么“赐婚”,却在向赵无思苦求着某个“姑娘”……   程灵芝的心微微一抖,努力忍住嘴角的抽搐,继续“镇定自若”地听下去。   “可是,子柔姑娘是舅舅最宠爱的歌姬,只怕舅舅不肯拱手相让。”赵无思似乎颇是为难,缓缓道,“依本王看,那姑娘只是个歌姬,并非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实在配不上你。”   “这样吧,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权臣贵戚,只要你看上的,本王都会为你做主,你尽管挑!只是这子柔姑娘,着实不太合适…249.第249章歌姬   程灵芝明白了,原来,程几希是看上了周国舅(其实是赵无思的生父)家的歌姬,如今正在求赵无思赐婚呢!   她的心仿佛掉进了千年冰窟一般,冻得冰冷而僵硬,然后,冰冷僵硬的心又被谁给敲碎了,一地碎片,触目惊心。   他爱上了一个叫子柔的歌姬……他爱上了别人,他爱上了别人,他爱上了别人……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种疼痛,一片浊浪滔天的黑暗……   不过,幸好,赵无思拒绝他的请求了……   然而,程几希却不肯罢休,说得那般坚定,硁硁然掷地有声:“除了子柔姑娘,卑职谁都不要!”   赵无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短暂的沉默后,他为难地说:“你也知道,林子柔是舅舅最宠爱的歌姬……舅舅如何肯放?”   “王上……”程几希的声音低沉起来,却依然坚定,“卑职从不曾求过您,这是卑职第一次求您……卑职,不能没有子柔姑娘……”   不能没有子柔姑娘……   程灵芝的心痛得比方才更加剧烈了,喉咙似乎刚喝过醋一般灼热,胸口仿佛堵着一团棉花,闷得快要窒息,她有一种嚎啕大哭仰天长啸的冲动。   然而,她极力忍住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想让伤痕累累的心瞬间痊愈。然而,悲伤那般浓烈,岂是可以挥之即去的一缕轻尘?   她大口大口地顺着气,粗重的喘气声惊醒了打盹的老太监,那老太监一睁眼看到他,赶紧惊慌失措地俯首请安:“奴才给静妃娘娘请安,不知娘娘到来,竟这般失礼,奴才真是罪过。”   “不碍事的,公公整日伺候着王上,也着实辛苦了!”她终于挤出一丝微笑,或者说是苦笑,轻声道,“本宫是来给王上送莲子银耳羹的。”   “爱妃进来吧——”想必赵无思已听到了门外的声音,知道来者何人,未待老太监通报便大声招呼“林静雪”进去。   程灵芝整了整衣衫,莲步轻移,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御书房,脸上是一朵清新如莲的微笑:“臣妾给王上请安——”   “过来吧——”毕竟有外人在场,赵无思虽不如平时那般亲昵,却是掩不住的温柔,“到这边歇着。”   赵无思抬手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柔声示意她坐下。   程几希的脸色微微一沉,眼眸凝了起来,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去,并未敢多看程灵芝一眼。   程灵芝依言入座,脸上的笑容灿如初阳,看了一眼在底下垂首而立的程几希,柔声道:“王上可是和程护卫在谈什么大事?臣妾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不——,爱妃来得真是时候。”许是觉得女人天生就是处理感情问题的能手,赵无思禁不住将程几希的心事告诉了程灵芝:   “难得程护卫看上了一个姑娘,说实话,本王着实替程护卫感到开心,可是,这姑娘却是一名歌姬,若娶来做妾尚可,程护卫他却偏要娶来为妻——爱妃帮本王好好劝劝他—250.第250章赐婚   为妻,为妾,又有何差别?   对程灵芝来说,只要程几希娶了林子柔,就是她今生最大的失败!赵无思让她出言相劝,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她是不是该劝程几希,放弃林子柔?   然而,她嘴角微微上扬,莞尔一笑,娇娇弱弱地对赵无思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王上,您可知道人生最难得的是红颜知己?如今,程护卫终于有喜欢的姑娘了,依臣妾看,王上您该成全他才是!”   程几希抬起头来,冷冷的眸子淡淡地扫过她,眸中似有深意,言语中透着一丝感激:“谢静妃娘娘帮言,求王上成全卑职——”   “哈哈——”赵无思朗声一笑,无奈地看了程灵芝一眼,“本王是叫爱妃帮忙劝一劝几希,谁知爱妃倒劝起本王来了。只是,子柔姑娘并不合适——”   “王上——”她继续娇柔道,“合不合适,只有程护卫自己知道,我们是旁观者,又如何能够看清别人的情爱?这世间,最难得的除了红颜知己,还有人才。程护卫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地守护着王上,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   “依臣妾看,王上何不将子柔姑娘赐婚于他?”说到“赐婚”二字的时候,她心中又微微一酸,“如此,程护卫得到了最难得的红颜知己,而王上您也得到了最难得的人才,岂不两全其美?”   对赵无思来说,程几希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他知道,一个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意味着自身的安全,自然比一个亲生父亲的一名爱姬更加重要。   于是,赵无思终于点头:“好吧,本王答应你,会向周大人好人,你就等着本王的好消息吧!”   程几希再次抬起头来,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喜,一贯冰冷的脸庞忽然变得柔和,如坚冰初化,温暖和煦:“谢王上成全!谢娘娘成全!谢王上,谢娘娘……”   看着他脸上真心的笑容,程灵芝心如刀割,喉咙又是一阵酸涩,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意,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微笑,轻声向程几希道喜:“恭喜程护卫,如今,只管等着当新郎官了……”   她不敢再说下去,怕自己的心经不住破碎,怕眼泪经不住掉落,怕言语中的哽咽会透露出什么信息……   半个月后,经赵无思赐婚,林子柔嫁给了程几希。另外,赵无思还赏赐程几希高宅大院、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一批奴仆侍女。   毕竟,程几希是赵王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深得赵王的信任。因此,那日的婚礼隆重无比,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都去了,据说,连那被抢了爱姬的周大人都登门道贺。   程灵芝也认认真真地准备了一份大礼,派身边的太监们送去,送给新郎官的是一把名贵的宝剑,送给新娘子的是几套华丽的衣裳,还有一个看似平常的玉镯。   那玉镯,是多年以前,程母临终前交给她的,说是程家的儿媳妇们历代相传的宝物,如今,是时候物归原主。   因此,她决定将那玉镯送给程几希的妻子,她的“嫂嫂251.第251章玉镯   成亲后三天,程几希便到宫里来报到了。原本,赵无思是准许他多休息几天,好陪他的新婚妻子的,然而,他早早就来宫里轮值了。   成了亲的程几希似乎很是顺心,多年冰冻的眉眼渐渐融化,唇边时时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柔软,幸福在他身上扎根,也许,他真的找到了今生的归宿,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   如此,也好。   然而,虽然努力说服自己“如此也好”,但程灵芝心中的悲伤还是无法遏制地蔓延,身心憔悴。   几日下来,她脸色苍白,神情萧索,甚至无心打扮,整日怏怏地倚在房中,因怕赵无思看出她情绪低落,便佯装生病。   生了半个月的“病”,待她终于打起精神走出房间,往赵无思的寝宫而去。因为,她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疯狂的思念,只想偷偷再看程几希一眼。   这半个月来,她痛得撕心裂肺,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心碎而死,然而终于还是没有死去,而是一点一点地逼自己去面对现实,去承认程几希已经成亲的事实。   她是为见程几希而来,因此自然知道要挑赵无思午寐,而那老太监在寝宫里伺候的时候来。   来到寝宫外,阳光暖暖,庭中的树叶却萧瑟了许多。果然,只有程几希一个人在庭院里静立,此外再无他人。   她吩咐身边的宫女止步,然后独自一人朝程几希走去,巧笑倩兮。   “好久不见。”   她的微笑美得让人心动,声音柔软得让人心悸。   他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去,翩翩有礼地俯首请安:“卑职见过静妃娘娘,多日不见,方知娘娘玉体违和,如今可大好了?”   “大好了——”她淡淡掠过,笑意盈盈地问道,“哥哥的新婚妻子可还满意?可惜,灵儿不能出宫去见见嫂嫂……”   她叫他“哥哥”,叫他的新婚妻子“嫂嫂”。   他微微抬起头来,眸中似有深意,淡淡地看着她,心中有一丝疼痛,嘴角微微一扯:“满意……”   “灵儿派人送去的贺礼,哥哥可收到了?”   她哀哀地望着他,眼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   “收到了,谢谢娘娘——”   他依然叫她娘娘,毕恭毕敬,客客气气,那么遥远,那么疏离。   “那玉镯子……是娘过世前亲手交给我的,娘说,那是我们程家的传家之宝,是传给儿媳妇的……灵儿如今把玉镯子交给嫂嫂,希望嫂嫂能好好收着……”   他有一丝惊讶,因为此前他从不知道程家有这样历代相传的玉镯子,于是惑然道:“娘……为何要将那镯子交给你?”   她凄然一笑,心中一片荒凉:“娘说,等哪天哥哥找到了中意的姑娘,让我代为转交给那姑娘……”   她一度天真地幻想过自己会是那镯子的主人,一生一世戴着它,无需把它交给任何女人。   可如今,那美丽的幻想如泡沫一般破灭,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是无法强求的,比如缘分、比如爱情、比如生死。   如果命中早已注定了不属于自己,那么她一辈子都休想得到,纵使机关算尽,亦是枉252.第252章诀别   许是想起了过世的母亲,程几希的眼神黯淡下来,低着头,不再言语。   “哥哥幸福吗?”程灵芝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水,眼含泪花。   她想,她对他的恋慕和爱意,他应该知道吧?也有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因为,她从来没有向他表白过。   他没有直视她的眸子,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泪水,依然低着头,幽幽道:“幸福……”   幸福……   这就够了!   如果他真的觉得幸福,那么,即使再痛苦,她都会说服自己放手。只要他真的幸福,那么,她就可以放心了,可以放心地投入一场场宫斗,争取王后之位,可以放心地谋划赵国的江山——属于她的江山!   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笑得灿烂:“只要哥哥幸福,灵儿就放心了!这是灵儿最后一次叫你哥哥,往后,这世间再也没有程灵芝,你也不再是我的哥哥……”   无论结局如何,她终究还是要抹去程灵芝存在的痕迹,一心一意地当林静雪。此后,她只是林静雪,就是林静雪。   程几希抬起头来,眼中似乎有一丝不舍,又似有一丝哀戚。   五年来,他从来都是冷漠的,如今,她终于决定不再眷恋,依依同他道别,他倒忽然不舍了?   真是天意,弄人!   “哥哥保重……”她哀哀一笑,转身离开离开。   “灵儿……”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淡淡的,暖暖的,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叫她,灵儿,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曾这样叫她。   或者说,这五年来,他从来都没叫过她,没有叫过她“程灵芝”,更何况是叫她“灵儿”?   这五年来,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意义模糊的存在,没名没姓,可有可无。   她很想停下了脚步,很想再回头看他一眼,然而,眼泪却不知不觉夺眶而出,一滴滴滑落。   她不敢让他看到她斑斑的泪水,于是,脚步只有些微紊乱,终于还是大踏步离开,将他抛在身后,将这五年来那份绝望而沉重的暗恋抛在身后,将那段理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抛在身后……   此后,她果真再也没有叫过他“哥哥”,也不再偷偷跑去看他,若是碰巧遇上了,只是以礼待之,再也不敢有一丝留恋。   半年后,战争爆发。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艰险之战,陈国和越国国力雄厚,无论哪一国的军事力量都远超赵国,更何况如今还是两国一起联手,赵国的败退,可想而知。   战争爆发之后,程灵芝听到了程几希将被派去边关领兵作战的消息。   程灵芝着实讶异,她知道,程几希虽然武功高强,却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并非出征将领的上好人选,赵国并不乏骁勇善战的猛将,赵无思为何偏偏要派程几希出征?   这一战,可以说是关系着赵国的生死存亡,并非儿戏。既然,连她都知道这一点,那赵无思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将如此重任托付在程几希身253.第253章忧心   程灵芝知道女人不可干涉国事,然而,为了程几希的安危,为了赵国的存亡,她决定去劝一劝赵无思,告诉他程几希并非出征将领的最佳人选。   然而,刚踏进院子,尚未走到御书房门外,那老太监一看到她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她面前俯首道:“奴才见过静妃娘娘——王上正在商量国事,不得空儿,娘娘还是改日再来吧!”   她知道,这是客气的逐客令,这老太监之所以这般殷勤地跑来“迎接”她,只是不希望她近前,她心中的疑团更浓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不动声色柔声笑道:“本宫只是不放心王上,所以来看看。听说陈国和越国犯我边境,王上肯定忧心如焚吧?”   “哎——”老太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王上真是寝食难安啊。”   “再担忧,也当保重龙体,本宫只是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她努力表现出自己的极大担忧,秀眉紧蹙,满面忧容。   那老太监果然被她忧心忡忡的模样骗过,细声细气道:“难得娘娘这般体贴,奴才定会好好照顾王上的。”   “辛苦公公了!”她柔声道,“不知可否让本宫见王上一面?本宫一介女流,虽然有心,却无力为王上分担国家大事,本宫只想、只想多陪陪王上,为王上解忧……”   她努力挤出汪汪的泪水,盈盈地望着那老太监。   “可是……”老太监为难道,“王上正在商量边关战事……”   “就让本宫陪公公一起在门外候着,待王上得了空,本宫再见他一面……只要见一面就好,本宫着实、着实不放心王上……”   她努力挤出泪水,表现出极大的担忧,以博得老太监的同情。   女人的泪水果然是最有力的武器,那老太监终于点头,领着她往御书房走去。   那老太监似乎很谨慎,小心翼翼地不敢带她太靠近那紧闭的房门,因此不像以往那般在门外候着,而是在廊下站着。   程灵芝更加确信,御书房里的对话,和她心中渐渐泛起的不安和恐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努力竖起耳朵听着御书房里的话,怎奈离得着实远了些,房里的人又似乎有意压低嗓音,她听不到太多的讯息。   她急中生智,佯装内急,然后领着宫女绕过走廊,跑到御书房隔壁的小房间里。她让宫女们候在门外,自己进了房间。   她找到了紧挨着御书房的那面墙,然后将耳朵贴在墙上,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地捕捉一言一语,她终于听清楚了房中的对话——   “如此说来,程几希是故意骗本王的?”赵无思的声音,夹着浓浓的愤怒和不满。   “据臣探知,那是一个流浪女的尸首,并非公主——”   “那,他为什么要用一个流浪女的尸首来瞒骗本王?”   “臣也不知道……或许程护卫知道公主的下落却有意隐瞒,也或许是他怕无法完成任务王上会怪罪,因此随便找一具尸首来搪塞…254.第254章密封   “本王要的不是舅舅的猜测,而是确凿的答案!若舅舅若是还没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就不要在本王面前说这些乌七八糟的猜测!”   舅舅……   听到这里,程灵芝才知道,原来这另外一个人是赵无思的生父,也就是被程几希抢了爱姬的周大人,周晟。   “臣该死——”周大人惶恐道,“不过,臣派人去查了一下,竟然查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赵无思显然不耐烦了,狂躁道,“舅舅就不要卖关子了,赶紧说!”   “据说,程护卫当年曾跟在天山隐者门下学习多年——”   “那又如何?这件事本王也知道!”   许是因为边关战事,赵无思今儿的心情着实狂躁,同周大人说话的语气颇为恶劣。   “可是,王上不知道的是,越国的世子是程护卫的同门师弟!据说,两人交情很好……”   赵无思沉默了,程灵芝想象得到,此时的赵无思,脸色一定阴沉至极。赵无思再次开口便印证了程灵芝的猜测,他的语气那么低沉,那么冰冷——   “如此说来,程几希,有可能是越国派来的细作?!”   “臣不敢断言,不过,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既然如此,舅舅为何还向本王力荐让程几希带兵出征?难道,就不怕他临阵倒戈,不战而降?”赵无思冷冷道。   “哼!”周大人冷笑道,“正因为如此,臣才想让他带兵出征——若他真的是越国的细作,那么,必定会趁机倒戈,我们便得以识破他的身份。”   “臣已经计划好了,我们派一名猛将当他的副将,再派几名勇士跟随他,若他真的倒戈了,副将就可以一刀斩下他的人头。”   原来,周晟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程灵芝心中担忧起来,担心程几希真的会是越国的细作,否则,为何他明明知道是周家的人害死了程父,当年却还要来临安,然后忽然当上赵无思的御前侍卫?   她的心揪了起来,知道程几希此去凶险,也许,他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程几希真的是越国的细作,那定然会被杀害;如果,他不是越国的细作,那周大人也有办法让他成为越国的细作,然后将他杀害。   ——全临安城的人都知道,程几希抢了周大人最宠爱的歌姬,周大人觉得颜面大失,记恨于心。   也许,程几希根本就不是越国的细作,这一切,是周大人为了报复而一手策划的阴谋,只为了将程几希送上战场,只为了借赵无思之手秘密杀害程几希!   程灵芝仿佛瞬间掉进冰窟一般,手脚冰凉,一颗心提了起来,思绪纷乱。然而,她尚未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御书房里赵无思和周大人的对话让她的震惊了,或者说,让她害怕了——   “公主的事……该如何处理?”周大人问道。   “此事就由舅舅负责吧!”赵无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务必要将她找出来,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了,然而,程灵芝听出了赵无思的言外之意,知道,“然后”是什么255.第255章自溺   程几希上了战场,而程灵芝却陷入无边的恐惧之中。   那次处心积虑偷听的谈话,听到和程几希有关的消息似乎是在她预料之中,然而,听到和自己有关的消息却在她意料之外。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_ 2.c_o _m   她不知道,原来,赵无思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曾派人暗中寻找过她,只是,被程几希骗了过去。   然而,恰是那次蒙骗,让赵无思起了疑心,让周大人抓住了把柄。   程灵芝开始自责,若非为了帮她挡过一劫,程几希又岂会引人怀疑?又岂会被周大人抓住把柄?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就是被她害死的!   她想,若非他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么,她也活不下去了……   他果真出了什么事。   她似乎活在地狱中一般饱受煎熬,天天战战兢兢地盼着前线来的消息,虽然知道他在劫难逃,然而,她心中始终存着一丝希望,希望他能逃过小人的暗杀,能大胜而归,风风光光地踏进临安城。   然而,从前线传来的却是赵国战败的消息,而程几希,据说被敌军围困了七日,终是“以身报国”了。   无论他是否真的是“以身报国”,抑或是为奸人所害,他终究还是死了……死了……死了……   是夜,静妃娘娘消失了。   宫女和太监们打着灯笼找了整整一天,却遍寻不到她的身影,第二天清晨,在御花园的荷花池里,早起的宫人们发现了一具身着华服的尸体,捞上来一看——是静妃娘娘!   ——以上,就是程灵芝的故事。关于她不为人知的身世,关于她孤苦无依的一生,关于她的爱和恨,恩和怨,关于她扑朔迷离的死亡。   或许,是因为程几希的死让她痛不欲生,所以她决定为程几希殉情;也或许,她知道赵无思已经开始派人到处搜寻那个下落不明的“落难公主”,知道迟早会查到自己身上,在劫难逃,因此,先下手为强,自行了断了……   无论如何,她终究还是死了,挣不出自己给自己布下的情网,逃不过命运的巨轮,终于被死亡碾压得支离破碎。   我和师父静静地听着,看着幽魂镜中那个容颜憔悴的女子,听她弱弱的声音娓娓道来,看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亦跟着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总是个容易感动的女子,从这幽魂镜中看到了太多痴情女子的魂魄,若紫,我长姐,尹若,如今又是程灵芝……   听过太多悲伤的爱情故事,我竟没有练就见多不怪的本领,总是要跟着她们哭。在这风起云涌的乱世,不只是出英雄,也多了许多痴情的悲剧女子。   原来,程灵芝竟也是自溺身亡。   又是一个痴情、痴狂、痴傻的女子!   师父握着幽魂镜,我看到他眼中亦含着泪水,脸色泛白。   方才,我们听程灵芝讲了那么久,也就是说,师父撑着程灵芝的魂魄在幽魂镜中出现了这么久,他的内力已经耗去不少,也难怪他脸色苍白,似乎颇为艰256.第256章找不到   我怕师父会撑不下去,于是拿过他手中的幽魂镜,将掌中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到幽魂镜中,含泪问程灵芝:“既然,灵芝姑娘是自溺身亡,为何不肯魂归地府?难道,姑娘还有遗愿未了?”   如果程灵芝死得甘心,那么,她就会乖乖地归赴地府,我们也就无法在幽魂镜中看到她的魂魄。可如今,我们既然可以召到她的魂魄,那就说明了她心中还有所牵挂。   程灵芝幽幽地望着我,眼中泪水依稀,她嚅嗫着唇,低声道:“我的魂魄夜行千里,赶到战场上,却找不到几希哥哥……”   她似乎再也流不出泪水了,一双眼睛又圆又肿,愣愣地望着我:“为什么我找不到几希哥哥?我想和他在一起,既然活着的时候无法相依,死了以后,我也想与他相伴……”   “可是,我找不到他……我在战场上徘徊了一天一夜,却寻不到他的魂魄……是不是他要躲着我?是不是他还恨我?为什么我找不到几希哥哥……”   我努力想安慰她,于是,耐心地同她解释:“你找不到程几希,有很多种可能,也许,他受了巨大的重击,魂魄飞散,尚未聚合;也许,他死得心甘情愿,早已魂归地府了;也或许,你哭肿了双眸,没有看到他……”   “不!我已经认认真真地找过了,我翻寻过每一具尸体,问过我见到的每一个魂灵,甚至战场周围的一草一木我都寻过了,也并未见他依附在草木上啊!”   “也或许……”我心中一凛,意识到最大的可能,“也或许,程几希根本就没有死!”   程灵芝怔怔地看着我:“如果他没有死,那么他会在哪里?”   “会不会,他真的是越国的细作?已经被越国的人悄悄救下了?”我猜想着这种可能。   “几希哥哥他……真的会是细作吗?”她眼中惊疑,显然,她也无法确定,程几希到底是不是越国的细作。   “也许吧……”我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他不会是细作的……”程灵芝喃喃低语,似乎是在告诉自己,“几希哥哥不会是细作的……”   “难道,他不曾向你透露过什么吗?”师父皱着眉,挤出弱弱的声音,低声问道。   “没、没有……”她眼中似乎惊慌,摇着头道,“他什么都没同我说……”   师父已耗去了许多精力,似乎累得连睁开眼睛都觉吃力,我放心不下他,于是念了驱魂咒,程灵芝渐渐从幽魂镜中消失。   我扶师父到床上躺下,他一躺下立马就睡着了,脸色依然苍白,呼吸均匀,凉薄的唇紧抿着,似乎有许多排解不开的愁绪。   我在床沿坐下,低着头看他的睡容,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情愫。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放松地看他的睡容,原来,他睡着的时候这么好看,比他醒着的时候还要好看。至少,他睡着的时候可不会用凌厉的眼神盯我,也不会不高兴,更不会摆出一脸的不悦给我257.第257章轻薄   我俯身,柔软的唇轻轻贴在师父冰冷的额头上。   他似乎睡得很沉,一点都未察觉,我壮了胆,又偷偷吻了他的眉毛和眼睛,他依然一动不动。   我更加大胆了,又吻了他的鼻梁,谁知,他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按着胸口屏气凝神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发觉他的睫毛只是轻轻抖了一下而已,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我放下心来,继续盯着他苍白的唇看,看了许久许久。   呃……吞了吞口水……   一个女孩子是不能这样色眯眯地盯着男人看的,即使那男人帅得天下无敌也不行!   我又吞了吞口水,努力想收回视线,可是,眼睛却不听话地黏在他脸上再也移不开了。   我壮了壮胆,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后吞了吞口水,然后,慢慢地俯下身去,俯下身去,俯下身去……   我偷偷吻了师父的唇!   谁知,我的唇刚贴上师父的唇,师父的左手却忽然抓住了我的肩膀,只不过他无甚力气,只是轻轻地将手搁在我的肩上罢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退了好大一步,狂跳着的心差点没从喉咙里蹦出来。   师父已经察觉到我偷吻了他,只是他早已累得精疲力尽,因此无力抵抗我的“轻薄”。他的睫毛抖了抖,可惜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轻轻地抖着唇,若有似无地说道:“困……别吵……”   我抚着胸口,一张脸火烧火燎似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谢天谢地,幸好师父睁不开眼,否则,我岂不是无地自容到要钻进床底下去了?   “呃……容儿、容儿这、这就出去……”   我支支吾吾地应道,然后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   来到门外,我倚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好一阵子才顺过气来。   想起自己方才竟然兽。性大发“轻薄”了师父,忍不住又红了脸,心中一阵羞愧。   哎哎哎,我这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变。态了?莫不是和赵无思那变。态相处得久了,我也变成了变。态不成?   走到院子里,看到师叔和卢凌正在廊上下棋,卢凌身姿挺直,举止优雅,一看就是个会下棋的人。而师叔却支颐而坐,心不在焉地看着棋盘,一副随时都要入睡的模样。   我悄悄走到师叔身后,“嗬”地一声猛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跳了起来,将手边的棋子盒扫在地上,黑色的棋子咕噜噜滚了一地。   我走到桌旁坐下,看着师叔惊魂未定的样子,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一看到我,卢凌立马扔了手中的棋子,一改方才从容优雅的模样,凑到我跟前好奇地问道:“你可出来了!你和端木勋在房中搞些什么?搞了这么久都不出来……”   我伸手在他额上狠狠弹了一下,没好气道:“我们搞些什么,同你有何干系?你干吗那么好奇?”   “呃……”卢凌伸手摸着额头,促狭道,“我只是关心你罢了,怕你这傻丫头被端木勋给轻薄了,毕竟,我是你姐夫…258.第258章故事   轻薄……   嘿嘿,也不知道是谁轻薄谁了呢?   我伸手又要往卢凌额上弹去,他连忙捂住额头将脑袋往后仰去,及时逃离了我的魔爪。我讪讪地收了手,故意怒目圆瞪道:“姐夫?什么姐夫?!”   “不是姐夫……”卢凌弱弱地道,“可是,你是娴静的妹妹,我有义务保护你!”   哎哎哎,我真是懒得理他懒得理他懒得理他……   “发生什么事了?”这时师叔已经捡好了棋子,蹙着眉忧心忡忡地问道。我知道,方才见师父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放心不下。   于是,我便将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他们,师叔听得一惊一乍,又悲又叹,因为师父的身世而嘘唏不已。   师叔没有想到,自小和他一同长大的端木勋,竟会是赵国的王世子!他的身上,背负着那么沉重的身世,他的心中,暗藏那么浓烈的仇恨和屈辱。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三人可以说是朝夕相处,可是,他和卢凌根本就看不出端木勋的异样来!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生活,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   和师叔比起来,卢凌是个乐天派,他没有听到故事背后沉重的悲剧性因素,却听得津津有味。当我说起程灵芝和程几希的故事时,他更来了兴致,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生怕漏掉什么似的,好像我是在说一个精彩的故事。   讲完了事情的始末,卢凌还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地问我:“那么,那个程几希到底有没有死?”   我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死啊?!”   “怎么会不知道?”卢凌认真地看着我,指了指怀中的幽魂镜说,“只要你想知道,立马就能知道了。”   对哦!我怎么会没想到?   于是,我赶紧掏出怀中的幽魂镜,对着镜子念起招魂咒,然而,幽魂镜却像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一般,只照出我的脸。无论我如何召唤,也召不到程几希的魂。   卢凌兴致勃勃将头凑过来,看着幽魂镜说:“看来,他没有死啊?”   “不一定——”我叹了一口气,哀声道,“也有可能他的魂魄已经到了地府了,所以,幽魂镜照不出他来——”   “我还是希望他没死——”卢凌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哎,这故事听起来太悲了,我不喜欢这么悲哀的故事,所以,我还是希望程几希没有死!”   “可是,如果程几希没死,那么,灵芝姑娘岂不是白死了?”师叔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说得我和卢凌面面相觑——   是啊,如果程几希真的没死,那么,程灵芝岂不是殉情未遂,白白牺牲了?   哎,我的心情复又变得沉重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地叹着气儿。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卢凌皱着眉问道,似乎我是无所不在的圣人似的。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如今,只能等师父醒来,看师父打算怎么办259.第259章吊唁   师父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醒来后,他气色好了许多,只是脸色依然苍白。   喝过我特意为他熬的粥后,师父终于有精神搭理我们了,而且,立马就为我和师叔布置了一项任务——去程几希的家里“吊唁”。   说是吊唁,其实是为了从他的妻子林子柔口中探听些消息来,比如程几希为何要来临安,比如程几希是不是真的和越国的世子师出同门,又比如程几希是不是越国的细作之类的……   我依然是女扮男装戴了面具去,毕竟,如今赵无思仍未放弃寻找“赵无诸”,而我也怕被人发现。若是被赵无思发现我没有死,那可就不妙了!   到了程几希家门口,只见朱漆的大门紧闭着,显得静悄悄的,一点也没有为国捐躯的英雄该有的待遇,比如隆重的葬礼、络绎不绝的吊唁者、威风凛凛的御林军护卫等。   只有门口挂着两个大大的白色灯笼,表示这家人新近有丧。   扣了扣一阵门环,才等到一个老伯慢悠悠地来开门。我们报上来意,说是得知程护卫为国捐躯,因此特来吊唁,希望见一见夫人。   老伯眯着眼打量着我们,慢悠悠道:“夫人说了,不见客!两位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说着就要关上门。   师叔赶紧将身子挤进门缝里,挡在老伯面前,往老伯怀中塞了一锭碎银,然后低声道:“你不去禀告,怎么就知道夫人不见我们呢?你只说,我们是千里迢迢从天山赶来的,是程护卫的师兄弟。”   那老头疑惑地将我们打量了一番,才慢悠悠说道:“那么,两位请在这里等一等,老奴进去向夫人禀告。”   等了半晌,那老伯才来给我们开门,笑意盈盈地将我们请进去,然后领着我们往府里走去。   赵无思对程几希还算是出手阔绰,赏赐的这栋房子在临安城里算是大的了,建筑精美,庭院深寂,草木葳蕤,真是闹中取静的好宅院。   跟着那老伯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段路才来到会客厅里,进了客厅,只见一个美艳的妇人在里面候着,想必,她就是程几希的妻子,林子柔了。   我和师叔走了进去,客气地行过礼,才抬起头来看那妇人,眉目温和,脸颊丰腴,一双美目顾盼生姿,煜煜生辉,隐隐透着一股娇媚。然而,那娇媚却是清澈而动人的娇媚,令人眼前一亮,不似烟花女子眼中那种谄媚而多情的娇媚。   她长得确实漂亮,否则,会岂能成为周大人最宠爱的歌姬,又岂会让程几希不惜得罪权贵而横刀夺爱?   可是,这女人这般眼熟,我隐约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两位是从天山而来?”林子柔毫不避讳地望着我们,眼中亦是毫不避讳的不信任。   “不——我们是从越国来的——”师叔正准备编一串谎言来圆方才的谎,我却赶紧抢先回答了。   林子柔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镇定自若,淡淡地看着我们,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哦?越国的人?我夫君可是被你们越国和陈国杀死的,如今,你们竟然还敢来我府上260.第260章王欣尔   她的冷笑,一点都不让人害怕,反倒那么熟悉。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为何她看起会那么面熟,我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她——她是我乳母的女儿,王欣尔,而不是林子柔。   我应该不会看错的,当年,就是那个将我从火海中救出来的乳母,我在她家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时常同她的女儿一起玩。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因此懂得乖巧地讨好乳母的家人,总是喜欢跟着乳母的女儿,总是亲昵地叫她“欣尔姐姐”。   我天天和王欣尔一起玩,一起干活,我还教她认字,因此她待我很好,一点都不把我当成他们家的累赘。   如果我没有认错人,那么,她一定就是王欣尔。不,我怎么会认错呢?当年,我那么喜欢她,天天跟着她……   “程大哥真的是我们越国和陈国杀害的吗?那么,夫人又会把我们怎么样?”我用眼神示意师叔不要说话,然后,继续挑衅林子柔。   “我会把你们碎尸万段——”她咬牙切齿地说,仿佛我们真的是害死程几希的人似的。   “那么,夫人自己是不是也要以死相随?”我邪邪地看着她,字字清晰地大声说道,“别忘了,夫人您,也是越国人!”   她似乎吓了一跳,手微微地发抖,眼中有一丝惊恐。   恰好这个时候丫鬟们进来奉茶,她冷冷地等着丫鬟把茶放好,然后吩咐她们全都退下,这才转过头来一脸警惕地望着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的脸上充满了防备,一副随时准备同与我们决一生死的样子,目光阴骘地盯着我。   “在下是越国人……”我淡淡一笑,挑眉道,“如果在下没有认错的话,夫人您,原本是姓王吧?”   “你——”她皱着眉,眼神更加阴冷了,也许心中正小心翼翼地琢磨着我的来历和目的,“你知道的,会不会太多了?!”   “哈哈哈——”看着她如此警惕的模样,我忍不住放声大笑,朗声道,“我知道的还更多呢,我还知道——你叫王欣尔!”   她的眼神依然冰冷,可是脸色却开始泛白,双手紧紧攥着拳头,额上冒着细细的冷汗。也许,她真的被我的话吓到了。   看她的反应,想必我真的没有认错人,她,果然是王欣尔!   然而,我正在为自己的恶作剧而开心得大笑的时候后,王欣尔却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长剑,龙飞蛇舞地朝我刺来。   她的动作迅速而利索,剑端是欲置我于死地的凌厉,若是没有师叔迅速帮我挡了下来,想必,我已经死在她的剑下了!   我吓出一头冷汗,半晌才回过神来,抚着胸口呆呆地看着王欣尔。   她早已退到三丈开外,手中的剑寒气逼人,直直地对着我们,眼中是浓浓的杀气。   “我、我……”我知道自己的玩笑好像开得大了,于是赶紧缓下语气,“我认识你,很多年以前我们在越国见过……”   她的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冷笑:“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261.第261章旧识   “没、没人派我来——”我支支吾吾道,急切地想表明自己并无恶意,“我真的认识你,你是王欣尔,你是音娘(我的乳母)的女儿王欣尔。欣尔姐姐,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听到我叫她“欣尔姐姐”,她眼中的冷意似乎褪去了一些,只是仍然防备地看着我:“你,到底是谁?!”   也许她已经忘记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而且那时候我们还小,若非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人物,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遗忘都是正常,所有的背叛都值得原谅。   “我、我是华显贞……”我抖着嗓子说道,“当年,音娘救了我,我在你家生活过一段时间,我总是喜欢跟着你……难道,你忘了吗?”   她似乎想起了童年时代那个叫华显贞的小姑娘,只是仍然不肯相信我就是华显贞,因此皱着眉一脸疑惑地打量着我。   我这才想起,如今自己可是女扮男装,还戴着人皮面具,因此,她认得出我来才怪!   于是,我赶紧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指着自己的脸笑意盈盈地对她说:“记得我吗?还记得我吗?”   也许她已从记忆中搜寻出我的容貌,然后将记忆中的容颜和眼前的容颜对上了。她垂下了手中的剑,眼中有一丝惊喜:“你、你真的是华小姐?”   “贞儿,是贞儿!”我笑着说道。   记得那时候,她都是叫我贞儿。   “贞儿,真的是你!”她脸上的防备褪尽,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你真的是贞儿!”   是啊,我笑着说道:“你可还记得,我住在你家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打碎了碗,你爹问起的时候你却说是你打碎的,结果你被你爹狠狠地揍了一顿?”   “你真的是贞儿……”她的眼中泛起一丝泪光,似乎很是激动,激动之余又有一丝疑惑,“可是,你怎么会来这里?”   哎,说来话长。   原本,我们是要来探听些消息的,如今既然发现程几希的夫人是旧时相识,想必打听起消息来也方便多了。可是,只有取得王欣尔的信任,她才肯向我透露些什么吧?   因此,即使说来话长,我也有必要将程灵芝的事再说一说了。   于是,我将我之所以会来这里的原因前前后后都说了,原本,我还担心听到程灵芝对程几希的爱恋时欣尔会吃醋、会生气,谁知她非但没生气,反倒被感动得眼泪汪汪。   当我说到程灵芝投湖自杀的时候,欣尔已是泣不成声了。我讶异地看着她,为她表现出的宽宏大量所折服。   哭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哽咽道:“灵芝姑娘她、她为何那么傻……是我对不起程大哥,是我对不起他们……”   呃……程大哥……   欣尔和程几希是夫妻,难道,他们夫妻之间是这么称呼的吗?   “欣尔……”我不知该如何相劝,只能低声说道,“一直以来,灵芝只是偷偷爱恋着程几希而已,她、她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的…262.第262章此言   谁知,听到我的话,欣尔却哭得更伤心了,她拭着泪水呜呜咽咽地说道:“不!程大哥本来就该是灵芝姑娘的,是我对不起程大哥,是我对不起灵芝姑娘……”   她是程几希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何出此言?   然而,根本就不需要我开口相问,欣尔已经呜呜咽咽地说开了——   “其实,程大哥爱的人,一直都是灵芝姑娘……程大哥于我有恩,然而,他爱的人一直都是灵芝姑娘……程大哥是为了救我才求赵王赐婚,才娶了我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讶异,看了一眼师叔,他似乎也颇为好奇,我们都想听下去,听听程几希和欣尔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欣尔微微吸着鼻子,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极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极力要表现出平静。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嘴角露出一抹轻笑,似乎是在自嘲:“看吧,恰因为容易动感情,易喜易悲,所以我才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细作,才会害程大哥陷入麻烦。”   细作……   她说,她是个细作,也许不是无心之言,但是她终于肯开口承认自己的身份,愿意将胸中的悲苦和心中的故事同我们说,这说明,她不再堤防我,愿意把她的心事告诉我了。   “如今,程大哥已经死了,而我也无牵无挂,无所谓生与死,什么都不怕了,把程大哥的故事说出来也无妨……”   “其实,程大哥和我一样,都是越国派来赵国的细作。当年,越国花重金买通赵国的重臣,所以程大哥才能那么容易混进御林军,渐渐成为赵无思最信任的御前侍卫。”   “原本,我是应该和程大哥一起里应外合,共同收集赵国的机密,然而……”她的眼中泛起一丝愧意,“我生来容易冲动,遇事无法冷静处理,因此、因此在周府中得罪了好几个歌姬,那些歌姬便联合起来对付我……差点、差点惹出大事……”   她静静地望着我,继续说道:“虽然,那周晟确实挺宠我的,可是,那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为了将我救出周府,程大哥去求赵王赐婚,把我从周府里救出来……”   她眼中的愧意渐浓,眼中又蓄了泪水:“其实,周大哥最关心、最在乎的人,一直都是他的妹妹——”   “原本,我也以为程大哥对程灵芝的在乎是兄妹之情,然而,当我知道他们并非亲兄妹的时候,忽然就明白了程大哥对灵芝姑娘的在乎,那是爱……”   “你、你何从得知?”师叔皱着眉问道。   也许,昨日听程灵芝亲口讲出来的故事里,尽是程几希的无情、程几希的冷漠、程几希的不在乎,因此,我也和程灵芝一样,理所当然地以为,程几希是讨厌她的。   然而,方才欣尔却说,程几希一直爱着他的妹妹,程灵芝。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灵芝姑娘却说、说程几希恨她……”我惊讶道,“程几希对她总是很冷漠……”   欣尔凄凄一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叙叙道来。她说了很多,以下,我只将最美好、最重要的一段记录下来263.第263章凝霜   月色淡淡,天寒露重,他知道,脚边的草木上凝重的露水,很快就会结成一层厚厚的秋霜,经不起明朝的晨光。   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朝露易晞,凝霜易化,草木一秋,人生一世,经得起几回烈日,几次风雨?   都道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可是,他的人生,为何却是悲多于欢,离多于合?为何总是没有月圆人聚的时候?   他抬头看着天边未圆的寒月,左额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在月色下那般清晰,伸手轻抚过那道柔软的疤痕,他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人生苦短的感慨。   他知道,自己明天就要带兵出征,离开临安了,他也知道,自己此去凶险,死大于生,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他怕的不是回不来,恋的不是临安,说实话,对赵国和赵王,他并没有多大的感情,他舍不得的,是程灵芝!   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是襁褓中的婴孩,那么娇嫩,那么可爱,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奶香,那是生命的味道,朝气蓬勃的味道。   他着实喜欢这个“妹妹”,虽然,五岁他的他没有多少力气,可他总是喜欢抱她,亲她柔软的脸蛋,摸她软绵绵的小手。   他们一起长大,从五岁到十二岁,他看着她从襁褓中的婴孩长成一个极漂亮极乖巧的小姑娘。   平常人家的小孩总是免不了争执和吵闹,然而,他们兄妹俩却从来都不曾翻脸过,因为,从小到大他总是护着她、让着她,从不舍得凶她一句。   他尤其喜欢她的眼睛,那双亮晶晶、圆溜溜的大眼睛,晶莹剔透,就像一颗紫葡萄,透着一股灵气。   十二岁那年,父亲死了。   父亲为何会在一夜之间,不明不白忽然就死了呢?他不明白。   他只记得那天晚上的吵闹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怕那吵闹声会吵到熟睡的妹妹,于是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位置——谁知,被窝却是空的!   他惊得坐起来,待要开口问母亲妹妹哪里去了,母亲却急忙捂住他的嘴,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似乎是在告诉他,别说话,别说话……   第二天,父亲的尸首被抬了回来,粗布衫上布满了血污,浑身都是伤痕,容颜被烙铁炙得破碎,惨不忍睹。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人,一夜之间就死了……死了……   他一直不知道父亲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才会被官府刑讯而死,直到许多年后,他才知道父亲的死和“妹妹”有关。   父亲死后不久,他和母亲搬到了一处僻静的山村,在那里,他又见到了妹妹。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妹妹了,从父亲出事的那天晚上开始,他就再也没见过妹妹。   他总是担心,不知道妹妹去哪里了,不知道妹妹会不会也别那些坏人抓走了,他想,他长大后一定要去学一身好功夫,这样就可以保护妹妹了!   然而,他和妹妹才刚刚团聚,母亲就要把他送走。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一灯如豆,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他是程家的独苗,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有义务好好活下264.第264章归来   母亲搂着他,泪流满面。   她说,她是为了保护他,才把他送去天山。   他不愿意去,小嘴撅得老高,眼中是一贯的执拗和倔强,他哭喊着:“我就是不要和妹妹分开,我就是不要和娘分开……”   母亲抬手拭去他脸颊上的泪水,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只有去了天山,学了一身好功夫,将来才能保护她和妹妹,否则,妹妹要是也像父亲一样被坏人抓走了怎么办……   他怔住了,想起父亲血淋淋地躺在门板上的情形,小小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他害怕极了,一张小脸苍白如雪,他想,若是妹妹也被坏人抓走了那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乖乖地背起他的小包袱,迎着浓浓的晨雾出门去。   母亲牵着妹妹的手跟在他身后,妹妹还不知道他要离开,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时间倒置的散步而已。她欢快的脚步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清脆的声音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声声打在他的心上。   他不敢回头,怕看到母亲哭了一夜红肿了的眼睛,怕看到妹妹脸上无忧无虑的无知,怕自己的眼泪会忍不住掉下来。   直到他挥手道别,跟着师父走进浓浓的晨雾里,妹妹才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一场别离,于是哭着叫他,哥哥,哥哥……   他听到哥哥的哭喊声和脚步声,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然而,师父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脚步那么快,他只能小跑着跟在师父身边,都来不及回头看妹妹一眼。   天山。   在那个终年飘雪的苦寒之地,他渐渐长大,渐渐明白了父亲之死,渐渐读懂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妹妹的影子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淡去,对母亲的思念渐渐浓烈起来。   对于母亲的绝情和偏心,他不是没有怨恨,只是,怨多了一些,而恨,终究还是恨不起来。   他很用心地跟着师父学武艺、学权谋、学韬略,一心只想成为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好早日学成回去,回那个偏僻的小村庄去,去看看他的母亲、他的妹妹。   这么多年来,对妹妹的记忆早已褪色,和妹妹的感情也被时间长河的水冲淡,因此,在村口看到那个纯净漂亮的小女孩时,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他的妹妹。   虽然在乡野中长大,布衣粗服,不施粉黛,然而,贫穷却无法淹没她身上与生俱来的那股高雅和靓丽。娇嫩的脸上稚气未脱,却又透着一股懂事的早熟。   她背着一大捆干草走在青石板上,虽然穿着破旧的布鞋,脚步却轻快,口中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见到蹲在路边打盹的小狗时,她还要淘气地猛一跺脚,吓得它们惊起狂奔。然后,她就会得意地咯咯直笑。   这条路,还是七年前他离开时的路,只是,昔是清晨,今是黄昏。   他被这个娇俏清新的小女孩迷住了,竟然忘了自己是要回家的,不知不觉跟在她身后走了很久。   直到她停下了脚步,然后,他看到他的母亲笑意盈盈地朝小女孩走来,接过她肩上的干草时,他才知道,原来,她就是他的妹妹。   她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纯净娇俏的小姑娘,那么漂265.第265章托付   他本该讨厌她的,因为,是她害死了他的父亲,是她夺走了他所有的母爱,是她将他赶到那苦寒之地,八年漂泊,八年流离。   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她了。   每天早上,她去小溪里洗衣服的时候,他会沿着河岸散步,看她俏丽的身姿;午饭时,他只装看不到她夹到他碗里的鱼肉,冷着一张俊脸;每天晚上他练剑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坐在旁边看着,殷勤地为他倒茶送水。   直到那天,母亲把他叫到房中,将父亲的死和妹妹的身世都告诉了他。他心中着实震惊,说实话,在此之前他倒隐隐约约猜测到父亲的死和妹妹有关,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妹妹竟然会是——赵国的公主!   那时候,母亲已经患病,她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时日不多,因此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交代他,要好好照顾妹妹。   母亲的说的“照顾”是让他娶“妹妹”为妻——母亲说,妹妹的存在是一个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因此,她只希望妹妹能够像平常人家的女儿一般,嫁一个懂得疼爱自己夫婿,养儿育女,一辈子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地活下去。   因此,他是最好的人选。   母亲说,只有把妹妹托付给他,她才能放心。这世界上,只有他知道妹妹的真实身份,只有他会全心全意地保护她,只有他才值得托付。   娶“妹妹”为妻?   如果可以,他也想娶她为妻。   只是,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丝芥蒂,因为他觉得,她是他的妹妹!他、他、他怎么可以娶自己的妹妹为妻?!   况且那时候,他已经决定了要去临安,去当越国的细作,和越国的世子(也就是他的同门师弟)联手打下一片江山,一统天下。   他想帮助越国灭掉赵国,因为,如果赵国被越国灭了,那么,他父亲的大仇也算是报了!   他拒绝了母亲的要求,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个村庄,去完成自己的任务,此次回来,只是多年别离后的小聚而已!   而且,他知道,既然自己选择了去当越国的细作,去建功立业、去扬名立万,那么他就应当心无牵挂,不能被儿女情长绊住男儿的雄心壮志。   自古以来,所有的创业都伴随着巨大的危险,他知道自己此去凶险,万一他失败了,那么很有可能被赵王诛九族,他不能连累她,因此,绝不能答应娶她为妻!   于是——   “若不是因为她,爹怎么会死?她不是我妹妹,她不是我妹妹!”   “若不是因为她,我们就不会家破人亡,就无需东躲西藏躲进这僻远深山,而我们母子俩,也不用遭遇这么多年的别离……”   ——这些话,成了他拒绝娶她的借口,他是故意说给母亲听的,为的是让母亲放弃那荒唐的念头。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话被站在门外的妹妹听了去,直到她惨白着脸推门而入,他才知道原来她已经站在门外许久了,只是他和母亲的对话她到底听到去多少?他不知266.第266章追随   她苍白着小脸,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眼中是震惊和不安,她嚅嗫着唇问道:“娘,我真的不是您的亲生女儿?爹爹可是被我害死的?”   他只装看不到她脸上的泪水,冷着脸转身离开,心中却一阵一阵地难受,他知道自己的话一定伤透了她的心!   他走到院子里,静静地站在那株榆树下,听母亲和妹妹低声地说着些什么,听妹妹肝肠寸断的哭声,他的心中忽然充满了愧疚,还有一丝淡淡的后悔——   后悔什么呢?   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建功立业,什么扬名立万?!   他为什么要去追求那些?如果他愿意,他可以乖乖地听从母亲的安排,一辈子留在这僻远的小山村里,守着他的妻子,平平淡淡,尽此一生。   为什么要去追求一生凶险的轰轰烈烈,而放弃岁月安好的平平淡淡?为什么要去追去毫无把握的成功,而放弃胜券在握的幸福?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去为一场复仇奔命,而不放下仇恨,守着爱情,尽此一生?   然而,方才,是他亲口说出那番残忍的话语,伤透了妹妹的心,是他亲手断了自己的回头之路,于是,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往前走……   不久,母亲过世了。   安葬了母亲后,他便准备到临安城去,去当越国的细作,去建功立业。   然而,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她。   于是,他写信给越国的世子,告诉他说自己还有一个妹妹需要人照顾,可否缓些日子再去临安?然而,越世子回信说会帮忙照顾他的妹妹,即刻派人来接她去越国。   于是他打点行李,准备到临安去。谁知,刚迈出房门就见到她,她拉着他的衣角,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盈盈将他望着,哀声求他不要抛弃她。   他狠心地拂开她的手,大踏步而去。   转身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多年以前,那个浓雾弥漫的清晨,他被师父拉着离开时,妹妹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哥哥——哥哥——”   他有一丝不忍,却努力忍住了不回头看她。谁知,她竟倔强地一路跟着她,远远地跟着,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   他不时会偷偷回头看她,怕她累了,怕她饿了,怕她会跟丢。   回头看她时,她便睁着无辜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似乎是在无声地控诉他“抛弃”了她的无情之举。看得他一阵一阵地心慌,一阵一阵地愧疚。   虽然他原本并没打算带她去临安,然而,她这样远远地跟着他时,他心中却有一丝欢喜,甚至还暗暗期望她能这样一路跟下去,跟下去,跟着他到天涯海角,到天荒地老……   天黑的时候,他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她又可怜巴巴地站在客栈门外,看起来又累又饿。他只当看不见她的又累又饿,默默地吃了饭,然后回房间将行李放下。心中却始终放心不下,隐隐地担忧起来——   她会不会跑到其他地方去?若是迷路了怎么办?她一个女孩子,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若是被歹徒欺负了怎么267.第267章薛涛笺   哎——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抬脚走出房间,往客栈门外走去。   店小二打开门后,他一眼就看到她倚在石阶上低着头打盹,他走到她身边,她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猛然醒过来,然后抬起头来盈盈地望着他,圆溜溜的眸子里充满了无声的乞求,似乎是在乞求他不要抛弃她、不要离开她。   他看得心中一疼,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然而,他用冰冷掩盖住心头的疼痛,一张俊脸平淡如常,低声道:“起来吧!”   她瞬时眉开眼笑,站起身来,欢欢喜喜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客栈……   于是,她就这样一路跟着他,来到了临安城,她的出生之地,她的王都。他给越国的世子写了信,说明了情况,然后便带着妹妹找了一处偏僻的民房住了下来。   因为越国的世子早已事先打点好了一切,所以到了临安后他很快就进了王宫,成了赵无思的御前侍卫,渐渐得到赵无思的信任。   每次面对那个喜怒无常的赵王时,他不知不觉总是会想起妹妹,那个可怜的女孩——如果她没有被赵无思夺了身份,夺了母爱,那么,如今的她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而不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他也曾萌生过一刀杀了赵无思的念头,然而,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要完成自己的使命,收集赵国的绝顶机密。   平时,只要一得空,他就会回去看她,给她送去银两,为她添置家具,教她一些防身之术。每次他回去,她都会欢欢喜喜地为他张罗饭菜,为他洗衣,在灯下为他缝一身新衣裳,仿佛他是久别归家的丈夫,而她是苦苦等候他的妻。   看到她眉眼中的欢喜,看着她漂亮的身影,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终于长成一个成熟懂事的大姑娘。他心中多少次后悔过——如果当初,他听母亲的话娶了妹妹为妻,那么如今,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如今,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他终于意识到妹妹已经长大,而他却无法照顾她一辈子,于是,他打算替妹妹寻一个好夫婿。   赵国是不能久待的,毕竟她是赵国的公主,若是被人知道了她的身世那可不好!而且,他如今在赵国当值也只是权宜之计,早晚他还是要去越国的,因此,他已经托人在越国为妹妹物色夫婿。   然而,正在此时,妹妹却突然失踪了。   那天,他好不容易得到一次休假,带着满心思念欢欢喜喜地回去看她。他像往常一样站在院子里唤她,许多声,却始终听不到她的回应,家里空空如也。他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却看不到她轻盈的身姿,听不到她娇美的回应。   他想,也许她是去买菜了,于是在门口等她,在小巷里徘徊,然而,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明月初上,直到繁星满天,直到午夜时分——她一直都没回来!   暗夜深沉,露水附在他的玄色的衣裳上,湿漉漉的,甚是冰冷。   他万念俱灰地回家去,进了她的卧房,点上灯,将她的房间又认认真真地找了一遍,终于在梳妆盒上看到了一封信,浅黄色的信封,淡粉色的薛涛笺。   信上说268.第268章空空   他抖着手展开那淡粉色的信笺,娟秀的字迹上写着她留给他的话语。   她说,谢谢哥哥这些年来的照顾,如今她已经长大,而哥哥也该娶妻生子,她不能成为哥哥的累赘;她说,哥哥和爹娘是她今生最大的恩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程家的大恩;她说,她已经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从今往后她会跟着那个男人,不会再给哥哥添麻烦;她说,希望哥哥不要找她,就当她是死了吧……   死了吧,就当她是死了吧……   他的心忽然像是被巨石压住了一般,差点喘不过气来,眼皮微微一抖,一颗泪水从左眼滑落,跌在那淡粉色的信笺上,晕湿了她娟秀的字迹。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已经找到足以托付终生的人了,还是害怕成为他的累赘而找了这么一个拙劣的借口?如果她只是不想成为他的累赘而悄然离开,那么此时,她会在哪里?她会不会出什么事?她一个女孩子,还是那么漂亮的女孩子……   他丢下手中的信笺,风一般冲出院子,冲出巷子,来到寂寂的街道上,然而彼时已是夜深人静,明月孤悬。   白日里繁华热闹的街市,此时却像鬼城一般,只有清冷的月色,照在冰冷的石板上。街上空无一人,一两个流浪者和乞丐窝在墙角里睡觉,程几希站在大街上,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寻她。   他抬头看着那轮孤月,一滴泪水从眼中滑落,喉咙哽咽着,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离开他!   他永远都忘不了当年她可怜巴巴地跟在他的身后,睁着无辜的眸子,乞求他不要抛弃她的情形。他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如今她走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仿佛被剜去了一块,一点一点地疼,如针扎般疼。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站在冰冷的月光下,举目四望,不知该往何处去,往何处去寻她。   第二天,他踏遍了临安城的大街小巷,寻遍了她常去的地方,嘱咐许多人帮忙寻找,却仍然没有丝毫消息。他想,也许她是真的找到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真的离开这临安城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宫去当值,心不在焉,空空如也。   十日后,帮忙寻找程灵芝的人送来了消息,说程灵芝在“百花楼”里。他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家为何会突然去“百花楼”,那种烟花场所,是非之地。   趁着赵无思吩咐他出去办事的空当,他悄悄去了百花楼,寻到了后院那处僻静的小院落。   他在院子门口站了许久,盯着那扇清漆的木门发呆,心中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举手敲开这扇木门。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后响起开门的声响,他吓了一跳,迅疾躲到树丛后面。然后,门开了,一张俏脸出现在门里,那么熟悉的面容,是他日思夜想的人,是他的妹妹,程灵269.第269章醋意   程灵芝走到门外,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一双秋水莹润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那条翠竹掩映的石径,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半晌,从竹林里走来一袭白色的身影,一个笑容温和的男人翩翩而来,走到程灵芝的身前。   那男人那么俊美,精致的脸庞,挺拔的鼻子,饱满的双唇,如白玉无暇,似玉树临风,连他这男人看了都忍不住赞叹——天下竟有如此绝色的男子!   他看到程灵芝脸上的笑容明媚如朝阳初绽,看到程灵芝喜盈盈地朝那白衣男子迎上去,看到她毕恭毕敬地朝那白衣男子行礼,然后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言笑晏晏,眉眼间柔情似水。   他心中涌起一股酸涩,那酸涩往喉咙涌去,往眼睛涌去,让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然而,忍下那冲动之后,他又无端自卑起来——在那个耀眼夺目的俊美男人面前,他真的是太微不足道了!   那么俊美的男子,也难怪妹妹会被这样的男子迷住,难怪她会不顾念十几年来的兄妹之情,难怪她会不顾一切地和人私奔——他酸溜溜地想着,哎,故人诚不欺人,嫁出去的女儿果然是泼出去的水。   看到妹妹脸上灿如千阳的笑容,看到她眉眼间的柔情似水,他想,或许他该放手了,放她去过自己的人生,让她去寻自己的真爱。如果,她真的找到真心疼爱她的男人,如果这男人真的足以托付终生,那么,他这做哥哥的,是不是也就可以放心了?   程灵芝和那白衣男子进了门后,院门便关了起来,他站在树丛后发了一会儿呆,待想起来自己该离去的时候,却看到百花楼里的老鸨带着一个柔柔弱弱的男子朝院子走来。   他只得继续静静地呆在那树丛后面,然后看到那老鸨从那男子手中接过银子欢天喜地地离去。他益发疑心了,这男子看起来似乎有点可疑。   那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男子果然可疑!   只见他一筹莫展地围着院墙转了一圈,然后走到一株树边,抱住树干便要往上爬,然而,他才爬了几下就“唰啦”一声滑了下来。   然后,然后,奇迹出现了——   他看到那、那男子伸手将自己的“脸皮”撕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他伸手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和鬓角,然后、然后将手中的“脸皮”重新戴上,还“噼啪噼啪”地将那“脸皮”拍得服服帖帖。   他知道,原来这男子戴着人皮面具。   方才,那男子环顾四周的时候,他看到了他转过来的脸,那么熟悉,那么熟悉,似乎他曾经在哪里见过?   他想了许久许久,他终于想起来了,这女子,那么像赵王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女子——端木容!   程几希跟了赵无思那么多年,自然见过端木容,知道赵无思和端木容之间的故事,因此,站在树丛后看到那张酷似端木容的脸时,他惊呆270.第270章惊艳   于是,程几希便继续躲在树丛后面,看那个酷似端木容的“男人”爬到树上,看他在树上趴了许久。   许久许久,院子的门“嘎吱”一声打开,那个一袭白衣的俊美男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程灵芝笑意盈盈地将他送了出来。   她的浅绿色的身影从他眼前走过,透过树丛的缝隙,他看到她眼角明媚的笑意,她的脸上洋溢着浅浅的幸福,她的眼神温柔地望着那个白衣男子。他们在石径路口殷殷地道别,看起来难舍难分,看得他心中又一阵酸涩。   半晌,那个趴在树上的柔弱男子“哧溜溜”从树上滑下来,他看到那男子伸手拍了拍衣裳,然后一脸失落地四处乱窜,看起来,他似乎迷路了。   程几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出树丛,将那男子擒住的,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男人鬼鬼祟祟的着实可疑,下意识地觉得这男人和端木容一定有些什么关系,下意识地觉得这男人有可能对程灵芝不利。   因此,为了保护程灵芝,程几希将那男子擒往宫中,送到赵无思面前。他希望赵无思能够将这男人关于在宫里,那么,这男人就会一直在他的眼皮底下,再也无法靠近程灵芝了。   他以为,妹妹真的找到了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此后再也无需他来关怀;他以为,那个白衣翩翩的俊美男人会好好照顾妹妹,给她一生的幸福,谁知,半个月之后,程灵芝却蓦然出现在宫里,成了林静雪!   当那个新进宫来的女子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望着赵无思时,程几希吓了一跳!他想,是不是因为日夜思念,所以眼前才会突然出现她的笑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才会将别的女人看作是她?   然而,确实是她!他没有看错!   她的眼神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的脸庞,似乎根本就不认识他一般;她柔软的身段微微一曲,千姿百媚地向赵无思行礼;她朱唇轻启,温言软语道:“臣妾林静雪,见过王上。”   纤细的身子盈盈而立,倾国的笑容缓缓绽放。盛装的她,光耀四座,那么美,那么美,美得让人窒息。   和她相处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不知道,她可以这么美。他的妹妹,竟然可以这么美!   然而,惊艳过后,一股巨大的不安渐渐笼罩着他,他渐渐明白过来,她的出现也许会是一场灾难,在她身后,一定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她为何会变成林静雪?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宫中?为何要装作不认识他?   他极力忍住心中的忧虑和不安,一如既往地平静,冰冷的眸子偷偷地望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阴谋的蛛丝马迹。然而,她却镇定自若,应付自如,看不出丝毫的紧张和慌乱。   他心中又一次惊讶,又一次思绪翻滚。他想,眼前这个深沉稳重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妹妹吗?真的是当年那个纯真无邪、活泼可爱的女孩吗?什么时候,她变成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无畏生死的女人了?   她流光四溢的眸子再一次扫过来,他只是淡淡地回看她一眼,冰冷的眸子深不见底。   四目相对,却如同雪花落在冰冷的石头上,激不起一星花271.第271章蜕变   此后相见,她只当他是陌生人,没有片刻的交集。   然而,从她进宫那一刻起,他便开始寝食难安,只怕她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怕她会出事。他暗暗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不久,果然被他发现程灵芝陷害周止桐之事。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夜雨滂沱,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赵无思手中的剑从周止桐身上拔出来,血迹未干。   周止桐蜷缩着身子躺在廊上,湿漉漉的身躯汨汨地流着雨水,胸前的伤口亦汨汨地流着殷红的血,血水混合着,一点一点蔓延,慢慢地往石阶上流。   他看到赵无思冰冷的脸庞没有丝毫色彩,唇边绽出一抹无情的冷笑。然后,他丢下手中的剑走进了书房。   虽然他看不到程灵芝,然而,他却早已感知到她的存在。人和人之间相处久了,是不是都会有这样的特异感应?只要对方出现在自己身边五十米以内,就可以轻易感知到对方的存在?他是可以的,每次,他都可以感知到她的存在,从来不曾失误。   他转过长廊,走过一条黑魆魆的通道,终于在一丛芭蕉后面看到了她冰冷的脸庞。她的嘴角挂着一抹阴冷的笑,眼中的得意那般浓烈,只是,在那得意之后却隐隐透着一股哀戚。   他阴着脸走到她面前,厉声警告她不要无事生非,不要搅得后宫不得安宁。说是警告,然而彼时,他心中更多的是担忧,他担心她继续做傻事,担心她一错再错,终将自己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万一哪一天,赵无思知道了她的小伎俩小阴谋,那么,以赵无思的性格和脾气,是绝对不会轻饶她的呵!   他冷冷的警告听在她耳中却是无情的鞭挞,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神寒彻心扉。以往,她总是对她笑,笑得那么温和,而如今,她竟然给他如此冰冷的眼神。   她说:“我只是要找回我失去的一切……原本该属于我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我都要一一得到……我要登上后位,得到天下……”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原来她千方百计进宫来,成为赵无思的妃子,竟是为了报仇,为了取得原本该属于她的的一切。   他看着她,觉得眼前这个眼神凛冽,面容阴冷的女子,不是他所认识的程灵芝。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他只是一个不小心,没有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她就变成这样子了?   一个心肠歹毒、冰冷无情的女人,她,怎么会是他的妹妹?   他淡淡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言语,心中却一阵一阵地痛着。他知道,她此举凶险,甚至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临安城对她来说已是凶险之地,更何况是这赵王宫?!若是有一天,赵无思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起来要将那侥幸活下来的公主斩草除根,那么,她该怎么办?   果不其然,不久,赵无思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于是开始派人去寻找当年那个侥幸存活的公主,于是程几希一手策划了一场骗局,用一个鲜活的生命替代“公主”,暂时骗过了赵无思。   从此以后,程几希开始寝食难安,正日悒悒不宁,他一心想着设法将程灵芝救出宫外,送到越国。然而,还来不及将她救出赵王宫,战争爆发了272.第272章托付   这么多年来藏在内心深处的故事,直到出征前那天晚上,在明亮的月色下,程几希才叙叙地告诉他的“发妻”,王欣尔。   欣尔说,直到那时她才知道,他爱的人一直都是程灵芝,一直都是!   欣尔说,她也知道程几希是为了救她才娶她,他们的婚姻只是权宜之计,自从他们成亲以来,程几希从不曾踏进她的卧房,总是以礼相待,原来,都是因为程灵芝。   欣尔说,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程几希心中早已有喜欢的人,只是没想到,他喜欢的人是他的“妹妹”,程灵芝。   之所以说出深藏心中的故事,据程几希自己说来,是因为第二天他就要带兵出征,此去凶险,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活着回来。   他说,也许他身为越国细作的身份已经被赵王察觉,因此才被派去征战,据以考验。他死而无憾,只是放心不下程灵芝。   他说,如果他战死沙场了,希望欣尔能够帮忙照顾程灵芝,能够想办法将她救出赵王宫。   临走之前,对于王欣尔这个“发妻”,他没有只字片语的温存和不舍,只是心心念念记挂着他的“妹妹”,程灵芝。   欣尔含泪答应了他的托付,默默地将他送到门口,看他矫健的身姿跃马而上,渐渐消失在微曦的晨光之中。她站在被晨露打湿的石阶上,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凉,她似乎可以预见,他横尸荒野的结局——而他和程灵芝的爱情,注定悲剧。   程几希走后,欣尔不负所托,利用她在赵国的人脉和关系,暗中找了越国的人相助,着手准备将程灵芝救出赵王宫。然而,正在此时,前方传来了程几希战败被围、自杀殉国的消息。   她尚沉浸在哀伤和恐慌之中,还未缓过神来,第二天,宫中又传来程灵芝溺水身亡的消息。   直到今日,说起这些往事,欣尔清瘦的脸上仍是掩不住的哀伤,脸色苍白如雪,病弱的身子柔弱似蒲柳,狂风一吹便会摧折。   看着她微肿的眼睛,看着她眼角无尽的泪水,我忍不住跟着感慨——这世间的真情真爱大底如此,总是要经历许多磨难,直至一生一死,阴阳相隔,如此才能证得真情,悟得真爱。   忽然想起我自己,想起师父,想起尹若的话。我想,尹若说的没错,我是幸运的,还能活着,还能爱。   我和师父之间,不能重蹈悲剧的覆辙,我要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努力去争取我们的爱情——师父是个平淡而不善于表达的人,在爱情面前太过被动,因此,看来真的得由我主动出击……   正在神游,师叔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问欣尔道:“程几希,真的已经死了吗?”   欣尔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师叔,眸中含着晶莹的泪水:“公子何出此言?难道,程大哥竟还未死?”   “正是因为不清楚,所以我们才来问你。”师叔无奈地说道,“我们使了招魂术,可是幽魂镜里却看不到他的魂魄——”   “幽魂镜?”欣尔皱眉看着273.第273章回越国   于是,我只得向欣尔解释何为幽魂镜,幽魂镜有何作用、功能,以及我们当日招程几希的魂魄却见不到之事。   听完我的讲述,欣尔眼中重燃希望,一双泪水盈盈的眸子殷切地望着我,急切地问道:“如此说来,程大哥有可能并没有死?!”   “我们也无法确定——”我望着王欣尔,直言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来你们府上探听消息……”   欣尔眼中方才浮起的希望瞬间又消了下去,她低垂着头,脸上有些微失落,似乎是在告诉我们,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戚戚道:“也许,程大哥回越国了……”   也许,程几希真的回越国了?   若真如此,那么,程灵芝的殉情岂不就白殉了吗?   “那他,到底是不是回越国去了?!”师叔看着王欣尔,眉头微皱。   “我、我也不清楚……”王欣尔眸中含泪,低声说道,“若是程大哥还活着,他会给我写信的……可是如今,我尚未收到他的信……他那么记挂灵芝姑娘,总会来信问一问她的近况……”   “哎——”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如今只能等了,等他给你来信,或者等他出现在我的幽魂镜里……”   “不!”我的话尚未说完,欣尔便急切地打断我,“程大哥没有死!他一定会给我来信的!他不会出现在那劳什子幽魂镜里!”   “呃呃,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我知道她原本以为程几希已死,如今听了我的话后又抱有希望,因此,我还是不要戳破她的希望为好。   于是我赶紧笑道:“如果程几希给你来信了,别忘了告诉我们一声。”   “为何要告诉你?”欣尔抬起头望着我,眼中有一丝不解。   “因为,我们要转告程灵芝!”我耐心地同她解释,“程灵芝之所以出现在我的幽魂镜里,说明她仍有心事未了,所以魂魄仍然在人间徘徊不去。她说她夜行千里去了战场,却找不到程几希的魂魄,如今,只有告诉她程几希的下落,她才能死得瞑目。”   “灵芝姑娘说她,也找不到程大哥的魂魄?”欣尔眼中的希望又浓了一些,嘴角露出一丝惊喜。   “是的!”我叹了一口气道,“所以说,若是你收到了程几希的来信,也同我们说一声,我们好告诉程灵芝。”   欣尔点了点头,然而瞬即又摇了摇头,她皱着眉,为难地望着我:“可是、可是我近日便要寻机离开赵国了……”   “你要离开赵国?”我惊讶道,“那么,你要去哪里?”   欣尔叹了一口气:“如今程大哥已经离开赵国,灵芝姑娘也已经死了,我无需再筹划救她出宫,我也该回越国了。如果程大哥真的回了越国,那么,我就可以见到他……”   见到他?   如果王欣尔真的在越国见到了程几希,那么,他们夫妻是不是就可以破镜重圆,从此以后双宿双飞、白头偕老?那么,程灵芝怎么办?   程灵芝该怎么办274.第274章温柔乡   王欣尔说她不日将回越国,于是,我和师叔只得给她留了百丈岩的地址。她答应我们,若是她回到越国探到了程几希的消息,一定会写信告诉我们。   回到家中,师父和卢凌正坐在廊上泡茶,大雪初霁,阳光照在师父略显苍白的脸上,俊美无比。我看着他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双唇,忽然想起自己昨日“偷袭”他的情形,脸上不知不觉爬上了两朵淡淡的红云。   凌一看到我们,立马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堆满了柔软的笑容,张开双臂欢天喜地地朝我奔过来,奔过来,奔过来……   眼看着他就要将我团团抱住,我赶紧矫捷地一闪身,他,他,他刚好稳稳当当地将师叔抱了个正着。   想来是我想太多了,原来他要抱的人是我师叔端木恕。我侧目打量着这两个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大男人,自觉地闪到一边去了。   卢凌亲昵地搂着师叔的肩,欢欢喜喜道:“恕啊,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抛下我跑了呢!”   师叔翻着白眼,无奈地任他搂着,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作势安慰他道:“放心,我不会抛下你的,这辈子你休想逃离我的五指山……”   “是温柔乡……”卢凌油嘴滑舌地纠正师叔,然后故意重重地捏了一下师叔的肩膀,师叔忍不住哀嚎出声:“啊——是温柔乡——是温柔乡——”   卢凌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任师叔跟在他身后哀嚎,他自得意洋洋地走到廊上。   一见自己方才的座位已被我占了去,他刚要出口讨要,我乜斜着眼狠狠地望了他一眼,他立马堆起满脸的笑容:“不客气,不客气,不用给我让座,我这就进屋去搬两把椅子来——你坐着,呵呵,你且坐着——”   师父欲笑非笑地看着我,眼中没有一丝责备的神情,不似以往,我和师叔、卢凌打闹时,他总要一本正经地训斥我没大没小。   卢凌搬了椅子出来,师叔和卢凌依次入座,师父这才闲闲地为我们斟了茶,望着我道:“如何?可探听出什么消息来了?”   我和师叔默默对视了一眼,心中有一丝忐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师父程几希也许还活着之事——只怕,师父也会和我一样,为程灵芝感到痛心、痛惜!   然而,我终于还是开口,将王欣尔告诉我们的事一一述说,师父只是沉默着,沉默着,一张脸渐渐凝重起来,俊眸无光。   待我说完,师父的沉默益发凝重,他紧紧捏着手中的细瓷茶杯,愣愣地望着炉子上煮开了的雪水,一言不发。   透过迷蒙的水汽,我看到他眉宇间淡淡的悲戚,忍不住心疼起他的心疼。   师叔和卢凌都没有出声,只是隐隐担忧地望着他。   许久,我终于开口,幽幽地打破这绵密的哀伤之网:“若是程几希真的没有死……灵芝姑娘该怎么办?”   “还、还能怎么办……”师父似乎回过神来,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抖着唇道,“她既然已经死了,我又能怎么办…275.第275章甚好   话虽如此,师父脸上的哀伤和憾恨却那般清晰,一目了然。   “师父……”我低低地唤着他,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毫无创意地挤出那几个耳熟能详的字眼,“死者长已矣……”   谁知,师父却蓦然一笑,那笑容虽然哀戚,却似乎释怀了许多:“容儿你无需出言安慰,生死由命,情爱由缘,为师岂会不知!”   看到师父唇边的笑容,师叔和卢凌也跟着释然,卢凌呵呵一笑:“端木兄能想这般想,那就好,那就好……”   师父拿起茶海来为我们一一分了茶,嘴角微微一扬,轻声道:“事情既已弄明白,我们也该离开临安了——”   “离开临安?去哪里?”卢凌惊讶地问道。   “还能去哪里?”师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自然是回我们的百丈岩去!”   “那、那、那我怎么办?”一听说我们要回百丈岩去,卢凌立马皱眉,可怜兮兮地望着师叔,一脸不舍地说道,“我不要和阿恕分开——”   呃呃呃,这、这是撒娇的节奏吗?   我浑身上下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师叔赶紧将椅子挪了挪,靠近了师父些,讪讪笑道:“嘿嘿嘿,如今天下大乱,我看王爷还是早日回齐国去吧!”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卢凌哀哀欲绝地望着师叔,泫然欲泣道。   “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呢?你身为齐国的王族,我是希望你能心系国家,赶紧回去救国,莫要沉溺于儿女情长……额,不,是儿儿情长……”   ……   哎哎哎,我真不想看两个大男人打情骂俏,于是索性将他们淡化成一幅无声的背景,自顾自地拿起手中的茶杯喝茶。   师父亦是默然地喝着茶,我望着他,柔声问道:“师父要回百丈岩去,那临安的事……可都办完了吗?”   “如今灵芝已死,临安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牵挂,是时候回去了!只怕拖得越久,天下越乱,路上便越是危险。”   “师父的仇……都已报了吗?”心中虽然忐忑,我终究还是问了出口。   “如今,我已无仇可报……”师父无奈地一笑,似乎是在自嘲,“十几年来恨恨不忘的仇人,到最后竟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这仇,也真够可笑的!”   “那王位……”我捉摸着师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你的王位……”   言下之意是:既然是你的王位,你为什么不去夺回,却让赵国的江山落入实为周姓子嗣的赵无思手中?   师父释然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似乎有点欣慰:“师父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江山,终归不会是赵家的江山,让那赵无思去当亡国之君,去承受也许本该由我承受的痛苦和屈辱,这未尝不是一种报应——也许,我反倒该感谢他!”   听完师父的话,我也释然了,想来,师父真的已经看开了,如此甚好,甚276.第276章亲事   第七卷携素手(携手天涯,素年锦时)   亲事   经过半个多月的舟车劳顿,我们回到了百丈岩,自然,卢凌也跟着我们回来了——这世界上,还真没人能拗得过他的死缠烂打和软磨硬泡!   回到百丈岩时,正是日落时分,冬日的夕阳冷冷地落在树梢上,百丈岩的山门看起来有一丝凄凉,恍如隔世。   其实,我们下山也才半年多,然而,这半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些爱恨情仇,那些痛不欲生,那些欺瞒伤害,还有重拾和赵无思有关的记忆,竟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历了一场轮回,匆匆又过一生。   久别归家,真有一股喜极欲泣的感觉,看着这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我忍不住催促着师叔赶紧驾车,朝我们的家奔去。   是的,是家,这里是我的幸福所在,承载着我和师父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幸福。过往用血的事实告诉了我,若是离开这个家,我将无枝可依,将被红尘世事伤得伤痕累累。   只有师父和师叔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跳下马车,我欢欢喜喜地朝我们的家奔去。幸好附近的苏老儿有事没事会来转转,顺便帮我们打扫打扫,因此家里倒也干净,只是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晚饭成了问题。   放好行囊,师叔自告奋勇说要去苏老儿那里寻些食材,卢凌片刻离不得他,自然也跟着去了。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东西便去厨房,准备做晚饭,方将蒙了灰尘的锅碗瓢盆洗过,师父忽然进来了。这是师父第一次踏进厨房,在此之前,师父真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曾进过厨房。   我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诚惶诚恐地道:“师父您可是饿了?师叔他们还没回来呢……”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师父看了我一眼,淡淡道。   “啊?”我愣住了,确定他真的是在对我说话,赶紧摇头道,“不需要——不需要——您到屋里等着,等我做好饭菜就可以了……”   谁知,师父似乎没听到我的话,径直走到灶前坐下,鼓捣着火折子窸窸窣窣地生起火来。   我讶异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得这般反常了?这、这、这压根就不是我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   半晌,师叔和卢凌抱了一堆食材回来,看到师父坐在灶膛前生火,两个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想必,他们也像我一样,觉得端木勋生火是极其诡异、极其费解、极其难得一见的一幕。   师叔和卢凌放下了食材,互相挤了挤眼便一溜烟跑了,留下我和师父在厨房里。许是因为方才师叔和卢凌的挤眉弄眼,我忽然觉得气氛有一丝微妙。   然而,师父却自若地坐在灶膛前,静静地望着那稳稳燃烧的火。橘红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那般好看,然而,那张蒙了一层薄薄的火光的脸,却忽然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   我有些微的失神,看着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师父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似被火光焚烧后的灰烬,余温犹存,然而语气却是冷冷的:“为师托人为你找了一门亲事—277.第277章一生   “啪”地一声脆响,我手中的瓷碗掉在冰冷的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是的,我没有听错,师父说得那么清楚,字字入耳,我怎么会听错?师父说,他为我找了一门亲事。   一门亲事是什么意思,我岂会不懂?!   许是因为太阳已经落山,这山上的冬夜太过寒冷,我觉得自己的手脚渐渐冰冷,一双手忍不住微微地发抖。可是,为何我的心也忽然变得冰冷了?还一阵一阵地疼?那疼痛渐渐地发酵,涌遍全身,无处不在,然而,我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疼。   我没有想哭,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哭,可是眼泪却不自觉地涌上眼眶,鼻子一阵一阵的发酸。   我努力忍着泪水,不让它夺眶而出,嚅嗫着唇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连嗓音都变了,变得那么飘渺,根本就不像是我的声音。   “为师托人为你找了一门亲事——”   师父站起身来,温暖的火光从他脸上消失,他的脸隐入黑暗之中,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听到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淡淡的,冷冷的,那么刺耳——哦不,是那么锥心!   “我不要嫁!我谁都不嫁!”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吼出声来,声嘶力竭,“谁说我要嫁人了,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地为我安排亲事,凭什么自作主张地插手我的人生——”   我的失常,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在师父面前我总是毕恭毕敬,对他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的忤逆,更何敢这般放肆地顶撞他?   然而,师父却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我的无礼和莽撞,他慢慢走到我身前,低头看着我,轻声地叫我的名字,却无半点柔情:“容儿——为师这是为你好……”   我轻轻退了一步,抬起头来含泪望着他,幽幽道:“我不要嫁!我这辈子都不离开百丈岩,不离开你,不离开师叔——”   “容儿,你是女孩子,终归需要有人来照顾你——”   “你可以照顾我!”我大声地打断师父苦口婆心的劝告,眼泪终于从眼中滑落,一颗一颗,映在他的眼中。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为师无法照顾你一辈子——”   “师叔可以照顾我!”我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水,轻咬着唇,倔强地望着他。   “你师叔也无法照顾你一辈子——”他的眼中泛起一丝无奈,也许是在不满我的无理取闹?   “为什么不可以?”我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出来,“为什么刚一回来你就要同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要赶我离开百丈岩?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照顾我?为什么不问一下我愿不愿意嫁人?”   师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泛起一丝哀戚,眼神有了些许的温柔,他轻声道:“不是为师不愿意照顾你——只是,为师无法照顾你一辈子……”   我明白了,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了,他是愿意照顾我的,只是,他不愿意照顾我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多么沉重的承诺,他不愿意牵着我的手过一生,不愿意许我一辈子的承278.第278章不离   我扭过头去,不愿意看师父那张故作哀戚的脸,不愿意看他那双令让人沉沦的眸,不愿意看他薄唇轻启,再次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语。   原本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师父会明白我的心意的。可如今,他竟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语!   或许,是因为他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或许,是因为他生来内敛,不敢表明自己心意;也或许,是因为他介意我是他的徒儿,他不敢打破世俗的尊卑之礼,长幼之序。   我想,尹若说得对,人生充满太多的变数,当爱不爱,终将错过彼此,酿成一生的悲剧!   如果师父真的是喜欢我的,那么我们两个人不能都一味地逃避,总要有人先勇敢地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纸,甚至于舍身去呵护那份脆如薄冰的爱情。   是的,我是喜欢师父的,那么喜欢,那么喜欢。   只要师父有一点点喜欢我,我就要去争取。今生,我不想错过他,不能错过他,如果真的错过他了,我会遗憾,我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我拭去泪水,勇敢地转过头去,努力挤出微笑,定定地望着他,斩钉截铁地说:“容儿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百丈岩,这辈子都要跟着师父!就算师父赶容儿走,容儿也不走!”   “容儿——”师父的眼中涌起了满满的痛楚,眉峰拢了起来,“为师这是为你好!”   我的唇角微微上扬,凄凄一笑,我想,我笑起来是美的吧?我绝美的笑容会让师父怦然心动吧?此时,师父眼中的淡淡的歉疚和浓浓的痛楚是为我而起的吧?   “如果您真的是为容儿好,那就让容儿跟着您!”   我知道对男人来说,女人的眼泪是一项威力强大的武器,于是,我适时地让晶莹的泪水从脸庞滑过,一双含泪的眸子盈盈地将他望着,楚楚可怜。   我哭得这般梨花带雨,师父应该再也不忍心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语吧?于是,我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望着他……   “可是,你总不能跟着为师一辈子。”师父的眉头舒展开来,定定地望着我,眼中的哀戚散去,多了一份绝决。   我的眼泪立马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滚落,滴在胸前,流到脖颈上,一片冰凉。这么冷的冬天,我的眼泪一片冰凉,濡湿了我的前襟。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想表明自己的意思了,难道,师父还听不懂我的言外之意吗?我说要一辈子跟着他,他是不是以为我是要一辈子当他的小跟班,妨碍他的幸福?   呃……   莫非,我要说得更直白点?   “师父……”一颗心虽然噗通噗通地狂跳,脸上也不觉发烫起来,我还是决定再往前走一步,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得更直白些,“容儿、容儿喜欢、喜欢的人是师父……容儿不要、不要嫁给别人……”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敢大声地说出自己的爱?仿佛在悬崖边跳舞一般,虽然轻盈美妙,玩的却是心跳。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却字字艰难,句句心279.第279章碎瓷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竟是个这么勇敢、这么不知害臊的女孩子。   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这么多年来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话语,我终于说出来了——感谢尹若,给我爱的勇气!   艰难地挤出这一番话语,我便低下了头,再也不敢抬头多看师父一眼。   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四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仿佛置身于洪荒之初的无垠荒野,四周空无一物,寂无一声,只有我和师父,站在彼此的眼前,天地旋转。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而却又说不出到底等待着什么——是等待师父的手温柔地抚上我的发,轻轻地抬起我的头来?还是等待师父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厉声训斥我是在胡闹?   此时,他的眼神,是温柔还是凌厉?   然而,师父却似乎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他的沉默让我心慌,让我害怕,让我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砰砰砰直跳,一颗心几乎从喉间跳出来。   “饭做好了吗?饿死我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师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愁眉苦脸地出现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似乎是想找找有没有已经做好的饭菜可以先让他填填肚子。   我吓了一跳,脸上腾地蹿起火苗一般,热辣辣地发烧。幸好夜色已经降临,灶膛里跳跃的火光照不清我的脸,师叔看不到我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的模样。   然而,他似乎也察觉到这屋里压抑而异样的气氛了,抬脚跨过门槛,疑惑地问道:“怎么?你们吵架了吗?”   “没、没有——”我赶紧低下头,慌慌张张地走到灶台前,不敢抬头看师叔,更不敢抬头看师父。   “哎呦——”师叔才走了两步,便忍不住一阵惊叫,我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师叔金鸡独立地抱着右脚引颈而嚎,一张脸皱得如苦瓜一般,嗷嗷直叫。   他的脚下是一地碎瓷,是我方才打破的碗,洁白的瓷片散了一地。   师父仍然背对着我站着,白色的背影被灶膛里的火映成橘红色,暖暖的。   “你帮容儿把这些碎瓷片收拾一下——”师父淡淡地吩咐师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灶间。   师叔皱着眉单脚跳到一旁的木凳子上坐下,脱了鞋子细细地瞧他的脚,边瞧边嘟哝着抱怨:“是谁?是谁打破碗的?害我扎了脚——哎呦喂,这么大一个口子,疼死我了——”   “怎么啦怎么啦?”卢凌心急火燎地出现在门口,许是听到师叔的凄厉惨叫后赶紧赶来的,那样子,简直比他们齐国受到越国攻击时还要着急。   “小心——”   “啊——”   师叔的话和卢凌的哀嚎同时响起,然后,然后我就看到卢凌金鸡独立地抱着他的左脚引颈而嚎,一张俊脸皱得如苦瓜一般,嗷嗷直叫……   “不是叫你小心点嘛……”师叔弱弱地说道。   “哪个挨千刀的,这样祸害别人……哎呦喂,痛死我了……”   然后,那两个大男人就紧挨着挤在灶膛边的木凳子上,就这灶膛里的火光互相研究对方的脚,一声一声地哀叫。   哎,不明情况的人还以为这灶间里正在杀猪呢280.第280章心路   饭菜上桌,四个人围着桌子吃晚饭,师叔和卢凌饿得狼吞虎咽,只顾埋头狂吃。   而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拿着筷子将碗里的白米饭往口中扒拉,低着头看着一桌的好菜,眼泪却忽然涌出眼眶,忍不住就要往下掉。   师叔并无多话,一如既往,从从容容。   从从容容地吃饭,从从容容地夹菜,从从容容地喝汤,从从容容地看着我。看得我倒像是做了贼一般心虚,赶紧低下头,再也不敢让自己的眼神在师父的脸上停留片刻。   吃过晚饭,我收拾了碗筷,走出厨房,但见月似银钩,淡淡的月色朦朦胧胧,清洌洌的,照在薄薄的雪上。雪光和月光互相映照,天地一片清明。   我忽然想起我常常去练功的那片竹林,我最喜欢的那片竹林,于是回房间披了件长斗篷,往竹林而去。   斗篷的帽子款而大,将我的脸包得严严实实的,脚下是松软的积雪和薄冰,一脚踩下去,空气中便传来薄冰碎裂的清脆声响。   这条路,我走了十几年,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到。然而,通往师父内心的那条路,我亦走了十几年,却那般遥远,步步艰难。   来到了竹林边缘,但见一株株竹子傲然挺立,不畏严寒,不惧风雪。这便是我喜欢它们的原因,有韧性,倔强而笔直,无论是狂风暴雪还是电闪雷鸣都不能让它们低头。   即使这般寒冷的冬天,它们亦是绿着,永远鲜亮而翠绿。   忽然想起我醒来后第一次来竹林里时看到的那番苍凉之景,所有的珠子都被腰斩,一株株残竹,仿佛地里长出来的长剑,直指苍穹。那时候,师父说,这里从此以往就是我们百丈岩的禁地。   我站在“禁地”之中,看到新长出来的竹子焕发出生机,一株株站在月色下,虽不似以前那么高,那么茂密,却也颇有一番韵味。   四年之前,我就是在这片竹林里遇见赵无思,或者说是,赵无思有计划地闯进这片竹林,有目的地接近我。   心中骤然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忍不住要为自己哀怜起来——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以为赵无思会是真心疼爱我的人,谁知竟是一个渣,很渣很渣。   那个渣男,就是用那双酷似师父的眼睛迷惑了我,印我一步一步走向悬崖……   可是师父呢,明明就在我身边,却又遥远得彷如天边的云朵,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抓住他。他可知道我的心意了?方才,我说得那么直白了,我说了我“喜欢”他了,他总该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忽然有一点后悔起自己方才的冒失和毫不矜持的表白,呜呜呜,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以那么不矜持?   看吧看吧,对于我的表白,师父至今都没有说一句话,估计是被我吓到了,索性就当我没说过,他没听到……   我、我、我真是羞死了,羞死了!   哎哎哎!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解下斗篷放在一旁的岩石上,掏出怀中的白绫,舞了起281.第281章孤魂   月色朦胧,雪光清冽,天地之间一派清明,月色下,我手中的白绫似游龙般在竹林间穿梭。   心中积了一股浓烈的悲哀却不知该向何人诉说,只得将这一股悲哀流泻到指尖、流泻到白绫上,将手中的白绫舞得快速而有力。   白绫一下下打在笔直的竹子上,枝桠的积雪瞬即扑梭梭往下掉,砸在我的身上,一点点冰凉,一点点疼痛。   竹子猛烈地摇了几下,终于渐渐归于平静,依然直直地站立、默默地站立,看着我如一头疯狂的小野兽一般,在竹林里横冲直撞,搅得寂静的竹林一片窸窸窣窣。   悲伤在林间漫溢,如月色一般,笼罩着我的天地。   也不知舞了多久,手下的白绫弱了许多,我也忍不住气喘吁吁。嘴里呼出来的热气遇了空气后冷凝,一团团白雾在我的眼前弥漫。悲伤散去,我却突然想哭,喉头酸涩,眼泪忍不住爬出眼眶,扑簌簌地掉落。   我精疲力尽,扔了白绫,一屁股跌坐在石头上,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是被师父无声拒绝后恼羞成怒,还是因为师父要把自己赶走而悲哀?   月色透过稀疏的竹叶照着我,幽幽暗暗的,此时,我一定像极了一抹人世间游荡的孤魂野鬼……   呜呜呜……我真的很快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师父不要我了……他要赶我走……师父不要我了……   正嘤嘤嘤嘤地哭着,忽然听到林间响起几下细微的脚步声,我的心提了起来,放想起孤魂野鬼,不会这山间真的就来了孤魂野鬼了吧?   “谁?谁?”我停住了哭声,警觉地抬起头来将四周环视了一遍,竹林里却空无一人。   忽然想起当年赵无思闯进这竹林的情景,难道,会是他吗?那个难以捉摸的男人,那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男人,会不会是他又跑来我们百丈岩了?   “赵无思?赵无思?”我试探性地轻轻叫了两声,没有人回应。   一阵冷风吹来,竹梢轻轻地摇晃,冷风吹在我泪水淋漓的脸上,一阵阵冰凉,一丝丝生疼。   原来,是起风了。   这风来得可真是时候,它怎么就知道我心中难过,需要一阵冷风来应景应景?   呜呜呜,我继续低着头,抱着膝盖,嘤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竹林边上,一抹白色的身影隐在黑暗之中,默然而立。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抱膝而泣的少女,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不让悲伤破喉而出,眼中含着薄薄的泪水,心中一阵一阵地疼痛。   他多么想走过去,轻轻地搂过她的肩,拥她入怀;他多么想轻轻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告诉她,他也喜欢她;他多么想牵着她的手走下去,一辈子,不离不弃……   方才,他听到她一声声轻唤着赵无思的时候,心中莫名就涌起一股醋意。她不知道,他有多么讨厌赵无思,她更不知道,她最爱的竹林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为何会成为百丈岩的禁282.第282章阳寿   当年,她瞒着他偷偷地下山,随赵无思而去。捏着她留下的只言片语,他心中忍不住一阵惆怅,一阵哀伤。然而,他告诉自己,她总有一天要长大,要离他而去,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去过自己的人生。   如果赵无思真的是她命中注定的男人,如果赵无思会真心爱她,会护她周全,那么,他不该惆怅,而该潇洒地放她走,放她去结庐人间,寻常饮水。   然而,赵无思却是个可恶的男人,竟将她伤得伤痕累累,哦不,是尸骨无存。她从小倔强而好强,乐观而开朗,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如何巨大的痛苦才会不顾一切地纵身悬崖,只为从赵无思身边逃离。   那个可恶的男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的容儿,他最心爱的徒儿,他小心翼翼呵护了十年的徒弟,竟然被那个可恶的男人给逼死了!   得知她的死讯后,他怒发冲冠,握着手中的冷剑就要冲下山去将赵无思碎尸万段,剁成肉末——亏得端木恕拼命将他拉住。   于是,他终于没有下山,只得将心中的怒气发泄到那一大片青翠欲滴的竹子身上。他跑到竹林里,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剑,一株株笔直的竹子前仆后继地倒地,一片狼藉。   ——当初,端木容和赵无思就是在这里认识的,这里是一切罪恶的发源地,是阴谋的所在。如果没有这片竹林,容儿就不会到这里练霓裳羽衣,也就不会遇到赵无思……   然后,他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失去了她,就如失去了魂魄一般,他再也无法在这世上独活下去。   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死去,这时候,他师父千里迢迢从三清山赶了回来。原来,是端木恕给师父写了信,说他快死了,让师父赶紧回来看他最后一面。   师父坐在他的床前,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不住地叹气。师父说,他有办法让端木容起死回生,只不过——   他还没听师父说完他的“只不过”,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哀求师父一定要救活他的容儿。   “只不过——得有人愿意将自己的阳寿分给她——”师父看着他,颇是为难地说。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答应将自己的阳寿分给她,就算把他所有的阳寿都分给她,他立马就死去他也愿意!   于是,他分了三十年的阳寿给她,而他自己还剩多少阳寿,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自己的阳寿所剩无几,也许,哪一天,他会突然毫无征兆地倒地而亡。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逼自己狠下心来拒绝她的爱意!   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爱意?她轻灵的眸子滴溜溜地望着他,眼中是浓浓的爱慕;她喜欢跟在他身边,偷偷地看着他的侧脸;就连做梦的时候,她都会嘀嘀咕咕地叫着,师父,师父。   他爱她,那么爱她!   可是,既然他无法陪她过完这一生,那么就不要给她希望,让她陷进转瞬即逝的情爱里,痛不欲生。他不能让她成为他的未亡人,守着那份过早夭折的爱情,在泪水和怀念中度过半283.第283章远望   看着端木容的新肉身一点一点恢复生机,他终于也渐渐恢复了生机。他耐心地等待着,等着她睁开明亮的眸子怯怯地望着他,等着她脆脆地叫他师父,等着她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在他的世界里。   三年后,她终于醒来。   他小心翼翼地收拾起可能勾起她回忆的痕迹,而那片竹林,再次被他杀伐了一遍,惨不忍睹,残缺破碎,成了百丈岩的“禁地”。   他害怕她去那片竹林,害怕她会想起和赵无思有关的一切,害怕她会痛苦,会伤心。他希望她活在没有赵无思的世界里,平平淡淡地度此一生,不再被爱情伤害——即使是他给的爱情!   他默默地站在阴影里,看着她伏在膝上哭泣。凉风出来,他觉得微冷。看着她衣裳单薄,斗篷也被丢在一旁不好好穿着,他真担心她会冻出病来——要知道,她方才练完功,出了一身的汗,如今乍一吹冷风,只怕要着凉!   他的心皱成了一团,摊不开来,一股无法言说的心疼和痛苦蔓延开来,几欲泪下。   许久,她终于站起身,一张小脸依然倔强,绝色的容颜上挂满了泪水,晶莹的泪水被雪光映照着,一闪一闪,恍如星星。   她抬手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收好白绫,用斗篷将自己小小的身子裹得紧紧的,一步一步微微摇晃着往家走去。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身子,远远的,还听得到她“嗯……嗯……嗯……”的呜咽声……   他悄悄跟在她身后,脚步微微踉跄,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泪水滴在雪地上,无声无息。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一辈子保护她,即使是像现在这样远远地跟在她身后望着她,他也知足了!   她说,容儿喜欢的人是师父……容儿不要嫁给别人……   容儿,师父也喜欢你……师父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他一遍一遍低声念着,只当是在回答她方才的表白,只当她已经听到。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心一阵一阵地疼,他忽然讨厌这样的自己,这么窝囊,竟然哭得像个女人似的!他告诉自己不哭,可眼泪却不听使唤,总是要掉下来。   她回到了百丈岩,她师叔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她。   看到她远远地走过来,师叔担心地问道:“你跑哪里去了?路这么滑——”   她却像没听到他的声音似的,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眼神呆愣,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师父呢——”师叔回过身去,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她依然没听见似的,不回头,也不出声,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师叔皱着眉,益发焦急,“你们师徒俩是不是吵架了?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   端木勋远远地站在一丛灌木后面,看着她走进自己的房间,点了灯,然后,那灯光久久不灭。   月上中天,山上的冬夜这般寒冷,然而,他却似冻僵了一般,一步都挪不开,定定地立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窗口,许久许284.第284章来客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来准备早餐。   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好孩子,勤俭持家,认真操持家务,好好伺候师父,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他片刻都离不开我!   我决定了,无论师父说什么,我绝对不会嫁入!即使师父不喜欢我,我也要死缠烂打地黏在他身边,哪怕是当他的小丫鬟也是好的!   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学会厚脸皮,放下那无足轻重的害羞和矜持,勇往直前,当一枚无知无畏的傻蛋。   我盛了一碗粥,笑吟吟地将粥放到师父面前,笑吟吟道:“师父,我熬了您最喜欢的莲子粥,您赶紧趁热吃吧。”   师父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埋头吃起粥来,脸上无悲无喜。   “你们俩和好啦?”师叔看看师父,又看看我,一副终于放了一百二十个心的样子,长吁一口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然后,他挺直了腰板坐在桌前望着我,望着我,望着我。我正觉得莫名其妙,师叔用手中的筷子敲着桌子:“我的粥呢?我的粥呢?”   敢情,他是在等我给他盛粥?   我笑吟吟地盛了一碗粥,然后——径直坐在桌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师叔皱着眉大叫起来:“你、你、你怎么不给我也盛一碗?”   我不搭理他,故意哧溜哧溜地喝着粥,乐滋滋地晃着脑袋:“真香啊——真好吃啊——”   师叔无奈,只得站起身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喝过粥,师父放下碗筷就往门外走,许是要到处去走走,巡查巡查他的领地。师叔和卢凌搬了椅子坐在大殿前的晒场上晒太阳,而我这贤惠的小女子只得呆在厨房里刷锅。   刷了碗,我便赶紧跑到晒场上同师叔和卢凌一起晒太阳。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照得我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一阵慢悠悠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吁——”的一声,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在大殿前停了下来。   “请问,这里可是百丈岩?”一个男子温和的嗓音响起,听起来倒也悦耳。   我们这儿向来是门可罗雀,很少有人来访,怎么我们昨天刚回来,今儿就“有朋自远方来”了?   我好奇地睁开眼睛,但见一个看起来温文儒雅的男人站在石阶下,正彬彬有礼地向师叔拱手问询。这男子穿着一身做工考究、质地上好的玄色衣裳,看起来生活优裕,气度不凡。   除了赶车的车夫外,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一老一少,老的五十来岁,少的是个十三四岁的书童。   “正是,正是。”师叔竟然也学着人家的样子,彬彬有礼地拱手回礼,我看了忍不住在心里暗笑。   “端木勋公子可是住这里?”那玄衣男子继续彬彬有礼地拱手相问。   “正是,正是。”卢凌也学着那男子的样子彬彬有礼地拱手回礼。   我终于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那男子和那两个家丁闻声都朝我望了过来,我赶紧捂住嘴,不敢笑得太过放285.第285章提亲   一听说这里是百丈岩,那男子立马眉开眼笑,吩咐家丁和车夫赶紧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哎呦妈呀,他们竟然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礼物,足足码了一大堆!   看到那么多的礼物,师叔逐渐喜形于色,对那男子说话也亲热了许多,他热络地凑过去:“这位兄台从哪里来的?怎么认识我师兄的?来我们百丈岩做甚?”   “提亲——”那玄衣男子边指挥下人们搬东西,边回头温和地应道。   “提、提亲?”师叔瞪大了眼睛看着来客,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提、提什么亲?”卢凌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来客,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什么?提亲?   原本我还闲闲地坐在椅子上看那些人忙忙碌碌地搬东西,听到那玄衣男子的话后,我吓了一大跳,猛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谁知道用力过猛,“啪”地一声,椅子被掀翻在地。   所有人都回头看着我,我赶紧讪笑着将椅子扶好,然后,三两步跨到那玄衣男子面前,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一点都不矜持。   他被我瞧得心慌,却故作镇定地堆起笑脸来:“这位姑娘可是对在下有什么不满?”   “你方才说是来我们百丈岩提亲的?”我故意皱着眉粗声粗气地问他。   “是、是的。”他继续拱他的手作着揖,彬彬有礼地回答我。   “谁叫你来的?”我厉声喝问。   “端、端木勋……”他看着我,脸上有一丝惊恐,估计正寻思着是不是误入贼窝遇到女土匪了?   “请、请问,端木公、公、公子可是住这里?”   “正是,正是。”卢凌凑了过来,学着他的样子拱手作揖,彬彬有礼地回答。   他脸上的惊恐这才淡了去,一脸感激地望着卢凌,似乎卢凌是他的救命恩人,将他从我这女匪徒手中解救出来。   是师父叫这家伙来提亲的?我立马想起昨天晚上师父对我说的话——为师托人为你找了一门亲事……   难道,这个只知道拱手作揖、客套得让人抓狂的家伙,就是师父为我说的亲事?!   不知为何,我忽然火冒三丈,真想大脚一抬将这堆得像小山一般高的礼物踢到天边去。可惜,我得忍,无论如何,他都是师父的客人,我可不能失了师父的脸面!   师叔和卢凌这两个不明真相的家伙,只看到那堆厚礼,赶紧笑吟吟地将那玄衣男子迎进屋去。我闷闷不乐地站在晒场上,有意探听那男人的来历,于是便和那个小书童搭起讪来。   不一会儿,那个很傻很天真的小男孩,便将他家主人的身世、家底、年龄、职业、特长什么的都给抖了出来。   原来,这男人是三川郡太守庶出的公子,家境殷实。这公子从小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这千仞山附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早晚都要中状元当大官的……   “他可会武功?”我打断那个小书童的话,侧着头低声问他,要知道,我好奇的只有这286.第286章劣徒   那小书童瞪大了眼看着我,似乎觉得我的问题是对他家公子的侮辱。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急着撇清道:“不会!不会!我们公子是读书人,怎么会去碰那些莽夫使的玩意儿?”   不会武功?那可太好了!   我笑嘻嘻的站起身来朝屋里走去,心中打着我的如意算盘。   走进屋里,却看到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椅子上端端而坐,那公子也拿着茶杯慢悠悠地喝茶,师叔和卢凌坐在旁边,一看到我出现在门口,他们立马朝我投来暧昧而诡异的眼神。   呃呃,大事不妙——   我早已隐约觉察到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转身就想逃离这是非之地,谁知,尚未迈出步子,师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容儿!”   我只得转过身去,笑吟吟地看着师父。   “进来——”   师父的声音虽然不大,听起来却不容抗拒,我只得乖乖地迈进客厅。   偷偷斜眼瞟了一眼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却见他似个登徒子一般,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我,虽然眼神温和,看不出丝毫的猥琐之意,然而我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厌恶!   我杏目圆瞪,恶狠狠地将他打量我的眼神拦截下来,他微微一愣,迅即低下头喝茶,不敢再那般明目张胆地打量我。   卢凌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我毫不客气地回头,顺带也恶狠狠地将他瞪了两眼,他不敢再笑,笑容僵在嘴边,他赶紧伸手擦了擦嘴巴,将那笑容抹去。   “过来见过李公子——”师父早已将我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然而却没有出言相责,只是用眼神示意我莫要玩得太过。   “见过李公子——”我笑意盈盈地学他方才的样子拱手作揖,尽量让自己显得彬彬有礼。   那书生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慌忙站起身来拱手还礼:“见过姑娘——”   抬头之间,我又抛给他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顺带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拳头,以示警告。他吓了一跳,微微后退了一步,直直跌坐在椅子上。   “噗——”这下轮到师叔忍不住笑出声来,师父的眼神冷冷地扫过来,师叔赶紧噤若寒蝉。   师父的脸色些微的阴沉,他冷冷地看着我,眼神凌厉。然而,我不怕,从今天开始,不能再畏惧他,不能再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退避三舍。   我只装看不到师父眼中的不悦,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甜甜道:“师父——”   “这、这位姑娘就、就是端木公子的徒、徒弟?”那书生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战战兢兢地问道。   “正是——”师父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她就是我的徒弟,端木容。”   “果、果真是倾、倾国倾城……”那李书生露出一丝赞许,只是眼中的惊恐比赞许多了许多,为了掩盖那惊恐,他只能讪讪地笑了笑。   “人家不止是倾国倾城,功夫也是数一数二呢!不信,我这就舞两下个你看看。”我微微得意地扬起头来,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纤纤玉手往腰间伸去,当场就要解自己的腰287.第287章非礼   “非礼、非礼勿行——”那书生脸上一阵煞白,惊恐地转过头去,以实际行动践行他的“非礼勿视”。   “什么非礼?”我一声娇嗔,立马跳到他面前,柔媚地笑道,“我的霓裳羽衣练得很好!”   “容儿!”师父一声怒吼,脸色阴沉得可怕,连卢凌和师叔也被他的怒喝吓了一跳,更甭说是那个文弱书生李公子了。   我转过头去,定定着望着师父,竟然没有一丝的畏惧:“师父可有什么吩咐?”   我的语气那么冰冷,充满了无畏和不悦。我知道,我是用冰冷对抗他的冰冷,用无畏直视他的凌厉。   师父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警告:“为师知道你一向乖巧伶俐,今儿怎么这般胡闹?”   乖巧?胡闹?   难道我会不知道,您老人家这是要努力为我树立一个“乖巧伶俐”的温柔女性形象?可惜,今儿我还真不想乖巧了呢!   我故意笑得轻快,往他的怒火上浇油:“容儿向来都是这般胡闹的——”   师父的脸色阴沉得彷如暴风骤雨将临的天空,沉闷,危险,令人窒息。师叔站在一旁使劲朝我递眼色,那意思是叫我不要再惹师父生气了,然而,我却只装作没看见。   “这李公子,可是昨儿师父说的为我寻的亲事?”我故意挑起眉毛,甚是无礼地伸手指了指那个书生,满脸的不置可否。   师父的太阳穴此刻估计正“突突突”地直跳,或许还会萌生出一掌把我拍到九霄云外的冲动。   “正、正、正是在下……”那李书生瘫坐在椅子上,双脚微微地发抖。   我笑容明媚地跳到他身边,眨巴着一双美眸欢欢喜喜地问:“李公子可会武功?咱们要不要来场比武招亲?”   “不、不会……”那书生脸上冒着细细的冷汗,嘴唇毫无血色,我脸上虽然笑得明媚,心中却是不屑——这般胆小怕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真的可以保护我,照顾我一辈子?   我端木容竟然要沦落到让这种男人照顾的地步?师父也太小瞧我了吧!   “容儿!”师父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我,脸色铁青铁青的,就像一口巨大的铜钟直直朝我罩下来。   我噤了口,神情自若地走到师父身前,淡淡地望着他,嘴角扯出一抹冷冷的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容儿的终身大事不劳师父费心——容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除了那个人,容儿此生,谁都不嫁!”   师父脸上的惊愕转瞬即逝,他没有想到,我竟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那书生亦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也许内心深处觉得我很不可思议,正在对我这种离经叛道的女人进行道德的批判。   卢凌张大了嘴巴倍觉惊讶,然而,那因为惊讶而煜煜发光的眼睛背后更多的是好奇,也许他好奇的是我喜欢的人会是谁?   只有师叔,眼中似乎有一丝赞许,他微笑地看着我,一副对一切了然于胸的模288.第288章心有属   我无畏地望着师父,嘴角噙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我想看他,要如何在来客面前收拾这残局。   屋子里一时静极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师父的脸色渐渐深沉,渐渐冷凝,也许,这股冷凝的空气很快就会变成炙热的岩浆,像火山一般爆发。   “既然我们容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这位公子请回吧?”师叔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朝那书生拱手——多么温和而不失礼的逐客令!   那书生苍白的脸上极力挤出微笑,他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向师父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师父脸上的神色尴尬至极,勉强挤出的微笑看起来僵硬而怪异,惨不忍睹。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李公子,请——”我回过身去,毫不客气地朝那书生下起逐客令,语气生硬。   那书生脚步凌乱地走出门去,哦不,是逃离这气氛诡异的高危地区。   “慢着!”我一声厉喝,书生的身子瞬间僵硬,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   我伸手指了指桌上堆积的形形色色的木匣子,对着那僵硬的背影道:“这些东西,烦请李公子也带回去!”   那书生这才继续迈出步子往廊下走去,然后吩咐那三个家仆进屋来搬东西,师叔和卢凌颇觉不好意思,赶紧上去帮忙。   师父凌厉的眼神朝我扫过来,像以往那样冷冷地盯着我。他是不是以为,我会像从前那样战战兢兢地低下头,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我早已决定不再当他是高高在上的师者,不再当他是遥不可及的偶像,我要勇敢地面对他,只当他是三千红尘里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一个我爱的男人!   于是,我无畏地看着他,眼中有一丝胜利的得意,一丝终于击败他的光荣。他估计被我气得不轻,抖着双唇,一副就要破口大骂的样子。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拂袖而去……   李书生的马车辘辘离去,师叔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开,估计心中无限惋惜——惋惜那些堆得像小山包一样的厚礼……   “你喜欢谁?”卢凌凑过来,兴致勃勃地问。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表示我懒得搭理他。   “难道、难道你喜欢上我了?”他皱着眉,一副甚为苦恼的模样,“哎,这可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喜欢上自己的仇人!”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那、那你喜欢的人莫不是,莫不是——恕?!”   他惊得跳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脸的惊恐,颤颤道:“不、不行,恕是我的,我不想把你当成情敌——”   师叔没好奇地瞟了他一眼,以示自己不接受他的自作多情,却故意亲昵地搭着我的肩,促狭地挑眉道:“对,容儿喜欢的人是我,你——争不过她的——”   师叔竖起右手的食指摇了摇,摇得卢凌心碎欲绝。   卢凌捧着他四分五裂的玻璃心,愁眉苦脸地跟在我身边,央求着:“可不可以不要喜欢恕?容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吧…289.第289章飞雪   一连三四天,师父都不搭理我,无论我如何笑脸相迎,他始终冷脸相对,我知道这次他是真的动怒了。若是在以往,他稍微一生气我便要吓得战战兢兢了,何况是像现在这般雷霆大怒?   然而如今,我竟没有丝毫的畏惧。   我一如既往地为他洗衣做饭,一如既往地为他斟茶倒水,一如既往地往他的书房里钻,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只当没看见我,也是一如既往地或低头看书,或提笔作画。   这日午后,我收到了从越国寄来的信,信是王欣尔写给我的,信上说,程几希果然没有死,他回到了越国,如今是越国的威远将军,正协助越国带兵攻打赵国。   原来,程几希已经知道程灵芝自溺身亡之事,他认为程灵芝是被赵无思逼死,于是发誓要活捉赵无思,血洗临安,为程灵芝报仇!   我将信拿去给师父看,师父盯着那不甚清晰的字迹,一对俊眉越拧越紧,脸色沉重,半晌无言。   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他的胞妹,程灵芝。   是的,程几希真的还活着,那么,程灵芝的殉情便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旁观的人笑着笑着,却忍不住要落泪。   一思及此,我忍不住难过起来,我尚是如此,师父定然比我更加难过的吧?   他将信放在桌上,背着手踱到窗边,望着窗外阴冷的天空发呆。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陪在他身边,陪他看着那阴冷的天空发呆。   一会儿,天空纷纷扬扬下起雪来了,鹅毛般的大雪缓缓降落,洁白轻盈,如漫天飞絮,不一会儿便覆盖住了这阴冷的世界。   “我要去三清山求师父……”师父忽然出声,我正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雪景,真真被吓了一跳!   “求师尊……什么?”我愣愣地问。   “求他让灵芝起死回生,只要能求得太乙真人愿意为她做一副肉身,再有我们百丈岩的结魄珠,就可以让灵芝起死回生。”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我欣喜地望着师父,心中的哀伤一扫而光,为程灵芝将会复活之事感到无比激动——如果程灵芝复活了,那么,她会知道程几希是爱她的!   我希望她能够像我一样起死回生,希望她能够和程几希携手白头,希望她能得到她想要的爱情,一世幸福!   哈,哈哈,哈哈哈……   我高兴得忍不住笑出声来,拽着师父的袖子又蹦又跳:“灵芝姐姐可以复活啦!太好啦!太好啦!我早该想到这个办法的——”   看到我这么开心,师父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然而,那微笑深处却隐约有一丝苦涩。我只看到他的微笑,没有看到他的苦涩,只顾着拽着他的袖子将他拉到门外,让我们的喜悦置身于如飞絮般飘扬的大雪之中。   我高兴地在雪地上又笑又跳,为灵芝姐姐和程几希即将到来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欢喜不已。   师父看着我,俊美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笑,这么多天来,他的冰块脸终于融化290.第290章下山   第二天,我和师父就启程去三清山。   原本,师父是不愿意带我去的,他要我和师叔、卢凌一起留在百丈岩看家。   看家?真是笑话!   这人迹罕至的偏僻山野,春夏秋之时都很少会有人来,更何况是这大雪封山的冬天?   于是,我摇摇头否决了师父要我留下来的“理由”,坚决要跟师父去。自从决定要勇敢面对自己的心,争取自己的爱情之后,我就铁了心要紧紧跟着师父,不给他任何卸下我这“累赘”的机会。   于是,在我的威逼之下师父终于答应带我一起去三清山。(我的惯用伎俩不就是威胁吗?我只要威胁师父说若他不带我去三清山,我一定会再次溜下山去,他就不得不答应我的要求了。)   昨日的雪下得那么大,路上堆了一层厚厚的雪,山路难行。原本,师叔是让我们等雪化了再下山的,可是师父却心急如焚,说片刻也耽搁不得,非得今天下山不可。   这么厚的一层雪,马车是坐不成了,我和师父只得步行下山。   雪后初霁,阳光出来了,照在雪地上,到处明晃晃的一片。雪开始融化,雪水打湿了我的鞋,我的脚被冻得毫无知觉,真想停下来歇一歇。   可是,师父却埋头赶路,根本就不顾冰天雪地里山路难行。我只得气喘吁吁地追赶他,边赶路边朝他的背影喊道:“师父——等等我——”   我心中颇有怨言,忍不住小声嘀咕着:“为何要这么着急下山呢?得明后天雪化了再下山也不迟呀!路这么难走——”   “谁让你跟来的?”师父竟然听到了我的抱怨,脚步慢了下来,回过身来没好气地望着我,“路这么难走,你如今回去还来得及。”   “不难走,不难走——”我赶紧堆起谄媚的笑,“不用回去,不用回去!”   “要知道,我们如今不是在赶路,而是在救命——”师父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如今,临安城里十几万百姓的性命都握在我们手中呢!”   “啊?”我疑惑地看着师父,“我们是去救灵芝姐姐的,临安城的百姓同我们有何干系?”   “昨日,我给欣尔姑娘回了信,让她告诉程几希说灵芝并不是被赵无思逼死。我答应程几希,一定会让灵芝复活,只希望程几希破了赵国之后不要血洗临安城城,放过临安城的百姓——”   师父重重地叹了一口去,仰头望着蓝得近乎透明的澄澈天空,仿佛程几希就在天空上似的。他幽幽地说道:“我知道,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可毕竟,百姓都是无辜的啊!”   我终于走到师父身边,站在他身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青草药味,那是我最喜欢的问道。我知道,那是男子汉的气息,是胸怀天下的铮铮男儿的气息!   “赶紧走吧——”师父朝我伸过手来,似乎是在示意我可以扶着他的“援手”好走得快些。   师父的手、师父的手朝我伸过来291.第291章三清山   看到师父修长白皙的手伸到我眼前,我赶紧欣喜若狂地一把抓住那双“援手”,心中“咚咚咚”地擂起鼓来,眼角眉梢爬满了灿烂的笑意。   谁知,师父略微错愕,一下子红了脸,像烫了手一般一把甩开我的手,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道:“拉着我的衣袖!”   “哦——”   哎,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他手心的温度就被无情地甩开了……   我只得失望地扯着师父的衣袖,跟在师父的大长腿后面使劲地加快步伐——赶去救临安城十几万百姓的命!   下山后路就好走了许多,我们雇了一辆马车,马不停蹄地往三清山赶去。   百丈岩在陈国境内,而三清山在越国境内,从北到南,一路上见到许多灾民背着破包袱,拖家带口地往南方逃难。   战争让无数人无家可归,程几希率领的大军已经占领了赵国的大片领土,而且很快就会攻到临安城下。   据说,赵无思四处求援,然而,强大的越国早已发话,援赵者,越必伐之!因此,各国都不敢出手相助,赵无思自知逃不过国破家亡的命运,早已做好了以身殉国的打算。   毕竟是认识的人,听到这消息我心中难免悲戚,忍不住为赵无思哀叹——谁能想到,那个威严的君主,那个雄心满怀的赵王,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半个月后,我们到了三清山。   越国的气候比陈国温暖许多,因此,三清山一带罕有大雪封山的情形,上山的路也比千仞山的山路好多了,只需小心凝霜路滑即可,因此我们的马车很快就到了山顶。   许多年没有见到师尊,一下马车,我便欢欢喜喜地跑上去,师尊笑呵呵地站在山门下面迎接我。   爬过一段长长的石阶,石阶两侧较少踏足的地方长了一层厚厚的青苔,青翠欲滴。石阶两边种着几株广玉兰,硕大的叶子绿油油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进了玉京观,方一坐下,便有两个童子上来奉茶。喝过茶,师父便向师尊说明了来意,听完灵芝姑娘和程几希的故事,师尊却拈须不语,侧着头似乎正在苦思冥想着什么,并没有立即答应师父的请求。   难道,师尊真的修成了仙,看透红尘世事,勘破七情六欲,不会被程几希和程灵芝的爱情故事感动?   “师尊——您就答应我们吧?”我放下茶杯,窜到师尊身边哀求他,“灵芝姐姐真的是太可怜了——”   师尊皱着眉,似乎颇为难:“不是我不肯答应,只是,这件事甚是难办。”   “怎么会难办?”我赶紧讨好师尊,笑吟吟地奉承他道,“师尊您老人家神通广大,不也让我复活了吗?您只要去求太乙真人给灵芝姐姐也做一具肉身就可以了。”   “若是一具肉身就可以让她复活那倒好办——”师尊皱着眉,“只是,还得找到愿意给她阳寿之人……”   “师父!”未等师尊把话说完,师父就甚是无礼地插话,“希望师父好好考虑一下,明天、明天再答复徒儿也不迟!”   师尊看着师父,点点头道:“那好,让为师再好好想想,明天再做决定292.第292章净化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迫不及待地起床了,然而,师父和师尊却还房门紧闭,似乎还在睡觉。   我不敢打搅,只得一个到处晃悠,看一看几个早起的童子在打扫庭前的落叶,竹扫帚扫过石板的声音“沙沙沙沙”的,真是好听!   在师尊的房门外蹲了半晌,太阳渐渐升起来,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悦耳得如同一首天籁之音,我侧耳听了许久,渐渐觉得百无聊赖,终于忍不住问那扫地的童子:“师尊什么时候才会起床啊?”   那童子微微惊讶地看着我:“师父他老人家——早就起床了。”   师、师父?   这小屁孩叫我师尊师父?如此说来,这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是我师叔?!   然而,此时可不是计较是不是要叫这小童子“师叔”的问题,还是搞清楚师尊去了哪里重要!   “那师尊去哪里了?”   “师父他老人家和端木师兄在西厢房喝茶——”   呃,端木师兄……   “谢谢小师叔!”我站起身来,欢喜地向那小童子道谢,然后风一般往西厢房冲去。   来到西厢房,只见西厢房的门和窗户都敞开着,师尊和师父的声音远远传来。师父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悦耳,爽朗而充满活力,想来,师尊已经答应要救程灵芝了,否则师父不会笑得那么愉快。   我故意蹑手蹑脚地往窗边靠近,打算忽然出现在窗口,好好吓一吓师尊——我师尊真的是越老越有童心了,居然像个老顽童一般,很喜欢我陪他玩。   躲在窗边,我却不经意听见他们的谈话——   “为何要净化掉程灵芝那段和赵无思有关的记忆?”   “哎——”师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   “既然话长,那就长话短说——”师尊赶紧制止师父的话,“我老人家可不喜欢听长话。”   师父无奈地笑道:“若是长话短说,无非就是痴男怨女之间的情情爱爱!”   “这赵无思,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当年,你亦是要我净化掉容儿脑中和赵无思有关的记忆,亦是说无非就是痴男怨女间的情情爱爱——”   当年……亦是……净化……和赵无思有关的记忆……   我听得似懂非懂,然而冰雪聪明如我,脑袋瓜微微一转子就明白了——原来,我以为自己忘记了和赵无思有关的记忆,是因为被他伤得太深,此生不愿意再记起,谁知……   谁知,并不是我潜意识地选择忘记,而是师父求师尊净化我脑中和赵无思有关的那段记忆!难怪,难怪我第一次见到赵无思时,根本就记不得他!   说实话,我并未刻骨铭心地爱过赵无思,只是淡淡地喜欢过他而已。然而,待看清他狰狞的本性和易怒的暴躁后,我对他只有厌恶,再也没有一丝怀念。   跟着赵无思“私奔”这件事,成了我此生最大的屈辱,成了我任性妄为的报应,成了师父和师叔绝不轻易触碰的话题,如果由得我自己来选择,我仍然愿意选择抹去那段和他有关的痛苦回忆,让他从我的生命中永远消失293.第293章深潭   然而如今,骤然明白事情的真相,我心中终究还是有一丝介意。介意师父的擅作主张,他此举,和赵无思的独断专横又有何区别?!   毕竟,那是我的记忆,纵使不堪回首,纵使充满了疼痛,可也是我最私密的记忆!   悲或喜,记或忘,都该由我自己来选择!   一只麻雀飞来,在我身前的走廊上轻盈地跳跃,阳光照在地上,空气中浮着细微的尘埃。这般宁谧的清晨,这可爱的小家伙,我却心生厌恶,伸手使劲一挥,袖风惊飞了那叽叽喳喳的麻雀便。   “谁?”师父的话音刚落,一张俊美的脸庞已经出现在窗边,眼中充满了警惕。   待看到是我站在窗边,神色凝重,眼中还含着薄薄的泪水时,他微微一愣,皱眉道:“容儿,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走到窗前,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水,对着师父笑:“来这里找师尊啊——我想知道,师尊是不是决定要救灵芝姐姐了?”   师尊站起身来,捋着银白色的胡须朗声一笑,眯着眼道:“如果我不救那姑娘,你会放过我吗?我肯定耳根不得清静——”   我朝师尊做了鬼脸,笑吟吟道:“您老人家知道就好!”   我绕过走廊,正要走进厢房去,却见方才在师尊卧房前扫地的小童子急匆匆跑来,边跑边喊:“师父,师父——太乙真人派座下的童子来访了——”   听说太乙真人的童子来了,师尊顾不得捋他的胡子了,连忙往会客厅而去。   我走进厢房里,在方才师尊坐着的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捏着茶杯慢慢地啜饮杯中的茶,师父在窗边站了片刻,这才走到我对面,在他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下。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直视他澄澈的俊眸,开门见山单刀直入:“您为何要抹去我的记忆?”   师父些微地错愕,也许是想不到我已经听到了他和师尊的对话,也或许是没想到竟会问得这般直接。   “我,为师不希望你痛苦……”他亦认真地望着我,看起来颇为真诚,薄薄的唇一张一翕,“赵无思骗了你,伤你那么深,为师不希望你记得他……”   我不悦地微微侧过脸,看着从窗户里照进的阳光和阳光中漂浮的尘埃,幽幽道:“可是,那终究是我的记忆,无论我是爱他还是恨他,无论是该忘还是该记,都由不得你来决定!”   我说得这么不客气,简直就是指责。师父再一次错愕地看着我,因为他没料到我竟敢这般指责他,毫不畏怯。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然而,似乎是因为自知理亏,他噤口不语,只一下一下地转着手中的粗瓷茶杯。   我终于收回视线,回过头来看他,决定继续出口伤他——为了激起他心中所有的情绪,愤怒,欢喜,狂躁,什么都好。   他是个太过内敛、太过含蓄、太过平淡的人,如一潭幽深的湖水,水面平静地映照着所有的倒影,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而我,要往那波澜不惊的湖心投入一枚枚石子,搅乱那一潭湖水,激起它所有的波纹。让这深潭波涛荡漾,生意盎294.第294章舍不得   于是,我转过头来看着师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然而,我是个独立的人,有完整的人格和记忆,无论如何,赵无思是我的朋友,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该不该忘记,舍不舍得忘记,都得由我来取舍——”   “你、你都知道了?”师父讶异地看着我,眼中有一丝慌乱,“关于赵无思的记忆,你都、都想起来了?”   哦,对了,我还从未和师父说过,我早已想起了和赵无思有关的那段往事,师父至今还以为我一无所知呢!   我点点头道:“是的,我都记起来了——”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他脸上的慌乱转瞬即逝,似乎有点释然,毫无愧意地直视我的双眼。   “在赵王宫的时候……”我淡淡道。   “那么,赵无思呢?”他的唇抖了抖,声音低沉,“他——是不是还喜欢你?”   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眸子,想从那澄澈的眸子中看到一点点醋意,然而,我失望了。他的神情那么平淡,仿佛只是随口问问,无论答案如何,都与他无关。   “不——”我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并不知道我是端木容,我扯谎骗过了他,他以为我是端木容的妹妹——毕竟,他亲眼看到我坠下悬崖,亲手埋葬了我,要骗过他,太容易了!”   师父似乎松了一口气,一张俊脸不再僵硬而紧绷,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那你,可还……喜欢他?”   我没想到师父会问得这般直接,颇觉窘迫,于是结结巴巴道:“不——勉为其难,我只是把他当朋友。”   “勉为其难?”师父疑惑地问。   我嘴角泛出一抹苦笑,心中一阵难受,将赵无思曾经对我做过的事向师父娓娓道来。   当年,逃出临安城后我就被逼上悬崖,葬身崖底。复活后,因为被抹去了和赵无思有关的记忆,所以我对那些沉痛的过往一无所知。   因此,我从不曾向师父见过那段往事,他只知道是赵无思害得我坠入悬崖,伤我很深,却不知道我和赵无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下,我将那些尘封的过往一一道来,师父静静地听着,一对俊眉越拧越紧,眼中充满了疼痛,那疼痛,似涛涛的洪水,就要决堤而出。   述说起那段曾经让我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过往,我竟然没有一滴眼泪,淡淡的脸庞,淡淡的言语,只是眼中有一丝后悔——后悔当初,为何要任性地离开百丈岩,随赵无思下山?   师父的手不再转动着茶杯,拳头紧紧地握着,指节泛白,脸色深沉地可怕,薄薄的唇紧抿着,待我将故事讲完,他才沉声道:“他,竟然囚禁你?还出手打你?”   我扯出一抹苦笑,涩涩道:“是的——”   他眉峰紧拢,咬牙切齿起来:“他竟然敢打你?我是你师父,看着你长大,都不舍得动你一下——他竟然敢打你?!”   不舍得……   我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愤怒,只听到他说,不舍得,不舍得295.第295章长大   我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嘴角忍不住上扬,绽放一抹灿烂的笑容。师父疑惑地望着我,拧眉道:“你竟还笑得出来?可是你还喜欢他,竟要原谅他的粗暴?”   “不——”我赶紧摇头道,“我不喜欢他,绝不!”   看到我坚决否认,似乎再无眷念,师父的眉头舒展开来,又变成我的师父了,开始语重心长地替我着想:“容儿——赵无思不是个好男人,他不能给你幸福!”   “这辈子这么长,为师只希望你能幸福,只希望你能找一个真心爱你的男人,呵护你、疼惜你——而赵无思不是!他不值得你托付一生。”   我知道,我莞尔道:“容儿也希望找一个真心爱容儿的男人。”   ——那男人,就是师父你。   师父欣慰地一笑,眼中却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你会这么想,为师也就放心了。”   “谢谢师父——”我先是道谢,然后话锋一转,将跑到往事里去的话题拉了回来,“然而,你终究还是不能擅自决定该不该净化我的记忆——”   师父一愣,没想到我仍然耿耿于怀于他让师尊抹去我记忆这件事,嚅嗫道:“为师,这是为你好——”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师父确实是为我好,我还是领了他这份情,不要再责怪他了。然而,总该阻止他再次犯错吧?   “你不能让师尊净化灵芝姐姐的记忆。”我看着师父的眼睛,一字一句严肃道,“关于赵无思的记忆,同样也是灵芝姐姐内心深处的事情,忘记还是铭记,都该由她自己来决定!”   “我只是怕她、怕她醒来后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些错事会痛苦……”师父皱着眉,似乎正在犹豫,“我希望她可以心无愧疚地去爱程几希,如果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是赵无思的妃子之事,她、她会痛苦……”   “不——”我摇摇头,坚定地说道,“正是因为是错事,所以才更不能忘记!记住那段过往,是为了让她不会再犯错,是为了让她知道自己的死因,是为了让她知道她和程几希之间的爱情,得来不易!”   师父望着我,眼神渐渐深沉起来,似乎还有一丝惊奇,看得我心中忐忑起来,心想自己方才说的话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吧?   半晌,师父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颔首道:“容儿——你真的长大了!”   是的,我长大了。   经过一场生死,历过一场情劫,看过那么多生离死别的情爱,听过那么多凄凄惨惨的身世,我岂能不长大?时间催着我长大,苦难催着我长大,我自己,也催着自己长大!   我露出灿烂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最重要的是,师父也认为我长大了!这是多么令人欢喜的事,比我已经长大了这件事本身更加令人欢喜!   长大,以为着从今往后我便是自由的了,我要自由决定自己的爱情,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自由地哭,自由地笑,自由地爱。   长大了,可真296.第296章国破   第二天,师尊便带上师父为程灵芝画的画像去乾元山金光洞找太乙真人。不得不承认,师父的画技着实了不起,将程灵芝画得栩栩如生、娇媚动人,我看了都忍不住赞叹——像,真是太像了!   师尊走后,我和师父便翘首以盼,日夜盼着他早日归来,然而,师尊临走前说最快也要五天后才能回来,最迟嘛,估计得半个月!   随着时间一日日流逝,我和师父的心情也益发焦灼,只担心太乙真人不肯答应为灵芝造一副肉身,又或是怕半途出了什么意外。   随着时间的流逝,程几希领着越军渐渐逼近了临安城,因为在赵国的那些年里,他掌握了太多赵国的国家机密、军事机密和地理机密,因此,攻取赵国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师父只担心程几希真的会血洗临安城,然而,城破的那一日,他只是逼赵王——赵无思自杀,却未曾动临安的百姓分毫,师父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师尊从乾元山回来,带回了程灵芝的肉身。   那具用莲藕和莲叶做成的鲜活肉身看起来那般清新,那娇嫩的脸庞,嫣红的唇,乌黑的秀发,那般漂亮,只是更加年轻。   是的,这就是程灵芝了,一模一样。   师父从怀中掏出结魄珠,师尊将那结魄珠放在掌中,用内力净化掉结魄珠里的浊气,结魄珠在师尊的手中益发明亮,散发出一圈圈柔和的光,渐渐透明。   “慢着——”我顾不得此时不得打扰师尊运功,赶紧插嘴道,“师尊,您不能净化灵芝姑娘的记忆——”   师尊慢慢睁开眼睛看了师父一眼,师父平静若水,轻轻地点了点头,师尊亦了然地点了点头,再次闭上眼睛。   许久,结魄珠透明得几乎看不见了,师尊才将结魄珠植入程灵芝的体内,程灵芝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渐渐泛起一丝红润的光泽,有了极细极弱的鼻息。   师尊调息恢复内力后,睁开眼睛看了程灵芝一眼,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似乎一切都很顺利,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灵芝姐姐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我迫不及待地问师尊。   师尊呵呵一笑,似乎是在笑我的心急:“莫急莫急,还早着呢!”   我一愣,脸上是掩不住的失望:“什么叫……还早着?”   “当年,你用了三年的时间才醒过来……”师尊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如此说来,灵芝姐姐也要三年后才能醒来?!”   “不用——”师尊摇了摇头,有慢条斯理地说道,“当年,你几乎是魂飞魄散,因此聚齐你的魂魄才要花那么长时间,如今,这灵芝姑娘的魂并未破碎,因此,无需那么长——”   “那到底要多久?!”   和师尊的慢条斯理比起来,我也显得忒焦急了些。   “快则半年,慢则一年吧!”师尊看了一眼床上的程灵芝,“这要看灵芝姑娘的意志了,若是她心魂在位,意志强大,也许很快就能醒来……”   师父走到床边,低头看着程灵芝,眉头舒展,低声道:“妹妹,你可听到了?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你的几希哥哥了…297.第297章憔悴损   程灵芝的气色一点一点好转,呼吸也渐渐平稳了,只是心跳微弱,时断时续。我每天都会去看她,许多次,一心期待着她早日醒来。   半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总是这样安慰师父,然而,师父只是淡淡一笑,脸上并没有太深的期待。随着程灵芝一日一日好转,他却一日一日沉默,神情萧索,脸色亦是一日比一日憔悴。   我担心他是忧思过度,便正日想着法子逗他开心,他却开心不起来,只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作画,夜以继日,如饥似渴。   以往,他在书房时并不喜欢我去打搅,然而如今,我隔三岔五地找借口溜进去,他似乎没有太大的意见,发展到最后,我整日跟着他窝在书房里,他竟也没赶我走。   他坐在窗边,低着头看书,窗外飘着细雪,院子里的梅树被白色的雪描画出枝桠,枝枝分明,是一幅绝好的画。我便坐在书桌边,提笔画下窗边沉静的男子,和一株同样沉静的梅树。   一笔笔落在纸上,心中泛起一丝丝喜悦,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和师父静静地独处一室,这样的感觉,真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样“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平淡时光,竟成了我记忆中最美好的温暖。   我画好了“画”,搁了笔将墨迹小心翼翼地吹干,然后拈起我的杰作跑到师父面前献宝:“师父你看你看,我把师父画得真帅!”   他放下手中的书,望了一眼画中那个身体比例严重失调的男子,忍不住莞尔。   “如何?容儿画得像不像?”我凑到他面前殷切地问道。   师父侧眼将我的画好好欣赏了一番,颔首道:“不错不错——这窗框画得倒是很像!”   我:“……”   师父站起身来,踱到书桌旁摊开一张纸,提笔笑道:“看来,为师可得好好教教你!”   我欢喜地走到他身边,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开讲,他提着笔的手却悬腕不动了。我紧张地盯着那笔尖,等着那墨汁饱满的笔落在纸上,却见他的手微微地发抖。   难道师父是在紧张?   抬头一看,我吓了一跳,只见师父眉头紧皱,脸色忽然变得毫无血色,额上渗出细细的冷汗,薄薄的唇轻微地抖着,似乎是在打颤。   “师父,你怎么了?!”我心急道。   那墨汁饱满的笔端终于重重地落在雪白的纸上,戳出一个巨大的黑点,他修长的手亦是毫无血色,抖得异常厉害,却努力挤出微笑来安慰我:“没、没事……”   我吓得差点没哭出声来,一把夺下师父手中的毛笔,扶他到交椅上坐下,抓起袖子一把抹去他额上的冷汗。他的身体微微地发抖,微微地发抖……   “您在这里歇着,我去叫师尊!”   我转身要往门口跑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不、不碍事……”   “都这样了,怎么会不碍事?”我急得泪眼婆娑,甩开他的手一口气跑到师尊面前,气喘吁吁地将师尊领到书房298.第298章雪人   师尊将师父扶到榻上躺下,点了他的穴位,输了真气给他,师父的冷汗方才止住,身体也停止了抖动。   师尊站在榻边望着他,眼神凝重,一脸无奈地叹气道:“哎——你上辈子到底欠了她们什么?”   师父微微睁开眼来,看了一眼师尊,又看了一眼我,极力挤出一抹微笑,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徒儿没、没事……”   师尊轻轻摇了摇头,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看到师尊神情凝重,我的心又提了起来,一把抓住师尊右手的衣袖:“师父他怎么了?”   我听到的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夸张的哭腔,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嚎啕大哭。   师父也忽然一把抓住了师尊左边的衣袖,望着师尊,眼中似有哀求:“徒儿、徒儿真的没事!”   师尊轻轻地闭上眼睛,唇边溢出一丝无奈:“是的,是的,你没事——”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你师父他——没事!”   不——我不信——   我眼中含着泪水,轻轻摇了摇头:“师父他、他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   “没有——”师尊摇了摇头,望了我一眼,又望了师父一眼,“他这是累着了,只要好好休息就没事——”   “真、真的?”我抹去脸上的泪水,仍然不肯相信师尊的话。   “他是我的徒儿,若是他真有什么事,我会放任不管吗?”师尊转身往门外走去,“你好好照顾他,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   我方欲抬脚追上去,师父却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是的,他握住了我的手——他冰凉的掌心熨在我的手背上,我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瞬间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是的,我没有看错,师父握住了我的手,他得手心潮湿冰凉,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慢慢地转过头去,师父定定地看着我,苍白的脸上是一抹同样苍白的微笑:“为师,不碍事的。”   我反握住他的手,走到他的身边坐下,眼中仍然含着晶莹的泪水,声音断断续续,抖得厉害:“真、真的没、没事吗?”   师父轻轻地点了点头:“没事,只需好好睡一觉便可,明天——明天就可以教你画画了。”   我咧开嘴努力想笑,却又笑不出,只得转过头去将脸颊上的泪水蹭到手臂上,湖蓝色的袖子被我蹭成了深蓝色,可我却舍不得放开师父的手去拭泪。   师父慢慢抬起那只尚未被我握住的左手来,温柔地替我拭去泪水,指腹冰凉。   “傻丫头,我没事的……”   “我怕……”我抽抽噎噎道,“我怕……”   是的,我怕。   然而,我到底在怕什么?   是怕师父生病?还是怕我心中那股强烈的预感?怕师尊眼中的心疼和凝重?怕师父会突然离我而去?   在我的印象中,师父总是那么健康,我从来没见过他生病,甚至连喷嚏都很少见他打过,我何曾见过如此柔弱的师父?   如此柔弱的师父,就像冬日里的雪人,太阳一出来就会化掉299.第299章守夜   我守了师父整整一夜,即使他的脸色渐渐好转,呼吸均匀,睡得深沉,我亦不忍起身离去。   一盏微弱的油灯点在床头,灯光在他沉睡的脸上跳动,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仿佛他是一个熟睡的婴儿,百看不厌。   我真怕他会消失,一种强烈的预感在我心头萦绕,挥之不去。我真的很怕,怕他会突然消失,师尊凝重的神情和无奈地眼神……   我不敢再想!   于是,我悄悄地,悄悄地把手伸进他的被窝,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似乎,只要我这样抓着他的手,就可以抓住他的一生,让他永远都不会消失。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睡在师父的床上,而师父——我伸手往身边一摸——师父却不在床上!   我一把掀开被子腾地坐起身来,阳光中,师父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无垠的雪景,衣衫单薄。   我立马跳下床,一把抓起衣架上那件黑色的斗篷冲到师父身后,迅速地将斗篷披在他身上。师父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到我,微微一笑:“行啦?”   看到他的微笑,我放心了,却忍不住皱眉埋怨他:“天气这么冷,你站在窗边,又不披件斗篷,会着凉的!”   他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轻声道:“我已经恢复了许多。”   是恢复了许多,看到他脸色不再苍白,精神也好了许多,我终于放心了。   “师父您、您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我想起自己竟然是“从师父的床上醒来”,脸微微一红,心中却泛起一丝甜蜜,不觉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师父的眼睛。   “为何不回去睡?”师父的言语中有一丝责怪,一丝心疼,温暖的鼻息轻轻地扫在我的额上,我的心微微悸动。   “我、我怕……”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怕,“我怕师父半夜醒来要喝水!”   师父忍不住轻笑出声:“难道,你还能替我喝水不成?”   “我可以替你倒……”我低声嘟哝着,也不知道师父听没听到。   “你昨夜估计一宿未眠吧?回去歇息吧。”   师父温柔的嗓音听不出一丝倦意,也许好好休息了一下,他果真恢复过来了。   “是、是师父将我抱、抱到床上去的吗?”我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吞吞吐吐挤出话来,脸上却一阵发烫。   师父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怪异的笑,淡淡道:“不是——是你自己爬上去的。”   言语中,满是戏谑。   神、神马?!   天啊,我、我竟然做出这种不知恬耻伤风败俗天理难容的事?!   我一脸惊恐地看着师父,猛然跳开了好大一步,原本发烫的脸颊腾腾腾地几乎着火。我一把捂住了自己绯红的双颊,只睁着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师父,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他到底是不是在逗我开心?   俊美的脸上浮出一丝邪魅的笑,一对浓黑的俊美舒展开来,修长白皙的手轻轻一挥:“回去歇着吧—300.第300章白头   啊——啊——   我眼中的惊恐即刻化成羞愧,恨不得有个地洞让自己钻进去,捂着脸惊慌失措地逃出师父的房间。   正在院子里扫地的童子,哦不,我该叫他小师叔,看到了我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从师父房间跑出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整整一天,我都躲在自己房间里不敢出门,羞得无地自容,真是再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世界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我终于鼓起勇气迈出房门。   方一踏出院子,不幸碰到那小师叔,他用无比暧昧的眼神望着我、望着我,随即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一副“我明白了不过请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神情。   我的腾地一红,赶紧低下头,再也不敢抬头看他,沿着墙角一溜烟跑开,背后传来小师叔低低的窃笑。   我去看了灵芝姐姐,她沉睡如常。   原本打算这两日都不去见师父,免得尴尬,谁知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决定去偷偷看他一眼——看他是不是好多了!   来到师父的房间外,却见房门紧闭,屋里点上了灯,淡淡的烛光映在窗户上,摇摇晃晃。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把眼睛贴在窗缝上往里看,看到师父坐在桌边望着那蜡烛发呆。   他,静的可怕。   虽然,他向来都是沉稳安静,不苟言笑,然而此刻,他的静却透着一股非比寻常的沉重,让人心里发慌。   而且,和早上比起来,他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我的脸紧紧贴在窗户上,恨不得将眼睛从窗缝里塞进去,好将他看得更真切似的,然而却又看不出他到底哪里不一样。   他竟没有发觉我的偷窥,只是愣愣地盯着那摇曳的烛火发呆,烛光照在着他的脸上,我只看到他逆光的那一边侧脸,陷入黑暗之中,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呀——   我终于看出他哪里不一样了——他原本乌黑的头发,一日之间竟白了大半!   我努力地瞪大眼睛,想看看那头花白的头发是不是灯光给我造成的错觉。然而,我努力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没有看错,那个白发斑驳的男子,就是我的师父,端木勋。   我终于顾不得方才还一心一意地害羞,跑到房门前使劲地拍着门:“师父——开门——”   屋里传来轻微的声响,他颀长的身影朝门口走来,黑色的影子映在门上,渐渐朝我靠近,将我笼罩。   门“吱——”地一声打开,师父站在我面前,长发披散,两鬓如霜。   “师、师父——”我眼中不知不觉涌上了泪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了?您怎么了?!”   看到我莫名的哭喊和豆大的泪水,师父眼中有一丝不解:“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这般大惊小怪?”   难道,他竟还不知道自己的头发一日之间已经花白?也对,男人向来很少照镜子的!   我冲进他的屋里,胡乱地翻着他的东西,他站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要找什么?”   “镜子,镜子301.第301章镜子   师父伸手从怀中掏出了幽魂镜递给我,嘴角上扬,竟还好心情地讥笑我:“这么想照镜子?难道,你是因为找不到镜子才哭成这样的?”   我一把抓过他手中的幽魂镜,将那镜子放在他眼前,他看了一眼镜中的镜子,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你、你的头发……”我抖着唇说道,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他显然也被镜中那个头发花白的男子给吓到了,微微后退了一步,脸上是突如其来的惊愕。   “到底怎么了?”我拉着他的袖子哭道,“怎么才一会儿不见,师父的头发就、就这样了……”   他接过我手中的幽魂镜,认真地看了自己一眼,脸上的惊愕不在,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来看着我:“没事——没事——”   “怎么会没事?!”   事到如今,他还想瞒着我什么?到底,他和师尊瞒了我什么?!   “人终归是要老的——”师父的脸上极力挤出微笑,似乎是在安慰我,然而,他黯淡无光的眸子里却是浓浓的悲伤,浓浓的不舍。   “不——”我终于忍不住大哭,“师父你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老?!”   他握着我的肩,极力想安抚我的哀伤,努力地笑,却笑得哀伤。看着他苍白的脸庞和花白的头发,我忍不住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   他轻轻地搂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弱弱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我哭了许久,终于慢慢止住了泪水,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抽抽噎噎道:“你和师尊到底瞒了我什么?告诉我吧——我挺得住的?是不是师父你得、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师父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笑得有气无力:“不是——”   “那、那为何你会、会变成这般模样?”   “老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回答,兜了一圈又回来了。这是回答吗?也许,这是他的回答,可却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我“噗通”一声屈膝跪在师父身前,搂着他的腿哀哀哭道:“师父,求求您告诉容儿——求求您告诉容儿吧——”   他慌忙蹲下身来要扶我起来,我却顽强地赖在地上。彼时,他身体正弱,因此自然是没有力气将我搀扶起。   他蹲了半晌,终于拗不过我倔强的哭泣和哀求,望着我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先起来,为师再和你说!”   我赶紧站起身来,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殷殷地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许是因为站了半晌他觉得有些累,于是走到桌边坐下,我赶紧跟过去坐在他身边。   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勉力扯出微笑来:“是为了救灵芝。”   从前,他是很少笑的,反倒是这种时候,他却笑得这么努力,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怕我伤心?   “师父——输了太多真气给灵芝姐姐了?”   “不是。”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给了她三十年的阳寿?”   “什么寿?”我想,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阳寿——”师父解释道,“她的复活,不止需要一具肉身,还需要有人愿意给她阳寿302.第302章泪雨   所以说,师父给了程灵芝三十年的阳寿,因此才会骤然变得如此苍老?   “那么,当年我的复活,又是谁给了我阳寿?”我脑海中第一时间闪出的,就是这个问题。   师父默默地看着我,嘴唇微微抖了抖,却什么话都没说。   “是你吗?”我的眼泪再次滑落。   师父依然默默地看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有一丝温柔。   “那——您又给了我多少年的阳寿?”   “三十年……”他低低地说道。   三十年?!   他给了我三十年阳寿,如今,又给了程灵芝三十年阳寿,那么,他自己还能有多少年的阳寿?!   难怪,他会突然变得这么虚弱。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下。是痛苦?是愧疚?是无法言说的情愫,又痛又悔,又气又恨,百爪挠心一般,一下下划过,疼得心脏一阵紧缩。   “为什么要救我?”心一下一下地抽痛,“如果我的复活是师父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那么,容儿宁可不要复活!”   “容儿……”师父脸色苍白,也许,是我的不领情伤了他的心?   他用三十年的阳寿换来我的新生,我本该感激涕零、大恩言谢的,不是吗?可是,我竟然这般不领情,他一定伤心透了……   “我不要,我不要师父死……如果师父不在这人间了,那我的苟活还有什么意义?”我一把抓住他苍白的手,眼泪一颗颗滴在他的手背上,“我不要师父死,呜呜,我不要师父死……”   他的手冰凉,脸色苍白地看着我,眼中有一股无力的哀伤,看得我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人终有一死……”他艰难地挤出话来,嗓音有一丝发抖,“我只不过是提前走完自己的人生。”   “不——”我坚定地望着他,使劲地摇头,“我要把你的阳寿还回去,我不要——我不要你的阳寿——”   他轻轻地摇头:“还不回来的!”   “我这就去找师尊,师尊会有办法的——他一定会有办法——”   是的,师尊会有办法的。   我急忙站起身来想去找师尊,然而师父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按住我的肩,眼中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当初,我既已自愿给了你,就再也无法收回自己的阳寿!”   就像付出的爱一样,永远都无法收回。   “那怎么办?”我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那师父是不是会死?师父是不是会死啊?!”   “呜呜……容儿不要师父死,如果师父死了,容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师父用力地捏着我的手,眼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温柔地望着我,再无声响。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才渐渐止住了泪水。   师父的脸色苍白,也许是心中难受,也许是身体难受。他该好好休息的,可是却陪了我这么久。   我的哭声一定很吵,我的样子一定很丑,可是,他却忍受着我噪杂的哭声,陪了我这么久。   擦去泪水,我抽抽噎噎道:“师父——您到床上去歇歇吧。”   夜色渐渐深沉,渐渐寒冷,他该歇息了。   扶他到床上躺下,看着他渐渐入睡,脸色苍白,却那么平静,仿佛他真的只是病了,而不是很快就要死去。   我看了他许久许久,眼睛片刻都舍不得离开他的睡颜——我只怕,他安静的睡容,往后我想看都看不到了……   下雪了,雪打屋顶,一声声,催我泪如雨303.第303章余生   我去问了师尊,师尊说,他无能为力。   当初,是师父自愿给我的阳寿,太乙真人已将他的意愿封存起来,植入我的体内,我想还也还不回去了!   “即使我此刻就自杀,也没办法将剩余的阳寿还给师父吗?”   “是的。”师尊坚定地告诉我。   我流着泪回到自己的房间,扑在床上失声痛哭,难过得就要窒息。   一直以来,我都在庆幸自己的复活,为这年轻灿烂的生命而欢欣,为这美好的人间而欢喜,却不知道,我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是师父用生命换来的。   我的生存,是建立在师父的死亡之上;我的快乐,是建立在师父的痛苦之上;我的希望,是建立在师父的绝望之上。   师尊说,也许,在灵芝姐姐醒来的那一刻,师父就会死去……   之前,我还一直日夜盼着灵芝姐姐早日醒来,可如今,我多么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醒过来啊!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师父,没有那个叫端木勋的男人,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是我的阳光,我的空气,我的赖以生存的养分,没有他,我的青春会枯萎,我的生命会凋零——我宁愿陪着他死去!   我躺在床上,躺在巨大的黑暗之中,泪水无声无息地流着,湿了发鬓,湿了枕头,从此以后,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阳光,终日都是烟雨蒙蒙的天气。   一夜未眠,哭到眼泪干涸,终于再也流不出一滴泪,眼睛干涩而发疼。   天蒙蒙亮时,我就从床上爬起来,不知不觉走到师父的房间外。   这么早,我不敢吵醒他,于是便倚坐在他的门边,望着阳光一缕一缕从东边浮现,照着枝头的积雪,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初冬的早晨,寒气逼人,双脚渐渐冰冷。我抱着膝盖,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肩,觉得发自内心的冷,冷得我牙齿打颤。   屋里传来细微的声响,我站起身来,轻轻地扣着师父的门。   师父走来为我开门,拉开房门的那一刻,我呆住了——一夕之间,他原本花白的头发,变成了银白。   满头银发,如雪。   怎么会这样?我的心又揪了起来,望着他雪白的头发,忍不住又想哭起来,然而,眼泪已经流干。   银白的头发衬得他的皮肤益发惨白,毫无血色。   “怎么了?”他看到我的一样,低声问道,声音中还带着刚起床时的沙哑。   “没、没什么。”我摇了摇头,不忍心告诉他那令人触目惊心的衰老。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他皱眉道。   “我来替师父打洗脸水啊。”我努力装出欢快的样子,不想让他担心。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哭了。   如果不久的将来他就要迎来自己的死亡,那么,在他生命的最后,我只想开开心心地陪他走完最后一层,不再让他看到我的眼泪,不再让他因为我的悲伤而悲伤。   在他生命的最后,我只想好好爱他,让他快乐。   看到我的微笑,他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微微挪了身子让我进门去,静静地看着我叠被子、打洗脸水。   脸盆中清澈的水照出我憔悴的面容来,我忍不住又想落泪——谁知道,我还能再替师父打几次洗脸304.第304章作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依然每天都会跑去看程灵芝几次,然而,不再是盼着她早日醒来。每次看到她依然如昨,似乎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我就会暗暗松一口气。   我知道,师父三十年的阳寿已经封存在她的体内,即使她一直不醒过来,那阳寿也无法归还给师父。然而,我内心深处还是自私地希望,她不要那么快醒来。   半个月过去了,程灵芝依然没有醒来,师父的脸色渐渐有了一点血色。午后,他会去后山散步,虽然走不到山顶,却也可以走很远了。我总是陪着他,时刻担心他哪一天会突然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日午后,他却说不想去散步了。我吓得不轻,担心他是不是又生病了,或者身体哪里不舒服?   他笑着说,他只是想画画——好久没画画了!   磨好了墨,我突然想起那日,就是在这书房里,他说要教我画画,然后却突然病倒了。而如今,他再也不能教我了。   他站在桌边,提着笔的手有点抖,眼中有一丝恍惚,似乎是无从下笔,不知该画些什么。   “师父——”我轻声地唤他,他回过神来,对我微微一笑。   “师父可不可以给自己画一幅画像?”我眼眶泛红,哎,可惜我画艺不精,画不出我心中的师父来。   他微微一愣:“为何要画自己?”   “容儿想把师父的画像挂在房里,这样,就像师父一直陪在容儿一样……”   疼痛让心紧缩,只怕再说下去,我又会哭!   师父明白了,放下手中笔,努力挤出微笑来:“那你还不去给为师拿面镜子来。”   镜子拿来了,他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容颜,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脸和如雪的长发,他却似乎释然。   “为师并不怕死——”他抬起眸子来看着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容儿有师尊、师叔和卢凌……”我忍住心中的哀伤,强颜欢笑,“他们会照顾容儿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是——只是,为师多么想看着你成亲生子……”   虽然哀伤,可是脸上还是忍不住爬上一朵红云,我微低着头,心中有一丝忐忑,一丝慌张。   他整理了容颜,然后站起身来,吩咐我将镜子拿到书桌旁边,正好可以照到他的脸。   他站在书桌旁边,时而低头作画,时而抬头看看镜中的自己,脸上淡淡的愁绪渐渐散去,神色平淡如常。   一个时辰后,师父一生中最后一副画画好了。   画中的男子仗剑而立,白衣飘飘,一头长发略微凌乱,却是乌黑发亮的。一张刀削斧琢的俊脸刚毅而淡泊,脸色健康,神情愉悦,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这是健康的师父,毫无病态的师父,是我深藏于内心的师父,将一辈子活在我的记忆里。   他把自己画得这么年轻,这么朝气蓬勃,似一株虬劲的树,稳稳地扎根于大地,活在天地之间。   我喜欢这样的师305.第305章冒犯   “如何?”师父只看到我低头看着画,却看不见我眼中的泪水,“为师画得可还像?”   “不像——”我轻轻地摇头,泪水顺势滴在雪白的纸上。   师父一惊,焦急地问我:“怎么了?你不喜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   我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来故作轻松道:“画得可一点都不像——我师父长得这么好看,是谁把他画得这么丑?”   我故意“嫌恶”地指着那幅画,嘟着嘴道:“我师父可比这画中的男子好看一百倍呢!”   听了我的奉承话,师父松了一口气,嘴角忍不住上扬:“既然如此,那为师就帮你把这幅画扔了吧……”   说完作势要将那画揉皱,我赶紧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哀求道:“别别别,这画可是端木勋大画家的真迹,我要好好收藏当传家宝呢——”   师父又轻轻一笑,这才将画轻轻放下,我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画摊好,拿镇纸压住边角,只等着墨迹干涸。   站了这么久,师父着实累着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倚在太师椅上歇息,头无力地倚在椅背上,眼睛却片刻不曾离开我,脸上是淡淡的喜悦。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只是,他从来都不说。以前,他是碍于师徒的身份而不肯说,而如今,他自知生不久矣,无法给我一生的承诺,因此不说。   我慢慢走过去,蹲在师父身边,拉起他的手轻轻地贴在我的脸上,他微微一愣,柔软的手指轻轻抖了抖:“容、容儿……”   我抬起头盈盈地望着他苍白却不失英俊的脸,努力挤出微笑来,幽幽道:“师父——容儿喜欢你……”   他吓了一跳,显然没料到我一个女孩子家,竟敢如此大胆地同他说明爱意,表明心迹——可是,可是我此时若是不说,只怕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我喜欢他,那么喜欢他!从情窦初开时起,我就喜欢他了!   既然喜欢,就要让他知道,否则,我会后悔的。   师父怔怔地看着我,不知所措,脸上竟有一丝惊慌,仿佛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小男生,突然碰到这种事,不知该如何应对才不失分寸。   “容儿……”他惊慌失措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声地唤着我,似乎是要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怕,怕我的话会让他窒息。   我微微抬起身子,迅速将自己柔软的双唇印在他的唇上。   虽然是我主动的,但我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如此,因此心中难免惊慌,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地点了他的唇。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一副被我“冒犯”了的神情,愣着半晌无法动弹。   我脸上不觉爬满了红晕,却不想半途而废,于是继续一鼓作气勇往直前,再次大声宣布:“容儿很早就喜欢师父了!”   师父僵硬的神情终于渐渐缓和过来,似乎想笑又极力忍住笑,只故作平静,低低地呵斥我一声——胡306.第306章承认   “容儿不是在胡闹——”我认真地看着师父深沉的眸子,“一直以来,我喜欢的都是师父!”   “那赵无思……”他的眼神黯淡无光,脸上有一丝苦涩。   “当初,我喜欢他——只是因为他的眸子,那么像师父的眸子……”我微微苦笑,“只是,和师父凌厉的眼神比起来,他的眸子温柔了许多。”   我爱上的,不是赵无思,而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另一个师父,一个温柔的、深情的师父,一个容易亲近的师父。   师父微微不悦起来:“你喜欢他的温柔?”   “不——不是——”   哎呦喂,我该怎么同他解释才好呢?   “我只是、只是希望师父的眼神也能温柔点——像赵无思的眸子一样!”   看到我将他同赵无思相提并论,师父似乎颇为不悦,然而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哎哎哎,难道因为这一两句话他就生气不搭理我了?   “那师父——也喜欢我吗?”看着他双眸紧闭装作在歇息的样子,我不知不觉脱口而出——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没有睁开眼睛,睫毛却抖了抖,薄薄的眼皮底下,一双眸子似乎正在转动。   他不回答我。   “师父是喜欢容儿的吧?否则,怎么舍得把三十年的阳寿给我容儿?”   长长的睫毛依旧抖着,他仍然没有说话。   “多么希望师父能亲口告诉容儿……”   “……”   “我知道,师父很快就要……离开……”心一紧,差点又要掉下泪来,“如果不说出心中的爱意,那么,我会后悔一辈子,我希望师父也能亲口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无论师父是不是喜欢我,都该告诉我。”   “……”他的唇动了动。   “如果师父也喜欢我,那么就更应该让我知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该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个男人,比爱自己更加爱我。为了我,他甚至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   “他该让我知道,即使这个男人不再了,我也该好好地活下去,因为我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他而活!他该让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他都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看着我,给我活下去的勇气。”   “……”   “师父给容儿的爱,不是容儿的累赘,而是容儿此生最珍贵的礼物。即使师父无法保护容儿一辈子,有了这份爱,容儿也有勇气面对生活、面对人生……”   他仍然没有睁开眼,然而,眼泪却从他紧闭的眼中滑落。   我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再次贴在自己的脸上,他摸到了我冰凉的泪水,手微微抖了抖,却仍然不肯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或许,是不敢?   “师父……”我将脸埋在他微微冰冷的手掌里,“如果师父真的也喜欢容儿,就该让容儿知道……”   一双大手轻轻地抚上我的发顶,慢慢抬起头来,看到他已经睁开了婆娑的泪眼,薄薄地双唇紧抿着,苍白的脸上有一朵灿烂的笑。   他看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我破涕为笑,欢喜地站起身来:“师父也喜欢容儿的,是不是?”   他不说话,只是流着泪,点点头,轻轻地点点头307.第307章伟大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和师父今生最幸福的时光。   我们花了十几年的光阴彼此远望,花了三年光阴彼此等候,却只剩半个月的光阴可以彼此相守。   爱情,是人生最艰巨最伟大的一项工程!   为何要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才会明白,原来,多年来的顾虑和瞻望都是杞人忧天?才懂得人生短暂,容不得太多的矜持和做作,才明白时光如流水,匆匆流逝,年轻的我们想爱就要爱!   幸好,师父终于懂了——虽然,为时已晚。   然而,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他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我身上,温柔的眼神流光溢彩,苍白的脸庞容光焕发。他不再吝啬他的爱,不再遮遮掩掩,不再瞻前顾后,不再畏畏缩缩。   他会温柔地牵着我的手漫步在山道上,覆盖着青苔的石阶,雨后路滑,他会紧紧地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怕我跌倒;冬天的早晨山上颇冷,他会把他的披风裹在我的身上,望着我的眸殷殷交代——若是师父真的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有一天去后山散步,我们发现了一片竹林,那竹林一望无际,翠绿婆娑,比我们百丈岩那片竹林还要大,还要漂亮。   好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竹林了,曾经,我最喜欢的那片竹林在师父的一怒之下支离破碎,虽然我耐心地等待着它们慢慢地恢复,然而,重新长出来的竹子不复当年模样。   而眼前这片竹林,真的是飞来厚礼呀。   我欢天喜地地朝竹林奔去,师父站在我身后含笑看着我。   见到竹林,我只不假思索地解下腰间的白绫,在竹林间挥舞起我的霓裳羽衣,白色的长绫在翠绿色的竹林里飞舞,如蝶舞、如飘雪、如飞仙。   玩了半晌,才发觉累,于是便拂去石上的积雪,坐着微微地喘气。师父一把将我捞起,皱着眉微微不悦道:“石头上那么冷,受了寒气可怎么办?”   我将头埋在他的胸口,环手抱着他,感受他温暖的气息。这些日子来,他整日絮絮叨叨地叮嘱我要懂得照顾自己,似乎我尚是个三岁的小孩。   然而,他稍嫌婆婆妈妈的关心让我感动。感动之余,却又忍不住感伤。   我知道,师父是放心不下我,他担心的是,若是有一天他真的走了,我还不懂得照顾自己,那可怎么办?   其实,他把我想得太笨了。这么多年来,我照顾他和师叔的时候更多,我怎么会不懂得照顾自己呢?只是因为彼时,我知道有个一人,他会站在近处看着我、照顾我、关心我,于是,我便可以大大咧咧地不在乎自己,因为,他会在乎我。   如果有一天,师父真的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爱我如生命,再也没有一个人痛我所痛,疼我所疼,惜我所惜。那么,我依然会是那个顽强、倔强的端木容,懂得如何让自己在无边的愁绪中全身而退,懂得保护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是的,即使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叫端木勋的男人,我也要好好地活下308.第308章死亡   半个月后,程灵芝醒过来了,而师父,正如师尊所说,永远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多年以后,我还记得那天的雪,那么大,纷纷扬扬覆盖了整个世界,却覆盖不住我的悲伤。   我是先去看程灵芝的,那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每天早上我都会第一时间去看她,只要看到她仍然安稳地沉睡,我就会放心,然后欢欢喜喜地去师父的房间外候着,伺候他洗漱。   这成了那些日子里我仅存的一丝期望,是我最快乐的事——能够伺候师父,陪他一起看每天早上的朝阳。   那天,我一如既往地去看程灵芝,推开门,却见她背对着我们坐在床上,而师尊也在她房中,站在床边,正在为她输入最后一缕心魂。   那小童子,哦不,是小师叔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一脸紧张地望着师尊。见我走进去,他赶紧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安静。   我蹑手蹑脚地进屋,压顶声音问出我心中唯一想知道的问题:“灵芝姑娘,醒了吗?”   小师叔欢喜地看着我,点着头轻声道:“醒了——刚刚才醒过来不久——”   她,醒了!   我的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倒塌,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小师叔慌忙将我扶起,见我脸色苍白,关切道:“师侄你怎么了?”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双腿软绵绵地仿佛踩在云端上,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一颗心抖得厉害,双手亦抖得厉害。   走出门去,漫天飞雪飘飘洒洒地飞舞,似乎师父的魂魄,在天地间徘徊……哦不,也许不是师父的魂魄,也许师父不会死!   虽然早已预料到这场死亡的到来,然而,当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我还是心存侥幸,希望师父不会死,师父不会死,师父不会死……   跌跌撞撞地来到师父房门外,抖着手用力地敲着门,再也顾害怕是否会扰了他的清静,只希望他赶紧起来为我开门。   “师父——师父——”我大声地唤着他,带着浓浓的哭腔。然而却没有眼泪,我告诉自己,除非确定师父是真的……死了,否则,我不能哭……   然而,敲了半天,直到发觉自己的右手已经疼痛麻木,仍然听不到任何的声响。我终于绝望了,用力地装着他的门,用尽全身的力气装着,终于撞开。   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寒风夹着大雪扑进室内,我跌跌撞撞地往师父的床边走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冰凉。   一股巨大的惊恐瞬间将我攫住,我抖着手,将手指轻轻地放在他的鼻下——没有一丝气息。   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汹涌澎湃,似乎一场巨大的洪水,巨浪滚滚而来,企图将我淹没。   我流着泪,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声地唤着他:“师父——师父——”   然而,他却闭着眼,抿着苍白的唇,始终不肯开口应我!为何他就是不肯开口应我呵!   手慢慢地伸向他的胸口,早已没有了心跳,余温犹存……   眼泪一颗一颗滑落,心被悲伤堵得严严实实,喉咙瞬间哑了,想放声大哭,却哭不声音来。   只有悲伤,一点一点蔓延,冲破心房,渗进血液,啮噬身上每一寸肌肤——终于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我想,也许我也快死了,随师父而去309.第309章五年后   五年后,百丈岩竹林里。   漫山遍野的竹子一望无际,微风吹过,绿浪起伏,一竿竿翠竹摇曳婆娑,竹叶之间传来一片沙沙的声响。   我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林间的风声,呼呼,沙沙,如天籁的声响。清风渐过,天地间寂然无声。   缓缓地开眼,睁开依然清灵的眸子,透过婆娑的竹枝竹叶看片片碎裂的蓝天,仿佛一块块碎开的蓝色宝玉,让人忍不住要起贪恋,想将这人世间的美好都占为己有。   将那条泛着翠绿色光泽的九尺绫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手上,这九尺绫,是我十六岁那年,师父送我的,它是用天蚕丝织成,在阳光下,光滑柔软,却极具韧性,刀枪不入。   这些年来,每当我想念师父的时候,都会将它拿出来,放在手中一遍遍摩挲,仿佛抚过师父光滑的脸庞,他的笑容,有时深,有时浅,一点一点在我指下绽放。   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九尺绫扬在风中,脚下用力一点,我挥舞着长绫在林间穿梭,九尺长绫伸展如蛇,准确有力地击中一竿竿翠竹。竹子猛烈地摇晃着,又一阵沙沙的声响。   如今,我的脚尖点在柔韧的竹枝上轻轻一跃,视线瞬间已经能够高过竹子,看到这一片竹海。   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潜心苦练我的霓裳羽衣,每当思念在心中蔓延的时候,惟有如此,才能让我不至于被悲伤席卷,失去活下去的念头。   犹记当年,师父刚刚离开的时候,我日日以泪洗面,夜夜辗转难眠。无奈夜长人不寐时,我便拿出师父送我的九尺绫,在竹林里晃荡,一遍一遍地练霓裳羽衣,他教我的霓裳羽衣。   这么多年下来,我的霓裳羽衣应该早已练到最高境界了吧?然而,师父却已不在……   时间真的是最好的忘情水,当年,我以为自己柔弱的身躯定然无法忍受悲伤的凌迟,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死去,随师父而去。   然而,五年过去了,回头想来,当年的痛苦和悲伤仍历历在目,却像一把生了锈而钝了的刀,虽然存在,却再也无法凌迟我的心。   人生,最可怕、最可悲的便是如此吧?   纵使敌得过命运的残忍,却敌不过时间的无情,曾经让自己那么爱那么爱的人,被时间长河冲刷得面目全非。曾经以为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人,竟然就这样渐渐忘了,忘了……   是的,怎么可以不忘呢?如今,我早已有了自己最爱的人,我那么爱他,那么爱他,和对师父的爱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娘——娘——你在哪里——”   正想着他,一个孩童清脆而甜美的嗓音在山间回荡,一声声叫进我的心房。   我收了力度,将手中的长绫挂在竹子上,哧溜一声溜了下来,稳稳落地。   刚擦了一把汗,戴着银色面具的赵无思牵着一个三岁半的漂亮男孩出现在我眼前,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眉眼含笑。   “娘——娘—310.第310章念念   一见到我,念念便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搂着我的大腿儿兴奋地将口水蹭在我的裙子上。   我不悦地皱着眉,轻轻将他推开:“端木念,你怎么可以将口水蹭到你娘身上?”   念念抬起头,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无辜地看着我:“人家哪有——”   “那这是什么?”我连忙俯身将那罪证指给他看。   他低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嘟着嘴辩解道:“这不是口水,这是爱的印记——说明念念很爱很爱娘——”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假装生气,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我,笑脸红扑扑的。   他的眼睛,像极了我的师父,端木勋。   看着这样的眼睛,我终于生不起气来,没好奇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笑嘻嘻地看着我们母女俩的赵无思:“还不赶紧过来把你儿子带走?”   银色的面具下,赵无思的嘴角微微上扬,温柔浅笑。他对着念念招了招手:“念念,到爹这里来——”   小家伙嘟着樱桃般红嫩的小嘴巴,闷闷不乐地走到赵无思身边。赵无思弯下腰去,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念念搂着赵无思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看到这一幕,我忽然心酸,直想掉泪——如果,如果抱着念念的男人是师父,那该多好!   赵无思抱着念念朝我走过来,笑着望着我:“走吧,该回去了,大家都等你吃午饭呢!”   我将手中的九尺绫叠好,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随他下山去。   赵无思抱着念念走在前面,小家伙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欢喜地望着我,喃喃地说着:“娘,念念好想娘哦——”   “才半天不见,怎么可以想娘呢?若是有一天娘不在了,念念该怎么办?”我皱着眉低声训斥他。   赵无思猛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神灼灼:“你要去哪里?”   呃——我只是随口说说好吗?何必这么紧张?   “哪里都不去——”哎,真佩服他的想象能力,“出了百丈岩,我还能去哪里?”   是的,除了百丈岩,我哪里都不去!   这里是我成长的地方,藏着师父一生的记忆;这里一草一木都是师父的身影,足以慰藉我今生三千相思;这里是我最初的天堂,最后的留恋!   赵无思这才放下心来,抱着念念继续往前走。   “爹抱着念念会不会很累?念念自己可以走的——”小家伙懂事地伸手擦去赵无思额上薄薄的汗水。   “不累不累!”赵无思欢喜地亲了念念一口,“爹可以抱着念念一整天都不放手,还可以抱着念念爬到千仞山顶。”   念念复又心安理得地将下巴搁在赵无思的肩上,扑闪着大眼睛望着我。他总是喜欢这样望着我,望着我的哀伤,望着我的疼痛,望着时间流逝,我一点点苍老,他一点点长大。   这样的眼神,和师父那么像的眼神,让我心疼,让我心酸。   回到百丈岩,师叔和卢凌早已站在门口迎接我们,哦不,准确地说是迎接念念。   “念念——”   “念念—311.第311章亲爹   一看到念念,师叔和卢凌就饿狼扑食一样跑过来,伸出手争着要抱念念——这才一个时辰没见到念念,他们、他们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爹——爹——”   念念兴奋地朝师叔和卢凌挥舞着小手,大声地叫他们。   “呦——乖儿子!”师叔率先抢到了念念,一把将念念搂在怀中用力地亲了他两口,“爹真是想死你了!”   卢凌伸过手去要将念念抢过来,手放在念念胳肢窝里,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师叔赶紧转身往家里走去,不让卢凌有得手的机会,卢凌愤愤不平地嚷道:“好啦好啦,你已经抱了,让我也抱一下下。”   师叔只当没听到他的嘟囔,继续逗着念念往前走。   卢凌继续抱怨:“当初我们可以说好了的,既然都要当念念的爹,就要公平——你们两个每次都这样,不让我抱他,不让我带他出去玩,不让我陪他睡觉……”   赵无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等你什么时候可以照顾好自己再说吧!”   卢凌有些心虚,却又嘴硬道:“我、我怎么不能照顾好自己啦?!”   “上次是谁带念念去后山,自己反倒掉进捕野猪的陷阱里的?幸亏念念机灵,赶紧跑回来求救,要不等天黑你就葬身狼腹了。”   卢凌:“……”   看到卢凌一脸的黑线,赵无思继续无情地打击他:“依我看,你们还是别争了,我是念念的亲爹,念念肯定是最喜欢我的。”   卢凌:“我才是念念的亲爹!念念和我最亲!”   师叔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们,义正言辞道:“我才是念念的亲爹!你们谁都别和我争!”   然后转头么了念念一下:“念念你说是不是呀?叫声亲爹——乖——”   “亲爹——”念念听话地叫了师叔一声,然后把小嘴凑到师叔脸上么了他一下,蹭了他一脸口水。   我黑着脸,沉声不悦道:“你们仨把我当成什么了?!”   赵无思:“……”   卢凌:“……”   师叔:“……”   我气哼哼地从师叔手中抱过念念,念念看到我终于肯抱他了,开心地搂着我的脖子笑得口水直流。   呃——   我“嫌恶”地拿出手帕擦去他嘴角的口水,轻声道:“念念都这么大了还流口水,娘可真不喜欢!”   小家伙闻言赶紧哧溜溜地吸着口水,边吸边口齿不清地说:“念念不——流口水——了——”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我忍不住绽出笑容来,心中溢满了柔柔的温情。他清澈的眼睛又让我想起了他的亲爹,心中忍不住一阵凄怆,鼻子发酸,差点掉下泪来。   我紧紧地搂着念念,伏在他耳边低声告诉他:“念念记住了,念念的亲爹叫——端木勋。”   是的,念念是师父的儿子,是我和师父的儿子,是师父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是师父离开后,我生命中最珍贵、最爱的男人。   也许,这也是我做过的唯一对不起师父的事312.第312章诱惑   那天,他不知道我早已偷偷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药。我看着他一口一口喝下那杯茶水,心中扑通扑通直跳,只怕他有所察觉,那么我的“阴谋”就败露了。   许是因为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味觉也跟着退化,师父并未喝出茶水里的异样,直到他他浑身躁热,满脸通红,炽热的眼神定定地盯着我时,他才会察觉出自己中了我下的药。   他哑着声音问我:“容儿,你在我的茶里放了什么?”   “催、情、药。”   我定定地盯着师父的发红的眼睛,眼含笑意,一字一句地回答,毫无愧意,毫无羞意——真真不像是个女孩子!   “容儿……”   他刚想怒斥我,我的手已攀上他的脖子,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他的身体僵住了,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是一股被理智强压下去的情欲。   我含媚的双眼清凌凌地瞅着他,他的嘴巴微微张着,喉结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你……你给我出去……”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怒气,却含着一股巨大的磁力,吸引着我将自己柔软的双唇贴了上去。他的手按住我的肩,似乎是想将我推开,然而,我却轻咬着他的唇,双手紧紧地钳住他的腰。   他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呼吸沉重起来,终于再也抵挡不住我强烈的攻势,将我拦腰抱起,往床上走去……   是的,我诱惑了师父。   从听到师父亲口说喜欢我,从我决定坦然接受他的死亡,从我决定好好活下去那一刻起,我就盘算着要诱惑他了。   因为我知道,如果师父真的死了,那么我也将活不下去,所以,除了记忆之外,我需要他给我留下点什么,足以支撑我继续活下去。   孩子,一个有着师父血脉的孩子,是师父生命的延续,是我今生最后的期望,承载着我所有的爱。   于是,师父去世一年后,我抱着念念回到了百丈岩,也就是在那里,我又见到了赵无思。   传闻,临安城被程几希攻破的那一日,赵王执剑自刎,跳进火海之中。因此,我以为赵无思早已死了,谁知,他竟没有死,他从烽烟火海里逃了出来,逃到了百丈岩。   是师叔救下他的,就像当年我救下他一样。   师叔和卢凌在竹林里发现了他,他的脸早已被烈火灼伤,身上发着烧,奄奄一息。   那时候,师叔和卢凌并不知道他就是传闻里国破自刎的赵王,很多故事,我没有讲给他们听,因此,他们不知道我和赵无思之间的许多纠结。   况且,那时候赵无思原本英俊的脸庞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因此,师叔和卢凌根本就不知道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子是谁。   师叔和卢凌见赵无思背回百丈岩,照顾了他三天三夜。   醒来后,赵无思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身世和来历,只淡淡地提过他之所以来百丈岩,是为了了却心中最后一丝挂念。当年,在百丈岩的竹林里,他曾经遇见过一个明媚清澈的女313.第313章恩赐   师叔问,那个女子是不是叫端木容?   赵无思轻轻点了点头,唇边一抹凄凄的笑。   卢凌说,哎呀,你可来晚了,容儿已经失踪半个多月了。原本她是在三清山陪她师父的,谁知她师父死后,她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都在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赵无思微微一怔,问,那个女孩子,真的是叫端木容?   卢凌说,是呀是呀,这百丈岩里就端木容一个女子,长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赵无思残破的眼角流出一滴泪,唇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终于又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原本,他早已打算以身殉国,作为一国之主,既然国家破碎残山剩水,他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人间?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想回到百丈岩,只想死在这片竹林里。   这片,他第一次见到容儿的竹林……   如今,竟然得知端木容还活着的消息,确切的说,是她于半个月前突然失踪的消息,他忽然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因此,师父离世一年后,我抱着念念回到百丈岩的时候,就看到了戴着银色面具的赵无思。   虽然,他早已容颜破碎,然而我还是认出他来了。   他举手投足间的沉稳,他略带磁性的声音,他飘逸的身姿,一点都没变,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赵无思。   见到我,师叔和卢凌喜极而泣,看到我怀中粉雕玉琢的娃儿,师叔和卢凌又开始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然而,看到念念和师父神似的眉眼,他们便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念念是谁的儿子,明白了我一年来音讯全无的失踪,也明白了我对师父的爱,有了延续,绵绵不绝。   念念是在师叔、卢凌和赵无思的关爱下长大的,这三个大男人整天围着一个小娃儿转,不时上演争宠夺爱的把戏,把念念烦得不行。   于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没有父爱的念念有了三个爹,得到了三份沉沉的父爱,一天一天长大。   每每看到他们三大一小四个男人在庭中嬉闹,在饭桌上笑闹,我都忍不住要感激,感激他们对念念的爱,也感激命运对我的恩赐,给了我师父,给了我念念,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也许,我的故事讲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只要念念可以得到我们的爱,可以快乐成长,只要我的爱有所寄托,我的思念得以延续,那么,我此生便也知足了。   如果命运赐予的幸福只能这么多,所有的故事到此就要戛然而止,那么,我会含笑致谢,然后,守着念念,守着我的爱情和思念,度此一生。   然而,当初师尊既然有办法让我复生,如今,他为什么就不能让师父也死而复生呢?虽然,幽魂镜里始终照不出师父的魂魄,结魄珠也早已被师尊没收,然而,我心中始终藏着一个梦。   我知道,命运总是待我不薄,总有一天,师父会醒来314.第314章蝴蝶   我在书房里画画。   这是我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为师父画上一副画像,画出我思念中的师父,那个年轻、健康、英俊的男子。   很可惜当年我没有得到师父的真传,画技着实一般,和师父比起来简直是惨不忍睹,然而,谁叫师父长得那么帅,我大笔一挥随便画画都可以将他画得那么好看。   书房里挂了许多幅画,当中那幅是师父当年亲手为自己画的画像,画中的男子仗剑而立,白衣飘飘,一头长发略微凌乱,却乌黑发亮的。一张刀削斧琢的俊脸刚毅而淡泊,脸色健康,神情愉悦,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就是这幅画,陪着我度过一个个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度过一个个寒冷袭骨的寒冬,度过一场又一场思念的劫。   我提着笔,小心翼翼地描着师父的眉,仿佛他此刻真的站在我面前,俊脸相对,正眯着眼等着我替他画眉。   嘴角忍不住上扬,不知不觉绽放出一抹微笑。   念念双手攀在书桌上,踮起脚尖屏气凝神地盯着我手中的笔:“娘——您又想念爹爹了吗?”   “嗯。”   “娘,您为什么每次想爹的时候都会笑?”小家伙仰起胖乎乎的小脸蛋来望着我,澄澈的眸子扑闪扑闪的。   “因为娘觉得幸福——”   我不曾停笔,继续画着师父的长发,乌黑发亮的长发。   “娘——为何我有这么多个爹?”念念仰头望着墙上挂着的许多幅画像,疑惑不解地问道,“这些爹都叫端木勋吗?他们都是我的亲爹吗?”   我额上爬上三条黑线:“……”   “娘——您为何不画无思爹爹?为何不画卢凌爹爹?为何不画师叔爹爹?”   “娘——”   “闭嘴!”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他的聒噪了,停下手中的笔,板起脸道,“端木念,可以不可以请你到院子里自个儿玩去?!”   “哦——”   小家伙显然看得出我是真的生气了,眼中含泪水,嘟着小嘴不情愿地迈着他的小短腿,一步三回头地朝门口走去。   我狠了心不转头看他,不开口让他留下来——这小家伙,真是让人片刻不得清净!   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院子里,透过书房的窗户,我看到念念一个人在院子里追蝴蝶,一会儿屏气凝神地盯着蝴蝶,一会儿又蹑手蹑脚地朝蝴蝶靠近,秋风拂过,树上的叶子扑簌簌地掉在地上,被他的小脚丫踩出沙沙的细响。   我看着他发了半晌的呆,许久才回过神来,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淡淡的幸福,莞尔一笑,继续低头作画。   时间流逝,日光西斜。   待我画好师父的画像,猛然想起念念来,抬头一看,院子里早已不见他小小的身影,虽然知道他许是跑去找师叔他们了,心中难免担忧,准备去看一看。   尚未迈出书房,小家伙却气喘吁吁地跑来,边跑边挥动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口中含糊不清地喊道:“娘——娘——念念方才在山道上玩,又看到一个爹啦—315.第315章曲终   又看到一个爹?这是什么逻辑?   我蹲下身去,牵起衣袂轻轻擦去他额上薄薄的汗水,柔声道:“怎么了?念念慢慢说。”   “念念又看到一个爹啦——”念念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着墙上的画,“念念看到了一个和爹一样的爹……”   呃……这小家伙说的是哪一地的方言?我着实一点都听不懂……   莫不是,他从小就叫师叔、卢凌和赵无思“爹”,因此以为所有的年轻男子都该叫“爹”?   “哦——”我站起身来淡淡一笑,“念念怎么可以不告诉娘一声就自己跑到外面去玩了?”   “那个爹和爹和一模一样……”见我无动于衷的模样,小家伙似乎心急起来,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拉着我的衣袖,硬是把我往门口拉,“娘去看一看——那个爹是不是爹——”   “好,我们走慢点。”我拗不过这小家伙,只得由着他的性子,跟在他身后慢慢往外走。   “不过奇怪的是哦,娘——那个爹的头发为什么是白的捏?娘画的爹头发可是黑的呀——”小家伙气喘吁吁地哼哼道。   头发……白的……   我脑中一怔,忽然忆起临终前的师父,满头银发,容颜苍白。   我一把将念念抱了起来,然后迈开步伐朝山门跑去,念念在我怀中晃着晃着,高兴地咯咯直笑。   跑下那段长长的青苔石阶,山门口,一袭白衣的男子翩然而立,满头银发似雪。   “爹——爹——”念念兴奋地晃着胖乎乎的胳膊,高兴地告诉我,“娘——那就是念念看到的另一个爹——”   另一个爹。   是的,念念,他就是你的亲爹,端木勋。   见到他的那一刹那,我再也迈不开脚步了,气喘吁吁地站定,看着那长身玉立的男子,在我眼中渐渐模糊。   泪水一颗一颗从眼中滑落,滴在念念粉嫩嫩的小脸上,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眸子,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我:“娘——您为什么哭?”   白色的身影定住了脚步,隔着三四丈远的距离,深情款款地看着我,眼中含泪,眉目依旧,容颜清绝。   “容儿……”   他的声音被山风吹到我耳中,微微地颤抖。   “师父!”我一头扑进那温暖的怀中,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泪水恣意流淌,濡湿了他的胸口。   他紧紧地搂着我们,那么紧那么紧,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要将我揉进他的心里,此生此世,再也不会分离。   “唔——唔——”   念念被搂得喘不过气来,仰着小脑后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儿,哼哼道:“爹——您把念念抱得好紧——”   师父这才松了手,柔软的大手捧着我的脸颊,温柔地拭去我的泪水,默默地看着我,流着泪,笑着……   “爹——”念念的双手攀上师父的脖子,小小的身子吊在师父脖子上,师父这才慌忙将他一把抱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低下头来微微疑惑地看着我,我的脸微微一红,低声嚅嗫道:“就那一次,我给你用了、用了催/情/药……”   师父低头望着怀中的小小人儿,唇边绽放出一抹俊美的笑。   低头,一串轻柔的吻落在念念的额头上、眉眼边、脸颊上316.第316章一世安   念念站在门外,紧紧盯着天边的夕阳,看着最后一丝余晖在山头渐渐消失,兴奋地迈着他的小短腿跑到房间里叫我:“娘——太阳下山了——这下天黑了,真的黑了——”   我细细地描着眉,回头对他莞尔一笑:“不急不急,还要等天再黑一点。”   念念不悦地皱起眉头,泪水说来就来,圆溜溜的眸子盯着我,委委屈屈道:“自从爹回来后,娘总是陪着爹,都不陪念念——”   师父放下手中的书,一把将念念抱起,小家伙不悦地别过脸去和他爹怄气,师父忍不住笑出声来:“念念乖,娘不陪念念,爹陪念念好不好?”   小家伙破涕为笑,搂着师父的脖子:“爹会不会比娘还疼念念?”   “会!”师父信誓旦旦地承诺。   “好啦好啦!”我从梳妆镜台前站起身来,美美地朝师父笑一个,从衣架上捞过三件披风,拍手道,“走吧,咱们这就出发——”   “出发——”念念拍着小手兴奋地嚷道。   师父一手抱着念念,一手牵着我,拖妻带儿地往后山走去。   方走到门口,师叔和卢凌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像强盗一般拦住我们的去路:“你们哪里去?!”   “爹要带我们去观星台看牛、牛星——”念念昂着头得意洋洋地说道。   “是流星——”师父低声纠正他的口误。   “看流星——”小家伙知错就改,大声纠正道。   “哇?晚上有流星吗?我也去,我也去!”   卢凌兴奋地差点跳起来,转身就要去房间拿披风——深秋露重,小心着凉。   “不许你们跟来!”念念赶紧挥着他的小胖手,拧着眉霸道地说道,“就我爹和我娘可以去!”   “我也是你爹——”卢凌涎着脸笑眯眯地讨好念念。   师父浓黑的俊眉一拧,眼神冷冷地扫过卢凌的脸,卢凌的笑容僵了僵,弱弱道,“你爹的朋友……”   我忍不住在心中暗笑,自从师父回来后,再也不许念念叫师叔和卢凌“爹”,这两个家伙此后再也没有机会更靠近念念一步,只能整日满脸哀怨地看着师父和念念父子情深,哎,真是可怜可叹……   “走吧走吧——”师叔拉着卢凌手臂酸溜溜地说道,“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人家父子情深,夫妻恩爱……哎,我们喝酒去,咱在院子里也能看流星……”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和师父相视而笑。   观星台上,深邃无垠的苍穹,星光煜煜,繁星点点。   两大一小三颗脑袋挤在一起,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闪烁的星空,深邃无垠的宇宙让人顿生渺小之感,山野寂寂。   “牛星来了吗?”小脑袋不耐烦地在他爹怀中转来转去,“我怎么没有看到牛星捏?”   “要静静地看——”我伸手按住那不安的小脑袋,指了指身边的师父,“要像你爹一样,安静点——”   “嘘——”胖乎乎的小手指竖在嘴边,低声道,“安静点——”   一颗流星从天空划过。   “哇——牛星来啦——”   又一颗流星从天空划过。   我努力地仰起头,看着许多流星从天空中划过,划出一条条淡淡的尾巴。   漫天的流星,在我们头顶画出一幅美丽的画卷,一点一点破碎的星光从天空跌落,落入我的眼中。   一双大手悄悄地搂住我的腰,一串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额上,落在我的唇边,落在我的耳后……   我闭上眼睛,悄悄许了一个愿——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盛世清欢,岁月安317.第317章番外,复活   端木勋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阴暗潮湿的石壁,石壁的一边有一片墨绿色的青苔,滴答滴答的水声,在山洞里回响。   他慢慢地坐起身来,微一抬手,只觉身体僵硬,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这具近乎生锈的身躯,到底有多久没用动过了?   脑中笼罩着一团灰蒙蒙的阴云,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何会在这里,这里,会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吗?   一缕阳光从洞口照进来,思绪渐渐清明,映入脑中的是一张绝色的容颜,娇媚的脸上挂着泪滴,楚楚可怜。   “容儿……”他张了张口,本能地叫出声来。   他隐约记得某一天,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她伤心欲绝的哭声在他耳畔回响,断断续续地钻进进他的心。   他想开口安慰她,却发不出声,他想抬手抚过她柔软的长发,却动弹不能,灵魂正在一点一点地远去,脑中最后一丝思绪被疼痛缠绕,魂魄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入无垠的空虚里,身不由己。   他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如今,这又是哪里?   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白须老者出现在他床边,看着他,眼中有一丝欣慰:“勋儿,你终于醒了——”   “师父——”他低低地叫出声来。   “五年了,你睡了五年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努力在脑中搜索,想找出一丝相关的记忆来,然而,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黑魆魆的山洞里。   “五年前,程灵芝醒来的那一刻,你便停止了呼吸。”端木悟缓缓说道,“我去看了你,却发现你的身体虽然冰冷却不僵硬,胸口虽然没有心跳却仍有一丝温热,三天三夜,依然如此。”   “于是,我将你带到到这天寒洞里来,然后将结魄珠放进你的体内。这天寒洞是太乙真人在人间闭关时的仙洞,借着洞中的仙气,你的身体可以千年不腐。”   “然而,结魄珠的灵力毕竟有限,我也无力让你复活,于是我去求了太乙真人,太乙真人给了我一枚还魂丹,只是……”端木悟顿了顿,“太乙真人说,至于这还魂丹是否可以帮助结魄珠结齐你的魂魄,那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结果……”端木勋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我真的活过来了。”   “是的!”端木悟点点头,“你真的活过来了!”   太乙真人说,如果他真的可以醒过来,那是一个奇迹。如今,奇迹真的发生了……   “容儿呢?”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笨拙地走了两步。   “她在百丈岩等你——她一直在等你——”   端木悟露出一丝微笑,为端木容对端木勋的爱,为她无怨无悔的等待,为他九死一生的复活,端木悟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   端木勋一步一步朝山洞门口走去,从黑暗走向光明,从虚无走向现实,从死走向生……   一缕阳光穿过他的双眼,他微眯着眼,贪婪地看着这个曾经熟悉的世界,阳光照着他白皙的脸庞,照着他俊美的容颜,照着他满头银发如雪。   他迈着大大的步伐朝山下走去,他要赶回百丈岩去见他的容儿,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身后,端木悟拈须而笑,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徒儿,是他给了他三十年阳寿,他才能复318.第318章番外,无思   我以为,我很快就要死了,也许此生再也回不到百丈岩,再也看不到那片苍翠欲滴的竹林。   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有一些已经开始溃烂,刺痛难忍。我戴着面具,忍着身上无数伤口千刀万剐般的疼痛,马不停蹄地赶到百丈岩,只是因为害怕,害怕我会死在路上,见不到竹林最后一眼。   这些年来,我自认为是个尽心尽力忧国忧民的赵王,然而,终究还是成了亡国之君。也许,死亡是命运对我的惩罚,是最好的归宿,唯有一死,才对得起我的国家,我的子民。   烈火焚城的那一刻,我看到滔天的烈焰,看到熊熊火光中程几希威风凛凛地骑在战马上,眼神冰冷,恨意浓烈。这个曾经让我无比信任,甚至愿意将性命交付在他手上的贴身侍卫,竟然是越国的细作,谁想得到呢?   是的,我本不该信任任何人,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那一刻起,我就不该信任任何人!   我的生父、我的养母,为了权势和利益,他们任意操纵我的命运,将我推上王位,将我置身于那个高高在上、却又孤独荒凉的所在,毁了我所向往的平淡和幸福。   所有出现在我身边的人,都是有备而来,怀揣不可告人的目的,千方百计想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只有容儿,她是我生命中最纯净澄澈的存在,一尘不染,不带任何目的,以赤子之心待我,视我如朋如友。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她呢?   即使她绝决地离我而去,即使她流着泪说恨我,即使她以死相逼,我也要把她留在身边,不惜一切,不择手段。   她渴望自由、平等、快乐,而我却自私地将她囚禁在斗室之中。我以为,留住了她的身,就可以留住她的心。或者说,我自私地认为,即使得不到她的心,只要能够时时见到她,那也是幸福的!   她是我的阳光,我的空气,如果没有了阳光和空气,贵如帝王如我,亦是活不下去!   ——曾经,我是那么想的。   直到她死后我才明白,她是我的阳光,我的空气,而只要她还活着,无论是否在我身边,无论天涯海角,这阳光都可以照到我,这空气都可以供养我。   阳光和空气,是这世界最珍贵的东西,然而,它们却是最自由、最无法掌握的东西,就像容儿一样!   当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人总是这样,非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非要等到临死之时才明白的生的可贵。   城破的那一日,我这一国之君所能做的事只有以死殉国了。然而,在死之前,我还想再回一趟百丈岩,重温那个藏在我的内心深处的旧梦,去看一看那片遗世而独立的世外桃源,去悼念那个翩若惊鸿的美丽女子。   于是,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来到百丈岩,躺在竹林之间仰望湛蓝的天空,想象当年初见她时,明亮的月色下,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在竹林间飞过,手中的白绫宛若游龙,惊为天人。   我以为我死了,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做了那么美丽的梦,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安心地死去。   谁知,再次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一个英俊的男子欣喜地望着我:“你终于醒啦——”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终于可以放心319.第319章番外,心魂   久违的感动忽然从内心深处涌出,这张似曾相识的脸,这种似曾相识的关心。   我记得他,他是容儿的师叔,端木恕,然而,他认不出我。   ——我的脸早已被烈火灼伤,不复当年模样,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我来?   是他救了我,他和卢凌去竹林里挖冬笋,发现白雪覆盖下奄奄一息的我,于是将我救下——就这样,我又欠了它们百丈岩一份情。   我醒过来后几天,一个白须长袍的老者来到了百丈岩,我听到端木恕叫他师父,那么,他就是容儿的师尊了!   师尊来看我,他皱着眉将我打量了半晌,然后皱着眉头说——这位公子的三魂七魄不全,准确地说,是心魂缺失。   心魂缺失,是什么意思?   师尊皱着眉说,依他看来,我的心魂似乎是被人有意抽离的,而“那个人”之所以要抽离我的心魂,是为了握住我的心魂,如此,“那个人”就可以更好的控制我。   更好地控制我……   那个人,会是谁?   我忽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想要控制我的人,也许只有我的母后,或者说是我的姑母,周太后了!   当年,她是在逼不得已地情况下才将我换进宫中,才将我推上王位的,她内心深处始终挂念着她的亲生儿子,端木勋。   她一心想找回自己的亲生儿子,然后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当赵王,因此,她需要掌控我,让我对她俯首帖耳、百依百顺。   只有让我对她唯命是从,等哪一天她真的找到了她的亲生儿子,我才会乖乖地交出王位,交出赵国的江山!   因此,我登上王位后不久,母后就找了得道高人抽离我的心魂,然后将我的心魂封存在一颗夜明珠里。   心魂缺失,会怎样?   师尊说,心魂缺失并不会影响我的身体和智商,只是会导致我的性情暴戾、易怒、狂躁、冷酷,在极端的情况下还有可能失去理智,做出罪大恶极的事情来。   终于知道为何登上王位之后我会突然性情大变,毫无征兆地就容易发怒,心中的善良和柔情荡然无存,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是的,我果然失去了理智,对容儿做出罪大恶极的事情来。   从端木恕和卢凌口中得知容儿仍然活在在世间的消息时,我无比欣慰。终于知道那个酷似容儿的“华显贞”其实就是容儿,她复活了,曾经又一次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却没认出她来。然而,我不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觉,因为,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见到她抱着念念出现在百丈岩的时候,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只是在银色的面具之后,她看不到我,泪如泉涌。   我想,如果端木勋没有醒过来的话,那么我会一辈子守在她身边,用无尽的爱偿还曾经犯下的过错,默默地陪她度过一生。   幸好,故事的最后是端木勋回来了。   我不知道端木勋——我的哥哥——是否认出我来,或许,他和端木恕一样没有认出我,也或许,他像容儿一样认出我来了却没有说破。   他回来的第二天,我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离开了百丈岩,从此隐姓埋名,戴着我的银色面具了此残生,浪迹天涯。   让爱拥有所爱,让恨烟消云散,让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往淡入时间,世界依旧是世界,而我,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阳光,明媚如她的微笑。   如此,便是最好的结局。   (全书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